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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老莊哲學

先秦道家出於隱士,老子、莊子分別代表道家哲學發展的第二、三階段,他們蔑視世俗的主流價值,而有高蹈出世之志,在無為無名中自尋樂地。「道」既被視為宇宙的起源,又被視為萬物的本體;道即是無,無即無名,無和有是「異名同謂」。老子以為道的變化有其常則,而最根本、最顯著的常則就是「反覆」。人處世間,觀大化周流,重在「知常」,並傚法天、地、道,過一種自給自足的生活。莊子更具楚人精神,他的哲學可稱為「生命美學」。人本無特異之處,與天地萬物俱為道之所生,因此理應齊同萬物,去人我、物我之界,不譴是非,死生任化,理解命與故,安時而處順,乃能臻於絕對「逍遙」自在的境界,「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道家的發展階段

先秦道家哲學的發展,一共有三個主要階段。以楊朱為代表的隱士,是早期道家;《老子》的大部分思想代表第二階段;《莊子》的大部分思想代表第三階段。

隱士是中國歷史上非常獨特的群體。在印度和基督教的西歐,也曾出現過隱士,然而都是宗教修行者,靠離群索居的苦行生活磨煉身心,隱居只是達到宗教目標的手段。中國古代隱士卻將隱居本身當成目的,視之為不苟於俗的生活方式,在自然的和諧中體驗生命的真實。他們是「欲潔其身」的個人主義者,情操、志趣和氣質常常與眾不同,是理想主義者、浪漫主義者。

隱士起源於何時很難考證。有多種資料記載堯讓天下給許由的故事。許由推辭不就,反責備堯玷污了他的耳朵。他跑到河邊洗耳。恰逢巢父在下游飲牛,聽許由講了事情原委,又責備許由弄髒了河水,於是牽牛到上游飲水。許由、巢父都是隱士,可見隱士的傳統幾乎與史書有傳的華夏文明的傳統一樣源遠流長。《論語》中稱隱士為「逸民」,義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的伯夷、叔齊,都在逸民之列。孔子周遊列國時,遇到不少隱士,他們很敬重孔子,但都勸他不要汲汲以天下為務,應該知其不可而不為。

闡發隱士文化,用關涉宇宙、社會、人生的思想體系,將隱士的信仰合理化,這就是道家學說。馮友蘭把先秦道家的發展分為三個階段:楊朱代表早期道家,老子是第二階段,莊子是第三階段。楊朱的思想其實非常簡單,境界也很小,中心意思就是「輕物重生」,「生」(生命)又被還原為「身」(身體)。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為養生,也就是養身,如果一心只想佔有外物,積累資財或權勢,那就是輕重不分,主次顛倒,外物本為養生之用,反成妨生害身之物了。生命的內容就是慾望,「天生人而有貪有欲」,慾望得到適當的滿足,生命即得到最好的發展。這倒並非提倡縱慾,縱慾固然可逞一時之快,但可能傷生,非長久之道。因此楊朱講「早嗇」,就是要及早懂得吝嗇之理,愛惜自己的身體,切莫使用太過。楊朱把慾望局限於身體、感官,完全無視人的心靈和精神世界,結果就導致人的形象被醜化成了一頭「會說話的豬」。楊朱代表了一群極度絕望的人,生當亂世,雨打浮萍,成了驚弓之鳥,只好龜縮到身體以內,專注於感官之欲,再無心、無力探求身外之物。就如同一群地下室的老鼠,怕光,怕陷阱,怕外界的一切風吹草動,自閉於幽室之中,舔嘴咂毛,以為可以「全生遠害」。《老子》、《莊子》亦有多處講「貴生輕利」或「全形葆真」之說,但那不是老莊的主要思想。楊朱怕受傷害,思來想去,僅會念一個「避」字訣,即俗謂的「惹不起躲得起」,說來也挺寒磣的。老子的人生智慧高明得多,他講宇宙人生變化的規律,按規律處事,在人世間閃轉騰挪,身手自然敏捷多了。然而這依然未達解脫之境,依然執著於生命和身體,愈執著就愈為它所限制,不能獲得生命的大自由。老子最後把話說穿了:「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這才是大徹大悟之言,不過《老子》書中發揮不多。《莊子》繼此而講「齊死生、同人我」,萬物一體,豁然貫通,這就到了逍遙無礙的境地。莊子把生活美學化了,他要借此超越生活的苦難和生命固有的悲劇性,正因如此,《莊子》一書對後世的文學家、藝術家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認為道家與「楚人精神」相關。李耳是楚人,《論語》中所記「隱者」之流,多是孔子適楚時所遇。莊子老家是宋國蒙地,與楚相鄰,《莊子》一書的想像十分豐富,文思飄逸,正是楚辭一類的浪漫文風,與《詩經》的現實主義有別。因為楚人是新興民族,受周文化的約束較少,所以能產生與中原正統不同的新穎思想。然而楚地的地理、歷史、政治和文化環境如何相互作用,才造就如此獨特的隱逸文化的呢?馮友蘭沒有說明,在晚年的《中國哲學史新編》中,他放棄了這一思路,將道家歸於「沒落奴隸主階級」,這就引發出許多不同的意見。世上原有一種人,感覺生來比一般人敏銳,對生存的困境和生命的悲劇性領悟極深,想探尋一條自尋解放的途徑,故而選擇了獨立不倚的生活方式。釋迦牟尼和他的弟子們,俱是大富大貴之人,究竟「沒落」何在,逼得出家做和尚?伯夷、叔齊自困首陽山,所重者在「仁義」二字,豈是走投無路之輩?用世俗的功利的眼光看待真隱士,正是莊子所謂「以管窺天,以錐指地」,哪裡領會得了隱逸的真精神呢?

《老子》一書,相傳為「古之博大真人」老聃所作,老聃較孔子年長,據說孔子曾向他問禮,故此《老子》成書在孔子之前。胡適的一部中國哲學史,就是從老子講起的。馮友蘭發表《中國哲學史》,力主《老子》系戰國時作品,為此沒少同胡適等人爭論。馮友蘭的理由主要有兩點:第一,春秋無私人著述之事,《論語》、《墨子》並非是孔子、墨子的專著,只能算是學生們的筆記彙編,《老子》一書不是問答體的語錄,而直接以簡練的文字表述作者的思想,顯然是正式的私人著作;第二,春秋時期的書,都是就具體的事發揮議論,而《老子》一書的思想,「玄之又玄」,抽像、概括、精煉,這必然是哲學思維的發展和思想資料的積累達到相當高度後的產物。春秋時期無此可能。

馮友蘭說,《老子》這部書雖然很短,不過五千來字,但也是一部哲學格言的總集,不是某個人在某一確定時期的個人專著。所以其中多有不一致乃至矛盾之處。司馬遷《史記·老子韓非列傳》提到三個人:與孔子同一時期的老萊子,戰國時的太史儋和李耳,他們究竟誰是「老子」,太史公自己也拿不準,但他記載李耳的生平及後裔最為詳明。馮友蘭提出一個假想:老萊子和太史儋的思想,以韻文形式流傳於世;李耳把它們收集整理出來,摻以己意,編輯成《老子》一書。這樣題名大概表示老萊子是其思想淵源。

《莊子》一書,也是莊週一派的論文總集,思想比較駁雜,不僅包含了道家三個階段的內容,還包含了稷下黃老學派的精氣說。那麼其中哪些篇章才真正代表了莊周的精神呢?傳統上認為《莊子》內篇為莊周自著,外篇和雜篇是後學所著,所以當然是內篇才真正代表莊學的精髓。馮友蘭認為這種說法是後人的揣測,並沒什麼根據,要研究莊子哲學,應該打破內外篇的分別,以《逍遙游》和《齊物論》為主要線索,參考其他各篇,這樣才能把握莊子本意。老莊並稱,實始於漢末魏初,因為老學、莊學兩家都談玄論道,道和德、有和無的根本觀念也大致相同。

世界的本原:道,有,無

老子認為天下有一個初始,是個混沌未開之物,宇宙似乎一團虛無,因此可以用「無」來命名「道」。「道」又蘊含了天地萬物,所以用「有」來命名「道」。

老莊的宇宙觀中,有三個主要範疇:道、有、無。道即是無,這一點在《老子》的各章都是承認了的,沒有疑義的。麻煩的是「有無」問題。老子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老子》第四十章),那麼有和無就是母子關係,「無」較之「有」更為根本,道就是純粹的「無」。然而老子卻又說:「有無相生」,無中有有,有中有無,有無並非絕對的對立,豈可單單謂道為「無」?實際上《老子》中,對「有」和「無」存在三種不同的解釋。

第一種比較粗糙,還殘留著原始宗教裡生殖崇拜的氣味。《老子》說:「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老子》第六章)「牝」就是指女性的生殖器。「玄牝」是虛設的一種神秘的東西,生殖功能超乎尋常,天地萬物都是從中生出來的。「谷神」是用來形容「玄牝」的,「谷」即指中空,「神」意味善變。老子的這一說法,是用人事來形象地比擬天道。《老子》又說:「天地之間,其猶橐*(上竹字頭,下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老子》第五章)「橐*(上竹字頭,下龠)」就是風箱,中間空虛,可是拉起來可以扇風助火。只要不停止運動,那貌似無物的地方,就能夠無窮盡地生出風來,這就是「動而愈出」。中空即是「無」,無中生出實在的東西,即是「有」,就像「玄牝」生萬物,橐*(上竹字頭,下龠)生風一樣,不過此處《老子》用形象代替了抽像概念。

第二種解釋要更精確一些,它明確地提出「有」、「無」兩個抽像概念,主要意思還是「有」生於「無」。這是《老子》書裡講得較多的一種說法,韓非和淮南王闡釋老子學說,也是這個意思。

第三種解釋,有即無,無即有,有無是「異名同謂」。根據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老子》帛書本,《老子》開篇就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眇;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異名同謂,玄之又玄,眾眇之門。」(《老子》第一章)道超乎形象,也超乎名言,所以不可言說,不可名狀,一旦落於言筌,就不是永恆不變的道。名亦如此。此處「道」、「名」並舉,隨之即言「無」、「有」,這樣的表述結構,有什麼深意呢?

「道」作為一種本體,不可名狀,也就不必有一固定的名稱,我們可以根據「道」在運動過程中與天地萬物的關係,有變化地稱呼它。對「道」的任何稱謂都純然為一代號,與普通名詞不同,沒有清晰的、固定的內涵和外延。所以我們既可以稱「道」為「無」,又可以稱之為「有」。老子認為天下有一個初始,在天地始生之前,我們今天見到的一切東西都沒出現,宇宙似乎就是一團虛無,因此可以用「無」來命名「天地之始」的狀況。「道」蘊含了天地萬物,既為萬物之「母」,又豈能認為它非「有」呢?所以我們又可以用「有」來命名作為「萬物之母」的道。

「故常無,欲以觀其眇;常有,欲以觀其徼。」眇,普通版本作「妙」,意即「微有」,剛露一點苗頭的「無窮小」。徼,有邊沿、極限、歸宿的意思。天地將生未生、含苞欲放的那一瞬間,有某種無窮小之物若隱若顯,若有若無,我們只好用「常無」這個範疇,來觀察這種狀態。「常無」當然不是一無所有的零態。「常有」這個範疇,就被借去用於觀察天地萬物各得其所的狀態。「有」和「無」名稱雖異,所指則同,這聽起來玄而又玄,不可思議,但天地萬物的根苗都在裡邊了。

《老子》說:「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第二十一章)什麼是「恍惚」呢?「恍惚」就是「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道是恍恍惚惚的,其中「有象」、「有物」、「有精」(「精」指細微之物),「像」非天下可見之象,是無象之象;「物」也不是萬物中之一類,是無物之物。這樣,道、有、無三者就混而為一了。

「道」是渾沌未開之物,「德」實質上與道同體,不過是落實到了具體的事物上面。「德者,得也」,就是指事物從道體中獲得的本質性的東西。《老子》說:「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老子》第五十一章)馮友蘭曾說,道是萬物的共相,依此而推,德就是一物之共相。道好比天上之水,降於江則為江水,降於河則為河水,江水、河水即為「德」。「德」還只是事物的共相,「德」被賦予特定的形狀、質料,在「勢」的作用下,才能具體化為某種東西。道和德的這種作用,都是依其內在的、固有的趨勢而動,並非有人或神在支配、命令它們。

莊子論「有」、「無」,但沒有明確地說「異名同謂」,其實是有這個意思的。「道」被說成是「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大宗師》)有無對舉,可不可共存,正是說道之「惟恍惟惚」。《莊子·知北遊》記述說:東郭先生問莊子:「你所稱的『道』在哪裡?」莊子說:「無所不在。」東郭先生就請莊子舉例說明。莊子說:「在螻蟻身上。」東郭先生吃了一驚:「怎麼這樣卑下?」莊子接著說:「在雜草身上。」「啊!怎麼更加卑下了?」「在爛瓦上面。」「這不是越來越過分了嗎?」「在屎尿上面。」東郭先生無言以對,直著眼發愣。莊子這是在說,道周流於萬物,萬物均得道以生。這裡已經含有「齊物」的意味了。

《莊子·齊物論》說:「道隱於小成。」小成是有限,有限之物形成,道的無限可能性即隱沒不彰了。下文另一段又說:「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氏鼓琴,成就了某些音調,無論動聽與否,他終究還是遺漏了一些音調,因為音調是不可勝舉的。有所成就即有所虧欠,只有不鼓琴,沒有音調實現,無成無虧,才能保持「聲全」。無聲就包含了一切聲音。據說陶淵明的書房掛了一張無絃琴,他恰是要從「無弦」中聞「大音」。同樣的道理,「道」是一切事物的「全」,是「大全」,大全是無物,因為一有事物,它反而偏而不全了。

《莊子》中還有許多地方談論「精」、「氣」,把它們也當做萬物構成的要素,這大概是道家的人想調和莊學與稷下黃老學派,為無形之道與有形之物建立一種實在的聯繫。這想必不是莊子志趣之所在,故略而不論。

常,反,復

知常就是要我們知道自然規律,根據它們來指導個人行動。想要得到東西,就要從其反面開始;想要保持什麼東西,就要在其中容納一些與它相反的東西。無為的意義,實際上並不是完全是指無所作為,它只是要「為」得少一些,不要違反自然地、任意地「為」。

我們在前面已經見過「常道」、「常無」、「常有」等諸多範疇,「常」有恆定不變的意思,老子用以指稱宇宙間事物變化的通則。言及「道」的功用,《老子》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言及人事變化的規律。《老子》又說:「取天下常以無事」,「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常」不可更易,人們只能瞭解並順從於它,《老子》數言「知常曰明」,可見「明」之可貴。知常之人又依常而行,稱為「襲明」(襲通習):「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老子》第二十七章)聖人能「習明」,最後不僅自己成了正果,天下萬物都跟著沾光。老子告誡我們說:如果遵常而行,就不致倒霉遭殃;倘若「不知常」而輕舉妄動,那就凶多吉少了。更進一步說,瞭解了事物規律,甚至可以幫助人逐步提高精神境界。《老子》說:「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歿身不殆。」(《老子》第十六章)據馬敘倫考證,「王」可能是「周」字之誤,「天」可能是「大」字之誤。「容」就是《莊子》中所謂「寬容於物」的意思。知常之人,能順應事物的變化,理解事物出現的必然性,因此不妄生好惡之心,這就能像彌勒佛那樣,做到「大肚能容,容天容地,於人無所不容」。虛心容物就能公正待物,其精神就能遍觀萬物,像「道」一樣廣大久長。

怎樣才能做到「知常」呢?我們都懂要「學習知識」的道理,老子也不排除「為學」。為學的方法,主要是「觀」。《老子》說:「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老子》第十六章)萬物紛紜雜陳,我們要觀察其中循環出現的東西。保持內心的平靜,克制個人的情感慾望,以免它們成為「有色眼鏡」,這才能認識事物的真相。現代社會科學都講研究人員的「價值中立」,也就是「致虛極,守靜篤」的意思。「觀」是「袖手旁觀」的「觀」,《老子》極為推崇這種思想,認為「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老子》第四十七章)端坐屋內,眼觀鼻,鼻觀心,不成了面壁虛構了嗎?對哲學家或許適用,普通人可萬萬使不得。

老子對「為學」很警惕,認為知識越多越可能「反動」,即向自然的反面運動,導致人為和虛假的東西增多,破壞了「道」的原始的素樸性。要知常,根本的辦法是「為道」。《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十五章)「道法自然」不是說在「道」之外另有一個「自然」可以取法,而是說「道」的運動天然如此,無所為而為。人當然應該傚法這種「常道」,順乎自然,無所為而為,就可以無咎無殃,明哲保身。《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老子》第四十八章)知識有待於積累,修道卻要慢慢減損。「為道」不是「學道」,「道」無名,不可言說,不成其為某種「知識」,所以無所可學。為道要靠直覺的體悟,要靠「觀」,靜靜地觀照。人的慾望、妄念、妄行像一堵堵牆壁,隔開了人與天地萬物,而「道」就遍在天地萬物間,人因之不能直接、親切地體驗「道」。必須「滌除」那些慾望、妄念、妄行,以至於無所為而為,不用主觀意志導引行為,方才能夠見道。見道之後,知常就不在話下了。

老子所謂的「常」,不是我們現在理解的那種乾巴巴的抽像定律。老子是要人們「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在具體的、活生生的現實情境中去體驗「常」。正因如此,知常更多地依賴於為道,不依賴於為學。也正因如此,把老子哲學歸結為「唯物主義」、「辯證法」或「形而上學」,都是一種簡化、粗糙的說法。

老子提得最多的「常」是「反覆」。「反者道之動」,凡物都是從無到有,從有到盛,盛極而衰,這就是「反」。「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老子》第十六章)事物衰落至極,終而又始,叫做「復」。「復」有兩層含義,一是更新再始,二是復返於初。在《老子》中,似乎循環返初的意味較濃。《老子》中又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容,曰大,曰逝,曰遠,曰反。」(《老子》第二十五章,據高亨《老子正詁》改)要勉強形容「道」,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大、逝、遠、反。大讀為「太」,至極無以復加的意思,表示「道」為「自本自根」的終極之物。道不斷生出具體事物,彷彿草原上的春草,向四邊不盡蔓延,這就是「道」的逝。事物生長變化,漸趨枯萎,好像與「道」展現於當前的欣欣向榮相遠離了,這是「道」由逝而遠,由遠而反,物之興生於道,物之亡歸於道,道又生物,這樣生生不已,「周行而不殆」。

「反覆」的道理,用於人事,就是老子的處世之方。想得到什麼東西,要從其反面著手。《老子》說:「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老子》第三十六章)兵法常說「欲擒故縱」,就是說的這個道理。老子不是陰謀家,他主張無為,不想教人陰險狡詐,但是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些教導對玩弄權術的人還是大有啟發的。春秋時期的鄭莊公,大概沒讀過《老子》,可他對付他的恃母而驕的弟弟段,就是用的這種手法:起初段要什麼給什麼,鼓勵他驕縱放肆,直到他要謀反了,才名正言順地懲治他,讓他的母親無話可說。《老子》又說:「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左邊奚,右邊谷);……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老子》第二十八章)水柔弱至極,卻可以磨蝕堅硬的頑石,這叫「以柔克剛」。所以要謙虛,好比中國婦女,雖受「夫權」壓迫,但善於「主內」,致使中國男人,「懼內」的不在少數,可謂「雄不雄,雌不雌」。*(左邊奚,右邊谷)和谷都是低窪的地方,惟低窪處方能聚物。

如果要保持什麼東西,就得在其中容納一些反面的因素,這才不至發展到極端,從而完全轉向反面。所以「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老子》第四十五章)月亮光明普照,可謂「大成」,但它也有陰晴圓缺,是「成」與「缺」的統一,這樣才能發生千姿百態的夜色、月色,有不盡的妙用。天地極度充實,又似乎虛而不足,於是有風雲變幻、寒暑更替。這是說「大盈若沖,其用不窮」。《老子》此處的「大成」、「大盈」、「大直」、「大巧」、「大辯」,其實都是指「道」而言,推及人事,就是教人守拙,以退為進,不為過分之舉。

為人重在為道,不失其赤子之心,如果孜孜於學習幾條處世的「竅門」,說不定就會「弄巧成拙」。只有傚法自然之道,保持質樸的本性,不逞私慾而妄為,才能「無為而無不為」。

齊物

從道的觀點看,每物就剛好是每物的那個樣子。它們都是由道而生。所以從道的觀點來來看,萬物雖不相同,可是都統一為一個整體,即「通為一」。人達到與道為一的境界,就實現了逍遙自在。

無論為道、處世,《老子》都還堅守死生、雌雄、榮辱等諸項分別,雖然也有要超越、綜合二者的對立的這種意思,但是他顯然認為現實世界的這種對立是化解不了的。《莊子》發揮了惠施「合同異」的見解,是非、榮辱、生死、終始的界線模糊了,消失了,對立被破除了,齊一了,天地成為混沌的一片。這就是所謂的「齊物論」。

莊子認為是非出於人的「成心」,都是偏見。人們各執己見,以有限的觀點,判斷無限的是非,這怎麼做得到呢?自以為有知的人,如若認真反省、徹底追問,還能確定自己有知嗎?自以為無知的人,又怎麼知道自己的無知是不是有知呢?譬如蘇格拉底一再聲稱,他惟一知道的事情,就是自己的無知。於是他遍訪當時號稱有知的大師,與他們相辯論。結果發現他們比自己還無知,因為他們連自己無知這一事實都不知道。蘇格拉底到底有知無知?大師們到底有知無知?照莊子看來,我們是無法判斷的。

莊子又說:如果你我二人辯論,你贏了,我輸了,那麼你就正確、我就錯誤嗎?如果我贏了,你輸了,難道我就正確、你就錯誤嗎?你我二人,是有一人對、有一人錯嗎?要不大家都對或者都錯嗎?我倆各有所弊,都不能決定。讓誰來決定呢?讓和你意見相同的人決定嗎?既然和你意見相同,他憑什麼決定?讓和我意見相同的人決定嗎?既然和我意見相同,他憑什麼決定?讓和我倆意見都不同的人來決定嗎?既然和我倆意見都不同,他又憑什麼決定?讓和我倆意見都相同的人來決定嗎?既然和我倆意見相同,他又憑什麼決定?

即使當前有辦法決定孰是孰非,也無濟於事。世界變化迅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剛才認為非的,轉眼成為了是。你有一套是非,我有一套是非,今天一套是非,明天一套是非,彼此是非的對立,形成一個循環無端的圓圈,倘若沿著圓圈跑,勞神苦形,不得要領,而且像猴子一樣愚蠢。《莊子》講了一個故事:有個養猴的人,給猴子們分食物,說早晨三升,晚上四升。猴子們於是大發脾氣。養猴的人當然會耍猴了,他說,那就早晨四升,晚上三升吧。猴子們都轉嗔為喜。莊子的意思是,「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沒有區別,人們的是非殆同此類。

莊子認為,人的心理活動連綿不絕,有不同的「成心」(偏見),因而有不同的「言」,這就如同鳥鳴的聲音或者風吹產生的天籟一樣,是很自然的現象,不必斤斤論其是非,聽其自然就行了。人類可能覺得有的鳥叫得動聽,有的鳥叫得難聽,但是「同聲相應」,再「難聽」的鳥鳴,都會感動異性的同類。讓我們直接拿語言作比。兩人各有一套意見,即或操同一種方言,其實也是各有一套語言。一個原始部落的語言,同英語或者漢語比較,有是非之分、優劣之別嗎?沒有,它們之間甚至不能相互對譯,因為它們的語素往往不同,這種現象,現代科學哲學稱為「不可通約」,就像真分數的分子與分母一樣。我們用相對論批評牛頓力學的「錯誤」,或者用牛頓力學批評亞里士多德力學的「錯誤」,這可以嗎?也不可以。它們是兩種不可通約的語言系統。莊子沒有這麼說,但是他的意思與此非常接近。

《莊子》說:「是(此)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彼此是相互對立的,即所謂「偶」;是非亦然。聖人不能在是非的圓圈上打轉,而應跳到圓心(「樞」),立定腳跟,任由是是非非流轉無窮。這就叫「以明」,也就是「照之於天」,從天或道的絕對觀點看,彼此是非都是一樣的,本不須強求一致,「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鈞」是運轉著的圓盤,是繞著它的軸心(「樞」)轉動的。天地人事的變化就像一個飛速旋轉的大圓盤,稱為「天鈞」,其軸心就是「道樞」。聖人靜處道樞之上,把是非糊塗過去,是者自是,非者自非,就是「兩行」。「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晉代阮籍,口不論人短長,正是這個緣故。有人說莊子以「兩行」為是,就是以非「兩行」為非,這不又與「兩行」之說自相矛盾嗎?其實這不怪莊子,是語言系統自身的不足,在指稱語言自身的時候,會產生層次的混淆。這種困境表現在下面所述的悖論中。克里特島的一個人說:克里特島的所有人都說謊。這是真話嗎?假話嗎?日常語言系統判斷不了。我們大致可以替莊子辯護說:他論是非的層次,與他所批評的是非之論的層次,是不同的,因此不存在自相矛盾。

這是莊子的「齊是非」。莊子接著又把生死問題打發了。死生正如是非,都是站在各自立場上說的。活著的人怕死,死了的人也許別有福地,反而後悔當年不該貪生,所以生者惡死,死者惡生。生者自以為有生,誰知道不是一種「死」呢?譬如「莊周夢為蝴蝶」,是以莊周為中心說的;如果以蝴蝶為中心,又怎麼不可說是「蝴蝶夢為莊周」呢?站在道的超然和絕對立場看來,死生沒什麼兩樣。死生都「齊」了,還有什麼不能「齊」呢!《莊子》說:萬物雖不相同,但是都「有所然」、「有所可」,都是由道而生的。因此,萬物不論差異有多大,都可以統一到「道」的整體中來,即「道通為一」。《齊物論》又說:「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從道中分離出來,是成就了一物,然而一物之成,恰是另一物之毀,比如小雞孵出,蛋就毀了。就「道」的遷變之流來說,其實無所謂成毀。「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夭折的小孩,與朝生暮死的東西比,也算得上老壽星了;彭祖雖然活了幾百年,跟天地的無始無終比,還不是「英年早逝」嗎?莊子乾脆一筆勾銷了這些大小壽夭之別,宣稱「我」與「天地萬物」合一了。這個「一」是一種「無差別境界」,人處其中可以逍遙自在。

逍遙

凡有所待的「游」,都是有條件的,這種「游」必然地為其所待、所限制,所以不是完全地自由自在。無所依待,突破一切條件的限制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莊子·逍遙游》一上來就講「北冥有魚」的故事。北海的這種大魚叫鯤,化而為鳥,名為鵬。鵬要遷往南海天池去,起飛的架勢比火箭還厲害,「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飛了六個月,到天池才休息。蟬和學鳩笑說:「我拚命疾飛,也只能越過榆樹檀樹,有時氣力不支,還要栽到地上。飛九萬里到南方,有什麼意義?」鯤鵬、蟬和學鳩,大小差異懸殊,有貴有賤嗎?有優有劣嗎?莊子以為它們「小大雖殊,逍遙一也」,因為它們都能自適其性。只要順著它的自然之性,大鵬對小鳥沒什麼好誇耀的,小鳥對天池也沒什麼好羨慕的。常言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然而燕雀自是燕雀,它要「知鴻鵠之志」,不是違反自然了嗎?

逍遙的必要條件之一就是順應自然之性,也即「放德而行,循道而趨」。道是人與萬物之所從出,德是人與萬物之所自得,《·莊子·天道》說:「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與天和」就是指要隨順人物之性,由此就可以得「天樂」。

自然與人為相對,在莊子那裡,就是「天」和「人」的關係。莊子說:牛馬長有四條腿,這是「天」;給牛馬套上韁繩,這是「人」。只有天影響人,不可能有人影響天,人只能順從地適應自然界的變化(「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大宗師》有個故事是說:子來快要病死的時候,他說:「兒子對父母,東西南北惟命是從。陰陽對於人,不啻於父母,它要我死,我若不聽,那是我太刁蠻了,它有什麼罪過呢?大塊(即自然)給我肉身使我成形,給我生命使我勞役,給我衰老使我清閒,給我死亡使我安息。它與人生存是出於善意,與人死亡也是出於善意。假如一位大鐵匠要鑄鐵,鐵踴躍呼叫:『我必將成為鏌琊寶劍』,大鐵匠肯定認為這是不祥之鐵。如果人一成人形,就叫:『我是人!我是人!』造化者肯定認為這是不祥之人。把天地當成一個洪爐,把造化當成一個大鐵匠,人何往而不可呢?」人如果不「以人滅天」,而是任天鑄造,那就無往而不可了,無往而不可,就是「以游無窮」的逍遙游。

與天人關係相聯繫的,還有「命」與「故」的關係。命是人力無可奈何的力量。莊子說:「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達生》)又說:「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飢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德充符》)命是無法理解、無法抗拒、無法逃避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勝也」(《人間世》)。命勉強能夠理解為必然,但是其意義和意味都不盡相同。天未必是命,命必定是天,順天就應該順命。莊子說:「無以故滅命。」故是智謀、機巧一類的東西,屬於人為的範疇。莊子以為,想用「故」來改變或抗拒「命」,那是枉費心機,自取其咎。

理解了「天」和「命」,對人生中的貧富、窮達、順逆、疾病、死亡等幸或不幸,都能處之泰然,不為哀樂之情所傷。這叫「以理化情」。斯賓諾莎說:「只要心靈理解一切事物都是必然的,那麼它控制情感的力量便愈大,而感受情感的痛苦便愈少。」情可以用理抵消,《莊子·至樂》中的一個故事說明了這點。莊子妻死,惠施去弔喪,看見莊子蹲在地上,鼓盆而歌。惠施說,人家做你老婆,給你生兒育女,如今死了,你不哭已經不合人情,還鼓盆而歌,太過分了吧!莊子說不是這樣,她剛死的時候,我又怎能不感慨系之呢。但是如今我理解了,人本來是道、氣所變,再變而至死,是重歸大化,與春夏秋冬四季相伴而行。她將舒舒坦坦地安寢於自然之中,我卻隨後痛哭流涕,實在不通於命,所以就不哭了。「以理化情」並非要消滅情感,要冷血無情,而是說不為情所亂,從而享受所謂的「靈魂的和平」。斯賓諾莎與莊子不謀而合,他說:「因為愚人在種種情況下單純為外因所激動,從來沒有享受過真正的靈魂的滿足,他活下去,似乎並不知道他自己,不知神,亦不知物。當他一停止被動時,他也就停止存在了。反之,凡是一個可以真正認作智人的人,他的靈魂是不受激動的,而且依某種永恆的必然性能自知其自身,能知神,也能知物,他決不會停止存在,而且會永遠享受著真正的靈魂的滿足。」

順應自然,聽天由命,是否就能達到絕對的逍遙呢?還不夠。大鵬高飛,學鳩低竄,雖然都能自適其性,仍然會對外界有所依賴(「有所待」),它們的自由是有條件的,相對的。比如大鵬要靠龐大的翅膀和廣大的水域,學鳩的天地很狹窄,自由更加有限;甚至像列子「御風而行」,很有神通了,還有待於風。莊子以為這些都不是盡善盡美的逍遙,他說:如果順萬物之性(「乘天地之正」),隨六氣之變,遨遊於無窮的時空,這不就無所待了嗎?

莊子認為「有待」是由於「有己」,「無己」就可以「無待」。「無己」就是前邊講的「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化掉人我、物我的界限,忘掉一切知識的分別、對立。這種境界不是靠學習知識獲得的,恰恰相反,它需要「去知」,修煉身心,莊子稱之為「坐忘」,即靜坐而心亡。《大宗師》借孔子和他的最得意門生顏回的一段虛擬對話,闡明了「坐忘」的道理。顏回說:「我長進了。」孔子說:「怎麼講?」「我忘掉仁義了。」「還行,不過還得努力。」隔些日子再相見,顏回又說:「我長進了。」「怎麼講?」「我忘掉禮樂了。」「還行,不過還得努力。」又隔些日子再相見面的時候,顏回說:「我長進了。」「怎麼講?」「我坐忘了。」孔子驚問:「什麼叫坐忘?」顏回說:「廢棄肢體,閉塞耳目,離析肉身,除去心智,同於大通,就叫坐忘。」孔子歎服說:「萬物齊同,就不產生偏好偏惡;化解生死,就能無成無毀,與時推移。顏回你果然賢明啊,請允許我孔丘跟隨你修道。」坐忘就是要除去思慮知識,使心虛而「同於大通」,這種情形的經驗,就是美國哲學家威廉·詹姆士所謂的「純粹經驗」。在產生純粹經驗之際,經驗者對於所經驗的對象,只覺其是「那個樣子」,而不知道它是「什麼」。那就是一種純粹的感覺,不夾雜任何的理智、情感或意志的活動,有經驗而不知有物,不知有分別,不知有是非,更不知有經驗者。這種體驗並不很神秘,莊子的真人、聖人能經常保有它,我們常人偶爾也會碰到,不過因慾念太多,障礙了天機,而難得一遇。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所稱的「巔峰經驗」,大致與此同義。他發現少數「自我實現的人」會經常產生這種體驗。

馮友蘭認為道家哲學講「遺世獨立」、「遊方之外」是非常高明的,但是卻不合乎「極高明而道中庸」的標準。雖然莊子也講「兩行」,也講「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又「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莊子崇尚的是遊方之內與遊方之外的「兩行」,但「兩行」的可批評之處,就在於其是「兩」非「一」。在「極高明而道中庸」的標準下,高明與中庸是一行,不是兩行。

概念解釋:

異名同謂:不同的名稱指稱同一種事物。在老子的哲學中,「有」與「無」是不同的名稱,但都可指稱「道」。

形而上學:《易經》中講,「形而上者之謂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而下者」是指有形體可見的器具;「形而上者」指無形體可見的抽像的「道」。哲學就是一門思辨的學問,所以中國人常用「形而上」之學,來指稱哲學。但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形而上學」並非哲學的代名詞,而是指一種片面的、靜止的看問題的方法,是一個十足的貶義詞。

成心:指成見,偏見。

「之內」與「之外」:在道家那裡,「方內」指世俗社會,「方外」指遺世獨立的隱士生活,引申為擺脫人世間是是非非、心無掛礙自由自在的精神世界。

極高明而道中庸:「極高明」指聖人精神境界高明,「道中庸」指聖人精神境界雖高,但成就聖人品格不必要做特別的事情,聖人在日用尋常之間就可體現高明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