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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城破的那一日,京城一片混『亂』。

城中尚有抵抗的守軍,還有大量懼怕的民眾想逃跑,也有不少趁機作『亂』之徒,□□燒,肆意妄為。

經過一個冬的苦戰,劉公軍損耗巨大,根本管不住這龐大的城池還有幾十萬的百姓,隻能集中力量先行攻占皇城。

薑小乙沒有隨軍同行,她被安排看守城門。因為之前幾番預警,加上照料劉楨,以及陰差陽錯救下韓琌,幾項功勞加在一起,薑小乙升瞭官,韓琌給瞭她一支二百人的隊伍,任由調遣。

她負責的是東門——京城的四個城門中,東門最小,也最為偏僻,出門幾裡就沒瞭官,所以往日人流十稀松。

今日卻大為不同。

因為劉公軍主攻西門,所以大部想出逃的民眾都避開西瞭邊,一股腦湧到東城門,薑小乙剛趕到城門口,立馬察覺不對,與部下:“快去調人增援,這邊人太多瞭。”

部下匆匆跑去傳訊,薑小乙:“別讓他們出來!”

無奈城中百姓實在太多,尤其劉公還下達瞭不許濫殺無辜的命令,守門士兵束手束腳,外面堵,裡面推,城門就像是鼓起的炮仗,隨時隨地炸裂開來。薑小乙狀不妙,忙:“別堵瞭別堵瞭,堵不住瞭!快讓開!等下被踩死瞭!”她話音剛落,城門轟的一下被推開,烏泱泱的民眾猶如浩瀚汪洋,洶湧而出,來不及撤掉的士兵被擠倒在地,慘叫幾聲就徹底沒瞭聲響。

薑小乙剩下的士兵叫到一起,:“你們六人一隊,每隊選一名管事的,快一點!”

劉公軍訓練有素,很快組織好瞭隊伍,一共三十幾名隊長來到薑小乙身旁待命。薑小乙隨便抓瞭一人,躍上旁邊的一棵樹,士兵嚇得一聲驚呼。薑小乙瞇著一雙滴溜溜的眼睛,盯著出逃民眾。

“安靜點,這裡絕對有老鼠……”

她很快看到什麼,眼睛一瞪,懷中取出一張符籙,兩指一抖,符籙化作一隻紙鳥。“去!”她輕斥一聲,紙鳥竟撲騰翅膀,飛瞭出去。身旁士兵瞭,吃驚:“這是哪門子的戲法?!”薑小乙命令:“你帶著你的人,這隻紙鳥跟隨之人給我抓回來,不得有誤!”

士兵:“是!”

沒一會功夫,士兵押著一名中年男子還有幾名傢眷回來瞭。

薑小乙冷笑著打量他:“倒是知換衣裳,怎麼不把官靴一塊換瞭?”

男子一臉慘,哆哆嗦嗦取出一個包裹遞給薑小乙,求饒:“士饒命、士饒命啊……”

士兵把包裹打開,驚:“這裡是金子!”

薑小乙:“無暇審訊,先押到一邊去!”她很快抓瞭另一名隊長,次躍上樹。

就這樣,她單憑著一雙眼睛,在人群中搜索,來來去去竟抓到十幾名外逃的官員。

手下士兵不住感嘆:“這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您真是火眼金睛呀!”

薑小乙自己也很意外,但她就是能找出題所在,有時甚至一打眼就能人抓出來,就像是她曾在哪過他們一樣。

餘光一閃,薑小乙猛然回首,指著一人。

“那個!那個人,抓住他!”

這次她甚至沒來得及取符作法,裡莫名一怒,親自追瞭過去。還沒碰到衣角,兩旁護衛拔刀劈來,薑小乙迅速收手,身子扭轉,躲過刀鋒。她後背一涼,想這人的護衛明顯與其他人不同,她沖後面:“別管別人瞭,都過來抓這個!”隨即拔出刀子,與護衛鬥在一起。她聽其中一人對另一人:“……掩護公公,東南一裡外有人接應,你們先走!”

這護衛刀法凌厲,薑小乙不敢大意,小應對。另一名護衛帶人速速撤離。自己的士兵追上去,叫人砍瓜切菜一般,瞬息之間便殺瞭四五個。薑小乙看得悲憤交加,她既不想讓手下送死,又不想放過那人,一時糾結無比。

就這麼一猶豫的功夫,那人逃得更遠瞭。

薑小乙怒:“不能放過他!追!都給我追!”大批士兵追瞭上去,面前護衛冷冷一笑,:“等與密獄接瞭頭,你們去多少人就死多少人!”

薑小乙趁他說話氣息不勻,丟刀提掌,彎腰近身,攻其腹部。其人受創,薑小乙靴子裡拔出一把小刀,瞬息抹瞭他的脖子。隨手抓瞭一匹馬,急匆匆追瞭上去。

她趕到東南樹林時,正巧看到林中藏好的馬車,她警覺地看向四周,林子很深,她朝前方喊:“小埋伏!”

眾士兵圍上前去,忽異狀,有人指著馬車:“瞧!那馬車怎麼沒有輪子!”

那出逃之人跑到馬車旁,一把掀開車簾。車中放著一個稻草人,臉上貼瞭一張紙,上面還畫瞭一個鬼臉。

那人氣得一身虛肉『亂』顫,沖進馬車發瞭瘋似地撕扯稻草人,一邊罵:“戴王山!你這個忘恩負的無恥小人!你狼子野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他這一叫,嗓音又尖又細,周圍士兵馬上:“原來是個太監!”薑小乙雖不知曉他罵的是誰,但總歸看出他叫人給耍瞭,並無人接應他。她裡松瞭口氣,指揮:“抓住他!”

就在這時,身後的人群忽然傳出驚呼,薑小乙以為又生瞭變故,忙:“警戒!”

慢慢的,有人聲傳來,薑小乙隱約聽到是什麼“……死瞭”。她口一緊,驅馬前行,聽得更加清楚。

“……死瞭!皇帝死瞭!”

“永祥帝駕崩瞭!”

身後老太監跪地哭號:“陛下!陛下啊——!”

薑小乙腦子忽然『亂』瞭起來,她憑空生出一種驚慌,顧不得手下,也顧不得這東城門,沖進城內。

大街上人太多,她騎不瞭馬,躍上街旁的商鋪房頂。城內數處起火點,到處都是慌張的民眾。薑小乙躲掉兩支流箭,又跳過幾間屋子,來到更處。

一條寬闊的朱雀大筆直貫穿京城,大的盡頭,便是皇城入口。

模糊的樓宇,血紅的宮墻。

薑小乙咬瞭咬下唇,一路奔去。

永祥帝這一死,城內更加混『亂』瞭,到處有人散播謠言,有說劉公軍人手不足準備抓壯丁充軍的,也有說他們強行向民眾征糧的,京百姓人惶惶,耳邊處處是呼救和逃亡的聲音。

“……柳兒,柳兒!”

薑小乙猛然回頭,一人沖向湖水旁,搶瞭一條船,劃向湖中央的小島。

那背影她十熟悉。

她緩緩環顧四周,這裡的一切,她都莫名熟悉。

她繼續趕路,來到皇城,她手裡有韓琌給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宮中也『亂』作一團,劉公軍在四處搜捕藏匿之人,宮太監抓到一起。薑小乙腳步越來越快,來到外廷,忽然抬起頭,有五名老者披頭散發,穿著朝服,手持寶劍,立於城樓之上。

打頭的一名仰望蒼,悲憤欲絕。

“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等未盡人臣之,畢生虛恭偽敬,致使朝堂『奸』邪叢生,祖宗基業毀於一旦!臣萬死難辭其咎!吾乃賊臣是也!賊臣是也!”

他身旁幾人一同喊:“吾乃賊臣是也——!”

那打頭的老者用盡畢生力量,嘶吼:“陛下,罪臣來也!”

舉劍自刎!

屍首摔在地上,沉的聲音聽得她後退數步。

周圍有宮太監有人認出他們,哭喊:“楊大人!楊大人——!”

士兵議論:“那是楊嚴,是楊嚴吧……下一個跳的是誰?”

薑小乙這才註意到樓宇下方經堆瞭幾十具屍首,她顫顫發:“這些人在幹什麼?”

士兵:“他們不肯投降,以身殉國。”

薑小乙:“……殉國?”

士兵:“主上說瞭,讓我們看著,等他們跳完瞭,部收屍厚葬。”

薑小乙跑到前面,士兵喊:“你當點,別被砸到瞭!”

薑小乙聽不告誡,來到摔得七零八落的屍首堆中,哆哆嗦嗦,一個個翻來看。

她找誰呢?

她自己也不清楚。

“喂!”

頭頂籠下一片黑影,薑小乙沒來得及反應,被人一把拉到旁側。又一人摔到地上,這次薑小乙離得太近,鮮血腦漿濺瞭一臉。

她拉開的是張青陽。

“不站在這!”他把她拽到一邊,薑小乙:“你怎麼來瞭?”

張青陽:“我今日剛到,我還你,你不是被安排守東城門,怎麼進宮瞭?”

薑小乙喃喃:“我想找人……”

張青陽:“找誰?”

薑小乙說不出口,張青陽又:“軍隊大部都在搜尋皇宮,主上等人在菩提園,正……”他頓瞭頓,又:“空慧大師他們正在給永祥帝超度。”

薑小乙:“……皇帝真死瞭?”

張青陽:“死瞭,我們進宮時他們就飲瞭毒酒,自焚於菩提園內。”

“‘他們’?”薑小乙忙,“不止是皇帝嗎?”

“不止,有很多人,燒得都看不出樣貌瞭。宮中人士辨認,至少有皇帝皇後,太子公主,還有小安王,另外……韓琌還認出瞭肖宗鏡。”

薑小乙一愣。

“誰?”

“肖宗鏡。”

薑小乙:“不是說燒得看不出樣貌瞭,怎麼認出來的?”

張青陽:“不知,那具屍首燒得最爛,但是韓琌和徐懷安都一眼認瞭出來。”

薑小乙哦瞭一聲,:“我也去瞧瞧。”

一切繁『亂』,忽然變得輕描淡寫瞭。

薑小乙走在赤紅的宮墻之間,也聽不到周圍的『亂』響,破開層層嘈雜的人聲,她忽然發現,今日原是個晴空如洗的艷陽,血腥氣背後,尚有春風拂面。

她沒有詢任何人,菩提園在何處,自己便自然而然找到瞭。

園子早燒毀,門口眾人圍成一團,似乎正在爭執什麼。

薑小乙走過去,一黑衣人被死死壓在地上,徐懷安跪在他身前,向劉公請罪。

薑小乙拉住一名士兵,小聲:“發生瞭何事?”

士兵:“有刺客。”

“……刺客?”

“放,主上無礙。”士兵看著徐懷安,面『露』不滿。“行刺主上也敢求情,這人怕不是被狗朝廷摘瞭良瞭!”

劉公看著徐懷安,平靜:“隻你能讓他說出一個‘降’字,我就饒他一命。”

徐懷安轉身,面對那黑衣人。

黑衣人也看著他,淡淡:“人各有志,我不咒你,你也莫來惡我。”

徐懷安下頜緊繃,幾番薄顫,唇邊滲出瞭血。

劉公擺瞭擺手,韓琌抽刀。

“壯士走好。”

手起刀落,血洗春光。

薑小乙不願看,走進殘破的菩提園,這裡早燒塌,四處都是焦糊味。尚有人在清理園子,他們屍首擺成一排,走近瞭,甚至能聞到燒熟的肉味。

的確如張青陽所說,這些屍首都燒得看不出模樣。但也的確離瞭奇,薑小乙也是看瞭第一眼,就停在瞭一具屍身前。

這人生前,合該生瞭一副大的軀體,死後竟也是挺拔的。

她蹲在他身邊,想,當初告別之時,她就有所預感,今生難到他。好的不靈壞的靈,然讓她料中瞭。

許久許久,她試著喚瞭一句。

“大人……”

“什麼人!”門口起嘈雜。薑小乙頭也沒抬一下。劉公遠遠:“不得無禮。”不多時,薑小乙感覺面前一暗,有一名衣少蹲在她對面。

薑小乙微微愣住。

她這一生沒過這麼美的人。這一是皇傢之人,她想,常人哪裡有這樣的貴氣。

少也與她對視,笑瞭笑,:“姑娘是替肖大哥哭的?”

薑小乙:“我哭瞭嗎?”

少不答,懷裡取出一枚『藥』丸,放到屍首的嘴裡,薑小乙:“這是什麼?”

少:“靈丹妙『藥』。”

薑小乙:“人都死瞭你才想起給他吃『藥』?黃花菜都涼瞭!”她看著少的笑臉,越看越氣。“你叫他大哥,他合該與你關系緊密,如今他命喪黃泉,你不說傷痛難耐,怎還笑得出來?”

少:“如我沒過他,我今日必被痛苦的業火所滅。但我過瞭他,便知曉瞭世上一切人,各有各的歸處。”她的手掌輕輕放在屍首的胸口,柔聲:“肖大哥,你我的俗緣,就以此丹瞭結吧。”

說完,她站起身,薑小乙一把抓住她的裙擺。

“話說清楚,什麼叫各有各的歸處,他的歸處在哪?”

少:“我修行淺薄,看不透。”她撥開薑小乙冰涼的手。“你哭什麼?這人一生習氣太,早晚遭一場大罪,現下還瞭債,無事一身輕,你真替他著想,該興才對。”說完,輕靈靈離去,隻餘薑小乙,依然傻傻蹲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