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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少女的話薑小乙聽得一知半解,觀她後續與劉公的對話,她應是安王之女謝凝。這就更奇怪瞭……薑小乙想,她若真是謝凝郡,面對此等國破人亡之慘禍,為何如此平靜?

謝凝沒有哭鬧,她沒有像那些舊朝忠臣一樣以身殉國,也沒有向那些降將一樣屈身求饒。

此等靜然之姿反倒讓劉公刮目相看,他沒有傷害她,命人將她送回府邸,嚴加看守。

薑小乙拿起肖宗鏡身旁那把劍,這把劍她早早就過,以前是劍身破銅爛鐵,劍鞘看還算古樸貴重,現在連劍鞘也燒得不像樣瞭。

她再次看向肖宗鏡的屍身,看看,忽然發現自己有些想不起他的樣貌瞭。每每回憶,都隻是陽光下一個靠在門板旁的模糊身影。

謝凝說她流瞭淚,的確如此,可再細究下去,她又找不到像樣的理由難過。她底有種莫名的情感,如同春日的陰雨,微不可察,又綿綿不絕。

終,薑小乙帶劍離瞭菩提園。她剛出去,便一大批降臣叩拜劉公,打頭一人墨衣紅靴,身材為大,頭也叩得深低。

“薑姑娘。”

一旁的韓琌叫住瞭她。

“宮中局勢已控,但城內處處都是鬧事的,我再撥你一千人馬,你去城裡貼好告示,穩住民。”

薑小乙剛好想離皇宮,當即應下。韓琌又道:“先封住城門,以防賊趁機出逃。”薑小乙看瞭他片刻,忽然問道:“你沒事吧?”

韓琌一愣:“什麼?”

薑小乙:“你臉『色』很差,是受傷瞭?”韓琌的臉『色』看起來比劉楨死的候還要差,他搖頭道:“我無礙。”

薑小乙領命離去。

徹底穩定城中百姓已是兩日後的事瞭,薑小乙不眠不休,將劉公軍的告示貼滿城中每個角落,派人四處傳遞消息,破除那些虛烏有的謠言。

這一切忙完,薑小乙回宮復命。宮中已經緊鑼密鼓地始籌備登基大典。薑小乙的腳步不由自又走向瞭菩提園,這裡依舊防備森嚴。然而進去後她發現,這裡有人的屍首都尚未入殮,隻有肖宗鏡的不瞭。

她問看守士兵:“怎麼少瞭一具屍首?”

士兵道:“韓將軍取走瞭。”

“韓琌?”薑小乙又問,“他帶去哪瞭?”

士兵:“這我就不知道瞭。”

薑小乙到處找韓琌,哪都找不到。她莫名焦急,像個沒頭蒼蠅一般在宮中『亂』跑。出瞭內廷,她撞張青陽,其戴鬥笠,背包裹,一副要出遠門的打扮。

“你這是做什麼?”

張青陽道:“我要走瞭。”

薑小乙一愣,張青陽反問:“你呢?急急忙忙的又在做什麼?”

薑小乙:“我在找韓琌……”

“我知道韓琌在哪。”張青陽道,“他去安葬肖宗鏡瞭,我正好要同他告別,我帶你去吧。”

薑小乙與張青陽騎上馬,出瞭天京城,朝東北方向一路前行。

薑小乙幾番側目,欲說還休。

張青陽:“你想問什麼?”

薑小乙:“你為何選在這個候離?”

張青陽思索片刻,答道:“自打踏上起義之路,我已做過太多身不由己之事,堅持到現在,隻因裡一直有個念想,想助一位君上位,不要再發生當年肇州的人間慘禍,如今也已實現。我本是出身江湖的修道人,此番不過是回歸原路罷瞭。”

薑小乙由衷感嘆:“你選得對,還是外面自由自在,皇宮真讓人透不過氣。”

張青陽笑瞭笑。

“都曉得江湖好,但總要有人留在朝廷做事,哪朝哪代都是如此。我做不到,隻能靠別人瞭。”

趕瞭許久的路,夕陽西下,等他找到韓琌,已是深夜。

憑月光,薑小乙看出這是一塊寬闊的地界。

韓琌坐在一塊石頭上,身旁是一座新墳。

薑小乙瞧瞭一圈,這地方屬實荒涼,別說山山水水瞭,連棵樹都沒有。北方春風沙大,就算是夜晚,偶爾一陣風吹來,薑小乙還是吃瞭一嘴的沙。她來到韓琌身旁,他不知坐瞭多久,也是渾身風塵,挽袖,手裡抓瞭把碎石,正無意識地撥弄。

薑小乙抖瞭抖身上的土,道:“你再恨他,也不至於給人埋在這種地方吧,他好歹也是你師兄不是?”

“師兄……”韓琌指頭彈出一粒石,緩緩道:“自打我入師門,師父總拿我與這位‘師兄’比,他覺得我的天資不如他。我不服氣,我與師父說,師兄他選瞭一條錯誤的路,我將來一定有場不死不休的決戰。我還問他,覺得我誰會贏……”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靜瞭許久,又道:“師兄活的候,我堅信自己比他更為強悍。但現在他死瞭,我又忽然覺得,自己之以當初能狠下來做那人神共憤,天理不容之事……可能就是因為我打從底相信,將來能有人為師父報仇吧。”

夜深人靜。

薑小乙側目,看到韓琌臉上有瑩瑩的反光。

這是薑小乙二次看韓琌哭,但他這一次哭,不像劉楨死那麼悲痛欲絕。如同當下的夜『色』,這是一種平靜而忍耐的淚水。在薑小乙看來,韓琌應是很想好好替這悲涼的師門大哭一場,可他不敢。

他怕泉下二人不會領情。

又靜瞭一會,薑小乙問他:“你還沒說,師父覺得你誰會贏?”

韓琌道:“他沒答。”

師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本想自己去找答案,如今也不可能瞭。

師父死瞭,肖宗鏡也死瞭,這慘淡的師門一共三人,被他『逼』死瞭兩個。

報應究竟何來呢?

他不清楚。

但他仍有能確信之事。

韓琌扔掉手中石,站起身,借月光,指向前方。

“出瞭這個路口有三條路可走,左邊通肇州,中間通佑州,右邊通撫州。”他拇指往後一比。“往後就是天京城。這四個地方與此處相連,從地圖上看是一個鷹爪形狀,以此處也被稱為‘鷹爪口’。”

“鷹爪口肖宗鏡應該很熟悉。”韓琌瞇起眼睛。“師父是佑州人,肖宗鏡從天京到佑州,鷹爪口是必經之地。我聽師父說過,十幾年前這裡很熱鬧,商旅眾多。但是這麼多年兵荒馬『亂』,加上山匪橫行,此處早無人煙。算算日,肖宗鏡應該親眼目睹瞭此地荒蕪的經過。”

韓琌一一細數。

“肇州乃是上聚義之處,佑州是我拜師習武之地,後面便是他效命一生的天京城,我將他葬在這,離哪都近。”他望向東北方向。“撫州悍匪橫行,是他楊亥都無法根治的在。他留在這也能證,我是如何將此地恢復從前的繁華。”

薑小乙看韓琌,不知是不是月光過於清的緣故,她總覺得韓琌跟她一次到相比,洗去瞭不少戾氣,變作瞭另一種鋒芒。

他三人共同祭拜瞭肖宗鏡,一切完畢,天蒙蒙亮。

張青陽與他告別。

韓琌抱拳:“小仙一路順遂。”

他的告別很簡短,好似萬水千山,盡在不言。

薑小乙騎在馬上,回眸遠眺,肖宗鏡的墓安安靜靜置於晨光之下。

她望天邊朝日升起,照亮黃土大地,褪去血『色』,補上蒼白。塵歸塵,土歸土,藏在她底達一個冬季的陰霾,漸漸驅離。

回到皇宮的薑小乙,已然困得兩眼模糊,她晃晃『蕩』『蕩』進入一間屋,找瞭張床,悶頭便睡。

她做瞭一個白日夢,夢裡她到一個小夥計,趴在一張木桌上,伏案流淚。薑小乙走過去,問道:“小兄弟,你因何哭泣?”他不回話。薑小乙又道:“你怎麼哭得像個女一般。”他還是沒有理她。

薑小乙搬瞭一個凳在他身邊,坐瞭好一會,輕輕攬住他的肩膀。

“別難過瞭。”

她不知陪這小夥計哭瞭多久,後他站起身,離屋前,回頭看瞭她一眼。薑小乙意外發現,這年輕人雖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卻還是眉清目秀,怪好看的。

他對她道:“還欠的人情,別忘瞭還。”

薑小乙點頭。

小夥計的身影消失不。

薑小乙緩緩睜眼,發現自己睡在一間從未到過的房間。屋極小,床榻也窄得很,將將隻能微蜷身軀。薑小乙撓撓發梢,屋外日光正亮。她走到外面空『蕩』『蕩』的小院,看到對門還有一間小屋,左邊則是一間正房。

她來到正房門口,發現沒有鎖,推門,微微一愣。

這裡不正是夢中那小夥計哭泣之處?

屋裡裝飾簡陋,一張木桌,旁邊是武器架兩個書櫃,裡側則是一張矮床。

薑小乙坐到座位上,回想夢中情節,總覺得少瞭點什麼。

清風順敞的門吹進房間,薑小乙驀然憶起,抬手點瞭點面前的桌。

“這裡……該有一盞茶。”

“你怎麼在這?”

薑小乙轉頭,裘辛站在門口,薑小乙道:“我一早回來,也不知怎麼就在這睡下瞭。”

裘辛:“馬上會有人來清理此地,騰出地方另作他用。”

“好。”薑小乙隨裘辛離房間,走到外院,抬頭一看,角落的一棵杏樹瞭花。

薑小乙看看,笑瞭起來,對裘辛道:“這花白中帶紅,嬌柔爛漫,真是占盡瞭春光。”

裘辛默然,似是不太感興趣。

薑小乙又道:“煩請你帶句話給白秋源,就說豐州北邊的虹舟山上,尚有人在等她。”裘辛微微困『惑』。“虹舟山……那不是天門的地界,誰在等她?”薑小乙道:“是別人告訴我的,我從前欠下的人情,勞煩裘大哥幫個忙。”

裘辛道:“好,不過你為何不自己同她說?”

薑小乙道,我也要走瞭。

這冰冷的深宮裡,已經沒有任何她留戀的東西瞭。

她出瞭營地,不多,一群人從後面走,打頭之人薑小乙遠遠離去的背影,略覺眼熟。

“是誰來……”

“戴王山。”

戴王山回頭,恭敬拱手。

裘辛道:“你帶人來收拾東西?”

戴王山道:“是。”

裘辛讓大門。

“快一點吧,登基大典後這裡馬上要有別的佈置。”

戴王山:“請大人放,下官這就始。”

裘辛:“我不是大人,不用這樣叫我,你先帶人做事,我等下再來。”

說完,先行離去。

戴王山畢恭畢敬送裘辛離,隨後直起腰,冷笑道:“進瞭官場不說官話,又來一個蠢人。”身旁曹寧上前,語氣頗為不滿,低道:“大人前前後後給他遞瞭那麼多重要消息,卻還是被撤瞭職,現在竟還派您來做這些繁瑣的雜活,這劉公屬實過分!”

戴王山卻不這樣認為。“撤職已是佳結果,我很滿意。還有,”他斜眼冷斥。“陛下仁慈寬厚,恢廓大度,爾等再加妄議,小我要你的腦袋!”

曹寧嚇得忙道:“是、是,小的再也不敢瞭,再也不敢瞭。”

戴王山『摸』『摸』下巴,看裘辛離去的方向,輕哼一,幽幽道:“區區不,卻也讀過幾句《孟》,謂‘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你瞧吧,與這群江湖客共事,我官復原職是遲早的事。”

說完,他踱步到門口,抬頭看向匾額。“侍衛營”三字,已落滿灰塵。

戴王山臉『色』凝重,看這匾額許久許久,後淡淡一嘆,道瞭一字。

“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