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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此戰萬事俱備。

劉公軍士氣高昂,威風凜凜,隻待這最後一場戰役結束,便要改朝換代,江山易主。

肖宗鏡一身戎裝站在城墻上,下方是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敵軍。相較而言,己方的守城士兵少得可憐。

雙方兵力對比,七倍有餘。

但是肖宗鏡的臉上,依然平靜。

“拖。”他望著下方黑壓壓的敵軍,思索道:“至少要拖住兩個月,才有機會做後續安排。”

身旁士兵聽得面『露』難『色』,如此兵力差距,拖兩個月……談何容易?

肖宗鏡出他們的擔憂,笑道:“敵軍的確氣勢洶洶,人數也占優,不此戰我方並非沒有優勢,兩個月應該沒有問題。”

士兵:“大人何出此言?我們有什麼優勢?”

肖宗鏡沒有回答,隻是抬向上指瞭指。

薑小乙原以為,這場攻城戰勝負早定,劉公軍此等士氣,必能一鼓作氣拿下天京城。

然而此仗之難打,遠遠超出瞭她的預料。

一月初,攻城戰正式打響,這次薑小乙沒有身先士卒,她被安排瞭另外的活——照顧劉楨。

上個月,劉楨就病倒瞭,即便他每天裹得像個『毛』熊,還是沒抵住北方的冬風。

他這一病可急壞瞭眾人,最重的那幾日,劉公天天捧著『藥』坐在床邊,覺也不睡地陪著他。他原想讓劉楨回慶縣養病,但劉楨堅決不離,最後拗不他,就讓他在後方觀戰。

戰前一晚,劉楨一夜未眠,他身上壓著六七層被,薑小乙握他的,還是冰冰涼涼。

“休息一下吧。”她勸道,“好歹睡一會。”

大帳一片昏暗,隻有一盞微弱的油燈,照亮劉楨慘白的臉。

“我睡不著……”他喃喃道,“我們一定要打贏這場仗,目前全各地到處都是反叛軍,萬一我們失敗瞭,或與朝廷軍兩敗俱傷,那很有可能會被各方蠶食。”

薑小乙:“哪場仗不都是要贏,光想也沒用,打起來才知道結果。”她想瞭想,又道:“目前我們各方面都占優,我此戰勝面很大。”

劉楨搖頭道:“我們一點都不占優。”

“怎講?”

“打仗要講天時地利人和,現在是冬天,我方軍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南方人,尤其是錢蒙所率軍隊,這些根沒到北方,更別在寒冬之中交戰,我怕他們不適應。”

“啊……”薑小乙恍然,“這幾天確實挺冷的,好多人都凍病瞭,昨兒個韓琌還催人去慶縣調草『藥』和冬物資來呢。”

“至於地利,我們也不如地守軍瞭解天京地界,真起來,我們隻占瞭個人和而已。”

薑小乙著愁緒萬千的劉楨,忽然道瞭句:“但這個最重要。”

劉楨微微一愣,目相對,他慢慢點瞭點頭。

“的對,這個最重要。”

不,重要歸重要,但天然的劣勢也確如劉楨所料。

第二日,攻城戰打響,薑小乙站在高出,望向前方。戰鼓隆隆,聽得薑小乙熱血沸騰。熟悉的沖鋒,熟悉的列陣,這場面比起攻打慶縣之時,更為誇張慘烈。

天京城的守備軍明顯比其他城池厲害得多,人雖不多,但分工明確,配合默契,一連幾日,攻勢都被瓦解。

劉楨夜夜咳嗽,一邊吐血一邊研究地圖。後期他們換瞭策略,分兵北門,一同進攻,己方損耗加劇,但是為拉長瞭陣線,朝廷兵力不足的劣勢便顯『露』瞭出來。就在他們的進攻初現成效時,敵軍也換瞭策略。

他們放棄瞭刀槍劍戟,也不再『射』箭,而是選用瞭更簡單,也更有效的抵抗段——潑水。

若是尋常時節,潑水的招數或許十分可笑,但是放到一月份的北方,這就成瞭閻王爺的殺鐧。

攻守雙方的軍服都是輕甲棉衣,一旦棉服滲透瞭水,片刻功夫便凍得硬邦邦。守城軍在城墻上點瞭火盆,但攻城一方沒有任何取暖方,人裹在冰冷的棉衣裡,再被寒風一吹,體格弱一點的,一炷香的功夫便魂歸西天瞭。

戰鬥變得異常沉靜,也變得十分清潔。

沒有橫流的血水,沒有腐爛的屍首,每個人都死得安安靜靜,他們死成各各樣的姿態,圍著城墻排成一排。

“我在夢裡見此等場景……”肖宗鏡站在凜冽的寒風中,低聲道。

周寅聽清瞭,問道:“夢裡?”

他自語道:“夢裡有一條河,我走在河裡,身邊便是如此景象。”

周寅不明他的意思,又道:“大人,敵軍此時攻城,實為不智,照這樣下去,我們光靠水就能守住這個冬天瞭。”

肖宗鏡緩緩搖頭。

“冬季的屍首與春夏不同,尤其這些被潑瞭水的,異常堅硬。下面,現在的屍首已經堆瞭近一丈高,如果他們的軍官心狠一點,再讓這些士兵死個三倍到倍,屍首就能堆到城墻口瞭。這跟□□可不同,是推不掉的,到時候順著這座屍山,騎馬都能上來。”

周寅:“這……”

一旁李臨聽到他們的談,『插』瞭一嘴。

“不我聽那劉公素以仁義聞名,不可能放任下白白送死吧。”

周圍士兵來,李臨察覺自己錯,馬上又道:“這人假仁假義,信不得。”

現在是交戰間隙,戰已經近一個月瞭,士兵們早已累垮,瞥來的眼神黯淡無光。

或許,不僅僅是黯淡……肖宗鏡心想,這些視線裡傳達出的痛恨與冷漠,也日益加深。

肖宗鏡將李臨叫到角落,問道:“我讓辦的事辦好瞭嗎”

李臨道:“辦好瞭,青州現在尚在交戰,港口一團『亂』,我好不容易聯系好一艘海船,是二月底出海。”他壓低聲音道,“大人,陛下與太尊體嬌貴,就算我們一路全速拼殺護送,至少要十日才能到,還不一定成不成。二月中旬,怎樣都得走瞭。”

肖宗鏡嗯瞭一聲。

李臨又道:“不我們要是調走瞭全部精銳,天京城就……”

肖宗鏡又嗯瞭一聲。

戰場再次僵持,李臨的沒錯,劉公以仁義行天下,他制止瞭這送死的進攻。

薑小乙每日躲在營帳裡瑟瑟抖,不止是她,所有士兵都抖。太冷瞭,實在是太冷瞭。數九寒冬,就算沒有人潑水,大傢依然被凍得不出。所有人的嘴都是青的,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凍傷的痕跡。每一夜都有人在睡夢中被活活凍死,清早起來,屍身都硬瞭。

劉楨的病也更重瞭。

薑小乙扶著他,他一口一口地吐血,他嘴裡一直念念叨叨。薑小乙貼近瞭,聽到他:“絕不能退,不能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別瞭。”薑小乙抓著他的胳膊,覺得皮下的肉又松又輕,人像被掏空瞭一樣。他的氣息很輕,但是輕喘幾下後,就要深深吸一口氣,好像攢好久力氣,才能進行一次正常的呼吸。

劉楨似是聽不到她的,依然自顧自地著,不能退,不能退……

這樣的狀態持續瞭三日,那晚,薑小乙熬好『藥』送去給他,劉楨忽然問:“韓琌呢?韓琌回來瞭嗎?”

薑小乙道:“他去慶縣籌集物資,應該很快就來瞭。”

劉楨道:“等他來瞭,告訴他,與肖宗鏡鬥,不可意氣用事。大黎亡已成定局,但是全各地戰『亂』未平,他不能隻盯著一個人,否則便成瞭鉆入心魔的蠢輩。他並不差於肖宗鏡,但是還是略顯稚嫩,隻要加以磨練,他定能超越他。”

薑小乙聽著這,莫名有些害怕。

“、怎麼突然這些啊,韓琌很快就來瞭,自己告訴他。”

劉楨道:“幫我叫主上來。”

薑小乙放下『藥』,走到營帳門口,劉楨忽然又道:“薑姑娘。”她立馬回頭,劉楨輕聲道:“我總覺得,我在哪見。”

他這重病倚在床頭的模樣,在薑小乙腦海中一閃而。

她:“我也覺得我們見。”她想瞭想,篤定道:“……我們一定見,我們是朋友嗎?”

“誰知道呢?”劉楨笑道,“天南海北,緣份難定。薑姑娘,多謝這段時日的照料。”

薑小乙腦袋放空,找到劉公,與他言明幾句,他臉『色』一變,跑向大帳。

一月二十日晚,劉楨病故。

日後,韓琌帶著物資回到駐地,聽聞劉楨死訊,人見癲狂。

他抓來一匹馬,單槍匹馬沖到天京城門腳下,怒吼一聲:“肖宗鏡——!”

深更半夜,戰場空無一日,荒芒野,一排冰凍的屍墻上,無數猙獰的眼睛著他。

“躲什麼!來啊!與我一決勝負!”他的怒吼飽含天罡真氣,聲傳數裡。

肖宗鏡正在城樓中打坐淺眠,聽到此聲,紋絲不動。

韓琌悠悠道:“師兄,我告訴一個秘密,師父他老人傢死瞭!”

肖宗鏡依然沒有動,韓琌又道:“他死在我裡!”完便猖狂地笑瞭起來。

肖宗鏡終於睜眼。

周寅和李臨在城墻上執勤,相互瞭一眼,他們並不知曉韓琌與肖宗鏡的這層關系,李臨疑『惑』道:“這人大晚上什麼瘋呢?……師兄?誰是他師兄?”

周寅:“不知道,不欺師滅祖之徒,該遭報應。”

李臨哼笑一聲,又道:“他可不好對付,此人真氣之精華充沛,實是硬。”

韓琌還在下方叫陣,著他們聽不懂的。

“師父不想我下山,他知道我若下山,我必有一戰!我之間必有一人要死!猜他是舍不得誰死?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到最後,甚至出瞭哭腔,那有些邪『性』的真氣鉆入人耳,聽得人渾身冷。

李臨皺眉道:“此人功夫瞭得,隻可惜是個瘋。”

“是我——!”韓琌拉長著聲音道,“他是舍不得我!所以才下留情,死在瞭我的裡!在他眼中算什麼?屁也不是!不然他為什麼把放回這必敗的朝廷?!他攔嗎?哈哈哈!”

李臨咬牙:“這人……”

他音未落,身旁走來一人,李臨與周寅側目一,頓時打瞭個寒顫。

他們已經很少見到,肖宗鏡如此憤怒的時刻。

他一字一句道:“拿一把強弓給我。”

這個距離,非是弓箭能夠『射』到,但是李臨和周寅誰也不敢提。他們取來一把最大力的弓,箭身猶如鋼條,常人腳並用都拉不。肖宗鏡腳下紮馬,深吸一口氣,渾圓弓。他非是對準人,而是對準天空,錚的一聲,長箭破空而上!

肖宗鏡三人皆站在暗處,韓琌不到他弓,但他聽到瞭箭『射』出的聲音。可是很快,箭身就淹沒在黑暗的天際,劃瞭一道緩緩的弧線,垂直下落。長箭重新加速,聲音就沒有那麼容易辨認瞭。

肖宗鏡望著下方模糊的人影,嘴角『露』出嗜血的笑容。

“猜猜我的箭落在哪吧,師弟。”

韓琌仰頭天,這箭『射』得太高,到現在還沒落下,他什麼都不清。

往後退?還是往旁邊躲?肖宗鏡會怎麼預判自己的行動……

他心口繃緊,努力辨別聲音,卻聽到後方傳來腳步聲。

薑小乙一溜煙跑來,拉住韓琌,給他扯瞭下來。

“別瘋!劉公叫回去,快點走!”

她遠遠就聽到韓琌的狂笑,此時把人扯下來一,這人臉上哪來的笑?哭得鼻涕眼淚流瞭滿臉,活像村口打架輸瞭氣不的小孩,哪裡還有往日重明鳥的威風?

韓琌似乎也沒料到會被人拉下來,一愣之下馬上抹瞭一把臉,訓斥道:“做什麼!離遠點,這有危險!”

薑小乙:“知道有危險還——”

音未落,身後一聲哨音,一根長箭宛如天降霹靂,正中馬背,穿馬鞍馬腹,釘在地下!

馬匹慘叫一聲,瞬間栽倒,薑小乙倒吸一口涼氣。

“這——!”

韓琌瞪大眼睛,抓住薑小乙,道:“走!”退入黑暗之中。

城墻上,李臨懊惱地一拍墻。

“狗運!”他罵道,“沒人拉他,早就釘死瞭!”

肖宗鏡著那黑漆漆的遠方,道瞭一句:“罷瞭。”他將弓箭扔給李臨,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