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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肖宗鏡道:“你能送多少人進城?”

戴王山:“肖大人想送多少?”

肖宗鏡:“自然是越多越好。”

戴王山咧嘴一笑,輕聲道:“下官幹脆給您送支軍隊進去得瞭。”

肖宗鏡無意與他玩笑。

“那你來說。”

戴王山沉下一口氣,在屋裡踱步兩圈,最後道:“現在進城需要另做身份,還得拿到青州軍開具的手續。最多十人吧,再多難免『露』出馬腳。”

“十人……”肖宗鏡思忖片刻,又道:“好,你帶四人,我帶四人。”

戴王山答應得一臉不情願。肖宗鏡明白,光靠威脅還不足以讓戴王山出全力。為防止他背後使壞,肖宗鏡淡淡道:“我知道與你談國傢大義,純粹白費口舌。這樣吧,你若能協助大軍拿下青州城,那東南沿海四個海港,密獄任選其一接手。楊嚴若阻攔,我會替你擋下。”

“哦?”戴王山眼睛突冒亮光。

這可是實打實的誘『惑』,青州軍之所以發傢這麼快,與其海外生意不無關系。若能拿下一整個海港,那對於密獄來說,將來就是躺在金山銀山上睡覺,財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但是,”肖宗鏡話鋒一轉,“如果此役失敗,後果如何,你也應該知曉。”

戴王山終於不假笑瞭,滿臉真切的歡喜。

“瞧肖大人說的,下官與大人同在一口鍋裡吃飯,哪有真的沖突呢?頂多是誰吃的多點誰吃的少點罷瞭。現在有人要來砸鍋,我們當然要齊心協力,將矛頭一致對外。”

肖宗鏡:“選好你的人,明晚來此議事。”

門推開,薑小乙他們見戴王山從屋裡出來,一臉笑意路過他們身邊,揚長而去。

李臨狐疑道:“他怎麼高興成這樣?”

眾人不解。

緊接著,肖宗鏡也從屋裡出來瞭,他看著雪地裡站著的三人,薑小乙,李臨,徐懷安……他問道:“周寅呢?”

李臨道:“回大人,他去夜巡瞭。”

肖宗鏡:“把他叫回來,我有事對你們四個說。”

薑小乙原以為,肖宗鏡是要與他們談尋找謝凝的事,但是整場談話下來,肖宗鏡隻字未提謝凝。他言簡意賅,說明侍衛營要與密獄合作,與楊亥大軍裡外配合,討伐青州軍。說完之後,他問大傢有沒有異議,自然沒人有異議。肖宗鏡讓他們回去休息,明日再進行詳細佈置。

薑小乙本有心將徐梓焉的事告訴肖宗鏡,但看他全身心投入到青州的戰事上,她覺得時機不對,也就沒說。

第二天肖宗鏡在兵部待瞭一整日,傍晚時分歸營。

戴王山也來瞭,帶瞭四個人,除瞭曹寧以外,剩下三個也經常出現在宮中,薑小乙很是眼熟,這些都是戴王山的得力助手。

十個人都進瞭肖宗鏡的營房。

謝瑾也在屋裡,因為事關重大,他特地從微心園趕瞭過來。薑小乙偷偷打量他,謝凝的失蹤貌似對他打擊很大,短短幾日,他瘦瞭一整圈,氣『色』頹然衰敗。

肖宗鏡和謝瑾戴王山站在中間,剩下的八人分兩側站好,看著桌面放著疊成山的絹紙。

謝瑾先開口道:“你們應該都聽說過青州賊軍首領周璧的名字吧?”他聲音又幹又澀,沙啞不堪。

眾人稱是,謝瑾還是強調瞭一句:“此人是個窮兇極惡的海盜出身。”

薑小乙默默聽著。

其實,之前她與達七研究過周璧,他並沒有謝瑾說的這麼簡單。

周璧祖上是青州本地人,全傢都是跑船的,做沿海貿易。本朝律例規定,舶商經營海外業務須先向當地市舶司申報,請領公據。這就給瞭一些官員中飽私囊的機會。這些人通常使用兩種方法,先是收取錢財,然後還要命令舶商代帶貨物。

起初他們代帶的物品不算多,後來因為戰『亂』頻發,財政困難,他們要求私帶的貨物越來越多。再後來,他們幹脆要求船隻定期為自己單獨跑商。

舶商利潤淺薄不說,也增加的風險。周璧一傢在一次出海中,遇到風暴,父親和兩名兄長命喪大海,周璧運氣好被人救瞭回去。讓他們代貨的官員非但不同情,還『逼』他償還貨品。周璧忍無可忍,變賣傢產,雇瞭十幾名亡命徒血洗市舶司,自己則用剩下的錢出海逃亡。

他逃亡八年,再次出現已是東海揚名的海盜,財力雄厚。可以說,整個青州軍就是靠他的財富匯聚起來。他用大量錢財招兵買馬,揭竿而起,僅僅用瞭三年,便占據瞭東部三郡,是目前全國范圍內規模最大,實力最強的叛軍。

達七還查出當年一些趣味的細節,據說周璧逃亡前還趕去那幾名官員的宅邸,擄走瞭他們的夫人,女兒,以及傢中多名小妾,總共十餘人。

當年他年僅二十一歲。

達七與薑小乙聊到此人時,評價頗高。

首先,他被人欺壓敢於反抗,說明有勇。其次,他身負血仇,沒有自行沖上門搏命,而是選擇花錢買兇,說明有智。而他犯下如此大案,竟還有閑心擄走仇傢的傢眷,足以表明此人心思之鎮定,行動之縝密,以及『性』格之狂妄。

達七還查到瞭他的一些隱秘的消息——周璧其實有一半海外血統,當年他父親出海行商,經過東海一小島,與島上私娼發生關系。私娼生下周璧後病死,他被一漁民撫養,其父時隔八年才再次路過小島,被人告知此事,將周璧帶回大黎。

達七曾經分析過,周璧的童年是在海外度過的,他並不是徹頭徹尾的大黎人,對這片土地也並無歸屬感。可能正因如此,他才會招募異族將領,縱容他們屠殺百姓。

他對大黎沒有感情,隻是將這裡當成是可以拼殺爭奪的土地罷瞭。

謝瑾將周璧的人格和罪行裡裡外外貶低瞭一番,然後又道:“你們此次的目標就是討伐青州賊軍,楊將軍不久後就會領兵出發,你們要先一步前往青州,打探虛實,伺機而動!”

屋裡的人都很清楚,此戰很難打。

青州軍有二十三萬人馬,兵強馬壯,規模龐大。而大黎軍隊號稱五十萬精兵,其中一半是虛的,真正的精銳隻有楊亥和趙德岐的兩支軍隊。可惜趙德岐已被重明鳥所害,接任的副將湯申能力一般,幫不上忙。討伐周璧的重任全部落在楊亥身上。而楊亥這些年四處討伐,自己的軍隊損耗嚴重,隻剩下七八萬人。這些日子朝廷又招募瞭十萬士兵,再加上東拼西湊的民兵,勉強湊到二十萬,還是不如青州軍人多。

當然,打仗也不是全拼人數,楊亥用兵如神,薑小乙相信他自有策略。

謝瑾一番慷慨陳詞結束後,肖宗鏡走過來,從絹紙裡拿出四張畫像,擺在眾人面前。

他點一個人,說一個名字。

“錢蒙,霍天,丹木基,周璧。”

薑小乙順著看過去,把他們的樣貌牢牢記住。

錢蒙是位老者,花甲之齡,白發稀疏,眉目之間深沉內斂。薑小乙對他也有所耳聞,他曾是大黎的鎮邊將軍,資歷比起楊亥和趙德岐還要更深一些。在整個大黎王朝歷史上,他是數一數二的名將。隻可惜跟錯瞭人。當年庚午之變,他參加瞭武王謝邕的叛『亂』,失敗之後潛逃。朝廷追查數年沒有結果,眾人均以為他已經死瞭,沒想到三年前周璧舉兵造反,他便是領兵的將領。

第二位是東海神劍霍天,不『惑』之年,威風凜凜。他的出身與周璧相似,也有一半海外的血統,早年遊歷多國研修劍術。江湖上關於霍天的傳聞有不少,他是個武癡,無門無派,到處學藝,喜歡挑戰強者,早年被他打散的武館門派數不勝數。後來他投靠瞭青州軍,便不怎麼在江湖上活動瞭。

第三位是丹木基,他的畫像十分奇怪,並沒有具體的眉眼,隻是在額頭上畫瞭一個紅『色』的符號,中間有一金『色』圓點。據謝瑾說,目前還沒有探子見過丹木基真容。朝廷曾派人去胡西一帶,丹木基的原鄉調查。現在這地方已被大黎人占領,當地人說丹木基一族是從西域遷徙過來的,全部族人都信佛,修密宗法術,他們的特征就是額心處有這樣一個符號。

最後一張畫像,便是青州軍首領周璧。他的年紀與肖宗鏡相仿,細長眼,高眉扁嘴,寬額頭,方下巴,有點精明之感。薑小乙盯著那畫像看瞭一會……其實,平心而論,周璧的相貌不算特殊,若不是被告知瞭他首領的身份,薑小乙可能連精明也品察不出,就是個普普通通市井小民的味道。

薑小乙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其貌不揚之人,竟有爭奪天下之大才呢。

“這四人是青州軍的核心人物。”肖宗鏡又將一張地圖在桌上鋪開,指著三處城池。“青州城,柞津,蓬德。”青州城位於東南沿海,蓬德在其西北側,屬戰線最前沿,柞津在其西南側,這三個地方在地圖上剛好形成一個三角。肖宗鏡說道:“目前已得知,錢蒙駐守蓬德,丹木基駐守柞津,而周璧和霍天則屯重兵於青州城。我們的目標就是越過蓬德和柞津,進入青州城內。”

他又講瞭許多部署,最後道:“三日後出發。”

薑小乙一愣,三日,這麼快?那謝凝呢?不找瞭嗎?

佈置好任務,肖宗鏡遣散眾人,謝瑾也趕回瞭微心園。

薑小乙回房休息,深夜,她醒瞭一次,推窗一看,肖宗鏡和戴王山還在屋裡討論事情。

世事如『潮』水一樣,趕著所有人往前走。

第二天,薑小乙和李臨被派去清點物資,他們一邊忙一邊閑聊。

“太難瞭。”李臨感嘆道,“凝郡主是何等身份,她失蹤瞭,肖大人不去調查,反倒要去青州做探子,可見此仗之棘手。”

薑小乙:“去青州問題不大,但是叫來密獄,我的確沒有想到。”

李臨:“這說明什麼?”他自問自答,“這說明朝廷打算畢其功於一役啊!我明日說什麼也要去見見柳兒,搞不好是最後一面瞭。”

語氣雖玩笑,意思卻很真。

清點完物資後,薑小乙回到營中,營內空無一人,她站在外院的杏樹下發呆。

不知過瞭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

“你盯著棵落光葉子的樹做什麼?”

薑小乙回頭,肖宗鏡披瞭一件薄氅,漆黑的一身站在寒冬中,顯得高大又肅穆。

明明昨天剛佈置任務,可薑小乙總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有好好看他一眼瞭。

薑小乙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包括青州,密獄,謝凝,甚至徐梓焉……但這些話到瞭嘴邊,又通通咽回去瞭。

肖宗鏡:“怎麼瞭?”

薑小乙指著光禿禿的樹,說道:“我就是有點好奇,這棵樹什麼時候開花?”

肖宗鏡一頓,抬頭看瞭看,臉上難得浮現一抹笑意。

“這樹杏花每年三四月份開放,白種帶紅,嬌柔爛漫,占盡春光。宮中種瞭很多樹,每到春天姹紫嫣紅,但我始終覺得這是最美的一棵。”

薑小乙原本隻是想轉移個話題,但聽完肖宗鏡此言,竟也生出向往之意。

她說:“被大人誇成這樣,我也想一見瞭。”

肖宗鏡的目光落回她身上,對視片刻,道瞭聲好。

“那我們便爭取,在花開之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