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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薑小乙離開瞭十八香。

其實,這個故事聽完,薑小乙還有諸多疑問……

比如徐梓焉的義父是做什麼的?為何說他殺人不會留下任何證據?還有徐梓焉桌上的『迷』『藥』,想來之前李臨如此戒備,還被『迷』倒,也是他的傑作。

以薑小乙的江湖經驗判斷,徐梓焉絕對另有身份。

問題很多,可當時那氛圍又不好問。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薑小乙還在思忖徐梓焉和他義父的種種可能。

不知不覺走到城東,一轉首,恰好是給謝凝訂做項鏈的首飾鋪。

……嗯?

薑小乙『摸』『摸』下巴,走進鋪子。

店鋪已快打烊,趙掌櫃正在清賬,見薑小乙來瞭,連忙出來迎接。

“哎呦,大人怎麼這麼晚瞭光臨敝店,可是有什麼吩咐?”

薑小乙靠在櫃桌上,笑道:“沒什麼,掌櫃的別緊張,隻是路過,與你聊聊。”

趙掌櫃將她請到一旁太師椅裡,殷勤道:“大人想聊什麼?”

薑小乙:“我記得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在你這看到一個琥珀吊墜,你還有印象嗎?”

趙掌櫃一頓,道:“有,有……”

“那是什麼東西?”

“隻是賤內的首飾,之前不小心弄丟瞭,不是什麼稀奇玩意。”

“不對吧。”薑小乙翹著腿,輕松道:“這難道不是尊夫人向大靈師求的護法聖器嗎?”

趙掌櫃聽見大靈師的名字,『露』出幾分厭惡的神『色』。

“什麼護法聖器,無非是些騙人的花樣!”

薑小乙揣摩他的態度,覺得他也對此事極為反感,遂正『色』道:“趙掌櫃,實不相瞞,在下有個朋友最近也弄瞭這麼個東西,她現在人變得油鹽不進,神經兮兮,我十分擔心。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個大靈師究竟是什麼人,在搞什麼鬼?”

趙掌櫃嘆瞭口氣:“原來大人也有朋友受此畜生的迫害。”他站起身,將店鋪關門。四下無人,他低聲道:“我當然願意相告,不過我瞭解的也不算太多,隻知道他們是近幾年興起的一個教派,名為靈人教,教主自稱大靈師。此派拜一個叫靈仙的東西,說是什麼世間萬物唯一的真神,這位大靈師就是此神的人間肉身,替他傳達上天的旨意。”

“那這個所謂的護法器是……”

“大人也看到瞭,不過是塊普通的琥珀,這大靈師卻用極高的價格賣與他人,明顯是想騙人錢財!”

“尊夫人也是上瞭他的當?”

提起妻子,趙掌櫃長嘆一聲,無限懊悔。

“自從我們的孩子不幸病故,她便大受打擊,也怪我那段時間沒有照顧好她,才讓有心人有機可趁。他們告訴她可以用護法器保護孩子在天之靈,讓他早日投胎轉世,再來見我們。為弄什麼至純之血,她竟向鄰裡嬰孩下手!幸好被我發現,才沒鑄成大錯!大人,這大靈師鬼話連篇控制人心,靈人教的教眾信到最後簡直是六親不認,隻對他唯命是從。”

“原來如此,掌櫃的可知此教法壇設在哪?”

“他們行蹤非常隱蔽,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換一處地點,除非是教中長老,誰也不清楚他們在哪。當初也是賤內想要拉我入教,我才知曉瞭此事。原本我以為她隻是尋個心中慰藉,沒有多管,誰知那大靈師貪得無厭,短短幾個月時間,便哄騙她偷瞭傢中十幾樣珍寶,全部上交作為祭禮,傢中損失慘重。從那開始我便不讓她再出門,把那法器也藏瞭起來。但她……唉,大人那日也看到瞭……”

薑小乙與趙掌櫃聊瞭一會,離開首飾鋪。

她暗自思索,原來這教派在民間已經有些規模瞭。

她走著走著,心中生出幾分憂慮來,她倒不擔心阿燕從微心園偷東西獻給大靈師,畢竟安王的產業一時半會也掏不空。她擔心的是,若是阿燕也拉著謝凝入教,或者教中有人知曉瞭阿燕在微心園供職,那可就……

深夜,回到宮中。

侍衛營內,肖宗鏡的房間竟亮著光。

薑小乙心中一喜,他從撫州回來瞭?

薑小乙跑到門口,聽見屋裡隱約傳來肖宗鏡和謝瑾談話的聲音。他們在討論這次剿匪之行,似乎還算順利。站瞭一會,屋中人問:“誰在外面?”薑小乙回神。“大人……”肖宗鏡打開門,看見她,淡笑道:“這麼晚才回宮?”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瞭快半個月瞭,他似乎又瘦瞭些,剛回來不久,臉上還帶著風塵。

“怎麼瞭?”肖宗鏡察覺到什麼,“有什麼事嗎?”

薑小乙看到肖宗鏡身後的謝瑾,還有桌上厚厚一疊地圖,想說的話又咽瞭下去。

“沒,沒事。”她施禮道,“屬下不打擾二位大人,先告退瞭。”

回到房間,薑小乙翻來覆去也睡不著,三更天,『迷』『迷』糊糊聽見有人敲門。

“小乙,睡下瞭嗎?”

是肖宗鏡。

薑小乙瞬間爬起來開門。

“大人請進。”薑小乙關切道,“大人此行成果如何?可是打瞭勝仗?”

肖宗鏡道:“算是吧,撫州匪患嚴重,仗著地勢天險為禍一方,剿之不盡。這次殺瞭兩名賊首,也算是有些收獲。他們剩餘勢力逃往深山,由當地駐軍負責追捕。東部戰事緊急,楊將軍已班師回朝瞭。”

“太好瞭。”薑小乙關好門,眼珠一轉,小聲道:“對瞭……大人,您的禮物我收到瞭。”

“哦?”

薑小乙故意發問:“我記得您給凝郡主的禮物花費五百金,給我的花瞭多少啊?”

肖宗鏡想瞭想,道:“紙張加上裝裱,差不多六兩銀子,如果不算潤筆費,大概就這麼多瞭。”

薑小乙:“六六大順,好數!”

她咧嘴一笑,把那個放在枕邊的小卷軸拿瞭過來。

兩人在昏黃的油燈下打量畫中少女。

“大人,您畫得準嗎?”

肖宗鏡斜眼看她,薑小乙瞇著眼睛挑肥揀瘦。

“您說這眼睛是不是可以再大點?嘴是不是可以再小點?眉『毛』是不是可以再細點?”

肖宗鏡:“別做夢瞭,就是這樣的。”

薑小乙轉頭看他,四目相對,薑小乙沒憋住,噗嗤一聲笑瞭出來。肖宗鏡也彎起嘴角,坐到桌旁。

“我擺弄擺弄兵器還行,作畫屬實外行,隻能憑記憶勾出個輪廓。你與畫中相比……確實要更好看些。”

聽他這樣說,薑小乙喜上眉梢,寒冬的深夜似乎泛起瞭暖意。

談笑過後,肖宗鏡問起正事。

“你剛剛是不是礙於謝瑾,有話沒有說?”

薑小乙當初答應謝凝不把這件事告訴安王和謝瑾,但她玩瞭個口頭上的把戲,她可沒說不會告訴肖宗鏡。

“大人,有件關於凝郡主的事,我覺得還是該與你說一下……”

薑小乙把阿燕和趙掌櫃夫人之事講給肖宗鏡,他聽完,陷入沉思。

“竟有這樣的事。”肖宗鏡回憶道,“原來那日凝兒找我,是為瞭替那侍女要我的血。凝兒久居微心園,不瞭解外界,容易受人蒙騙。這侍女心思純良倒還好,若是被人指示,生瞭歹心,那就麻煩瞭。”

“大人……要不要告訴謝大人?”

肖宗鏡:“先不要告訴他,或許隻是我們庸人自擾,事情沒弄清楚前,沒必要鬧大。”

他說著話,臉上流『露』些許倦怠。

薑小乙問:“大人是不是沒有好好休息?”

肖宗鏡搖搖頭:“等我處理完手邊事務,見那侍女一面,若是無事,給她一滴血也無妨。”他囑咐道,“此事千萬不要聲張,以免引來閑言碎語,影響微心園的名聲。”

薑小乙應下。

沒曾想,不等肖宗鏡得出空閑,此事先被安王知道瞭。

事情起因是謝凝和阿燕在房內偷設法陣,取雞血祭拜,結果因為手法過於生疏,一刀下去雞沒死,滿園逃竄,被侍衛發現。安王派人在謝凝房中搜查,搜出瞭不少靈人教的經書法器,幡旗掛畫。謝瑾聞訊大怒,『逼』問此事緣由,謝凝和阿燕都不肯多說。

謝瑾來找肖宗鏡討論此事,他怒不可遏,決心徹查到底。

肖宗鏡:“你不要嚇到凝兒,還是我去說吧。”

第二天晚上,薑小乙隨肖宗鏡和謝瑾前往微心園。

與上次相比,微心園的侍衛翻瞭幾番,大半夜,園內燈火通明,所有傢丁仆人都被叫瞭出來,在院子裡跪成一片。

安王坐在首位,一語不發地喝著茶,身旁便是謝凝。

她下方跪著阿燕。

見肖宗鏡來瞭,謝凝和阿燕紛紛抬起臉,薑小乙有點心虛地避開視線。

肖宗鏡向安王行瞭禮,轉頭看向謝凝。

“凝兒。”

“肖大哥……”

安王哼笑一聲,道:“你來瞭她還能說幾句話,我問瞭兩天,她嘴都沒張開過。”

“殿下稍安勿躁。”肖宗鏡來到謝凝身邊,輕聲道,“凝兒,拖著並不能解決問題,把事情說清楚。”他轉向阿燕,問道:“你老實回答我,這教派總壇設在何處,教主是何人?這些東西為何要放在郡主的房間裡?你們教中可有人知道你在微心園做事?”

阿燕輕輕搖頭,聲息微弱,聽不出一絲情緒。

“……沒有人知道我在這做事。”

一旁的謝瑾可沒有肖宗鏡的耐心,沖過來質問道:“你說沒有就沒有?你們教主在什麼地方?我要親自審問才知道!”

阿燕閉口不言。

謝瑾瞇起眼,道:“隻要我想查,早晚都能查到,你若自己交代,或可減輕罪責。”

阿燕的臉『色』越來越白,謝凝於心不忍,道:“兄長,阿燕不過是為傢人求福而已,也不算是有大罪吧?”

謝瑾低聲訓斥:“你懂什麼!就算她無惡念,就憑她讓你接觸到這騙人的教門,也該死罪論處!”

阿燕聽到這話,終於抬起頭,望著謝瑾。

“殿下、殿下憑什麼說……我們是騙人的教門?”

“蠢奴!還敢頂嘴!”謝瑾拿起一個絹佈本子,甩在她面前。“這教門典籍上說,隻要誠心供奉教主,教眾就能實現所有心願,簡直一派胡言!也隻有你等愚昧之徒才會相信這樣的邪作!”

阿燕看著那本子,顫抖著反駁道:“釋迦佛在世時,同樣遭受過誹謗質疑,如今他的話卻被奉為經典,這又如何解釋?”

謝瑾冷冷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這種江湖騙子我見得太多瞭。不論如何巧舌如簧,也不過是想騙人斂財而已。”

阿燕明明怕到瞭極致,身子抖得幾乎要自咬舌頭,卻還是堅持說話。

“……何為騙錢?當年如果沒有須達長者貢獻滿地黃金,逝多太子就不會被感動,進而獻出自己的園林,建立隻園精舍。我們都是自願為大靈師奉獻的!而且,要說騙錢,如今哪座廟不是進門就要香火費的,朝廷每年法會花費無數,佛祖都看在眼裡,為何不出來制止,這在殿下眼中算不算騙錢呢?”

謝瑾大怒:“放肆!”

薑小乙在一旁聽他們講話,隱隱覺得有些不妙。這阿燕聲音不大,看似驚慌失措,話語中卻底氣十足。

謝瑾在言語交鋒上,明顯處於下風。

謝瑾對謝凝道:“這蠢奴已被人蒙混瞭頭瞭!幸而我們發現得早,否則還不知你要如何被她蠱『惑』!”他冷冷地看著阿燕。“明日我就去查瞭這邪/教,看在你伺候郡主有點苦勞的份上,到時我找幾個被他們禍害的人出來,讓你看清這位教主到底是如何行騙的,叫你死也死個明白!”

比起暴躁如雷的謝瑾,阿燕忽然之間平靜得不像話。

“殿下,如果有信徒遭到慘禍,就能證明教主是錯的,那此時最該謝罪的難道不是世尊嗎?”

謝瑾被憤怒沖昏瞭頭,一時沒聽懂阿燕的話,但薑小乙可聽懂瞭,她後背一涼,忽然生出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阿燕緊接著道:“永祥帝帶著整個大黎的人信佛,如今舉國遭難,民不聊生,被禍害的人何止千千萬萬?比起如此滔天罪過,破點小財,許點小願,哪有資格配得上這個‘邪’字?”

薑小乙聽完這番話,腦海中第一反應是——完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