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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肖宗鏡不在的日子,薑小乙對這深宮冷院也是興趣大減,數日逗留宮外。

天冷瞭,時間的流速似乎也跟著緩慢起來。

某日,一場寒雨後,無聊的薑小乙來到十八香,找紫嫣消磨時光。

他為她泡瞭一杯茶。

昨夜那場雨下到深夜,已見零星的雪花,想來是今年最後一場雨水瞭。薑小乙見紫嫣輕衣薄衫,竟比第一次見面時穿得還少,『露』出小半清瘦的胸口,顯出幾分飄零的美感。

“你多穿點吧,這屋子不禁風,你該跟老鴇說一聲,再過些時日豈不是要凍死人瞭。”

“奴傢不冷。”

“這天氣我都受不瞭,你怎麼可能不冷。”

紫嫣伸手,蓋在薑小乙脖子處,手掌十分溫熱。

薑小乙奇道:“你火氣好旺。”

紫嫣柔聲一笑,道:“是奴傢疏忽瞭,忘記公子會怕冷,奴傢這去燒個火盆來。”

紫嫣走瞭後,薑小乙站起來在屋裡踱步。她來到角落,這裡的小桌上放著各式各樣的神像,前面是一堆『藥』材,還有一把小刀。她拿起那刀子,又輕又薄,打磨得格外鋒利。這刀形狀特殊,像是一片竹葉,沒有手握之處。

桌上鋪著幾張絹紙,上面有一小撮磨好的粉末,呈淡淡的猩紅『色』,旁邊還放著一個胭脂盒,薑小乙猜想,這可是紫嫣用來調配脂粉的材料。她好奇地聞瞭聞,一股奇異的怪香直鉆鼻腔,她意識一頓,眼睛上翻,瞬間向後栽倒。

紫嫣進門,剛巧看到這一幕。“哎?”他丟掉火盆,一把將薑小乙接住。“薑公子,薑公子?”他抬眼,看見飄落在地的粉末,微微一挑眉。他將薑小乙抱到床上,輕輕掐她的臉蛋,輕聲道:“公子怎麼這麼不老實,誰讓你動奴傢的東西瞭?”他手撐著下巴,半趴在床上,看著暈倒的薑小乙。片刻,抿嘴一笑。“不過,公子這樣看起來,可比平時溫順多瞭。”他興致來瞭,拉起袖子。“哈,就讓奴傢為公子好好查查身體吧。”

他指尖伸入薑小乙的脖領下,順著肩膀一路向旁側移動,先撥開她左側衣衫,『露』出光潔的身軀。“那……咱們就先來看看脈吧。”他調笑著將手指壓在薑小乙的手腕上,品味之下,臉『色』忽然一變。

“嗯?”

他極為詫異,細細的眉『毛』微微蹙起,再次將手搭在薑小乙的脈上。

沒有錯,脈象是不會騙人的。

“……你是女人?”他上下打量。“那這副身體又是怎麼回事?”

他盯著薑小乙,越看越覺得面容有幾分清秀,最後莞爾一笑。

“世間當真千奇百怪,瑰異離奇之人比比皆是,你算一個,奴傢也算一個。”他貼近薑小乙的面龐,一邊撫『摸』,一邊微微苦惱道:“以奴傢的脾『性』,對誰感興趣,便想同誰歡好一番。”他的手指在薑小乙胸口緩緩移動,到瞭她腰身位置,換做用掌心覆蓋。“男人有男人的法子,女人有女人的法子,可你這副樣子,到底要奴傢如何求歡呢?”

他幫薑小乙把被子蓋好,再次出門準備新的火盆。

大約兩個時辰後,薑小乙醒瞭,她坐起身子,茫然環顧。

紫嫣背對著她,正在擦拭月琴,聽到動靜,轉過頭。

“你醒瞭?”

薑小乙一愣,忘瞭要說的話。

紫嫣不知何時洗去瞭一臉的胭脂厚粉,『露』出本來面容。他骨骼輕薄,眉眼細膩恬淡,卸掉濃妝後,少瞭點刻意的嫵媚,多瞭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幽清麗。

“你……”薑小乙張張嘴,“你怎麼……”

紫嫣笑道:“你怎麼如此震驚,公子?”

薑小乙並沒有註意到他刻意強調的“公子”二字,還沉浸在關於『色』相的震撼中。

“沒想到你突然開竅瞭。”

他這素容,看起來卻比之前更為魅『惑』。

“哦,那奴傢美嗎?”

“這……比剛剛美瞭些。”

他不經意道:“那比你心裡的那個人呢?”

薑小乙盯著他的臉看瞭許久,實話實說道:“其實,若論‘美’,你自是比他‘美’的。”

“除瞭美,論別的呢?”

薑小乙一笑。“那就說不好瞭。”她從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有些好奇地圍著紫嫣轉瞭好幾圈。

他拉住她的手。

“公子剛醒,多歇一歇,不要『亂』走。”

“啊,對瞭。”薑小乙這才想起剛剛遭遇,“這是怎麼回事?那紅『色』粉末是什麼,怎麼我一聞就暈過去瞭。”

“那是奴傢做的『迷』『藥』。”

薑小乙一驚。

“『迷』『藥』?”

“公子放心,這『藥』對身體沒有傷害。”他起身,為薑小乙理瞭理脖頸的碎發,笑道:“有時樓裡有不聽話的姑娘,秦媽媽就會命奴傢做些『藥』來用。奴傢入樓以來,任『性』妄為,也未能幫她賺幾個錢,好在從前學瞭些零散的活計,才讓她同意奴傢留在這裡。”

綠柳是說過他有一手做『藥』的本事,原來是這方面的用途……

夜幕降臨,竹院昏暗沉寂。

紫嫣點燃一支蠟燭,與薑小乙坐在桌旁。他的眼睛在燭光的照耀下,看著越發窄細,眼尾上挑,好似兩條冷池裡的遊魚,雙眸之間,波光盈盈,似癡似醉。

薑小乙看得有些入神,問道:“聽說你是自願進閣的,你就這麼喜歡這裡的生活?”

紫嫣凝視著她,懶洋洋道:“若說喜歡,也沒太喜歡,不過總歸要留一段時間,體驗一下她曾經的日子。”

薑小乙:“她?”

紫嫣接著道:“等時機到瞭,奴傢自然會走。”

薑小乙:“時機?什麼時機?”

紫嫣微微一笑,嘴唇勾出一道極美的弧線。

“公子……就如此好奇奴傢之事嗎?”

薑小乙偏開眼:“也沒,你不想說也無妨。”

“其實,奴傢覺得自己與公子甚為有緣。”他去角落取來簽筒,輕輕一搖,落出一簽。他將此簽放到桌上,薑小乙看過去,簽上隻有一個“誠”字。紫嫣笑道:“看吧,世間萬事,都是天意使然。”他拉住薑小乙的手,語氣柔媚。“奴傢可以將一切坦誠相告……”他眼眸轉來,當中含有一股莫名的誘『惑』。“不過,作為交換,公子必須得讓奴傢快活一番才行。”

薑小乙聞言一僵,把手抽瞭出來。

“那還是算瞭,我腎虧體弱,而且不好這一口。”

紫嫣噗嗤一聲笑出來。

“請公子放心,奴傢壞不瞭公子的清潔之身。”他笑瞇瞇道,“隻用公子一隻手就行瞭。”

薑小乙有些好奇:“用手做什麼?”

紫嫣緩緩起身,站到薑小乙面前,光從旁側照來,他的身體籠罩在火紅的光影下,讓薑小乙想起瞭深宮的高墻,都一樣艷麗,也都一樣暗含著某種悲涼。

薑小乙仰頭,看紫嫣輕輕解開腰帶,他的上衣落開一道小小的縫隙,雪白的身體好似一道天瀉的銀河,墜落茫茫黑夜中。

他拉著她站起,向旁走瞭幾步,靠在床柱上,瞇起眼睛。

薑小乙問:“你到底要我幹什麼?”

紫嫣語氣愈輕,好像在安撫她。

“公子別緊張,簡單,很簡單。”他用她的手撥開衣裳的縫隙,置於腹部,長吸一口氣,道:“就請公子……『摸』一『摸』奴傢吧。”

掌下的皮膚十分緊致。

溫熱,細膩,充滿韌『性』。

隨著紫嫣的呼吸,他的身體一收一縮,皮膚下的血脈輕微跳動。

薑小乙怔住瞭,他的紅衣仿佛著瞭火,在她面前營造出一個猩紅『色』的虛幻世間,在那個世界裡,繁花盛開,流光溢彩,絢爛的蝴蝶漫天飛舞。

“你的眼神不對。”紫嫣兩指托住她的下頜,淡笑道:“你該把奴傢想成,那個人才行。”他輕聲引導,“如果是他,站在公子的面前,敞開衣衫,任君愛撫……公子會如何呢?”

烈酒霎那入喉。

薑小乙受其蠱『惑』,身子一麻。

“不不不,他不會的,他不可能這樣的……”她想抽出手,卻被紫嫣攥得更緊。“什麼不會,哪裡不會?”紫嫣笑著道,“人什麼都可能不會,隻有這個,絕無可能。”

說著,他取下瞭發簪。

濃黑的長發如瀑下落,他按著她的手緩緩向上,燭光晃動在他臉上,面容愈發晦暗不明。

既柔,也美,而且飽含著冷峻的力量。

某一瞬間,薑小乙徹底『迷』茫,她有點分不清面前人究竟是男生女相,還是女修男身。紫嫣的神『色』似是極樂,似是冷漠,完全沉浸在自我的『迷』思中,任何人都無法介入。

薑小乙的臉頰不知不覺紅瞭起來,被他感染瞭一般,渾身燥熱,呼吸也『亂』瞭幾分。

薑小乙由著他拉著自己的手,撫『摸』他的身體,從堅實的小腹,到胸口的玉珠,再到筆直而清晰的鎖骨,最後……停在他的臉頰上。

紫嫣偏過頭,嘴唇在她掌心輕輕一印,與她道:“謝公子成全。”

隨後,他放開瞭她,回到桌旁。

站定片刻,他側身回眸,驀然一笑。

“奴傢這故事有些長,公子想聽嗎?”

薑小乙點頭。

“好。那……奴傢就先告訴公子,奴傢的本名。”他指尖沾瞭茶水,在桌上寫下三個字,輕聲說——

“我叫徐梓焉。”

他本是一名孤兒,早年流浪街頭,後來被他的義父收養。他的義父是一名姓徐的富紳。這位富紳是天京人,十分神秘,沒人知道他是做什麼的,傢中產業為何,隻知道他很有錢。鄰裡之間都稱他為徐員外。

徐員外早年因為一單生意,去瞭趟閩州,喜歡上當地一名花『妓』,經常為其一擲千金,卻難買一笑。很多人想為這花『妓』贖身,其中不乏才子名流,江湖義士,可她都不願意。徐員外並不氣餒,他每天都去找她,他堅信早晚有一天花『妓』會屬於自己。可不久後,又有一名當地大官喜歡上瞭那花『妓』,抓她進府做妾,徐員外得知大怒,將那官員斬首泄憤。

薑小乙原本把這當個情愛話本聽,直到這裡,她才聽出一絲不一樣的味道,坐直瞭身子。

“殺瞭?”

“沒錯。”

後來官傢知道瞭此事,當然不會罷休,派出許多衙役抓捕徐員外,卻徒勞無功。徐員外毫發未損,還把那花『妓』給帶走瞭。

隻可惜,在回京的路上,花『妓』死瞭。

“死瞭?怎麼死的。”

徐梓焉一手撥弄著燭火,笑著道:“聽我義父說,他們夜宿山林,花『妓』晚上起夜,失足摔死瞭。”

“這……可真是太可惜瞭。”

徐梓焉接著道:“從那以後,我義父就開始瞭痛苦的相思,他日思夜想,心焦成病,人也變得有些癡傻。”

“他就是那個時候收養瞭我,隻因覺得我的眉眼依稀有幾分故人的神韻。那花『妓』花名‘紫嫣’,所以他給我也起瞭同名。”

從那以後,徐員外每日教授徐梓焉唱歌彈琴,模仿他記憶中的那個女人。徐梓焉慢慢長大,言行舉止越來越像那花『妓』,徐員外喜愛極瞭,日日夜夜與他傾訴衷腸。

“我義父沒有活很久,他勞思成疾,於前年病死瞭。而我做‘紫嫣’做得太久,心裡覺得隻有煙柳之地才是我的傢,所以便來瞭十八香,一直到今天。”

薑小乙啊瞭一聲,她思索道:“那你說自己在等時機,是想等一個……像你義父那樣的人出現嗎?帶你離開這裡。”

徐梓焉盯著火燭,片刻,從他嗓子裡流出一串風鈴似的細密笑聲,讓薑小乙感覺一陣發冷。

“果然,你也不懂。”他坐在桌旁,烏黑的長發鋪在桌面,在火燭光芒下,泛著絲綢般的光澤。他一手托著臉頰,一手玩弄著火燭,面帶淺淡的微笑,自言自語道:“隻有我是紫嫣,所以,隻有我懂紫嫣,她隻差一點就成功瞭……”

薑小乙:“成功?什麼意思?”

“紫嫣並不喜歡我義父,她也不喜歡那大官,但是這兩人,她誰也得罪不起。”徐梓焉緩緩道,“她先是利用我義父殺瞭那官員,之後又想利用官府收拾我義父。可惜,她低估瞭我義父的本事……她最後被他帶走,尚抱有一絲期許,妄想逃脫。但最後還是無能為力,被他追得墜崖而亡。”

“哦?你怎麼知道事情是這樣的?”薑小乙道,“這也隻是你的猜測而已。”

徐梓焉搖頭,笑容裡透『露』幾分涼薄。

“我義父殺人,是不可能留下任何證據的,更何況隻是殺一個小小的地方官。官府那麼確切知道是他所為,還知道瞭他的藏身地點,定是有人暗地告知,這件事隻有紫嫣知曉。而且,我義父本領高強,羽翼豐滿,紫嫣在他的庇護下仍丟瞭『性』命,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她主動尋死。”

薑小乙道:“這又何苦呢?你義父對紫嫣那麼好,如此付出,還救她出瞭牢籠,為何她不喜歡你義父?”

“是啊。”徐梓焉仍看著火燭,輕輕一笑。“官員有權有勢,而我義父有才有貌,她再美,也不過是他人眼中一個人盡可夫的□□。這麼好的歸宿,為何不去呢?”

薑小乙猜測道:“也許……是她另有所愛?”

徐梓焉:“世人永遠認為,一個女人拒絕一個男人,一定是為瞭另一個男人。我還以為你不是個俗人呢。”

薑小乙啞然。

“我義父離世後,我曾去過閩州,找到瞭當時『妓』院的老鴇,問她紫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老鴇對我說,‘她是一朵風情萬種的野花。’”徐梓焉說著說著,又笑起來。“能讓我義父如此癡『迷』的人物,必然精彩絕倫。她本該有一世的風流之旅,卻提早化作香風而去瞭。我時常在想,當年她被那些自視甚高的權貴瘋狂追逐之時,該是何等的心情呢?”

伴隨他的話,竹院風起,燭光搖顫。徐梓焉站起身,走到屋外。夜風吹開他火紅的衣裳,漫天的竹葉像裁剪的飛刀,縈繞他冰白的身軀。

薑小乙感受到一股凜冽的殺氣,她不敢說話,連呼吸都壓到最低。

“我七歲前的記憶幾乎空白,直到義父將‘紫嫣’這個名字賜予我,我才始開心智。想來,定是她心有不甘,才降身於我。”他細長的手指輕輕觸碰臉頰,像是在撫『摸』自己,更像是在撫『摸』紫嫣,他柔聲道:“從今往後,我與她同喜同悲,生死相隨。我將帶她看盡人間繁華,享透男女情樂,遍察世態炎涼,我們永遠都不會屬於任何人。”

說到這,他再次笑起來,與剛剛他抓著她的手撫『摸』自己身體時一樣,他沉浸在徹底的歡愉之中,他不在意屋內的薑小乙,他不在意所有人。

冰冷的冬夜,輕薄的紅衣,漫天的竹葉。

有一瞬間,薑小乙似乎真的看到瞭雙重的影子。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徐梓焉是個神神叨叨,甚至有點瘋癲的人物,可這一刻,她改變瞭想法。

世事『迷』幻荒誕,人心莫測難明,所有裝模作樣,自視清醒之輩,其實又能讀懂人間幾分真實?

薑小乙看著看著,竟也莫名笑瞭起來。

她想,自己應該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幕……在一個平凡如常的冬夜裡,曾有兩隻『迷』戀夜『色』的流鶯,於她面前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