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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無題

“哈哈,謝老板。好久不見……”

“陳老板,最近可好?”

“今日宴會過後,一起去聚寶賭坊轉轉?”

“近日手風不順哪,何況今日之事……”

“上次青州那筆貨物之事,李兄仗義援手,感承高義……”

“份屬同行,本應守望相助……”

燈火之中,喧囂熱鬧的聲音,綠漪樓上人聲匯集,距離今晚這場宴會還有一段時間,人群來往聚集,馬車過來時,某位與織造行有關系的人就從上面下來。二樓之上,寧毅與蘇傢眾人已經過來瞭一段時間,被安排入席的同時,也在一個個地應付著過來打招呼的商戶,看好蘇傢的、不看好蘇傢的、有合作關系的、沒合作關系的,總之都不會無視蘇傢。

不過,相對於寧毅、蘇仲堪、蘇雲方這幾個蘇傢的主人,今晚或許是廖掌櫃等幾人受到的重視最多。也無怪他們如此,今晚的情況,旁人原本猜測要麼是蘇檀兒會出面,要不然恐怕蘇傢的老太公蘇愈都會過來,若是這兩人來,今晚蘇傢關於皇商的拍板人自然是他們,誰知道這爺孫倆誰都沒有出現,於是真正關心皇商的一些幹實事的人物,也就將註意力大抵放在瞭如今在實際層面上為蘇傢大房操盤掌舵的廖掌櫃等人身上。

至於蘇仲堪與蘇雲方,這兩人肯定插手不瞭有關皇商的事物。可如果今晚蘇傢皇商失敗,那這兩人的地位就完全不同瞭,因此終究還有許多人在猜測著這些,再加上他們以往便算得上是江寧織造業的大亨級人物,此時受到的重視當然不會少。而在一旁的寧毅,他如今雖然掌瞭蘇傢大房的拍板權,但不過是個象征,象征著蘇傢主傢的位置並未被廖掌櫃等人架空,不過真要決定些什麼事情,那自然也不可能。

因此,這時候會與廖掌櫃等人打招呼聊天的,大抵都是些各傢各戶的實權級人物,關心著皇商的,或者是為其他的佈商操盤的掌櫃,便會過來寒暄一陣,有時候也有些之前便被走通瞭關系的制造局官員,說著笑著過來暗示今晚沒有問題。

至於蘇仲堪蘇雲方身邊,則大抵是一些商傢的大佬,與他們地位相仿的人物,譬如一些中型佈商的傢主啊,甚至是如今佈商的行首,烏傢的傢主烏承厚到來之時,首先也是與他們打些招呼,聊些佈行上的事情。

至於寧毅,則一直與各種各樣的人寒暄,大傢確認蘇檀兒不會到場之後,對寧毅的態度也是非常熱情,當然,談的話題天南海北,與佈行的事牽涉不多。無論如何,他今晚畢竟站在這個舞臺的中央,傢中力量比蘇傢差的往往不會愣頭青的完全不給寧毅面子。若傢庭狀況差不多,有的人就都學會瞭不在意這些,薛傢人與蘇傢人算是早到的,兩邊的涇渭相對分明,薛盛隻與蘇仲堪簡單打瞭個招呼,未曾理會寧毅,薛延倒是過來笑著說瞭不少話,提起前幾日遇上李頻之類的,城門再開之後李頻上京的送行宴一定要請他雲雲。

薛延與李頻算不上熟悉,也就是類似上次燕翠樓之類的事情才有些接觸。但是寧毅開始管理大房之後,薛延請寧毅吃過兩次飯,每次氣氛都蠻不錯的,薛延這人隻要想做姿態,姿態還是能夠到位,這時候也就將李頻也當成瞭熟人,不一會兒烏傢來瞭,烏承厚與兩個兒子都分別過來與寧毅說瞭些話,烏啟隆為著寧毅今早上遲到的事情還打趣瞭幾句:“今日聽羅掌櫃提起此事,看起來立恒雖然一向淡然,但遇上今日這事,畢竟還是有些緊張哪,哈哈……”

烏傢作為佈行行首,與各傢各戶的關系一向都比較不錯,薛傢與蘇傢關系緊張,他們也往往居中調停緩和一番,這段時間烏啟隆、烏啟豪兩兄弟都與寧毅碰面不少,至少態度上說是熟友也無妨瞭,寧毅搖頭笑笑,有些無奈:“原本想要一直到最後一天也堅持做好這些事情的,誰知今早居然晚起……呃,這事你們都知道瞭……不會又傳開瞭吧……”

“呵呵。”烏啟隆放低聲音,壓抑住笑,“怕是已經人盡皆知瞭……”

“嘖……”寧毅愣瞭愣,隨後又翻瞭個白眼,隨後烏啟豪也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

“寧兄的事情不怕人知瞭,如今江寧誰都知道寧兄小事糊塗,大事可不含糊,今晚這皇商……咳,老實說,大傢是對手,我可就不祝你什麼瞭,哈哈……”烏啟隆豁達地笑著,“不過,寧兄這邊雖然厲害,我們烏傢可也有殺手鐧的哦,到時候無論成敗,你我可都得心服口服才是。”

兩兄弟為人豁達,旁邊的眾人聽瞭,也是大有好感,三人寒暄幾句,兩兄弟轉身離開,寧毅笑著望望他們的背影,隨後開始轉而應付其他的一些“熟人”。

時間快要到的時候,諸人陸陸續續地落瞭座。綠漪樓二樓的空間寬敞,這次有資格過來的商戶基本都有專屬安排的坐席。蘇傢的眾人便是一個大圓桌,而其餘的商傢,也都各自分配瞭一張圓桌坐下,有幾個商戶來人不多,但也不會安排拼桌,因為這次的宴會,其實還得決定有關皇商的歸屬問題,各傢各戶就都得有自己的位置才行。

蘇傢、薛傢、烏傢,分別位於會場的三端,此時會場稍稍平靜,有的人還在陸續到來,織造局的官員則過來分別打招呼,叮囑一些話語。

皇商的標單,其實並非是按照一般公平投標的方式來讓人競爭的。這主要是因為往年皇商的特殊性。歲佈的問題讓大傢避之則吉,如果開個公開投標,結果沒人來,那就顯然很沒面子。數十年來的變化下,皇商的任務,後來其實是以“敬獻”的形式來決定的,就好像你有什麼好東西要獻給皇室,皇室就會順勢給你些特權,當然,表面上不會這樣做。

真正送入皇宮的佈匹會比較賺錢,這個皇傢如果要,其實根本不分時辰,獻上去也是不分時辰的。但每年這個時候,織造局都得安排和分配好歲佈的份額,若幾個固定承接皇商的商戶抱怨太多,他們往往也會勻出一些出來,指派例如蘇傢、烏傢、薛傢:這裡有批任務,你們得幫忙分一分。沒人敢不給面子,不給面子以後就一定穿小鞋,當然織造局這邊也不至於太過分,總是會有些分寸。

於是以往幾十年織造局會議的模式多半都是這樣:各傢各戶有些什麼好佈,輪流出來炫耀一下,供大傢品評,順便也算自己的成績,獻於皇室。暗地裡雖然早已決定瞭每傢每戶歲佈的負擔份額,但表面上還是很漂亮,如同一個成績交流與好佈的鑒賞會。今年在表面上還是這樣,但內裡其實已經大不相同瞭。

大傢對此,其實也都心知肚明。

旁人竊竊私語,註意著蘇、薛、烏三傢的情況,廖掌櫃等人,其實也在從其他人的口徑中打聽著風向。落座之時,他對寧毅低聲笑道:“看今日氣氛,皇商當無問題,這月餘以來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多數人皆看好我蘇傢……”

他頓瞭頓,隨後嘆道:“終是二小姐的先見,幾年前就已在著手。我在往日雖隱隱有所察覺,但並不清楚這事情發展,大老爺出事之時,還真以為蘇傢要栽個大跟頭瞭……不過小小手段終究比不過真正的厚積薄發,有那佈料在手,也算是真正的有底氣,這一個月的事情,才算得上是所謂陽謀瞭。”

寧毅微微努瞭努嘴,環顧四周:“真的沒問題麼?”

“問題不大。”廖掌櫃也朝周圍望瞭望:“呂傢最近有一款新佈,好是好,可惜不太適合皇傢的要求,名叫熏茶絲的,我已經見過。薛傢以往有一款招牌紫浣佈,一直受大戶喜愛,要價比較高,但最近應該沒什麼新的東西出來。烏傢雖是織造第一,實力雄厚,不過他們最突出的是織工,有駱神針在他們傢中,佈匹織工方面,總是要勝旁人一籌,但在我蘇傢這金曦錦前,織工便算好一些,意義恐怕也是不大瞭……”

為著蘇傢的皇商之時,廖掌櫃等人功課做得很多,這時候侃侃而談,隨後微微皺眉:“不過,刺殺大爺的真正幕後主謀還未找出來,這人若真是由薛傢主使,就怕他們還會有後著……”

廖掌櫃朝薛傢那邊望瞭一眼,隨後搖頭笑笑,安慰寧毅:“可能性不高,而且……人事已盡,如今這事既已發展至此,便安心看著吧……”

寧毅點點頭,不再說話,隨後回頭示意嬋兒將帶著的一隻錦盒放到面前的桌子上。又過得片刻,有一名官員過來與廖掌櫃說瞭話,廖掌櫃笑瞭起來,朝寧毅這邊偏瞭偏頭:“董大人他們已經來瞭,這次我蘇府聲勢最隆,董大人要這次宴會好看,安排我蘇傢壓軸。”

“壓軸很好?”

“往年皆是最好的佈匹壓軸,有幾款如今也在持續供應皇傢……”

話語之中,廖掌櫃其實也微微有些緊張,笑著將這事告訴瞭寧毅,隨後又朝周圍的幾名掌櫃傳開去。

“壓軸……”寧毅喃喃念叨瞭一句,坐在那兒想瞭好一會兒,微微搖頭笑瞭笑:“今晚的事情定下瞭……”由於他的語氣有些像是在提問,旁邊的廖掌櫃笑瞭笑:“還未可知,姑爺,這可也很難說的。”

同一時刻,會場之中,有人也朝這邊望過來一眼,手上玩弄著一隻青玉扳指,低語從唇畔溢出:“今晚的事情……定下瞭?”那聲音太低,像是低喃,又像是在輕聲詢問著手上的扳指,嘴角有一抹淡然閑適的笑意。

正式的宴會還要一段時間,因為總是要等到足夠誇耀的東西誇耀瞭之後,才適合吃喝與狂歡。幾乎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真正屬於今晚的事情,幾乎在半個時辰的時間之後,就已經徹徹底底的發生,其轉折是如此的突兀和誇張,彼此的反應是如此的張揚激烈,背後潛藏的黑暗是如此的深沉以及其中夾雜的各種曲折內幕,當它們在其後被層層揭開,以至於這件事在此後的數月乃至數年的時間裡,都成為瞭江寧織造業甚或是商界不斷重復說起的一道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