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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明惠被害命將絕

後海園子在北海的北邊,據說在元朝時這裡還是著名的港口,曾經繁華至極,在水面上每日往來的南北商船熙攘如織。正是“十裡藕香連不斷,晚風吹過步糧橋”,兩岸也是店鋪彼鄰,宛如江南秦淮。但後來隨著通州碼頭的開通,便漸漸繁華不復。

原來寬闊的水域與周圍獨特的景致被王孫貴戚們看中,紛紛用來建園,所以亭臺樓閣、堆山水池甚多,是觀景的佳處。大清開國以後,這裡連同北海、西海、前海等一並被劃為皇傢園林。冬日冰嬉,夏時賞荷,春季觀柳,秋時落纓,一年四季皆有美景。

然而,此時此刻,這裡對於重癥纏身的納蘭明惠來說,並不是一處休養調息的好居所。

園子水域北面,有幾處用來觀景的亭臺,這裡四面開窗皆可觀景。亭臺之上,向北可觀紫禁城高大的宮殿,景山、北海也清晰在目,朝南則可看清那一汪碧水。然而此時正值隆冬,水面已凝結成冰,人還未近身,撲面而來的寒氣便讓人瑟瑟發抖。

就在觀景亭臺西側,有一處很是狹小的院落,院內正房隻是一明兩暗的三小間,東西兩側一排小屋盡是灶臺,這原是預備後宮遊幸時,讓宮人們歇腳和為主子準備膳食的地方。而此時,納蘭明惠就被安置在這裡。

躺在硬生生的床榻上,看著屋裡沾著灰塵的幔帳,還有那不斷將冷風透進來的窗紙,納蘭明惠的心越發冷瞭。

隱隱地聽到竹韻又在小聲抱怨:“這地方能住人嗎?他們也太心狠瞭,放著北海園子那麼多寬敞潔凈的殿宇不讓咱們去住,偏選瞭這麼個地方。這裡又陰又潮又醃臢,沒病的人也能住出病來。”

“你且省省吧。我看他們是認準瞭咱們主子好不瞭瞭,那北海園子當然比這裡好得多,每年夏天,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要去住上一兩個月避暑,就是皇後也喜歡把宴席辦在那裡。所以自是不願意咱們主子在那兒咽氣。而這兒,他們幾年也不來上一次,想來自是無礙的。”蕊香一邊說,一邊往裡看瞭一眼,見納蘭明惠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便又嘆瞭口氣,“從宮裡帶來的藥也已經吃完瞭,還是不見好。這樣下去,可怎麼辦呢?”

竹韻進瞭裡間,給納蘭明惠掖瞭掖被子,見她的面色似比平日要紅潤,不由得伸手在她額上摸瞭一把,這一摸倒好,把她嚇瞭一跳,立即嚷開:“天哪,這怎麼又燒起來瞭!這可怎麼好!梁太醫說過,若是燒起來,就怕是不好瞭。”

蕊香聽瞭趕緊進屋,也在納蘭額上摸瞭一下,自然心驚:“這屋裡太潮,這被子又硬又濕,都能擰出水來,好人也經不住啊。你快去,看看眉兒那邊火盆攏好沒有,趕緊端進來。我去宮裡找人。”

見蕊香急匆匆地出瞭屋,竹韻趕緊去叫眉兒,在納蘭明惠床前擺瞭兩個火盆,又是燒瞭熱水倒瞭茶,可是這個時候,納蘭明惠怎麼也叫不醒瞭,茶才灌進去便順著嘴邊流瞭出來。

“主子不會是已經不成瞭吧?”眉兒見瞭,嚇得直哭。

竹韻伸手給瞭她一個耳光:“別胡說。你快去把咱們帶來的那幾件厚衣裳拿出來,都給主子蓋上。”

眉兒一邊抹著眼睛,一邊趕緊翻開箱子,拿瞭兩件棉大氅給納蘭明惠蓋好。

竹韻看瞭看時辰,嘴裡嘟囔著:“蕊香怎麼還不回來?真是急死人。”

眉兒道:“這裡離宮門還有好大一截,蕊香姐姐就算進瞭宮,還要去太醫院,等請瞭太醫再來,怕是還要等上好一會兒。”

“真是急死人!”竹韻急得直跺腳。

“竹韻姐姐,要不您在這裡盯著,我出去看看出瞭園子,這附近有沒有醫館。”眉兒說。

“有醫館也不頂用。”竹韻不耐煩地說道,“主子雖然現在已經沒瞭封號,但位分還在,宮中的女人,是不能讓外面的醫生看的。”

眉兒愣瞭,她是三等粗使宮女,進宮時間不長,並不知道這許多的規矩,聽竹韻這樣一說,也再沒有半分主意瞭,隻得蹲在榻前小心翼翼看著火盆。突然,眉兒說道:“姐姐,我見柴房柴火、木炭甚多,不如我們燒上一大鍋水,給主子泡個熱水浴,這樣會不會好些?”

竹韻想瞭想:“也好,主子也好些日子沒沐浴瞭,你去燒水吧。”

眉兒立即下去忙活,一邊燒上水,一邊在廚房裡撿瞭一個大木盆,也不管以前是做什麼用的,隻認真沖洗幹凈。

竹韻則將門窗關嚴,又把衣裳和帕子將窗紙破的地方擋好。

這才掀瞭被子,替惠貴人除去衣裳。

可是剛剛動手,便驚叫瞭起來。

“天哪……我的天!”眉兒聽她大叫,也立即到跟前一看,當時便嚇呆瞭,兩隻手捂著嘴,“血……”

“不成,你在這裡看著,我得去……我去找侍衛營,我去找明珠大人。”竹韻的聲音帶著哭腔,朝外跑瞭出去,才剛跑出院子,正同蕊香撞在一處。

“蕊香,你回來瞭,太好瞭,太醫呢?”竹韻看瞭又看,沒見蕊香身後跟著人,又見蕊香兩眼通紅,似是哭過瞭,“這是怎麼瞭,你倒是說話啊!”

蕊香一臉無奈:“好不容易進瞭宮,可是太醫院裡的人說瞭,咱們主子已遷出宮來,算不得正經主子,若要請醫,得先去回瞭管事嬤嬤,再請瞭皇後娘娘的旨意,再傳到太醫院這裡,他們才敢出來應診。”

“這是什麼混賬話!咱們主子的事情,誰不知道,又不是突發的病癥,還用走這個勞什子的規矩。再說,出宮前高嬤嬤不是說瞭,咱們雖到瞭這裡,太醫還是會定時來看診的。”竹韻越發氣憤,“想是天寒,太醫們懶惰不想出來,你沒去找高嬤嬤說清楚啊?”

蕊香聽瞭,搖瞭搖頭:“我連高嬤嬤的面都沒見著。說是正月裡,連著大宴,今兒正趕上各王府的福晉、格格們在慈寧宮陪著太皇太後看戲,高嬤嬤自然是跟著皇後前去侍候。所以,我連人都沒見著。”

“既如此,隻剩下最後一條路瞭!我去侍衛營,找納蘭大人!”竹韻說罷,就要往外走。

蕊香趕緊拽住竹韻:“可是急糊塗瞭嗎?咱們宮女怎麼能私自結交外臣?再說納蘭大人雖與主子有親,但主子以往不是說過,這層關系還是隱著些,不要……”

“都什麼時候瞭?你可知咱們主子又見紅瞭?這樣下去,根本活不到明天瞭。”竹韻目光凌厲,對上蕊香的眼睛,“蕊香,你我都明白,若是主子這樣去瞭,你我二人連同眉兒都沒有好果子吃,不是殉葬,就是要被發去守陵,那可再無出路瞭。所以不管是為瞭主子,還是為瞭咱們自己,都得放手一搏!”

蕊香心下黯然,竹韻說的她何嘗不明白?並非這宮裡的奴才天生都是忠仆,而是這些規矩讓大傢不得不甘心為主子效忠,因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從來就沒聽說過哪個主子倒瞭,奴才有好去處的。罷瞭,蕊香松開瞭手:“你去吧,萬事小心。”

竹韻點瞭點頭,趕緊出瞭院門,一路往南,直奔皇宮而去。

乾清門外,西南角有一排廂房,正是侍衛營的執事處。當值的侍衛在換班的時候,便在此處歇息。費揚古退瞭班,原想出宮回府休息,卻被剛進來的明珠拉住。原來明珠這一班,還要等上一會兒,等皇上歇完午覺再去當值,中間空的時間不短,明珠便要費揚古同他下盤棋。費揚古想到自己一個人,回去也是無聊,便應瞭。

兩人剛剛擺好棋盤,沒走出幾步,便有人進來傳話,說是有宮女來找明珠。

明珠一愣,對著費揚古便有些不好意思。

“你既有事,就先去吧,我也正好乏瞭,就此出宮。”費揚古起身。

明珠卻拉著他:“那你與我一同出去,看看到底是誰來找我。我想定是訛傳,你正好可以給我證個清白。”

費揚古還未表態,便被明珠拉著一並出來,才出瞭院子,就看到不遠處的墻根底下站著一個身著二等宮女服飾的女子,見他們出來,立即迎瞭過來。

“奴婢竹韻,是惠主子身邊的人。”竹韻趕緊行瞭禮,“奴婢給納蘭大人請安。”

“既是惠主子身邊的人,怎麼到這兒來瞭?”明珠納悶。

“求大人救救我傢惠主子!”竹韻撲通一聲跪瞭下去。

“這是怎麼瞭?你先起來。”明珠看瞭看費揚古,費揚古便要告辭,明珠死死拉住,“我的事,沒有防你的,你不要急著走,一起聽聽!”

“我傢惠主子因冬至那日在北海冰場冰嬉時,所乘的冰車翻瞭出去,身子便受瞭寒,養瞭這些日子也不見好。前兩天,又因為犯瞭忌諱,所以便遷到後海園子。可到瞭那裡,缺醫少藥越發不好瞭,今兒身上燒得滾燙,還……見瞭紅。”竹韻一邊說一邊哭,最後一句,面上像火一樣燒瞭起來。

明珠聽瞭,嚇瞭一跳:“怎麼到瞭這個地步。我前些日子也聽人說瞭,可是問瞭乾清宮皇上身邊的人,說是有皇後娘娘派太醫照料著,沒說這麼厲害啊。”

“惠主子的身子自那天一直就沒好……怕是……還請納蘭大人想想法子,找位太醫到後海園子給惠主子診治診治吧。”竹韻一個勁兒地哀求。

明珠當下心思百轉,納蘭明惠是納蘭傢族與皇上年齡相仿的女子中最出色的,當日自己也是使瞭法子走瞭門路才使得她在秀女大選中被太皇太後看中。若以納蘭傢的門檻,無論如何是不能與鈕祜祿•東珠、佟佳•錦珍、博爾濟吉特•烏蘭這樣的滿蒙貴族千金一道,成為皇上繼皇後以外第一批庶妃中的一位。

費瞭那麼大的勁,想不到剛剛得寵,就遇到這樣的事。

明珠當下有些吃不準,若是天命如此,自己還要再費心思幫她籌劃嗎?想想自己如今在皇上身邊雖然越來越受重視,但是如今的禦前侍衛中,自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以下,索額圖的哥哥咯佈拉是皇後的親阿瑪,還有佟圖賴、佟國維兩兄弟,是皇上的舅舅、仁妃的阿瑪和伯父,餘下一等侍衛六十人,都是上三旗貴族子弟,其中不乏有能力的。

就是與自己還算交好的費揚古,也是先端敬皇後的弟弟,十四歲就封瞭爵位的。

這樣的情形下,自己不能行差一步,否則便再沒有出頭之日。

想到此,明珠嘆瞭口氣:“惠主子不好,你就應該回瞭管事嬤嬤,由她們交代太醫院派太醫出診。找到我這裡,我也使不上勁啊。”

竹韻聽瞭,越發著急:“奴婢們找不到高嬤嬤,現在主子們和有頭有臉的管事們都去瞭慈寧宮侍宴,惠主子……真的不行瞭……求納蘭大人想想辦法,若再晚瞭,惠主子真的沒救瞭!”

明珠一臉無奈,兩隻手焦急地搓著:“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正在當值,我是不能擅自離開跟你去太醫院的,這可怎麼辦?”

費揚古在邊上聽瞭,原不想多生事端,但見竹韻哭得可憐,又想著自己與太醫院的孫之鼎這交情也非比一般,便說道:“既如此,我就替納蘭兄走一趟,去幫這位姑娘請醫。”

明珠頓時感覺如釋重負,緊緊握著費揚古的手:“如此最好,我再放心不過瞭。好兄弟,你的情義,明珠記下瞭。”

竹韻也立即朝著費揚古拜瞭又拜。

“不必多禮,我們這就往太醫院去。”費揚古說道。

不多時,費揚古與竹韻來到太醫院,隻是讓他們意外的是,太醫院裡的太醫就像商量好的似的,大傢都說自己正在當值,沒有上邊的旨意不敢私自外出。

費揚古便與竹韻商量:“這位姑娘,如今太醫們都不肯擅自出宮給惠主子診治,不如我們出宮另請良醫。在下知道城東鶴年堂有位大夫的醫術也是極精湛的。”

竹韻連連搖頭:“咱們主子的病不能讓外面的大夫看的。否則就是看好瞭,也是犯瞭宮規,再難入宮服侍皇上瞭。”

費揚古聽瞭,一時也沒瞭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