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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童年舊事憶真情

福全笑瞭,他也伸出自己的手。他願意與她擊掌為誓。知己也好,什麼都行,不管怎樣,隻要她願意,便都好。

“王爺。”無端攪擾這如夢之境的,正是小六子。他縮頭縮腦不知從哪裡躥出來,此時面上帶著三分討好、七分惶恐,“天兒不早瞭,咱們該回去瞭。”

福全看瞭看他,又瞧著東珠:“確實晚瞭,你早些安置吧。”

東珠笑而不語,隻朝他揮瞭揮手。

“外面冷,你進去吧。”福全似是不放心,又叮囑瞭一句。

東珠笑瞭,轉身進瞭屋。末瞭,將房門一帶,輕輕上瞭閂。

直到那房門關上,福全這才起身。

和小六子一前一後往前邊走,小六子忍不住低聲勸道:“爺,剛剛奴才出來的時候,太妃和柏姑姑一再叮囑奴才,讓奴才多提醒王爺……以後,這咸安宮,王爺還是少來得好。”

“這是什麼話?”福全皺瞭眉,“額娘在咸安宮裡住著,我本該日日前來請安才是。”

小六子咧瞭嘴,哭笑不得:“理是這麼個理,可是……”

福全瞪瞭他一眼:“願意說你就說,不說就閉嘴,跟誰學的這毛病,吞吞吐吐的!”

小六子無奈,把頭一伸:“得嘞,那奴才可就說瞭,您可不能生氣,也不能怪罪奴才我。柏姑姑說瞭,這位昭主子如今待在咱們咸安宮裡那是待罪。太皇太後是極不待見她的。您沒看她來瞭這麼些日子,皇上、皇後,就連以前跟她交好的仁妃都沒來看過她嗎?大傢都躲著的一個人,偏咱們上趕著走動得太近瞭……這肯定會惹禍上身的。再說瞭,就算她沒罪,那她也是皇上的女人,您……還是得遠著點……”

小六子一邊說,一邊把頭垂得低低的,他很擔心這番話說完,王爺說不定會一拳重重砸在他頭上,或者是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上一腳。

小六子小心翼翼等瞭半會兒,也沒見福全有動靜。

他大著膽子悄悄抬起頭,卻看見福全面上沒有怒色,隻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福全大步向前走著,靴子踩在雪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看起來仿佛一切如常,但心思卻如沸水般煎熬瞭起來。

小六子頓時覺得很納悶,他也不知自己的話,王爺聽進去瞭沒有。

兩人不再說話,隻默默前行。

不多時,便走到禦花園,在浮碧亭前,福全停瞭下來。被大雪浸染的浮碧亭如瓊臺玉宇,美輪美奐,同樣的景致讓珍藏在記憶深處的多年以前的情景重現眼前。

小六子自然不知道,但見主子停瞭步子,便也隻能跟在後面。

福全此時眼前浮現的,是好多年前。

也是一個大雪天,也是一個年節。宮裡設瞭宴,各王府、勛臣的傢眷們都奉詔入宮前來飲宴。他便跟著一眾阿哥、格格以及親貴的子弟們在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請瞭安,得瞭賞之後便來到禦花園玩。

那些親貴子弟們聚在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玩得熱鬧極瞭。他在旁邊看得眼熱,也想上前參與,卻被簡親王之子狠狠推瞭一把,跌坐在地上的福全愣住瞭。

隻聽簡親王之子說道:“誰要跟你玩?你個小瞎子,眼睛都沒長全,還想跟我們玩。”

其他的親貴子弟立即跟著哄瞭起來:“小瞎子,小瞎子!”

福全聽瞭,自然難過得很。一隻眼睛天生殘疾讓他原本就很是自卑,如今見大傢這樣起著哄嘲笑他,隻得低垂著頭悄悄從地上爬瞭起來,往角落裡走去。

卻聽得蒙古巴林部貝勒鄂佈爾說道:“別走啊,你要想跟我們玩,我們就帶著你一起玩,咱們就玩打熊瞎子。”

他的提議立即讓在場的男孩子們都沸騰起來,於是他們拿著雪球齊刷刷地向福全擲瞭來,福全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瞭,隻得用手去擋。

隻是哪裡擋得住,一個一個的雪球擲在他臉上、身上,雖然不是很疼,但是恥辱的感覺將他壓倒,讓他喘不過氣來。正委屈著,這時又不知是哪個調皮搗蛋的,竟然在雪球中混著彈子,正打在他的額頭上。

疼得很徹底。但即使這樣,他都強忍著沒哭。他不想哭,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哭瞭,他們就會笑得更厲害,打得更徹底。

誰讓他是個瞎子呢,活該受人奚落,受人欺負。福全覺得很冷很無助,覺得自己就像掉進瞭冰窖一般。

“你們在做什麼?”響亮亮的帶著幾分霸氣的女孩子的質問聲突然響起,讓所有人都暫時停瞭下來。

隻見一個小女孩身穿紅艷艷的格格服,外披著一件鑲著白狐貍毛的大紅羽紗金絲織錦的棉鬥篷,雙手還插在兔子毛做的暖窩窩裡。身後跟著一個侍女,侍女手中還抱著一個銀白銅爪棱手爐。

那侍女顯然不願自傢的主子蹚這渾水,一個勁兒地要將主子勸走,可是小格格偏不聽。

隻見她氣勢凌凜然地瞪著大傢,眼神甚是輕蔑:“你們這麼多人欺負一個人,好不要臉!”

“你是誰,敢管爺們的事?”就是在草原上,潑辣女子見多瞭,也沒見敢和自己對著幹的,鄂佈爾立時吼瞭回去。

“噓,她是遏必隆傢的格格,大長公主傢的孫女,咱可惹不得。”承澤親王之子說道。

原來,這是遏傢的格格。福全暗暗記下瞭,不管怎樣,她能路見不平替自己出頭,福全很是感激。

“我們沒欺負人,我們是在玩遊戲,是在打熊瞎子。”簡親王之子的氣焰立即緩瞭下去。

“憑他是誰?傢裡再高貴能越過我們蒙古科爾沁?”鄂佈爾不以為意,“小丫頭,趕緊閃開,別耽誤我們打雪仗,省得雪彈無眼,把你打個烏眼青。”

“格格,這鄂佈爾的父親是蒙古巴林王,其母是太宗皇帝五女淑慧長公主。”遏傢格格身後跟著的侍女低聲說道。

遏傢的格格並不以為意,她仍然毫不示弱:“我管你是蒙古王還是鐵帽子王,身傢爵位那是你們老子爺的本身,關你們屁事。小孩子在這裡玩,就得憑自己。你們若是好好地玩,本格格自然懶得管,可你們在這裡欺負人,就是不行!”

“不行,不行你想怎麼著?”鄂佈爾幾步上前,用力推瞭遏傢的格格一把。

她吃不住力,一下子坐到瞭地上。

大傢都笑瞭起來。

原以為她會哭,可是她並沒有哭,沒等侍女上前來扶,自己就爬瞭起來。

對上鄂佈爾的眼睛:“我再問你一遍,你們是好好玩,還是繼續欺負人?”

“你管得著嗎?爺就是想欺負他,一個小瞎子,怎麼瞭?”鄂佈爾氣勢更起,一臉叫囂。

然而話音未落,隻見東珠用手一揚,大傢還沒看明白怎麼回事,鄂佈爾頭上就挨瞭一下,頓時,額上的血刷地流瞭下來。

福全看呆瞭,鄂佈爾頭上的傷原來是那遏傢的格格從身後侍女手中奪過銅手爐砸的,她出手真快。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的男孩們都嚇呆瞭,侍女們立即下去喊人。

場面亂成一團,那遏傢格格倒是極鎮定,她大聲說道:“我是遏必隆傢的,我叫鈕祜祿•東珠,是我把你砸傷的,你記住瞭,要算賬就找我,不與別人相幹。”

東珠?福全仔細記下這個名字。

“你,你為什麼打我?”鄂佈爾很是委屈。

“你又為什麼要打他?”東珠指著站在角落裡已經看傻眼的福全。

鄂佈爾沒說話。

東珠又說:“因為他眼睛不好,你們就仗著自己比人傢有力氣,比人傢強勢,你們就欺負人。我打你就是想告訴你,千萬別瞧不起人。你厲害,自有比你更厲害的人。若是仗著自己比別人強就隨意欺負人,自己也會受報應的。”

東珠說完又走到福全面前:“你也是的,你眼睛不好,又不是腿腳不好,別人欺負你,你就任人欺負,這樣長大以後也是個無用的。你要學會保護自己。眼睛雖不好,可這又不是你的錯。但是若你事事膽小退讓不知進取,往後成瞭一個無用的人,就是你的錯瞭。”

這番話,從來沒有人對自己說過,偏她如竹筒倒豆子一樣一股腦說出來,讓福全一時難以消化,隻怔愣在當場。

那一日,當所有人都散去的時候,他躲在浮碧亭下的假山後面痛痛快快哭瞭一場。

哭過之後,他便立誓,這一生,他不會去欺負別人,但也絕不再懦弱膽小、任人欺負。

從那日過後,他比健康的三阿哥玄燁還要努力學習摔跤、練習騎射,雖然隻有一隻眼睛,但是她說得對,自己的手腳還是好的,不能自暴自棄、甘心當個殘廢。

“爺,走吧。明兒一早還要跟皇上去奉先殿祭祖,接下來還得給太皇太後和各宮請安賀年呢!”小六子的催促聲打斷瞭福全的回憶。

看到站在雪地裡凍得縮手縮腳的小六子,福全趕緊解下自己的皮大氅披在小六子身上,小六子受寵若驚:“這怎麼使得?爺,這怎麼使得?”

福全沒再說話,隻快步向乾東五所走去。

雖然天寒地凍,雪花紛飛,但是他並不覺得冷。

咸安宮寧太妃殿裡。

柏姑姑自外間入內,放好瞭棉簾子,悄悄走到炕邊原想給寧太妃掖掖被子,誰承想冷不丁被寧太妃抓住手臂。

隻聽寧太妃聲音發顫:“秋葉,你說福全,會不會犯糊塗啊?”

柏姑姑愣瞭愣,趕緊安慰:“太妃這是怎麼瞭?您遇事一向沉穩淡定,如今怎麼無端緊張起來?”

寧太妃索性坐瞭起來:“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總覺得不踏實。自從昭妃到瞭咱們咸安宮,我就覺得福全的心思跟原來有些不一樣。原本還隻覺得是我自己瞎嘀咕,可是……你可記得九月裡,蘇麻喇姑來咱們這裡,對我說的那些話嗎?”

柏姑姑坐在寧太妃的炕沿上,撇瞭下嘴,哼道:“她那樣說,您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全當是一陣風吹過也就散瞭。什麼年輕叔嫂要避嫌?咱們爺一向沉穩自不必說瞭,那常寧才多大點?根本還沒成人呢,那些話哪能當真啊。依奴才看,慈寧宮的太皇太後也真是閑得太久瞭,總要生出些事情來。好端端的,又要瞎折騰。”

“噓,你輕聲點。”寧太妃制止。

“怕什麼,咱們都是身處冷宮的人,她還能怎樣?”柏姑姑眼中漸漸浮起一絲水霧,“主子,不是我不懂規矩,自打當年從朝鮮千裡迢迢來到大清後宮,這麼多年過去瞭,這宮中的事,秋葉怎能看不明白?秋葉是想,您和王爺一味地忍讓,一味地作小,苦熬瞭這麼些年,好不容易盼著王爺封瞭爵,又在外面建瞭府,隻等王府一建好,你就隨王爺出宮去。就這麼個當口,她又整這些個事讓您心煩,不僅讓蘇麻喇姑來提點您,還把咱們王爺在寒冬時節派到北邊老城去弄那個苦差事。你說咱們招她、惹她瞭?這欺負人,也太過瞭!”

寧太妃聽瞭,也是一個勁兒地搖頭:“我害怕,我真是害怕。想想當年貴太妃,十一阿哥博果爾也是才剛十四就封瞭王,在宮外分府單過,貴太妃跟過去沒享兩年清福,便惹出那樁事情來,博果爾生生被逼死,貴太妃也瘋瞭。我真怕,我的福全會走博果爾的老路!”

柏姑姑越發沉瞭臉:“太妃甭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再說瞭,奴才冷眼瞅著,那昭主子跟當年烏雲珠可不一樣,烏雲珠一味地委曲求全,最後害人害己。昭主子可是極有主見的。再說瞭,奴才看著,她對咱們王爺絕沒有那個心思。”

寧太妃嘆息連連:“話雖如此,可是福全?你沒看福全這麼些年,他何曾主動和女人說過話。當年柔嘉公主、翠花公主、端敏格格可都是和他一起長大的,每每見瞭面,他也是一低頭就過去瞭,看都不看一眼。可現如今,你沒見他每次來到咱們這裡,那後院就跟勾瞭他的魂一般,總要找個由頭過去看看。”

“太妃別擔心,許是皇上有交代,咱們王爺幫著皇上去看的也說不定。再說瞭,奴才還有個主意。”柏姑姑想瞭想,“今年開春,新一屆的秀女就進宮瞭,奴才托人早早去打聽打聽,看這一屆的秀女中,哪傢的姑娘性子溫良本分,您便去求瞭太皇太後給咱們王爺賜婚。這樣一來,也表明瞭咱們的心意,太皇太後那邊的疑心也可以消瞭。咱們王爺有瞭福晉管束,自然就好瞭。”

“真的?若真能如此,當真最好。”寧太妃點瞭點頭。

“太妃放心!”柏姑姑越發肯定。

(《清宮謀》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