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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熠熠珠輝奪人目

十月初六,康熙攜宗室子弟及朝廷四品以上官員至南苑校射行圍。這是康熙自登基以來的首次行圍,朝廷上下皆頗為隆重。

不僅行宮內外修葺一新,就連草場正中所設的龍帳也氣派非常。

首日行獵開始之際,文武官員皆在龍帳外等候。一身戎裝的當朝輔臣鰲拜與遏必隆並肩而立,也立於校場之中,較場內早已旌旗飄揚,鑼鼓震天。

“老東西,你說皇上小主子這是要幹什麼?京裡多少大事纏身,卻突然下旨要來秋圍,往年也沒這個先例,這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鰲拜捅瞭捅身旁的遏必隆。

遏必隆呵呵一笑:“這咱們哪裡知道呢。”

蘇克薩哈聽到湊瞭過去:“這還不明白,上個月大婚,這個月秋圍,這意思不是再清楚不過瞭嗎?”

“什麼意思?”鰲拜最看不上的就是蘇克薩哈,這滿漢皆通的滿族才子有學問倒是真的,隻是從來說話都是雲裡霧裡的,沒個實底,這樣的人不可靠也不可交。

“皇上成瞭婚就是大人瞭。這秋圍便是示威,示的是天子的龍威。明白瞭嗎?”蘇克薩哈朝著龍帳眨瞭眨眼睛,“沒瞧見嗎?索尼今兒都沒來,這老小子活得最明白瞭。皇上示龍威,他便稱病配合。後面的戲怎麼唱,倒難為咱們哥兒仨瞭。”

鰲拜把眼一瞪,剛要理論,隻見遏必隆沖他使瞭個眼色。原來,金盔金甲在身的皇上走出龍帳,身後還跟著皇後與昭仁二妃。

君臣見禮之後,遏必隆的眼睛始終盯在東珠身上,東珠笑嘻嘻地沖他招瞭招手,倒讓鰲拜看見,不由笑道:“好個東珠丫頭,當上皇妃,越發出挑瞭,明晃晃地照得人眼睛疼!”

皇上跟前,東珠不敢造次,隻是沖著鰲拜用手在自己的下巴處比畫瞭兩下,旁人不解,鰲拜卻面色通紅眼睛圓睜起瞭怒氣,沖著東珠揮瞭揮拳頭。

康熙看到不免問道:“鰲卿傢這是何意?”

鰲拜瞪著東珠說道:“這丫頭是在羞辱老臣,去年我帶她在西山跑馬圍獵,不小心小輸瞭一局,便讓她揪去一把胡子,剛才她就是比畫著還要揪老臣的胡子!”

康熙聽瞭隻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飛快地掃瞭一眼東珠,東珠則側首避開。

皇後赫舍裡淡淡一笑:“鰲大人口中的丫頭如今可是皇上的昭妃,鰲大人還請慎言。”

“是,皇後娘娘說得是,老臣一時口誤。”鰲拜立即稱是,面上卻仍有憤憤之意。

康熙略一思忖,便對著群臣朗聲說道:“今兒在校場,不論身份官職老幼之別,皆以馬上功夫騎射本事競技,大傢放手相搏,不必考慮其他。隻期能切磋技藝,體察祖宗馬上得天下的辛苦,秋圍才不虛此行。”

“是。”眾人皆附和。

曹寅牽來黑龍騎,康熙率先飛身上馬,鰲拜等人也紛紛上馬。

“先獵到獵物者為勝,賜黃馬褂!”康熙高舉金弓振臂一揮。

“萬歲、萬歲、萬歲!”八旗子弟山呼萬歲,策馬躍出。

“皇上說的話可當真。”一個俏生生的聲音夾雜在馬鳴鼓樂聲中是那樣的嬌柔,但卻因為突兀而分外引人關註。

康熙勒緊韁繩,回眸而望,竟然是她。

“你也要比?”仿佛有些難以置信。

“是,隻是若臣妾取勝,不要黃馬褂,隻想討皇上一個承諾。”東珠玉顏如珠,瑩光潤澤,更顯出與旁日不同的紅潤,俏生生立於馬前,讓人有些炫目。

“昭妃,不得越禮。”赫舍裡立即上前阻止,仁妃也從旁攬過東珠的肩頭:“妹妹別逞能,這跟咱們自傢圍獵不同,那麼多人,箭弩無眼,萬一傷著妹妹……”

東珠倔強地揚著小臉,直勾勾地盯著康熙,眼中盡是期待。

“皇上放心,東珠……昭妃功夫不弱,讓她來吧。”鰲拜話剛說完,隻見遏必隆狠狠瞪瞭他一眼。

“好,你自己小心。”丟下這句話,康熙打馬前行飛馳而去。

千騎齊躍,煙塵四起,一時間讓人實在看不真切校場內的人和物。

南苑亦名南海子,在京城永定門外二十裡,方圓一百六十裡。有湖泊數處,草地隨湖岸蜿蜒,周圍繞以短垣,將麋鹿雉兔狍子蕃息其中,以供圍獵騎射。苑內設立二十四園,養育禽獸,種植果蔬,有專門的海戶負責打理。

此時場內鼓聲震天,龍旗飄揚,飛騎踐起的煙霧很快消散,馬騎以及它們的主人分散在各處尋找獵物。

東珠騎著一騎棗紅馬,披著銀白色的兔毛披風,她並不急於飛馳,隻守在一處無人的濕地旁,這裡非常安靜,遠處的殺戮聲嘶鳴聲一點兒都聽不到,隻有颯颯的風聲。

從隨身攜帶的荷包裡抓瞭一把粉末狀的東西撒在一處幹爽的地面上,隨即便悄悄將身體隱藏在樹後,過瞭一會兒,果然有兩隻斑鳩飛過來,它們搶食著那些粉末狀的食物,接著便很快倒在瞭地上。

東珠露出孩童般的笑顏,跑過去將兩隻斑鳩拾起來抱在懷裡,輕撫著它們的羽毛說道:“對不住瞭,先委屈一下你們,要聽話,乖乖地不要動,這樣就死不瞭。”

馬蹄聲由遠及近,轉眼已至跟前,馬上一身銀白色戎裝的他,是那樣的英武俊秀。

“你就準備這樣去拿黃馬褂?”他問。

她笑而不語,微現的梨窩讓她原本就秀美絕倫的容顏更添仙姿。

“你胡鬧!”他白皙的容顏微微變色,額上青筋突顯,“不僅是他會責罰你,就是今天參加圍獵的所有八旗子弟都會對你側目,這樣的嘩眾取寵,他們會認為你別有用心。”

他越焦急,她面上的笑容越加燦爛。

“你不是不理我嗎?現在又在做什麼?”她調皮地問著,手裡還在輕撫著斑鳩的羽毛,仿佛十分漫不經心。

“我沒工夫陪你胡鬧。”在她的腳邊,他丟下一隻野雞,“在宮裡想要活得久,就別讓自己那麼出色。”

“你不明白嗎?”她收斂瞭笑容,“我才不稀罕什麼黃馬褂呢?我也不是想得什麼帝寵,我是想要一個承諾,讓他放我出宮!”

已轉身離去的他在馬上挺直的脊背微微輕顫瞭一下,“別做傻事。”接著便一鞭子狠狠抽在馬上,飛躍出去。

“不要做第一個。今天第一個射到獵物的隻能是他,是皇上。你不要去爭。誰都可以在他前邊去爭,卻不能是你。費揚古,記住我的話。”東珠幾乎是帶著哭腔喊出瞭這句話。是,這才是她在康熙面前逞能並執意要參與圍獵的真正原因。

她瞭解費揚古,她知道他需要一個機會來在世人面前證實自己。

可是,現在不是時候。

於是,她出面攪局。

她知道,他終究是不放心所以會過來看她的,這樣一來二去將牽絆他不少的時間。

這樣,應該夠瞭吧。

康熙回到龍帳的時候,龍帳前已經堆滿瞭獵物,安親王嶽樂為判官,不管是誰獵到獵物都要將獵物拖回龍帳前交由嶽樂檢閱記時。

麋鹿、狍子、山雞、野兔、鷹雕、狐貍等獵物頗豐。

康熙特命人將獵物抬至晾鷹臺,康熙端坐在黃龍華蓋下的龍椅上,檢閱今日圍獵的成果。

“若論獵物體積大小,則以鰲大人獵的黑熊為最,若論稀罕則是以內大臣索額圖所獵的白狐為冠。若論獵物之豐則以康親王傑書為先,共獵得大小獵物七件……”嶽樂手拿文冊一一念道。

“你說那麼多幹嗎,皇上沒說比這些,說說誰第一個回來的。”鰲拜有些不耐煩,忍不住打斷嶽樂。

康熙的目光落在嶽樂身上,心中已經瞭然,便淡然一笑:“叔王可是不好說?”

嶽樂連連點頭。

鰲拜湊過去往文冊上一看,立即表情古怪地朝皇上看去:“得,這回可鬧心瞭。”

“叔王但講無妨。”康熙見他們如此更有些期待,雖是猜到瞭七八分,隻是仍然不敢相信。

“正是昭妃娘娘。”嶽樂一向內斂溫和,說話也是和聲細語,這一次更是有意壓低聲音,不料仍舊引起一片嘩然。

“怎麼會是她?”

“咱們怎麼就輸給一個塔拉溫珠子!”

“噓,是昭妃娘娘。”

康熙面上陰晴不定,指著臺上堆砌的獵物問嶽樂:“哪個是昭妃所獵?”

嶽樂有苦說不出,隻是朝康熙身後望瞭望。

康熙回首,便看到站在皇後與仁妃身後的東珠,見她手裡還抱著兩個毛茸茸的東西。“呈上來。”

東珠在眾目睽睽之下婷婷走到聖座之前,雙手捧上。

康熙一把拎瞭起來:“是隻斑鳩?”隻是細看之後又不免起疑,這斑鳩渾身上下竟無一點兒傷痕,於是龍顏一沉,瞪著東珠道,“怎麼得來的?”

東珠不語。

“叔王應該知道,剛才圍獵開始時,朕說的那番話。今日圍獵不論官職年齡但憑技藝,雖是如此更不能藏私,叔王說昭妃是第一個獵到的,可這獵物渾身上下並無半點兒傷痕?莫不是昭妃赤手縛來的?”康熙語音清冷,力若千鈞。

嶽樂更感為難,皇上問話不敢不答,可是又實在說不出口。

東珠深深吸瞭口氣這才說道:“皇上,此物果真是臣妾所獵。獵的方法很簡單,並不用刀箭繩索,隻是用這個。”

東珠將自己隨身帶的荷包遞給康熙,康熙將信將疑接過來仔細看著,隻見它與一般宮中女眷所用之物無異,再往裡看,便發現一些研磨成粉的東西取出湊在鼻下聞瞭聞,有一股子香油的味道。

“這是用草烏研成的細末與芝麻放在一起炒香後制成的,放在地上便會引斑鳩來吃,吃後昏倒可睡上個把時辰,便是如此瞭。”東珠朗朗說道。

“這個丫頭……不,是昭妃娘娘,可真是有一套啊!這麼個獵法,倒讓咱們開瞭眼瞭!”鰲拜大笑道。

遏必隆卻十分驚恐立即跪在聖駕之前:“皇上恕罪,昭妃年幼莽撞,實為奴才管教不嚴,奴才萬死。”

康熙掃瞭一眼東珠,見她鎮定如初並無半分驚惶之色,心中雖恨卻隻得說道:“遏大人請起,昭妃已入宮自有老祖宗和皇後調理,這管教的事情就不勞費心瞭。”

遏必隆一時間辨不出康熙話中的意思,隻得謝恩起身,垂手而立。

“昭妃此法獵物甚是新鮮,雖有取巧之嫌,卻也給咱們提瞭個醒。一則,這獵場如同戰場,場上瞬息萬變莫以常規而行,小看瞭對手便會輸得極其意外。二則,也是督促列位臣工,投其所好者當慎處之。”康熙的話似是有感而發,又像是訓誡,有些人聽明白瞭便深感惶恐,覺得皇上話裡有話,有些人沒聽明白,便覺得皇上不過是在外人面前維護自己的小妃子。

正在各存心思的時候,隻聽一個清麗的聲音再次響起:“皇上,臣妾此舉並非是想要嘩眾取寵,臣妾以最省事的法子在最短的時間裡取得瞭獵物,這並沒有什麼。以往圍獵都以先獵者為勝,其實這獵物除瞭力量、騎射功夫還有各人的心思好惡都隱在裡邊,倒該評評獵者的心態與獵物的價值。”

“哦?”康熙對上東珠的眸子,今日的她與往日完全不同,雖然是一樣的容顏卻是不同的風采,白皙的面容反常的紅潤讓整個人更加鮮亮起來,閃著熠熠珠輝的眼睛像是燦爛的星辰奪目出塵。

“怎麼個最有價值?”康親王問道。

東珠笑而不語,康熙掃瞭一眼擺在臺上的獵物,恍然明白瞭。“大傢都說說吧,獵這些東西的時候都想瞭些什麼?”

“要獵就獵最大的,所以獵瞭一隻熊!”

“咳,哪裡想那麼多瞭,撞上什麼就獵什麼!”

“這白狐的毛色實在漂亮,可以獵回去給福晉做一條漂亮的毛圍。”

眾人熱絡地說著各自獵物時的心態,一時間氣氛熱鬧起來。

“咦,這是誰獵的,一隻箭上串瞭一串兒的田鼠!”蘇克薩哈的話引起眾人註意。

“看看箭尾,這箭上都刻著名字呢!”莊親王說。

“不必看瞭,是我!”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正是年輕英俊的費揚古。

康熙看著有些面生,招瞭招手讓他上前回話:“為什麼獵這個?”

“皇上問得好。”費揚古目光直視著康熙,“今天的獵物中有一頭羚羊,奴才之所以會獵田鼠,與獵羚羊者是殊途同歸。”

康熙面上的神情微微一僵,放在龍椅背上的手下意識地握成拳狀,片刻之後才說道:“很好。”

所有人都被弄糊塗瞭。

隻有嶽樂註視著費揚古,面上是一副如釋重負的神色。

東珠的心抑制不住地抽搐起來,他竟以這樣的方式脫穎而出,果然,自己沒有看錯人,他的優秀無人能敵,即使是自己,以為最懂他,卻還是小瞧瞭他。

這樣的男人,確實不枉她癡心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