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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地交泰宮門怨

從慈寧宮出來,皇上去瞭乾清宮,諸妃各回寢宮,唯有皇後拉著昭妃站在禦花園裡的麗景亭中說話,隨行的宮女們都很知趣地在亭下的甬道低首而立。

站在亭上可以看到全園的景致,此時雖已至夕秋,園中罕有花草,但蒼松翠柏林立、奇石樓閣相映,依舊情趣盎然。

“東珠,你看那兒,你知道那道門叫什麼嗎?”皇後指著坤寧宮與禦花園之間的那道門問道。

“坤寧門。”東珠答道。

“你知道?”皇後臉上無喜無悲,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隻略點瞭點頭,“原來你知道。那你就應該明白今兒自己的越禮之處。”

東珠面上毫不在意,甚至都沒有去看皇後。她隻是望著滿園的翠柏緩緩言道:“後宮三大殿乾清宮、坤寧宮、交泰殿的命名取自《周易》。‘乾,天也’,‘坤,地也’。乾清與坤寧是天地清寧、江山永固、國泰民安的意思。這個,東珠自然明白,旁的卻不知瞭。”

“如今乾清宮與坤寧宮已天地定位各有其主,若有人存著癡心妄想阻礙天地交泰,你說是不是越禮,是不是該罰?”皇後的目光從坤寧門收瞭回來,牢牢盯在東珠的臉上。

“皇後是後宮之主,皇後說該罰自然便是該罰。”東珠對上赫舍裡的眼睛,面上卻露出三分頑笑之色。

“東珠,昔日我們是嬌養於閨閣之中的塔拉溫珠子,我們爭名鬥氣,都是無礙的。如今後宮之中雖是昔日姐妹卻名位已定,我為後,你為妃,你要牢記自己的身份,若有越禮不軌之處,莫怪本宮無情。”赫舍裡冷颯颯的話裡帶著警告的味道。

東珠側首一笑:“皇後是主子,東珠是奴婢,自當以皇後馬首是瞻,請皇後放心。”

她頑笑般的神情讓赫舍裡極為不滿:“你到底明不明白?非要我說出來嗎?”

東珠收斂瞭笑容:“是為瞭那個菊花枕頭嗎?”

赫舍裡面色陰沉:“是。我素來知道你的心計,你就愛把心思用在這上面,取寵老祖宗,引皇上註意,一個菊花枕便奪去瞭所有人的關註,你置我於何地?”

東珠深深吸瞭口氣,眉頭微蹙:“想不到當瞭皇後,你還是這樣的脾氣,從小到大我的無心之舉總會讓你大發雷霆。好,我去找老祖宗把枕頭要回來,我自己枕行瞭吧。”

東珠轉身就走,赫舍裡伸手去拉,這手剛剛抓到東珠的衣服便突然哎喲一聲摔瞭下去。東珠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亭下候著的宮女們就齊刷刷地擁瞭上來,被宮女攙扶起來的赫舍裡立即說道:“不關昭妃的事,是本宮自己不小心,你們都把嘴封嚴瞭,今兒的事一個字不許往外露。”

“是!”跟在皇後身邊的宮女立即去傳軟轎,看著有些愣神兒的東珠,赫舍裡神情關切地說道,“好瞭,你不必自責瞭,都說瞭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瞭。這裡風大,別跟這兒站著瞭,你回吧。”

看著宮女們狐疑的目光,東珠便恍然懂瞭,這是苦肉計嗎?

赫舍裡實在是太謹慎,太草木皆兵瞭,自己不過是一句頑笑話,她真以為自己會去找太皇太後要枕頭嗎?這不真成瞭小孩子打架鬥氣瞭嗎?東珠其實隻不過是想嚇嚇她,再借故離開。而她竟然如臨大敵,並以這樣的急智來為自己解圍,又無形中給東珠設瞭一個套。

看來,她的確比自己更適合宮廷生活。

東珠自嘲地笑瞭笑,行瞭跪安禮,便告退瞭。

春茵跟在東珠的後面,小聲喃喃著:“旁人沒看清也就算瞭,奴婢可是看得清清的,明明是皇後自己摔下去的,還這樣扮好人,什麼意思!”

東珠沒有說話,徑直朝承乾宮走去。

這座宮殿為兩進院落,正門南向為承乾門,前院正殿面闊五間,殿前是寬敞的月臺,東西各有三間配殿。後院佈局與前院相同也是正殿五間東西配殿三間,隻是院落進深更長並種有古柏藤蘿,在西南角還有井亭一座依墻而建玲瓏雅致的亭子。

站在承乾宮前院正殿外,東珠抬起頭凝望著正中那塊匾額,那上面是先帝順治親筆題寫的“貞順明德”四個字。

這是她第二次認認真真地凝望這塊匾額,第一次是初六進宮那天,自己被蘇嬤嬤領到這兒時,那天盯著這塊匾額,東珠也愣瞭好半天的神兒。

“貞順明德”這是順治給烏雲珠的評價嗎?

他愛她,也許正是因為她所表現出來的智慧、柔順、謹肅與貞靜這些優秀的品德。

而她一代絕世紅顏過早凋謝,怕是也因為這些。

背負著這四個字,她沒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也許她從沒有機會毫無顧忌地展現真實的自我。

從費揚古口中,東珠知道未出閣之前的烏雲珠,也是一個愛說愛笑,愛穿男裝纏著阿瑪和兄弟騎射狩獵,喜歡上街四處閑逛的爽快女子。

即使是陰差陽錯被指婚給博果爾,在襄親王府裡做福晉的她也是一個殺伐有度、開朗明麗的女子。

一切的改變,都從進宮那一刻開始。

背負著“妖妃禍水”罵名,宮中四年,她經歷瞭榮寵、離怨、喪子、喪父的大喜大悲,禁宮磨平瞭她的睿智與性情,奪走瞭她的笑容與爽直,封閉瞭心的人如同枯木一般,僅僅四年,她病到藥石無醫。

淚水悄然滑落。

“主子!”春茵立即遞上帕子,東珠卻沒有去接,任淚水灑在風中,滴落而下平白污瞭那煙水藍色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