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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文革時期 山居生活

盲流村裡的大小盲流們,發現一夜之間村子裡多瞭戶人傢。

村子裡沒有磚同房子全是木頭搭建成的,有個名字叫“木刻楞”。木刻楞要是講究瞭,能用粗大原木建出小樓,不過盲流們顯然無力講究,有個木頭房子遮風擋雨已然心滿意足。在千姿百態的眾多木刻楞邊緣,很突兀的立著個尖尖的仙人柱,正是無心單匹馬搭出的小。

目瞪口呆的村民們圍住仙人柱,沒想到還有比他們的木刻楞更簡陋的房屋。冷不防仙人柱下簾子一掀,彎腰鉆出瞭一個雪白臉子的青年。無心四面八方的點頭微笑,又往幾個小孩子手裡塞瞭水果糖。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頭子,文縐縐的做出評論:“你這個,很有遊牧民族的風格。那個大興安嶺裡的鄂溫克人呀,就是像你這樣……”

沒等老頭子說完,老頭子的小女兒跑過來瞭,說是傢裡沒有瞭鹽。老頭子意識到自己的閑話不能調味,於是當即轉身找鹽去瞭。

全國的農村都公社化瞭,原始森林裡的盲流村因為沒人管,反倒是自種自得。黑土地肥的流油,隻有肯出力,就絕對餓不死。如今到瞭秋冬之交,各傢各戶都多多少少的存瞭糧食預備過冬,唯有無心一無所有。蘇桃坐在仙人柱裡挖出的火塘前,一邊烤老玉米一邊憂心忡忡:“怎麼辦呢?我們現在種糧食也來不及瞭。”

無心一邊翻動老玉米,一邊滿不在乎的答道:“來得及我也不種地。”

這是實話,他遊手好閑的混慣瞭,讓他本本分分的賣力氣掙飯吃,他不耐煩。

蘇桃心算瞭兩個人的財產,然後就憂鬱瞭:“那冬天我們吃什麼呢?”

無心從火炭上撿起一根老玉米,雙手倒著吹瞭吹:“我會打獵,你看四周都是林子,肯定夠我打的。”

蘇桃接過老玉米,一點一點的摳著玉米粒吃,雖然沒有領會無心的意思,不過因為對他是無比的信任,所以也就不再多問。

到瞭下午,無心帶著蘇桃出門走瞭賺順便昭告天下,表明瞭自己和蘇桃的關系。村裡的人見瞭蘇桃,紛紛驚訝:“喲,真是個小媳婦。”

蘇桃不好意思瞭,低著頭不說話,無心則是不厭其煩的一遍遍重復:“其實我也是很年輕的,我們兩個隻差三歲。”

村民們當然承認無心的年輕,問題是蘇桃年輕的過瞭火,根本還是一身的孩子氣,像個正在成長的大丫頭。眾人看新鮮似的看著他們,看到最後都笑,認為小兩口全很漂亮,倒是難得的相配,不知道他們生出的娃娃會有多美。

無心打聽到瞭村裡最有威望的領頭人,特地帶著蘇桃過去坐瞭一坐,又送瞭一斤白糖做見面禮,算是取得瞭對方的認可。出瞭村子進瞭林子,蘇桃雙手扶著一棵樹幹仰頭去看樹冠,老樹不知已經活瞭幾百年,樹冠是名副其實的入雲。蘇桃深深的吸瞭一口氣,心裡生出瞭一種險伶伶的興奮——隻要有無心,自己也是在哪裡都能活的。

她轉身要找無心說話,不料扭頭一瞧,她發現無心從地上撿起瞭一根比手腕略細些的樺樹枝。手持匕首將樹枝一端削尖,無心向上一揚頭:“看見沒有?到處都是松鼠,哪棵樹上都有鳥窩。”

然後他收起匕首,開始去解棉衣。蘇桃愣頭愣腦的旁觀片刻,忽然反應過來瞭,連忙去攏他的前襟:“天這麼冷,你還脫衣服?”

無心撥開她的手:“你不懂,乖乖站在樹下等著我吧。”

他把棉衣棉褲棉鞋盡數脫掉,把緊貼身的白琉璃也抻出來埋在瞭帶著體溫的棉襖裡。扭扭脖子晃晃肩膀,他看準一棵老樹縱身一躍,蘇桃隻覺眼前一花,他已經光著雙腳上樹瞭。

一手握著那根削尖瞭的樺樹枝,一手摟抱著老樹幹,無心擺尾,轉眼間就爬到瞭高處。隔著稀稀疏疏的黃葉,蘇桃就見他停在一處枝杈上,忽然一動不動瞭。

蘇桃都要急死瞭,不知道他在上面是個什麼情況,有心喊一嗓子,又不知道能不能喊,該不該喊。萬一自己一嗓子嚇著瞭他,罪過就大瞭。心急如焚的等瞭又等,就在她忍無可忍之時,無心在上面忽然動瞭一下。隨即一個小灰影子在樹枝間磕磕絆絆的墜下,最後“啪嗒”一聲落在瞭她的面前,乃是一隻脖子被紮穿瞭的大松鼠。大松鼠躺在落葉堆上抽搐不止,看得蘇桃一陣雄。可是沒等她雄過勁,頭上又有獵物落下來瞭。

這回的獵物是一隻帶著黑色條紋的樺鼠,過冬前的動物都吃得足,這樺鼠足有小兔子大,肥得圓滾滾,也是脖子受瞭致命傷。一群黃葉簌簌而落,蘇桃向上再望,就見無心握著染血的樺樹枝,輕輕巧巧的滑下來瞭。落地之後轉向蘇桃,他鼓著兩腮一低頭,向手心裡吐出兩顆大鳥蛋。

“窩裡一共五個蛋,我拿瞭兩個,給老鳥留三個。”他告訴蘇桃:“老鳥不識數,不能發現。”

蘇桃對老鳥沒興趣,慌忙抖開棉衣要給他披。然而無心把鳥蛋交到她的手裡,邁開步子向前跑瞭幾步,又上樹瞭。

如此忙瞭一下午,末瞭在暮色蒼茫之時,無心一手領著蘇桃,一手拎著縮毛茸茸的尾巴,尾巴吊著大頭沖下的死松鼠,鮮血滴滴答答的流瞭一路。蘇桃單手插瞭兜,兜裡是暖烘烘的五枚鳥蛋,鳥蛋品種不一,有的大一點兒,有的小一點兒。

當天晚上,無心和蘇桃圍坐在火塘邊吃晚飯。他們的日用品十分匱乏,容器除瞭水壺之外,隻有一隻大飯盒,以及進山前買的一隻小搪瓷盆。無心暖瞭一盆水,讓蘇桃洗瞭手臉,同時把飯盒放在火上,用四個鳥蛋做瞭一盒蛋花湯。餘下一個最大的,被他塞進瞭白琉璃的嘴裡。

松鼠肉烤好瞭,他撕瞭一小塊遞給蘇桃。蘇桃沒吃過松鼠,遲遲疑疑的不肯接。無心轉而把肉送到瞭她的嘴爆自己張大嘴巴:“啊……”

蘇桃笑瞭,也跟著他“啊”,嘴剛一張,松鼠肉就被無心的手指塞進去瞭。無心隨之一嘴唇:“嘗嘗,比什麼肉都好吃。”

蘇桃閉瞭嘴慢慢咀嚼,吞咽之後笑瞭:“是挺好吃。”

無心得意的又一手指上的油。火光自下而上的照耀著他,他成瞭個眉飛色舞的大男孩子,有著金紅色的光滑皮膚和流光溢彩的黑眼睛。蘇桃快樂的又咬瞭一口松鼠肉,心裡喜歡死他瞭。

吃飽喝足之後,無猩在火塘旁的一塊帆佈上,伸瞭手臂給蘇桃做枕頭。蘇桃仰面朝天的向上看,能從仙人柱頂端的圓孔中看到星星。蘇桃不明白無心為什麼要把圍成一把大傘的形狀,也不明白傘頂為什麼還要留個孔洞。不明白但多瞭,她懶得一樣一樣細細的想,反正至少無心是明白的。

孔洞上方出現瞭一雙亮閃閃的大眼睛,鬼頭鬼腦的向下窺視。蘇桃正要去推身邊的無心,可是未等她出手,閉著眼睛的無心忽然吹瞭一聲口哨。

大眼睛立刻消失瞭。曳地的帆佈門簾卻是動瞭一角。大貓頭鷹探頭探腦的鉆瞭進來。無心從蘇桃的腦袋下抽出手臂,坐起身把大貓頭鷹抱到瞭懷裡:“嘿嘿,就知道你丟不瞭!”他在大貓頭鷹身上捏瞭捏:“肚子這麼大,你又吃什麼好的瞭?”

大貓頭鷹不會說話,一肚子的花開不出來,隻好低低的“嗥”瞭一聲。白琉璃最聽不得他怪叫,在地鋪上猛一昂頭,他對著大貓頭鷹怒目而視。大貓頭鷹嚇瞭一跳,立刻聳起兩隻大翅膀捂住瞭尖嘴,一雙大眼睛戰戰兢兢的看看無心,又看看蘇桃,最後才偷偷摸摸的看瞭白琉璃一眼。

無心不理他的小心思。一歪身又躺下瞭,他很舒服的嘮嘮叨叨:“吃獨食的,你吃飽瞭,倒也給我們帶一點呀!你看你這大嘴大爪子大翅膀,抓個兔子抓個山雞,還不像玩似的?”

然後他側身把胳膊又伸出去瞭:“來,桃桃,你把手往他翅膀放,可暖和瞭。”

蘇桃小心翼翼的把手搭上瞭貓頭鷹的身體,發現貓頭鷹看著威武,其實一身軟毛。而貓頭鷹是個綿羊脾氣,活瞭一百來年,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生氣。掙紮著爬起來蹲在無心和蘇桃之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周遭似有似無的陰氣中,他忽然打瞭個冷戰,周身羽毛中逸出一股子黑氣。無心和蘇桃都睡瞭,白琉璃藏在無心懷裡也睡瞭,貓頭鷹很孤獨的變成瞭一個小男孩,兩邊腋下還分別夾著無心和蘇桃的手。腳趾頭抓瞭抓地,他感覺自己在平地上有點兒蹲不住。所以趕在驚動旁人之前,他又變回瞭貓頭鷹的形象。

一夜過後,天光大亮。無心和蘇桃還在火塘邊睡眼惺忪的迷糊著,忽聽外面起瞭一陣大罵。蘇桃嚇瞭一跳,登時瞪圓瞭眼睛。而無心起身一掀簾子,貓著腰鉆出去瞭:“怎麼回事?”

來人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伸手指著外的一地細骨頭怒罵:“我說你倆可駛不地道的,初來乍到就敢偷東西吃!”

無心反問:“我偷什麼瞭?”

漢子大聲吼道:“你還有臉問我?你看看地上是什麼?你敢說你沒偷我傢的雞?”

無心一點頭:“我敢。你給我彎腰看清楚瞭,那是雞骨頭還是松鼠骨頭。”說完他轉身繞到後面,拎來瞭縮扒下的松鼠皮。掄起毛皮直抽到瞭對方臉上,他氣勢洶洶的逼問:“再看看這他媽的是什麼皮?是雞皮還是松鼠皮?”

他占著道理咄咄逼人,漢子的氣焰立刻就落瞭。口中支吾幾句,漢子落敗而走。而無心轉身回瞭,隻見蘇桃臉上顏色不定,身邊還蹲著大貓頭鷹。

無心把松鼠皮放在火塘爆開始琢磨著如何用皮子換錢。蘇桃小聲開瞭口:“他們懷疑我們是小偷嗎?”

無心一擺手:“別管他們,可能看咱們是新來的人,想要訛詐一筆。”

蘇桃抱著膝蓋:“他們也欺負人啊?”

無心伸手摸瞭摸她的後腦勺:“沒事,有我呢。要論單打獨鬥,我可誰都不怕。”

如此到瞭中午,兩個人把存糧全部吃光瞭,準備再去林中打獵,出瞭才知道村裡真鬧瞭賊,昨夜全村一共丟瞭七八隻大肥雞。這年頭油水匱乏,丟瞭雞也能疼出人的血來,所以村中人心惶惶,養瞭傢禽的全都加固圍欄,生怕今夜再受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