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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四十六章 正在有情無思間

延熙宮的封禁對外隻以太後患病需要休養為由,禁止出入探視,各宮上下卻已在不尋常的空氣中察覺到瞭緊張。

殷貴妃在此時顯出瞭她不同於眾人之處,恩威並施協助天帝震懾著後宮,手腕獨到處處得當,使三宮六院看起來還是平和一片。無怪天帝即便有如花嬌寵三千佳麗,也動搖不瞭殷貴妃實際上六宮之首的地位,隻因為她是天帝需要的女人,她用自己門閥貴族特有的驕傲和端莊,美麗和手段,牢牢俘獲著天帝的心。

朝堂政事如往常一般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唯有幾個得天帝信任的重臣和幾位皇子知道實情。天帝因京隸兩地疫情,一天之內連頒五道聖旨,親自督促防疫。禦醫院、賑濟司連遭貶斥,卻依然沒有有效的方法防治疫情,當真人人坐立不安,滿頭是包。

禦醫令宋德方、禦醫何儒義奉旨隨清平郡主當晚入瞭延熙宮。隨著宮門緩緩合攏,延熙宮和外面成瞭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沒有人知道是不是還能活著離開。

恐慌、不安悄無聲息地充斥瞭每一個角落,那種不知情的恐懼,混混沌沌的危險感,會在人的心中一點一點地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明明知道某處有著致命的危險,卻一點光亮都尋不到摸不著,隻能等待著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

等待死亡,豈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卿塵入宮第二日正午時分,即令留在延熙宮的所有人等集中於前殿廣場中央,將延熙宮目前狀況詳細地毫無隱瞞地公佈於眾,與其任之枉生猜測,不如坦言明瞭。當時便有膽小的宮女嚇得癱軟,互相抱在一起哭出聲來。

卿塵暗自嘆憂,或許每個人都會以為自己不怕死,但當死亡的陰影籠罩過來的時候,又有幾人能面不改色鎮定如初?

她站在白玉長階的最高處,用緩慢而清晰的聲音道:“我知道你們怕,但是現在,沒有人出得瞭延熙宮,包括我。任誰私自邁出宮門一步,就是杖斃的下場,死得更加難堪。如今咱們隻有同進共退齊心協力,才有可能逃過此劫。我也怕死,但我鳳卿塵絕不會棄大傢於不顧,人定勝天,老天即便要亡我們,我們不妨也跟它爭一爭!”

話說至此,本來慌亂的眾人似乎安定瞭些,延熙宮上下皆知清平郡主精於醫術,此時的她,像眾人的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人都看著她聽著她。卻有個小內侍驚呼道:“瘟疫!瘟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竟大喊著往宮門處拔腿狂奔而去,剩下的宮娥內侍頓時一陣騷亂。

卿塵一驚,喝道:“王兆!”

延熙宮內侍監司王兆立刻下令:“快!抓回來!”幾個執行寺人早已動手,那小內侍沒奔上幾步便被擒回,在執行寺人的鉗制中苦苦掙紮:“我不想死!不要!不要!”滿面的涕淚,神志早已幾近狂亂。

卿塵看著騷亂更甚的周圍,不少人似是都有瞭逃走的心思,微一咬牙,冷冷道:“杖斃!”

那聲音不高卻犀利,錚然擲進瞭騷動中心,像帶過一道無情的鋒刃。隨著執行寺人將杖刑的長凳咣地置於場前,整個場子猛然安靜。

執行寺人捏開小內侍的嘴,塞進一條木棒,牽著兩端的繩子手腳利落地往後一緊,縛上雙手,杖起杖落,發出敲擊在人身上的悶啞的聲響。眼前血珠飛起,一道濃重的暗紅濺入厚厚白雪之中,留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那小內侍起初還嘶聲掙紮,漸漸便沒瞭動靜。卿塵立在那裡,靜靜望著,一杖杖似是重擊在心底,她卻硬挺著絲毫不為所動。

眾人嚇得噤若寒蟬,沒有人註意到,延熙宮原本緊閉的大門突然打開,有兩個人邁步進來,那鑲金朱門又在他們身後緩緩關閉。

場中死寂,無人再敢妄動,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清冷道:“好!拖下去埋瞭,再有犯者,當同此例!”卿塵凝眸一看,這一驚非同小可,竟是夜天凌一身雲青長衫,身披白裘負手緩步,踏著逐漸消融的冰雪往這邊而來。身後跟著隨從晏奚,兩手小心提著一樣東西,上面嚴嚴實實蒙著黑佈。

眾人驚醒,黑壓壓俯身一片。夜天凌擺擺手:“都起來吧。”舉步上瞭殿前高階。

卿塵早迎瞭過來:“四……殿下,延熙宮已然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還請快快回去!”又對晏奚怨道:“你這是怎麼回事兒?竟容殿下入此險地!”

晏奚道:“郡主,殿下早朝之後去向皇上請命侍奉太後,坐鎮延熙宮,在致遠殿求瞭兩個多時辰皇上竟準瞭,我們誰能攔得住啊?”

卿塵自昨晚到現在,心裡才真正知道什麼是著急,低聲對夜天凌道:“你這是幹什麼!”所謂平心靜氣,隻因事情沒有觸到你的軟處罷瞭。

夜天凌登上最後一層臺階,腳步微停,在卿塵無比焦慮的眼神中淡淡說瞭句:“既知是險境,我豈容你一人面對。”這話說得輕聲,隻容卿塵一人聽見,說罷轉身和她並肩而立,望著延熙宮眾人,“皇上雖封瞭延熙宮,但十分惦記憂心。聖駕不能親自前來,本王子代父身,盡孝心,除疫情。清平郡主方才所言都聽清楚瞭,各盡職守,謹慎行事,莫要讓本王知道有人趁機禍亂,否則,方才便是先例。”

不知是因眼前的極刑震懾,還是因凌王的到來,偌大的場中無人敢再吱聲,終於安靜下來。卿塵卻被夜天凌方才一句話攪亂瞭心神,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爭執要他回去,纖眉輕蹙,吩咐眾人:“該做什麼想必你們都已經清楚,都散瞭去做事吧,有事到遙春閣來回。”眾人驚魂甫定依命散去,各司其職,倒也有條不紊。

卿塵和夜天凌往遙春閣去,晏奚知趣,暫且消失瞭一下不再跟著。

遙春閣離當日鸞飛所居的至春閣甚近,封宮之前,卿塵借瞭這個時機,給鸞飛再喝瞭離心奈何草,禦醫院幾位禦醫親自看驗,皆道數日過去,人已不救。天帝操心煩亂,無心計較鸞飛之事,隻命將屍身立刻發還鳳傢安葬。而卿塵此時設法帶瞭封信給鳳衍,詐稱鸞飛乃是在延熙宮沾染瘟疫不治而亡,要鳳傢速速安葬,莫要拖延聲張。鸞飛之事本就是鳳傢大忌,瘟疫一說更令人心驚,鳳衍接瞭卿塵密函,當日便將鸞飛下葬,而卿塵則早命冥衣樓安排妥當,持解藥去救,不知此時是否已經將人帶出。

從此以後,世上便再無鳳鸞飛此人。

但是此時卿塵卻已無暇思量鸞飛生死,進瞭遙春閣見四周無人,轉身對夜天凌急道:“你這麼進來,還出得去嗎?要坐鎮延熙宮自有他人,你這是搶什麼風頭?何況延熙宮哪裡就非要人坐鎮瞭,多進來一個人就多一個人死掉的可能,我不是稟報皇上誰也別來,誰也別插手嗎?”

夜天凌從來沒見過卿塵焦急模樣,靜靜看著她,卿塵見他不說話,又道:“延熙宮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出瞭病癥,這病現在誰也治不瞭,你在這裡若是不小心有個沾染怎麼辦……”

她還要說,突然被夜天凌一把攬進懷裡,她本能地掙紮瞭一下,卻沒有掙脫他的手臂。

他身上特有的男兒的氣息立刻包裹瞭她的周身,冬日正午的陽光灑照下來,冰雪中反射出細微的耀目的光澤,亮晶晶,閃熠熠,點點生輝。一時間四周安靜得幾乎能聽到那陽光流動的聲音,偶爾有簷上冰雪消融,滴答一聲落下,反更襯得遙春閣平寂安靜。

夜天凌將卿塵圈在懷中,下巴輕輕靠在她頭頂,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帶瞭些令人不解的復雜的意味,慢慢道:“你也知道著急,將心比心,難道我不急?”

卿塵呼吸凝滯,腦中瞬間一片空白,她怎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微側的頭貼近在他胸膛,正能聽見他心臟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著,感覺他緊緊地抱著自己,突然就明白瞭他的心意。

但將君心換我心。是什麼時候,淡定無波的心境也為之牽腸掛肚,冷冷淡淡的模樣也為之頻頻動容?是那萍水相逢的邂逅,是那恍如幾世的相識,還是那相對忘言的凝視?

隻緣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卻誰道,已是眉上心頭,無計相回避。

她輕輕地動瞭動,將臉埋在夜天凌身前,突然間淚水不受控制地流落。或許這一天一夜裡擔驚受怕,其實每時每刻都想著能見到他,哪怕隻是看著那雙永遠平靜清明的眸子,便會得到所希求的安定。

夜天凌遠遠望著天空雪晴一片,抬手撫摸她流瀉香肩的一頭秀發:“不怕,我來瞭。”

卿塵反手環住他的腰,有些賭氣地道:“你幹嗎要來?”卻是明知故問。

夜天凌答:“不幹嗎。”卻是避而不言。

卿塵狠狠地抓瞭他衣襟一下,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說得真沒錯,每次都不叫人省心。”

卿塵眼淚還沒擦幹,先不服地反駁一句:“那是他,不是我。”

夜天凌薄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將卿塵俏臉抬起,手指在她面頰輕輕滑過,拭去瞭那未幹的一點淚水。兩人的影子在彼此眼底淡淡相映,一個是七竅玲瓏,一個是淡冷清峻,隻將這繾綣柔情細密鐫刻,潺湲流連。

夜天凌低聲道:“即便是你又如何,我也認瞭。”話中帶著三分柔和三分淡笑,還有三分霸道,牢牢將人裹住,他眼底幽深似化作瞭波光粼粼,深深淺淺帶著醉人的魔力,如同一道低沉的咒語,蠱惑人心。卿塵俏靨微紅,急忙側開頭去。

夜天凌卻隻淡淡一笑,心神微正:“延熙宮中怎樣瞭?”提起這事,兩人卻都斂瞭笑,延熙宮此時著實不讓人樂觀。卿塵沉默一會兒,道:“四哥,你既來瞭,也走不瞭瞭。若你走,延熙宮中我不可能再鎮得住。但有一點,你不能進太後寢宮,一步也不能。”

夜天凌不置可否,沉聲問道:“你實話告訴我,皇祖母她究竟情形如何?”

卿塵在他面前怎麼也說不出欺瞞的話,他的眼中此時什麼也沒有,隻是黑得懾人,讓她深深地陷進去,浮不出來,不敢,也不願去欺瞞。寧肯面對的是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甚至卑鄙齷齪骯臟不堪,也隻願聽真相,他要的隻不過是真相。

她咬瞭咬唇,輕輕道:“給我點時間,或許太後福大命大,能熬過此劫。”

夜天凌緩緩閉瞭下眼睛,卿塵見他唇角冷冷抿著,知道他隻有在痛極而又不願發作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忙道:“一定會沒事的,四哥,我會想辦法。”

夜天凌定瞭定心,道:“你要那些白鼠幹什麼?我給你帶來瞭。”

卿塵道:“我要用來做實驗,找出能治疫病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