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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四十七章 竹簫寂寥滄海笑

遙春閣東室隔離瞭所有人等,連夜天凌也不例外。

整間屋子一邊擺滿瞭大大小小的籠子,一邊陳列著草藥、書籍和各種備用的器皿。卿塵埋首醫藥之中,直到夜深寒重方站起來揉瞭揉脖頸。推門而立,仰望天上如絲如縷輕雲飄過淡月,屋外撲面而來的冷意驅走瞭深夜的困倦。

她遙望無垠的夜空,腦中卻還是各種各樣的草藥方子,似乎生瞭根似的穿插不休。

突然耳邊隱約傳來一陣簫聲,側首細聽,這曲子竟是她很久以前彈過的那首琴曲,夜天凌那時還曾說,若簫琴相和應當不錯。她舉步循著簫聲一路尋去,暢春殿的臺階上夜天凌遙遙獨坐,夜色中一襲白裘顯得如此清冷,幾乎連這將融未融的冬雪也比瞭下去,手中握著一柄紫竹簫,悠悠簫音正來自他處。

卿塵拾階而上,簫聲悠然而止,紫竹簫在指間轉落掌心,夜天凌望著她單薄清秀的身影沒有說話。

她來他身邊坐下:“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夜深瞭也不歇息?”

夜天凌側瞭側頭:“你呢?”

卿塵笑瞭笑:“我反正也睡不著,聽著有人吹簫,便出來看看。”說話間夜天凌身上的白裘落到瞭肩頭,她隨步出來隻著瞭件尋常冬衣,將帶著他體溫的白裘緊瞭緊,暖暖地窩在裡面。

夜天凌修長的手指在紫竹簫上輕輕滑動,清銳的目光望著面前層層而下的高階,問道:“是你教晏奚和王兆壽他們跪在寢宮門口攔我的?”

“嗯?”卿塵愣瞭愣,她是囑咐過晏奚千萬不能讓夜天凌進太後寢宮,不想他們竟用瞭這法子,道,“法子倒不是我教的,不過是我吩咐他們攔你的。”

夜天凌道:“你當他們攔得住?”

卿塵看瞭看他:“攔得住,你不是糊塗人,也不會做無用之事。禦醫會隨時呈稟太後病情,你堂堂王爺之尊,哪裡又會照顧病人?想進寢宮不過是自己心裡憂急罷瞭,非常之時,晏奚他們是好意。”

夜天凌沉默瞭會兒,淡淡道:“我知道。”

卿塵微微一笑:“四哥,你還記得剛才那首曲子。”

夜天凌點瞭點頭:“那日你在屏疊山的竹屋曾經奏過此曲。”

卿塵在膝頭靜靜地趴瞭會兒,將歌詞輕聲唱道:“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夜天凌安靜地聽著,卿塵清美的聲音在階前雪影中寥寥蕩蕩,幾分柔潤,幾分飄逸,幾分灑脫,幾分空寂,仿佛此處已隨著她的歌聲化作煙雨飄搖,寂寥人世。

一縷明澈的簫音悠然而起,瀟灑俊曠,伴著卿塵的歌,低訴蒼茫江湖。一葉扁舟,海潮澎湃,千載英雄,幾度夕陽。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

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卿塵輕靠在夜天凌身畔,道:“可惜沒有琴,你那日說過,此曲可以簫琴相和。”

夜天凌伸手將她攬過:“這又不難。”

卿塵輕聲道:“放舟五湖,青山遠,不惹凡塵。四哥,你喜歡那樣的日子嗎?”

夜天凌低頭問道:“你喜歡?”

卿塵沒有說什麼,將頭埋在他的膝間。

夜天凌見她不說話,也靜聲不語,四周寂然無人,隻有依稀的月色穿過薄雲映在雪光中。

眼前的景象讓夜天凌覺得如此熟悉,似乎曾經就是這樣和她一直坐著,已經千年萬年,很久都沒有變過。一會兒,他淡淡道:“你若喜歡,日後我帶你去。”

卿塵輕輕“嗯”瞭一聲,伏在他溫暖的懷中神志有些迷糊,折騰瞭這麼久沒有休息,此時是有些撐不住瞭。

夜天凌俯身看瞭看她,她迷迷糊糊道:“四哥,原來你也會著急。”毫無意識地呢喃。

夜天凌一愣,隨即眉間掠過柔軟,輕輕起身將她抱起。

卿塵隻在半夢半醒間覺得身子一輕,隨即安安穩穩地睡瞭過去。

夜天凌將她送回遙春閣,看她在睡夢中依然蹙著眉頭,但人畢竟是在面前瞭,轉眼可見,觸手可及。想起今早聽到延熙宮消息時,心裡那種猛被利刃劃過的感覺,幾乎立時便洇出血來。今日他若是不來這延熙宮,便真的要被那焦慮不安逼得發瘋。

是什麼時候,眼前人成瞭心中盈盈一點揮之不去的牽掛?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卻凝神靜氣也忘不掉。

窗外有一點月光透進來,在卿塵臉上映出淡淡的影子。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夜天凌靜立著凝視她半晌,方轉身出去,輕輕將門掩上。剛走沒幾步,突然低喝一聲:“出來!”

暗中有個身影轉出來:“殿下!”竟是冥魘,一身緋色的宮裝,更襯出面上冷艷。

夜天凌扭頭問道:“誰準你私自進延熙宮瞭?”

冥魘垂首道:“大傢得知鳳主和殿下都進瞭延熙宮,怕有不測。”

夜天凌道:“有事我會找你們,延熙宮現在是非常之地,你們不得擅自涉足,你也盡量不要離開蓮池宮。”

“是,我定會保護好蓮妃娘娘。”冥魘答道,“雪戰這幾天十分不安穩,我將它帶瞭來,請鳳主看看。”她懷中什麼東西窩在那兒,她松開手,雪戰自衣衫掩蓋的地方跳出,嗖地就不見瞭蹤影。冥魘一驚,夜天凌道:“不妨,它自去找主人瞭。”

冥魘往卿塵的房間看瞭下,取出一封信交給夜天凌,道:“我們已將鸞飛姑娘接出來瞭,她將事情真相寫瞭一封信給太子,請殿下過目。”

夜天凌將信看過,稍後道:“送去松雨臺給太子過目。”

冥魘不解道:“將計就計,若太子被廢,豈不是我們的好時機,殿下何必如此呢?”

夜天凌負手身後,看著一輪輕月緩緩地隱入雲中:“我自有分寸,你將信送去便可。”

冥魘也不再多言,垂眸道:“屬下知道瞭,請殿下多加小心。”

“去吧。”夜天凌揮揮手,冥魘借著月色悄悄看瞭他一眼,身形輕閃消失在樹影深處。

夜天凌獨自立在夜色下,抬頭往松雨臺方向看去,眸底瞬間帶過復雜的光澤,似喜似悲,慢慢地沉淀到那幽黑至深之處,瞭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