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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殺人夜

小貓做瞭金性堅的向導。

他把金性堅引領到瞭探長的宅子後墻外,便不肯再往內深入。他雖然是個妖精,但是被人踩上一腳打上一拳,也是痛苦的,而且如今的天氣實在太冷,他在葉青春身邊養尊處優慣瞭,四個爪子的肉墊都很嬌嫩,實在不適合在這樣的冬夜裡飛簷走壁。

“就是這裡瞭。”他喵喵地小聲說,“裡面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你可不可以放我走呢?”

金性堅彎腰捏住他的後脖頸,將他拎起來往墻頭上一扔。小貓一聲沒吭就起瞭飛,而在它落地的那一瞬間,一陣疾風掠過瞭他,正是金性堅也翻瞭進來。

小貓氣得要死,隻是不敢發作。金性堅這時輕聲說道:“再幫我探一段路,如果遇到瞭危險,你可以自己逃。”

小貓無可奈何,隻得伸出爪子,很謹慎地向前走去。英租界的土地,說是寸土寸金也差不多,探長雖然有錢有勢,但是宅子的面積也大得有限。金性堅跟著小貓走過瞭一片由枯枝敗葉組成的小花園,然後便看到瞭前方的一片房院,其中有一座二層小洋樓格外醒目,隻是黑黢黢的沒開電燈,欠缺人氣。

小貓停瞭下來:“我白天隻是看到瞭有人把你傢裡的那些東西運到瞭那樓裡,到底藏進瞭哪間屋子,我就不知道瞭。”

金性堅彎腰摸瞭摸小貓的後背:“好,你走吧。”

小貓猶猶豫豫地轉身離去,而金性堅身邊連一個活物都沒有瞭,孤單到瞭極致,反倒覺出瞭幾分輕松。解開鞋帶脫瞭棉鞋,他赤腳站起身,松垮褲管掩蓋瞭大半腳面,他邁開腿向前行,步伐比小貓更靜。

探長勢力雖大,終究比不得軍閥,傢中不會壁壘森嚴。金性堅極力回憶著探長的面容——平日他對誰都是不抱興趣,這時便顯出瞭弊端。他費瞭很大的力氣,才勉強記起瞭探長的模樣和姓名。如果沒記錯的話,探長大概是條四十多歲的短粗漢子,姓白,名叫金剛。

白金剛在青幫之中地位頗高,門徒眾多,但他總不能把徒弟都叫到傢裡當保鏢,所以金性堅心內暗暗掂量著,還是很有勝算。在這小洋樓的後方來回踱瞭一圈,他找瞭一扇位置偏僻些的窗戶——窗戶是從內鎖著的,但是當然攔不住他。

通過這扇窗戶,他進瞭小洋樓裡。

樓內雖然沒人,但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他的手指貼著一側墻壁,當摸到瞭房門時,他便停下來,推開房門向內望去——樓內很黑,但是他目光銳利,竟也能看清屋中情形。

屋子裡擺放著各色傢具,暖氣也熱著,不像是無人居住的模樣。

他起瞭疑心,推開一扇門,是這樣,再推開另一扇門,還是這樣。停下腳步站住瞭,他背靠墻壁,屏住呼吸。

他聽見瞭嘁嘁喳喳的人聲。

不是說話,而是喘息——呼哧呼哧,人的聲音。

他明白瞭,可心中依然波瀾不驚。頭頂猛然響起瞭嘶啦啦的電流聲音,一瞬間,樓內燈光大亮!

他孤零零地站在四方大廳內的一角,前方便是寬闊向上的樓梯。樓門是緊閉著的,腳步聲音從樓上向下緩慢逼近。有人率先轉過樓梯拐角露瞭面,正是白金剛。

白金剛穿一身黑色綢緞褲褂,一邊緩步下樓,一邊志滿意得的對著金性堅微笑:“金先生,歡迎,歡迎!”

金性堅看著他,不說話。

白金剛將金性堅上下打量瞭一番,隨即笑道:“金先生,金名士,金藝術傢,怎麼幾日不見,你這才子,竟落魄到這般地步瞭呀?”

話說到這裡,他身後的眾門徒也跟著露瞭面,一個個都穿著利落青衣,單手提著一把短刀。

殺氣彌漫開來,金性堅抬頭看瞭看門徒,又低頭看瞭看愈逼愈近的白金剛。終於,他開瞭口,聲音平靜,語氣單調:“有一隻紅木盒子,大概有一本書那麼大,裡面裝瞭幾枚印章。把它給我,我隻要它。”

白金剛冷笑瞭一聲:“才子,怎麼?你終於回過味兒來瞭?知道白探長的厲害瞭?可惜,白探長今天不想跟你討價還價。白探長知道你不能善罷甘休,也等你一陣子瞭。”

金性堅說道:“你若把那一盒子印章給我,我便立刻走。”

白金剛哈哈大笑:“我若是不給呢?”

金性堅看著白金剛的笑臉,忽然感覺很無奈,無奈到要讓他嘆一口氣。

然後,樓內響起瞭嘶嘶的聲音。

這聲音乍一聽,很像是蛇吐芯子,然而隨著電燈的明暗閃爍,開始有人意識到那是電流的聲音。

在劇烈變幻的光暗之中,金性堅忽然伸手抓住瞭白金剛的胳膊:“白探長,還是不肯給我嗎?”

他沒料到,白金剛的回應是甩手一刀,砍中瞭他的手腕。

這一刀砍出瞭鏗鏘的金石之聲,火花在刀鋒處迸出,金性堅的腕子和白金剛的虎口一起劇痛瞭一下。白金剛難以置信地看著金性堅那完好無損的手腕,忽然抽出胳膊飛快地後退瞭幾大步:“來人!給我砍!”

話音落下,門徒們揮刀從樓梯上一湧而下,與此同時,天花板處開始瞭此起彼伏的小爆炸,是電燈泡一個接一個地爆裂開來。碎玻璃落下去,樓內迅速由明轉暗。

金性堅一歪腦袋,躲開瞭劈面而來的第一刀,一雙眼睛則是緊盯著人群之中的白金剛。白金剛也瞭察覺到瞭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就想要躲,然而就在這時,樓門處傳來轟然一聲大響,寒風卷著雪花鼓瞭進來,和風雪一起進門的人,是蓮玄。

蓮玄終究還是個不聽話的,金性堅不許他來,他偏來!

隔著玻璃窗戶,他已經瞧見瞭樓內的情形,所以急得破門而入,要救金性堅。隨手從一名門徒手中奪過短刀,他大開大合地亂砍瞭一氣,昏暗之中忽見一人低頭從腰間拔出瞭手槍,便不假思索地把短刀向前一掠,正架到瞭那人的脖子上:“別動!”

那人的動作果然僵住瞭,周圍預備著大開殺戒的門徒們,也僵住瞭。

蓮玄誤打誤撞的,制服瞭白金剛。

白金剛是個識相的,當即顫巍巍地舉手做瞭個投降的樣子。蓮玄本也沒有殺意,便大聲吼道:“把手槍扔瞭!”

白金剛手指一松,手槍當即落在瞭地板上。

金性堅走過去,對著白金剛伸出一隻手:“給我,如何?”

白金剛到瞭這時,自然隻剩瞭點頭的份兒:“在樓上呢,你的東西,我都存到樓上去瞭!”

金性堅收回瞭手:“那我們就一起上樓去吧!”

門徒們全呆站在瞭樓下,眼看著白金剛被蓮玄和金性堅押上瞭樓去。

而在樓上的一間屋子裡,金性堅看到瞭自己那些昂貴風雅的傢當。

金錢這樣東西,他是不放在心上的,他隻慌忙從桌上捧起瞭一隻精致的紅木盒子,盒子打開來,裡面擺著幾枚不精致的玉石印章,東西對,數目也對。

把盒子重新蓋瞭上,他對著蓮玄一點頭。蓮玄也松瞭一口氣:“怎麼樣?你還說不讓我來,我若是不來,你一個人行嗎?從今往後,我看你也該改改你的——”

他興致勃勃的要長篇大論,幾乎有些亢奮,哪知一句話沒說完,金性堅忽然疾沖向瞭他。他還沒反應過來,金性堅已經沖到瞭他與白金剛之間。

與此同時,他聽到瞭一聲槍響,緊挨著他的金性堅猛地向他一晃,撞得他一個趔趄。白金剛趁機後退瞭一步,蓮玄看清瞭他的舉動,腦子裡轟然一響——白金剛身上竟然還藏著一把槍!

白金剛不知何時偷偷拿出瞭手槍,若不是金性堅及時沖瞭上來,自己現在必然已被他一槍打出瞭透明窟窿。

金性堅給他擋瞭一槍!

事情是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清晰起來的,於是在下一秒,蓮玄惡狠狠地向前甩手一刀。短刀脫手而飛,直直地紮進瞭白金剛的胸膛之中。

白金剛拎著手槍後退瞭幾步,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而蓮玄去看金性堅,就見金性堅木然站著,腹部的厚棉襖卻是開瞭大朵亂糟糟的白花,是棉襖破瞭,棉花綻瞭出來。

把金性堅手中的盒子奪過來往懷裡一揣,蓮玄彎腰把金性堅扛到瞭肩膀上,也不問他的死活,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