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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罪名

蓮玄是在日租界栽的跟頭,本來對這地方是避之唯恐不及,哪知金性堅竟然又把自己領瞭回來。金性堅從葉青春那裡借瞭幾張鈔票,如今就在一傢亂糟糟的旅館裡開瞭房間。蓮玄有些不安,用一頂氈帽遮擋瞭自己的光頭,並且生平第一次恨自己那頭發的生長速度不夠快,不能立刻變成一寸來長。

“這行嗎?”他問金性堅,“英租界的巡捕都在抓我瞭,我還往日租界跑?”

金性堅坐在床上,倒還安然:“橫豎都是無路可逃,不如亂中求生。日租界的好處,就是夠亂。”

蓮玄上下打量著他:“我當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瞭,沒想到你還懂這個。”

金性堅沒理他。

蓮玄又問:“接下來咱們可怎麼辦呢?總不能一直住在這裡吧?”

金性堅依然是不理他。

一夜過後,金性堅出瞭房間,往葉青春傢中打去瞭電話,讓他幫忙留意著自己傢裡的情形。葉青春滿口答應,又道:“那幫巡捕現在還沒走呢,小皮可能是被他們抓去瞭。”

金性堅掛斷電話,臉上是淡淡的,心中也是淡淡的,隻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夜明若是未走的話,如今自己可怎麼救她?

回到房裡關瞭門,他和蓮玄各占大床的一半,也沒話說,也沒事做,單是沉默。如此又過瞭一天,他給葉青春打去電話詢問近況,哪知葉青春壓低聲音向他說道:“金先生,可不得瞭啦!出瞭大事兒啦!”

金性堅聽瞭他這大驚小怪的語氣,心中有些反感:“什麼事?”

葉青春嘁嘁喳喳地說道:“你的傢,被人抄瞭!”

金性堅的臉色微微變瞭變:“什麼人抄的?”

“誰知道那是巡捕還是大兵呢,我也看不出。上午就開始抄瞭,現在還在往外搬東西,我大著膽子過去問瞭一句,結果抄傢的人說你是什麼革命黨,他們不但要抄你的傢,還要殺你的頭!”

金性堅攥著電話話筒,心中忽然一動,仿佛是有點明白瞭敵人的來意。匆匆敷衍瞭葉青春幾句,他掛斷電話回瞭房間,對著蓮玄劈頭就問:“你有沒有熟悉的妖精?”

蓮玄莫名其妙:“我是降妖的人,對待妖精是見一個宰一個,怎麼會有熟悉妖精?”

“你現在出去捉一個回來,能嗎?”

“絕對不能,你當滿大街都是妖精,我出門隨手就能逮回一個來?”

金性堅難得的有瞭表情——狠瞪瞭他一眼:“廢物!”

說完這話的當天夜裡,金性堅獨自出瞭趟門。蓮玄沒敢睡覺,大睜著眼睛等他回來。而在天光蒙蒙亮的時候,他帶著一身寒氣真回瞭來,懷裡還多瞭個活物:一隻白地黑花的小貓。把這小貓掏出來往床上一扔,金性堅彎下腰,去看那貓的兩隻圓眼:“小虎,好久不見瞭。”

小貓圓睜二目,一臉駭然地說瞭人話:“不是我故意躲著您,是是是是……”

沒等這貓結結巴巴的“是”出下文來,金性堅已經又發瞭話:“躲著我也無妨,我這回把你從葉傢偷出來,是要請你幫個忙。”

小貓露出尖牙:“您太客氣瞭……”

金性堅自顧自的又道:“你去查一查,我傢裡的那些東西,是被什麼人搬運到哪裡去瞭。”

說完這話,他一指窗戶:“現在就去!”

小貓不敢違拗,走窗戶出瞭去,不過半天便回瞭來。瑟瑟發抖地蹲在暖氣旁,它仰著小腦袋說話:“你傢裡的那些古玩字畫,都被捕房裡的華人探長搬去瞭。”

金性堅聽到這裡,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幫巡捕來勢洶洶,原來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借題發揮。搜查是假、搶劫是真。至於那位探長,金性堅想起來,自己的確是得罪過他的——幾個月前,探長曾想向他討一方好印,可他當時正是心憂如焚,哪裡有時間敷衍這些不要緊的人?

他冷冰冰地把探長頂瞭回去,卻忘記瞭那探長乃是青幫之內有名的人物,在社會上通吃黑白兩道。他這樣不給探長面子,探長自然不能輕饒瞭他。他不是風雅嗎?不是豪闊嗎?不是驕傲嗎?探長自有辦法讓他一貧如洗地蹲大獄去!

把這個道理一想清楚,金性堅也就明白瞭自己的罪名為何升瞭一級。和“窩藏罪”相比,當然是“革命黨”三個字更顯得該殺。探長難道是覺得自己蹲大獄都不夠勁兒,非得掉個腦袋才能讓他解恨?

“這倒是不大好辦瞭。”在一番解釋過後,他輕輕巧巧地又對蓮玄和小貓說,“古董之類的東西,無非是值幾個錢而已,倒是沒什麼要緊,隻不過我收集到的那幾枚印章,不便讓別人拿去。”

蓮玄氣得眼睛都紅瞭:“我隻道妖精都是壞的,個個該殺,沒想到這人若是壞起來,比那妖精更惡十倍!”

此言一出,小貓低頭舔瞭舔爪子,沒言語。

蓮玄嫌這貓妖礙事,一腳將他撥瞭開,上前一步對著金性堅又道:“不管怎麼樣,你是因為救我,才被那個狗屁探長抓住瞭把柄。你在這兒等著,我夜裡到那個探長傢裡,把那印章全給你拿回來,順手再把那個探長的狗頭擰掉!”

他這話說完,房內一片寂然。等瞭片刻之後,他見金性堅低頭坐在床邊,像沒聽見似的,就忍不住走過去,用粗手指頭戳瞭戳他的肩膀:“我說我要幫你去偷回印章擰掉狗頭,你聽見沒有啊?”

金性堅被他戳得一晃,但是依然不看他,隻一搖頭:“罷瞭,不必。”

金性堅這話並非客氣,他確實是把蓮玄當成瞭累贅來看待。那小貓放在妖精裡面,算是一個有道行的,而且小巧伶俐,倒是比蓮玄更適合做搭檔。等到天色黑透瞭,金性堅單手托著小貓要走,臨走前又道:“你要麼留下,要麼走,總而言之,不要跟著我。”

蓮玄非常痛快地倒在瞭床上:“不去更好,你當我願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