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十二譚 > 三 夢裡人 >

三 夢裡人

昏昏沉沉的,陸天嬌又和她的莫先生相見瞭。

她站在莫先生面前,哀哀切切地向他訴說自己的遭遇,又拉住瞭他的手,仰臉問道:“你能不能想個法子,讓我永遠都不要再醒,直接就這麼睡著死瞭吧!”

莫先生微微俯身,把嘴唇湊到瞭她的耳邊:“傻姑娘,能和你有一段夢中姻緣,已經是我天大的福分,若是讓你因此送瞭命,我豈不是成瞭有罪的人?你為我落到瞭這般田地,我自然不會負你,你聽我說……”

莫先生在夢裡對她細密地囑咐瞭一車話,而在凌晨時分,她被寒風吹醒瞭,怔怔地回憶夢中言語,居然還能記得八九分。

那八九分內容,因為都是夢話,所以照理講是不值得信的。可陸天嬌是個做夢做迷瞭心的人,又被晨風吹瞭個透心涼,眼看周圍漸漸亮起來,常有些個衣衫襤褸的男乞丐經過,此地實在不是個久留之地,她這樣一位小姐傢,即便是死在這裡,也是不妥當的。

“試試吧!”她抖顫著站起來,心想夢裡的話,是真是假,又有何妨?自己就算是依著那話行動瞭,最終撲瞭個空,又有何妨?自己死都不怕,還怕什麼虛假?還怕什麼徒勞?

這麼一想,她攏瞭攏滿頭亂發,上路看瞭看方向,然後邁開瞭步子。

陸天嬌走瞭一段路,偶然從口袋裡翻出幾毛錢,雇瞭一輛洋車。

洋車把她拉進一條陌生的胡同裡,她數著門牌號往胡同深處走,最後在八號門前停瞭下來。

昨天夜裡的夢中,莫先生讓她到這個地方來,說是這裡可做她的立腳處。但這八號的黑漆大門緊閉,看著簡直沒有半絲活氣,竟像是空置瞭許久的模樣。

陸天嬌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天光越來越亮,周圍的院門也絡繹開瞭,她見自己再站下去就要惹人註目瞭,隻得把心一橫,抬手向前一推。

一推之下,她嚇瞭一跳,因為那黑漆大門竟是順著她的力道開瞭。

邁過高高的門檻子,她走瞭進去,又依著夢中莫先生的吩咐,轉身把大門依著原樣關好。

門內是個小小的四合院子,院內顯然是新近掃過的,落葉在院子角落堆做一大堆。

她試探著問一聲:“請問,有人嗎?”

無人回答。

她繼續向內探險,結果在廚房裡看見瞭一袋子白米和兩大碗冷瞭的炒菜。正房一側的臥室裡,床上的被褥鋪開瞭,摸著有些潮冷,似乎是久沒用過的,但屋角的洋爐子是熱的,顯然是幾小時前,有人專門跑來生瞭一爐子火。屋子經瞭這爐子火的熱氣一烘,也就不甚寒冷瞭。

“這是怎麼回事?”她蹲在爐子跟前,用那餘熱暖手,心中驚疑不定,“難道我那夢不是平常的夢,密斯特莫真是一隻公狐貍精?”

思至此,她忽然心中一陣酸熱——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甭管密斯特莫是什麼吧,反正這人世上,又有誰能像他這樣待自己好?

陸天嬌是嬌生慣養慣瞭的,也不會烹飪。手忙腳亂地跑去廚房生瞭火,她煮瞭一鍋米粥,就著那兩大碗炒菜吃瞭。

這回身上一暖,她回到臥室裡,躺上瞭床,又想睡覺,眼睛一閉,她又看見瞭莫先生。

莫先生往時見瞭她,都是面孔含笑,言語有情,然而今日,他看著她,卻是板著臉的:“嬌嬌,你現在可覺得好些瞭嗎?”

陸天嬌最是關註他的,他的態度稍有變化,她立刻就覺察瞭:“我當然是好多瞭!你不是我夢裡的人嗎?怎麼像那世上真有一個你似的?你給我找的屋子,究竟是誰的傢?”

莫先生答道:“你放心住下去就是,絕不會有人來收房子的,你住一百年都無妨。我害你太多,罪無可恕,隻能盡我僅有的薄力,來補償你深情的一二瞭。你記著,那床下的箱子裡還有些錢財,足夠你一兩年生活的。一兩年之內,你也應該另找到出路瞭。若實在找不到,那你回傢也好。”

陸天嬌越聽越不對勁:“你囑咐我這些做什麼?”

莫先生苦笑瞭一下:“你好好一個姑娘,被我害得陷入夢中不能自拔,是我錯瞭。從今日起,我們就分開吧!我再不來瞭,你忘瞭我,安安心心地過日子吧!”

陸天嬌嚇瞭一跳,伸手就要去抓他:“不——”

一聲喊出來,她猛地一睜眼睛,就見日光明亮,自己還在床上躺著。

慌忙又閉眼睛,想把方才那夢接著做下去,然而一顆心突突亂跳,無論如何不能入眠。

惴惴地爬起來,她不敢出門,怕遇見熟人,再被傢裡人抓回去。

熬到夜裡,她總算有瞭困意,然而一覺睡到半夜,隻胡亂做瞭幾個噩夢,竟真就再也沒見到莫先生。

在接下來的一個禮拜裡,陸天嬌除瞭偶爾煮一鍋米粥果腹之外,也不大吃也不大喝,就隻是躺在床上做夢。

她什麼夢都做瞭,隻是那夢裡全都沒有莫先生。

一個禮拜過後,她似乎是微微清醒瞭一點,心想自己把大好的年華就這樣睡瞭過去。

明明自己也是個如花似玉的女子,追求者甚眾,卻偏偏愛上瞭個夢裡的幻象,這不是傻嗎?

可一想起莫先生那個人,她那心臟便一抽一抽地疼痛。夢是假的,愛卻是真的。莫先生可以說消失就消失,自己又怎能把他幹凈利落地從腦海中摘出來?

為瞭這麼個說沒就沒的幻象,自己把學業傢庭都犧牲瞭,還落瞭個瘋子的惡名,現在連大街都不敢上。若是這個惡名傳瞭出去,自己更是連朋友都見不得瞭。

陸天嬌想到這裡,隻覺得自己荒唐到瞭極點,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哽咽,淚水順著眼角往鬢角裡流,想要號啕大哭,卻又虛弱極瞭,根本哭不出聲音,隻一口一口地向外出氣,整個人在床上抖做一團。

這時,她的床前出現瞭光。

已經是午夜瞭,天色正是黑暗的時候,她淚眼蒙矓地看著床前那一輪明月似的光,心裡痛極瞭,反倒麻木著不知道怕。

而那團白光漸漸地上下拉長,依稀成瞭個人身的形狀,光芒上方探出瞭個女人的臉來,那臉生得艷光奪人,實在是個大大的美女,而光芒緩緩下褪,漸次又露出瞭美女赤裸的脖子和肩膀來。

一頭烏黑長發搭在胸前,這美女微微偏瞭頭,一邊用雙手理著長發,一邊大模大樣地說道:“我隻道我離瞭人間這麼些年,這幫凡人多少該有些長進瞭,哪知道這些天我親眼一看,還是那副老樣子。蠢的多,精的少;醜的多,美的少。怪不得那個石頭腦袋看誰都不入眼,這樣的人間世界,我瞧著也沒什麼意思。還有那幫成精作怪的,成天地抱委屈,說自己都是好的,枉擔瞭個壞名聲,可我看他們也都沒好到哪裡去,隻有你這個傻瓜,還對那些東西念念不忘!”

美女說完這一席話,已經順手把黑發編成瞭一根辮子。而陸天嬌雖然一句都沒聽懂,但是如今病急亂投醫,看她不是個凡人,就掙紮著說道:“請問你是神仙嗎?你若是神仙,你也一定知道我的心事。我想請你幫個忙,讓我再見一面那夢中人。”

“傻瓜!我也留意你幾天瞭。你那個意中人,沒什麼好的,我看,你不見他也罷!”

陸天嬌一聽這話,分明她是有辦法,急得用胳膊肘支起身體:“神仙姐姐,求求你瞭。他好不好的,我不在乎,他就是個妖精是個鬼,我都不怕。我就隻想再見他一面,否則我死瞭都不能瞑目。”

美女看著她,半晌之後,抿嘴一笑:“算你運氣好,我剛得瞭自由不久,現在正是我愛管閑事的時候,不忍心看你就這麼傻乎乎地送瞭命。既然你執意要看,那我就讓你看,你看瞭後悔,可別找我的麻煩!”

陸天嬌一聽這話,眼珠子都放瞭光:“多謝多謝,我還沒有請教您的名字呢。”

美女答道:“我叫夜明,不過你可別對旁人說,人間有個仇傢要捉我呢!現在你閉瞭眼睛躺下去,別看我,聽我的話行動就是瞭。”

陸天嬌當場閉目倒下,一動不動。

過瞭約有一兩分鐘,半空中響起瞭夜明的笑語:“捂住你身邊的棉被,別讓它跑瞭!”

她不假思索地向旁一撲,把自己推在身邊的棉被壓瞭住。

睜眼看時,夜明早沒瞭,屋子裡的油燈卻是亮瞭,而身下的棉被裡有個活物,正在一拱一拱。

她坐起身來,一手伸進被窩裡,摸到個毛茸茸熱烘烘的東西。

把這東西的一條腿攥住瞭,她一掀棉被,發現自己竟攥住瞭個古怪東西——身量比大狗小一點,乍一看像隻小熊,然而鼻子甚長,腿粗爪利,身後還垂著一根細尾巴。

“這是什麼東西?”她這七天沒有正經吃喝的人,不知哪裡來瞭這麼大的力氣和膽量,把這動物翻來覆去地瞧,“熊和象生出來的?”

那動物睜著兩隻瞇縫眼睛,一聲不叫,脖子皮毛之中顯出一枚白色的玉墜子,可見它並非野物,之前應該是個被人養的。

她思索瞭一瞬,忽然對那動物橫眉怒目:“你一定知道密斯特莫的下落,對不對?”

那動物依舊是瞇著眼睛裝死。

陸天嬌也不叫嚷,伸腿做瞭個下床的姿勢:“我被那個神仙姐姐騙瞭,這東西明明是個低等動物嘛,哪會幫我找到密斯特莫?我去廚房生一爐子火,把這怪東西燒成灰吧!”

說完這話,她真下床瞭,用自己的褲腰帶把這動物的四條腿綁瞭個結實,然後又翻箱倒櫃地尋找:“這屋子裡有沒有刀子剪子?我先放瞭它的血。免得它活蹦亂跳的不聽話!廚房裡殺雞,不都是要先放血麼?”

她還真在抽屜裡找到瞭一把新剪刀。

握著剪刀走到那動物面前,她咬牙說道:“既然你不通人性,不能幫我找到密斯特莫,那我要你也沒用。橫豎我是要死的人瞭,此刻我殺瞭你,就算你是我的陪葬吧。”

這話說完,她舉瞭剪子作勢要紮,哪知那動物忽然猛地一躥,隻聽“砰”的一聲輕響,半空中爆開一團霧氣,那動物消失瞭,取而代之落下來的,是個光溜溜的大個子男人。

這男人年輕英俊,正是她寤寐思之的莫先生。

她定睛對著他看瞭又看——別的地方不好意思細瞧,她隻盯著他的臉,那臉細皮嫩肉的,劍眉星目,眼中有情,真是一副上好的相貌,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莫先生嗎?

不管不顧地一把抓住瞭他的手,她來不及說話,眼淚先湧瞭出來,鼻子也堵住瞭,張瞭張嘴,卻又呼吸紊亂,隻發出瞭幾聲哽咽。

莫先生光著屁股蹙著眉頭,仿佛承受不住她的目光和眼淚,低瞭頭,眼珠子往一旁瞥:“嬌嬌,我——我實在是對你不住。”

陸天嬌深深地吸進瞭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來,覺著情緒稍微的平定些瞭,她這才掙紮著說出話來:“你太狠瞭。”

莫先生慢慢地抬眼看瞭看她,沉沉地嘆瞭一聲:“你瞧你,憔悴成瞭這個樣子。”

陸天嬌不管他說什麼,第一要務是攥緊瞭他的手,生怕他又會消失不見:“我沒有又做夢吧?你是真從夢裡到我身邊來瞭麼?你說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是鬼是狐?你告訴我,我不能讓你再騙我瞭!”

“我……”他沉吟著,像是不大情願,聲音也越說越小,“實不相瞞,我就是方才那隻動物變的。我……我本是一隻貘。”

“貘?”陸天嬌淚眼蒙矓地看著他,“貘是什麼東西?你既是動物變的,那一定是個妖精瞭,對不對?”

那莫先生盯著地面一點頭:“沒錯,既然你也知道我是個妖精瞭,你我人妖殊途,你把我徹底地忘瞭吧!”

“休想!”陸天嬌哭道,“你把我害成這個樣子,難道就白害瞭不成?讓我把你忘瞭,你好輕輕巧巧地開溜?實告訴你,門都沒有!我可不是那受欺負的軟弱女子!你說!既然知道你我人妖殊途,為什麼還要到我的夢裡來招我?”

“因為……”

莫先生拖著長聲,用另一隻自由的手抓耳撓腮。陸天嬌見他雖然容顏不改,但夢中那瀟灑的氣質一點也無,看那個抓撓的動作,反倒有幾分猴相,心中就有些不悅:“快說啊!你不說,我是絕對不會放你走的!”

莫先生一聽這話,愁眉苦臉地說道:“這讓我怎麼說呢?”

陸天嬌冷笑一聲:“怎麼說?你不說我也猜到瞭,無非就是被我的美色迷瞭神智,所以不顧後果要來認識我,是不是?”

莫先生歪著腦袋垂著眼睛,寬肩膀一邊高一邊低,站沒站相:“那倒也不是……”

陸天嬌登時把臉一紅,像挨瞭個嘴巴子似的:“不是?那你來講講。”

莫先生扭扭捏捏地開瞭口:“我不是平凡的動物,瓜果梨桃、雞鴨魚肉,我是不吃的。我專靠吃夢為生。那天我偶然經過你傢,嗅到你的夢很有味道,就舍不得走,藏在瞭你身邊。”

“胡說八道!夢這東西乃是一種幻覺,怎麼能吃?怎麼還會有味道?”

“你們凡人是這樣想的,可我們貘族,乃是上古傳下來的神獸,當然和你們凡人不一樣。再說夢就是有味道的,個人的口味不同,當然是選自己愛吃的去吃。你那些天的夢,就很合我的口味。”

“為什麼我的夢就有味道?”

莫先生微微一笑:“你那些天夜裡常做情愛顛倒之夢,這樣的夢,醇甜如美酒,可遇不可求。我一時嘴饞,為瞭多吃些,就施瞭一點小小的法術,潛入到你的夢裡迷惑你,誘著你多睡多夢,我好趁機打打牙祭。”

陸天嬌聽到這裡,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也說不清是羞是恨,一時間急火攻心,當場哭罵道:“好哇!就因為你嘴饞,我便要落到這步田地?你可真是害人不淺啊!我如今是一無所有瞭,傢庭學業都失去瞭,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跟你拼瞭!”

說完這話,她甩著鼻涕眼淚一頭撞上去,對著面前這光屁股男人又抓又撓,恨不得一拳將其捶死。

而莫先生一邊躲閃,一邊說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這裡本是我在人間的落腳處,我把我的落腳處送給你就是瞭!我還有一點積蓄,也都給你!”

他話音未落,陸天嬌刷地抽瞭他一個嘴巴:“若不是那個神仙姐姐把你抓過來給我,我非死在這兒不可!姑奶奶是陸傢的千金小姐,沒見過錢嗎?稀罕你這妖怪的積蓄?不要臉的!欺騙感情的蟊賊!我饒不瞭你!”

莫先生抱著腦袋,始終沒還手,然而也不是一條堅強的漢子,因為竟被陸天嬌撓得嗚嗚哭瞭起來。

陸天嬌大鬧一場,累得面紅耳赤、披頭散發,末瞭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床邊,她捂著臉一咧嘴,也哭上瞭。

兩人各自啼哭瞭片刻,陸天嬌從手指縫裡去看莫先生,就見莫先生抱著肩膀蹲在地上,本是一副雪白無瑕的皮囊,如今被自己撓得斑馬一般,看他那張涕淚橫流的面孔,還是殘留著許多英俊模樣。

看著看著,她心一痛,放下手問道:“那你在夢裡說的那些甜言蜜語,也都是假的瞭?”

莫先生搖瞭搖頭,抽泣答道:“那話倒是真的。我雖然不是人,但是我的靈魂和人是一樣的,你這麼青春美麗,我心裡當然也喜歡你。”

說完這話,他搖晃著站瞭起來:“我走瞭,往後我再也不來騷擾你瞭。”

陸天嬌慌忙起身跑過去,用後背頂住瞭房門:“不許你走!”

莫先生大吃一驚:“還打啊?”

陸天嬌咬著嘴唇,沉默半晌,最後說道:“我不嫌你是妖精。”

莫先生睜大瞭淚眼反問:“啊?”

陸天嬌一跺腳,紅著臉向旁一扭頭:“你裝什麼天聾地啞?這是你的房子,必有你的衣服。你還不趕緊找來穿上?”

莫先生赤條條地站在原地,思索瞭片刻,末瞭問道:“你不恨我瞭?”

陸天嬌低聲答道:“那要看你對不對我好。”

說完這話,她抬眼一瞄莫先生,偏巧莫先生也在盯著她。兩人就這麼對視瞭幾秒鐘,莫先生隨即上前,抬手擁抱住瞭她。

“我明白瞭。你也放心,我不是壞的。你把我當成人來愛,我就為你做上一世的人。”

說完這話,他低頭親瞭親陸天嬌蓬亂的頭發。

陸天嬌閉著眼睛緊貼瞭他的胸膛,就覺著方才吵得好打得好,如今也說得好抱得好。

滿腔委屈都發泄出去瞭,她抱著莫先生,心想自己這算是美夢成真啊!

陸天嬌和莫先生過起日子來瞭。

日子過起來,她才發現自己這美夢其實隻成真瞭一半。真實的莫先生和夢裡的莫先生相比,乍看上去確實是完全一樣的,可惜,隻是看上去一樣而已。

夢裡的莫先生文武雙全,是一位翩翩公子;現實的莫先生又饞、又懶、又懦,沒事就愛蹲在門口曬太陽,頭也不梳,臉也不洗。陸天嬌氣得嚷道:“我看不慣你這樣子,你快給我變回夢裡的模樣吧!”

莫先生一邊抓癢一邊答道:“夢裡的我,全是你的幻覺,是我操縱你想象出來的。”

“幻覺我也認瞭!”

“你不喜歡真的我嗎?”

“不喜歡!”

莫先生一聽這話,立刻心靈受傷,哭喪著臉要和陸天嬌永別。

陸天嬌一看他楚楚可憐地要走,又是萬分的不忍心,像是會被他帶走一塊肉一般。

“別走瞭!”她對莫先生嘆息,“我也懶得和你鬧瞭。”

然而莫先生穿衣戴帽,還是走瞭。

他走瞭三十分鐘,在陸天嬌氣得淚如雨下時才回來,走時是空手走的,回來時每根手指頭都勾瞭一個大口袋,裡頭全是吃穿玩意兒。

把那些玩意兒放在桌子上,他走到陸天嬌面前,抬瞭雙手給她看:“你瞧,我的手指頭都要被那些口袋繩子勒斷瞭。”

陸天嬌含淚打開瞭他的手。

他又說道:“我給你買瞭好些吃的玩的,你不要生氣瞭,好不好?”

“滾你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誰喜歡你的破玩意兒!”

說完這話,她半晌沒有等到回應,抬頭看時,卻見莫先生筆直地垂頭站著,臉上的表情又委屈又茫然,是個受瞭欺負的大妖精。

仿佛察覺到瞭她的目光,他慢慢地抬眼,小聲說道:“我真是怕瞭你。你不要生氣瞭好不好?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哄你高興。你再生氣,我就要哭出來瞭。”

她的聲音也變輕瞭,是兩個人在冬日陽光裡竊竊私語:“這麼大的人還哭,不知羞。”

他微微地一笑:“我不是人。”

她輕輕地捶他一拳,暖意在陽光裡,笑意在聲音裡:“知道你不是人,你是個冤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