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一個夜晚的降臨就都意味著一些秘密被隱藏或者被揭開。
林璇推開瞭芥川的房門。
芥川看起來心裡很急，房間裡彌散著抽煙過多而濃烈地嗆人的味道，他竟然沒有感覺，林璇進來他頭也沒抬。
林璇問道：“你的審訊結束瞭？”
芥川回答很簡短：“還早。”依然專心寫著東西。
林璇突然改用中文問道：“我想問你一件事，關於一個男人。”
芥川猛地抬頭很疑惑：“為什麼在傢裡說中文？”
林璇並不理會繼續說：“我們做戲給向亦鵬看，我開槍打你，為什麼當時楊修遠會在你的車上？”
芥川拿筆的手一抖，依然用日語回答：“去準備材料，後天在法庭不容有一點閃失。”
林璇提高瞭音量：“回答我！亞子是誰？楊修遠到底和我有什麼關系？”
芥川低頭繼續寫著東西卻吼道：“還不快去？”林璇哀傷地看瞭他一眼，轉身離開。但隨著門被輕輕關上，啪的一聲芥川手裡的筆被折成兩段，他的眼神再一次復雜起來。時鐘敲在瞭準點兒上。
2
遊閑海被關在地下賭場裡好些天瞭，無奈之中又被方孝註射瞭幾次毒品。此刻他蜷伏在地上，抬眼望著方孝手裡拿著的針管，盡管強忍著但萬蟻蝕骨的滋味豈是能隨便抵擋住的？他伸出手就被方孝一腳踩住：“想要？好辦，替我殺一個仇傢就給你一次，公平吧？”
遊閑海撲過去搶針管，被方孝躲過，他狂笑著的臉猙獰無比……3
趙興最近逍遙得很，跌跌撞撞的從紅玫瑰夜總會裡出來，閃來閃去閃到自己的車前，手裡的鑰匙卻怎麼也對不準鑰匙孔，眾多醉醺醺的酒客從身邊擦過，彼此都已經三魂去瞭兩魂，誰也沒註意他，到這種地方他偏又是不願帶隨從的。
一個穿著高岔旗袍的女人走過來，臉上帶著媚笑，她輕巧地拿過趙興的鑰匙，打開車門就把趙興推到副駕位置上，自己啟動瞭車。趙興歪著頭看著這女人，咧著嘴笑得很開心，手不自覺就摸到瞭女人的大腿上捏瞭兩把，女人依然朝他媚笑著，這不是別人正是那弄得閻天也沒轍的傻大膽兒Linda。
趙興突如其來遭遇這從天而降的艷遇，自然是樂不可支。雲雨之後趙興的酒也醒瞭，翻身起來穿好衣服就走，Linda躺在床上懶懶地笑著：“急什麼嘛，怕老婆不給開門？”
趙興說：“我明天再來吧。”
Linda不依不饒拉扯著就冒出一句：“哼，你不理會我是吧？小心我到72號去鬧。
趙興一聽這話，回身就扭住她的胳膊：“說，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Linda還是笑嘻嘻的：“趙主任如今在上海灘是大紅大紫的人，何況還有個老朋友經常提到你喲。”
趙興有點糊塗：“老朋友？誰？你說！”
趙興松開Linda，聽她說：“他姓閻……單字天。”
趙興幾乎驚得合不攏嘴問她怎麼認識閻天的？
Linda把嘴一嘟：“這話問得真奇怪，難道隻許我陪你，不能去陪其他男人嗎？你又不養我，不工作難不成餓死？”
趙興來瞭興趣，手就在她赤裸的肌膚上一陣亂摸：“你跟他……什麼時候的事？”
Linda得意地笑瞭，被趙興粗大的手掌弄得很癢，不停扭動著身子：“就是幾天前，他出手很大方……還要約我去看電影。”
趙興說：“他……跟你提到我？”
Linda：“男人喝點酒，在床上可是無話不說啊。”
趙興漸漸露出笑容來，他重新坐到床上，摟住瞭就開始用嘴在胸前亂拱一通。
趙興：“那你就多跟我說說他吧。”
Linda問：“你不走瞭？”
趙興搖搖頭。房間重又充滿瞭一種迷亂的氣氛。
4
芥川忙瞭一宿，早早就推開向亦鵬的房門，見他臉上胡子拉碴頭發也亂蓬蓬的，精神很差的樣子，就說應該休息好，身體可是自己的。
向亦鵬伸個懶腰說你送我走的那天我就會好起來的。
芥川坐下說：“我們繼續吧，我給你繼續講猴子和尾巴的故事。不過即使不說你也應該猜得到，猴子被我抓住後變節瞭，他熬不住。尾巴就是被猴子給釣出來的，而尾巴在以為可以解決這叛徒時被我先幹掉瞭。”
向亦鵬笑笑，依然神情淡漠：“這不是一個好故事，隻能說明你心狠手辣而已。”
芥川搖搖手：“不不不，向先生，這個很俗的故事說明你在撒謊，因為猴子在被押到監獄的路上又莫名其妙被殺瞭。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們的臥底不是一個，而是有兩個或者更多，你說對嗎？”這話讓向亦鵬顯然有些發呆，芥川也停瞭下來，仿佛也陷入思考……向亦鵬說：“芥川，你真的讓我感覺很困惑，你到底想要知道什麼？”
芥川笑瞭：“這一點我需要你的理解，剛一開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樣和你交流，不過現在我算是比較清楚瞭，進展也會快些。”
向亦鵬依然不耐煩地看著他，窗外的陽光透進來也不能緩解這屋子的緊張氣氛。
芥川：“不急嘛，我想繼續問一些問題：你是什麼時候加入的情報六局？”
向亦鵬說：“八年前。”
芥川想瞭想說道：“我查過，四年前你曾在南京工作過一段時間？”
向亦鵬：“是的，但是時間不長。”
芥川：“那你還記不記得在三年前，也就是1935年，你們出現過一次失誤，放跑瞭一條大魚？”
向亦鵬：“一條大魚？什麼魚？”
芥川：“那條大魚的名字叫做——山田文夫。”
向亦鵬重復著話：“山田？”
他突然想起來瞭，抬頭說：“有的有的，當時有一個日本商人代表團到南京，過瞭一段時間我們的組織上才得到消息，其實隨團人員全部都是日本間諜。”
芥川說：“是這樣的，山田就是其中一員。他當時負責一項重要情報，是有關國民政府的軍需部署，當代表團發覺中國方面對他們有所覺察之後，就開始撤離，可是山田當時的情報還沒有到手便留在瞭南京，軍統和六局都已經註意到瞭他。我不理解的是，當時南京已經算是戒備森嚴，但居然還是讓山田逃瞭出來。”
向亦鵬說：“這個傢夥的確不簡單，我查過他的資料，自從他在從南京回來之後就在你們華東陸軍部節節高升目前已是炙手可熱的人物。”
向亦鵬突然就笑瞭起來，指著芥川越笑越厲害：“哈哈哈，你錯瞭，你全錯瞭。”
向亦鵬看芥川一臉的困惑便停住笑：“好吧，我告訴你山田為什麼會從南京全身而退。當時我們確實註意到瞭這個神秘的代表團，還有山田，他竊取瞭大量的重要情報，本來我們已經佈置瞭周密的計劃逮捕他，可是軍統方面阻礙瞭我們的行動。本來軍統內部確實有人想要抓山田，可是有幾個高層認為日本人不好惹，又有蔣總裁攘外必先安內的訓示，所以他們寧願把大量精力花在如何對付我們共產黨身上，因此就放任山田逃走瞭。”
芥川覺得不可思議：“你們和軍統內訌？所以山田……就這麼跑瞭？”
向亦鵬說：“你要知道當時的國民黨內部不論軍統中統，他們的主要目標不是日本人，而是我們共產黨。”
芥川聽到這裡也不禁啞然失笑，他第一次覺得他的回答是如此切合實際。想想當年的老蔣可不就是這個脾氣嗎？
5
廣島咖啡館位於英租界敦普橋路一個很不起眼的位置，店面不大甚至還有些破敗，出售的也隻是方糖奶精咖啡，大白天也沒幾個客人光顧。洪強和他的人稀稀拉拉分佈在咖啡廳內外，耐心地等著老貓上鉤。
但在與前廳相隔的咖啡館廚房，一道簾佈相隔，有人比他們更有耐心。閻天早就在這裡冷眼看他們的表演，正悠閑地喝著咖啡。
楊修遠從後邊走過來，閻天對他低語：“最危險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洪強不是中國人所以他不懂。”
楊修遠低聲笑說自己也不懂他究竟在等什麼？閻天指指留給他的咖啡說，稍安勿躁會有好戲上演的。
悠閑中閻天看見瞭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神色緊張地坐在瞭店堂內，雖然手裡拿著報紙在看，但目光始終遊移在咖啡廳的門口。這人正是從日本人的研究院神秘潛逃的劉天辰，看看離約定時間已經過瞭半個小時，深吸瞭一口氣有些拿不定主意該走還是留。
劉天辰猶豫半天，起身走向吧臺坐下與老板在用英語交流著，老板點頭之後他付瞭錢走出咖啡廳。
過瞭一陣，老板來給每一桌加水，坐在店內的洪強忽然註意到遞上的杯子下面有一個字條，忙拿過來看：“劉天辰，明晚八時，明橋電影院”。他抬頭才發現，其他桌上的客人也都在看著一張什麼字條，忙過去搶過來瞧，都是一樣的內容，這才明白過來，劉天辰也學他用廣而告之的方法來找自己人，頓時追悔莫及。
閻天等洪強走瞭才和楊修遠走出來，看瞭一眼被丟在桌上的字條。不僅為這劉天辰傻大膽兒的做法感到好笑同時更深深地擔憂起來。這無疑是將他自己暴露在瞭洪強的槍口之下，看起來這場遊戲明晚將又是高潮迭起的時刻。
6
夜色沉下來，Linda的高跟鞋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子裡敲出極有節奏的聲響來，忽然就看見閻天站在不遠處，立刻跑幾步一把擁住瞭閻天就使勁親吻起來。
閻天抱住她直接就問：“你確定他信瞭？”
Linda打個響指兒：“我是誰？什麼男人能逃得過我的手心。”她再次吻瞭閻天，在耳邊輕聲說：“記住你的承諾，事情一完，你就是我的。”她又晃瞭晃手上的那枚戒指。
Linda轉身離去，閻天卻自語道：“我是不是又做瞭錯事。”站一邊的楊修遠有些調侃地說那就得問你自己瞭。閻天也調侃說說楊修遠恢復記憶後怎麼變得油嘴滑舌的呢？心裡卻一陣失落……路燈昏黃的拉長瞭他的影子，兩人往回走同樣的孤獨。
7
向亦鵬早已經習慣一起床就會看到芥川站在門口。不過他今天起得早瞭一些，正背著手看窗外的街景，依然是不明所以的忙碌。他聽到芥川走進來，就說瞭一句：“你又是一夜沒睡？”
芥川也走到窗前來，問道：“彼此彼此吧。對瞭，你對山田這人怎麼看？”
向亦鵬笑瞭：“我覺得你很無聊，怎麼誰都懷疑，一晚上沒睡就想著這個問題？”
芥川笑瞭：“我隻是好奇而已。”
向亦鵬說：“能有什麼看法，殺人魔王罷瞭。你真的懷疑他？”
芥川好像進入瞭一種冥想狀態，自言自語：“山田文夫，他是那種先開槍再審訊的人，可是，在我們這個行當裡，訊問應該比殺人更重要，這也應該算是行規吧。當然，如果害怕對自己不利，殺人滅口也就不會顯得奇怪瞭！他明知道劉克在調查‘軍刀’計劃，還要把他置於死地，這樣我們根本就瞭解不到六局對於我們的‘軍刀’計劃到底掌握瞭多少情況。為什麼？”
向亦鵬說你直接說你的想法吧。
芥川說：“自從劉克被殺以後，我一直在尋求發現山田殺他的原因。開始的時候，我覺得這樣做很不好，可是我很難說服自己……不過現在，我重新把以前的事綜合起來考慮，結論是：他是出於害怕，害怕被抓的人會說出來什麼……這就是我幾天來對你審訊的成果，山田他有問題！”
向亦鵬：“你把我弄到這裡來，這麼多天就為瞭證明你們的人有問題，你完全是瘋瞭！”
他又無聲地笑瞭說：“想不到你們內部也是狗咬狗的。”芥川也不反駁，就又神神秘秘地離開瞭。
8
今晚在明橋電影院放映的影片是《亂世佳人》，吸引瞭不少市民觀看。洪強帶著人，待電影開演瞭才摸索著走進去，坐在靠前的座位上四處觀望著，影院的觀眾大多集中在前面幾排，但沒有他要找的目標。
閻天和楊修遠坐在最後一排，打量著洪強的舉動……閻天的眼睛貓眼一般發亮。。
好一會兒之後，一個黑影走進瞭影院，坐在瞭第一排。
閻天和洪強已經同時註意到瞭……洪強迅速坐到瞭第二排，手就伸進瞭腰間……閻天又看瞭一次表……
一瞬間影院的燈就亮起來，一行人沖瞭進來，為首的高聲喊喝：“72號辦案，都坐在原地不許動，不要說話，保持安靜！”觀眾們嚇得規規矩矩地坐在原地不敢有絲毫動彈。
這突然地一鬧讓洪強一轉身，再回頭劉天辰早已經消失不見瞭。
趙興帶著Linda大模大樣地走瞭進來，洪強大怒沖著趙興走過去，卻被趙興手下的人持槍攔住，洪強的人也迅速掏出槍沖上來，雙方就對峙著。
趙興遠沒意料到會冒出這麼個貨就質問道：“你是誰？”
洪強冷笑一聲：“別玩瞭，否則我保你吃不瞭兜著走！”說著就指揮自己的人在影院裡尋找劉天辰，但再次被趙興的人攔住，氣得他大罵不止。
9
劉天辰急匆匆跑出影院，閻天隨後跟著，他大叫一聲：“劉天辰！”
劉天辰回頭看瞭一眼仍然在跑。
閻天要追卻被一個聲音喊住瞭，回過頭來洪強拿槍對著他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誰先進棺材！”說著話槍就響瞭……閻天吃驚地望著Linda飛身擋在瞭自己面前，倒向瞭自己懷裡。
追上來的楊修遠一槍打在洪強左臂上，洪強慘叫一聲退回瞭影院裡。
閻天緊緊抱著Linda，她全身顫抖著仍然含著笑望著這個男人，要閻天把她抱得更緊，又望著手上的戒指：“這個……是我的，是我的……”閻天幾乎帶著哭腔輕聲說：“……是你的，是你的……”懷中的女人漸漸沒有瞭呼吸。
楊修遠過來催促趕緊走。閻天將Linda的屍體放下起身，眼裡淚水湧動……轉身迅速離開瞭。
10
夜已經深瞭， 芥川還正在燈下奮筆疾書，繼續修改著談話筆記，這時，仆人送來一杯熱茶，在芥川耳邊說瞭兩句，芥川點點頭。他走到窗邊舒展一下身體，看見窗外的樹影婆娑，就開口說道：“進來吧，我知道你在外面。”
楊修遠走瞭出來，手裡拿著槍指著他，芥川說：“老朋友，我們又見面瞭，我知道你前幾天來過。”
楊修遠一字一頓地說：“我見過……我的女兒，林璇。”
芥川冷笑一聲：“你都想起來瞭？”
楊修遠說：“不該忘卻的，總會想起來，今天我們之間就做一個瞭結吧。”
芥川不笑瞭隻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瞭國傢，即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但忽然門就開瞭，林璇站在門口，時間一下子就凝固瞭。
楊修遠反應奇快，飛身撲過去，將林璇撲倒在地，芥川已經開瞭槍……楊修遠倒在地上，望著林璇一臉的慈愛……林璇震驚地看著地上的楊修遠，又抬頭看著芥川，芥川臉上帶著一絲彷徨，避開林璇的註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
楊修遠倒在地上，努力地望著林璇，但最後還是閉上瞭眼……但外面又是一陣嘈雜，一群憲兵沖瞭進來。
芥川無力地低語道：“沒事瞭，你們出去。”但是這群憲兵卻沒有要聽話的意思，徑直沖向芥川和林璇……11
向亦鵬在屋子裡望著窗外濃重的夜色發呆，忽然就聞聽門外一陣騷亂，他立刻跑過去把燈關掉，後背靠墻一動不動。門外有腳步聲，有人走到門口並動手開門進來。
向亦鵬蹲瞭下去，在地上摸索著，竟然摸到一支鋼筆，他用力握緊筆，沿著墻一點一點移到墻角，門外的人走進屋子中央，他正要躥過去，忽然在他身後出現瞭另一個人影，沒等反應過來，來人用槍把敲瞭他的後腦，向亦鵬暈瞭過去…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身在日本華東陸軍部的監獄裡瞭，不多會兒就被帶到瞭審訊室。審訊他的就是芥川反復提到的山田文夫。而這個山田除瞭告訴他芥川也被拘捕的消息外，就是讓他喝水吃東西，然後就又走瞭，一句話也沒問。
向亦鵬也不管他，回到監房便倒頭就睡。
12
餘銘真一臉憔悴，依然在穿街走巷執著地尋找著自己的孩子。老邢非常理解地解除瞭她的一些臨時任務，不忍心強行幹涉她。她在四川北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徒勞地走著、尋找著，但不知是不是太累的緣故，竟然沒有看見在街角的拐彎處被從車上丟下的遊閑海。如今已是形如餓鬼的搖搖晃晃地走在街上，毒品的折磨已經讓他失去瞭往日所有的神采，盡管餘銘真就從他身邊不遠處經過，但同樣喪魂落魄的兩個人就這樣又一次錯過瞭見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