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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天麗酒店

1

閻天的心裡充滿瞭失望與悲壯,神父說的唯一沒有被啟動的線現在看起來也已經被趙興給牽出來瞭,更糟糕的是,他已經踏進陷阱,還能脫身嗎?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從容不迫地下瞭電梯,快步向前走去,身後兩個男人顯然不敢貿然靠近,刻意保持著一段距離。

閻天順著走廊往前走著,繞瞭一圈他在302房間門口站下,敲開瞭面前的這道門。門一開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看見他有些詫異。閻天一把把他抱住熱情地寒暄著問寒問暖,被抱住的男人顯然是懵瞭,閻天不管他的反應,推著他走進去關上門。

跟在後面的兩個男人,走過來剛要敲門,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其中一個膽大的,剛往裡一探頭就被拖進去緊接著一聲悶響,前面的男人倒地不起,後面的男人慌瞭神,拔槍就往裡沖,閻天一手直掐他的脖子,一手就奪槍,砰的一聲子彈射入天花板,閻天還是兩拳再次打翻後面的男人。解決瞭這兩個人,閻天對已經嚇傻瞭的眼鏡男人說,不好意思,你恐怕得換個地方住瞭。

閻天一把那男人推出房間,反身進屋走到窗邊往下看,一大隊便衣已經分乘兩輛車趕到酒店門口,跳下車都在往裡沖。他探身出去,一下就抓住四樓陽臺扶手欄桿的底部,身子向上翻去。

402房裡果真已經是張網以待,幾個趙興的手下陪著陳然坐在房間裡,個個手裡都拿著槍。聽到樓下的一聲槍響,他們一對眼神,留下兩個人看住陳然,其餘的立刻向三樓跑去。

剩下的兩個人也警惕地註視著房間內內外外,突然就聽到陽臺上一聲響。兩個人對望一眼,長臉的特務拿著槍小心地打開陽臺門走到陽臺上,可陽臺上什麼也沒有,他剛要退回屋裡就看見隔壁陽臺閃現出一個黑影,槍響瞭。

屋內的這個看見屋外的人身子一晃就倒下去,更加驚慌拿著槍朝著陽臺方向一通亂射,隔著陽臺和房間的玻璃頃刻間粉碎,就在碎玻璃浪花般四濺之中,閻天出現在他的對面,一聲清脆的槍響把他同樣撂倒。

陳然驚恐地站瞭起來,嘴唇哆嗦著後退。閻天走進屋兩步上前一把抓住陳然:“告訴我軍刀的秘密……”

被調到三樓的眾多便衣已經重新回到四樓,隨著幾聲槍響,大傢都知道閻天一定是進瞭402房間,緊接著又是一聲槍響。所有人沖進去,房間裡除瞭陳然的屍體閻天早已經消失。

2

再緊張的故事總有些幽默的時刻。這一出趙興追閻天的好戲剛拉開帷幕就殃及池魚,讓這間原本春光無限的房間裡充滿瞭慌張。大床邊上的禿頂男人一邊胡亂扣著衣服,腳下慌不迭地套著皮鞋。床上半躺著一個眉毛兒很細,眼睛極為活泛的女子,用被子半掩著酥胸,細長的手指夾著一支煙,笑話道:“真不曉得你著的哪門子急喲,儂老婆又莫來抓奸哦。”女子一口的吳儂軟語,說完就笑個不住。

男人看樣子嚇得不輕,穿起衣服就想往外跑,女子叫住他:“哎,儂還不給鈔票勒。想趁亂跑是不,門都沒有。”

男人一臉無辜,“我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呢?”

女人優雅地往床上一靠:“我人在這呢,你就得掏鈔票,儂不懂規矩喲,儂今天不拿鈔票走不出這屋去。”

男人無奈從兜裡抓出幾張鈔票扔到地上趕緊跑瞭。

女人坐起身子弄瞭弄自己的卷發,懶懶地光著身子下床,一邊罵到:“死赤佬,你屋死人啦,跑這麼快?”彎腰撿起錢一抬頭卻在大鏡子裡看到一個也已經衣衫不整氣喘籲籲的男人正看著自己……剛要叫卻被閻天一步上前捂住嘴,她倒也不害怕,反而更粗野地掙紮,閻天立刻從兜裡也拿出幾張鈔票,塞在她手裡,女人安靜下來閻天才松開手。

女人被他放開,並不急於回到床上,就那麼光溜溜地站著問:“你就是外邊那些人要抓的那個賊?”

閻天笑瞭:“我不是賊。不過你快穿上衣服,不然一會兒洋狗子進來你就麻煩瞭。”

女人不屑地一擺手:“切!洋狗子?我什麼沒見過?”不過還是回到床上穿上內衣褲,卻又斜著眼睛笑閻天:“你倒是也挺老實,沒玩過女人吧?”說完便又放肆地笑起來,說話倒是一點上海味也沒有瞭。

閻天坐在床邊歇息一下笑笑:“我現在還有那心情也就真的該死瞭……”

門被咣當一腳踢開,兩個便衣沖進來,房間內空無一人。

兩個便衣打開櫃門看瞭,又檢視瞭床下,最後來到洗手間外,他們推瞭推門,門被鎖上瞭,兩人不由得對視一眼,一個便衣用力敲門,裡面傳來一個女人的笑罵聲:“死鬼,看把儂急得,來瞭來啦。”

說話間門就開瞭,女人隻用浴巾圍著裸露的身體,看到拿著槍的兩人,嚇瞭一跳:“喂,你們是什麼人?”

便衣也嚇一跳:“這裡有敵犯,例行檢查。”

二人說著一把推開女人進瞭浴室,裡面熱氣騰騰,浴缸裡都是泡泡水,他們四下搜檢著,女人跟進來問:“剛才外面的人呢?”

便衣馬上停止檢查,看著女人:“你說什麼人?”

女人:“客人啊……怎麼不見瞭?還沒給錢呢,喂,是不是你們一來他趁亂跑瞭?”便衣馬上明白瞭女人的意思,一通壞笑。

便衣反倒安慰起她:“這個酒店已經都被封鎖瞭,他跑不瞭的!我們一會兒給你抓回來讓他多給點兒。”

女人跺跺腳:“今天真夠倒黴的,第一單生意就遇上吃白相的瞭!”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走到浴缸邊,便衣們的眼睛貪婪地地看著女人,女人的一條腿伸進瞭浴缸,她轉頭看著兩人:“檢查完瞭嗎要跟著我到浴缸裡檢查不,不過要檢查就給錢啊。”兩個便衣笑瞭卻站著沒動,外面傳來喊聲,兩人悻悻地轉身離去。

女人一動不動的等瞭片刻,把手伸進水下一拽,閻天的頭從浴缸另一面鉆瞭出來,長長舒瞭一口氣正準備起身,女人的腳抬起來攔住瞭閻天:“你怎麼謝我?”

他笑瞭笑,沒說話,輕輕地卻又很堅決推開瞭女人的腳,從浴缸裡走出來,女人正經瞭臉面看著他:“現在不能出去,外面都是人。”

閻天靠在門上,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身後的女人一聲驚呼:“你受傷瞭?”

閻天回頭,女人正盯著閻天的左肩,那裡已經被血浸濕瞭一大塊。

閻天笑笑說:“沒事兒,不礙的。”

3

趙興坐在酒店大堂裡,看著幾個領頭的便衣跑回來報告什麼也沒搜到。他不相信這傢夥真的會飛?

閻天真的飛瞭!女人把他帶到天臺上,伸手指瞭指旁邊相連的樓頂:“這兩個樓是距離不大的,你隻要敢跳,就可以從這裡過去,過去後可以從煙囪那裡爬下去,就是我說過的百貨公司。你從後門出去就是寶山路,那條街很僻靜,估計沒有他們的人吧。

閻天仔細地聽著點點頭:“你對這裡很熟啊。”

女人輕描淡寫得說:“這裡也算是我的地盤吧,有些男人躲老婆就這麼跑。”

閻天:“謝謝你……我走瞭。”

女人卻伸手拽住瞭閻天,笑吟吟地靠近他,咬著他的耳朵說:“我叫Linda,在紅玫瑰上班,記住瞭。”

閻天看著Linda點點頭,緩緩地俯身湊到瞭Linda臉龐前,Linda會錯瞭意,揚起瞭頭。

閻天俯到女人耳邊悄聲說瞭句:“後會有期。”見她仰起頭,童心頓起便也順帶著在她唇上吻瞭一下,轉身一個小跑帶大跨步,就飛過瞭樓去。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瞭夜色中,女人註視著閻天堅實的背影,臉上緩緩露出一絲笑容,順手打瞭個響指兒。

4

五口路上人來人往,日本人對這些租界地域的稍微寬松使得街上多少保留一些戰前的繁華,但海上島咖啡館的門依然緊閉著,那塊停業的牌子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給人一種冷冷清清的感覺。

向亦鵬死盯著地上的半個碎杯子,似乎整個世界都在上面……他閉上眼,攥過眼前臺子上的空杯子,全身發力,竟捏碎瞭一隻杯子!血從向亦鵬手上緩緩流瞭下來,向亦鵬看著手,腦中閃現出那晚在巷口裡在地上看見的一攤血……陰暗的酒吧裡,向亦鵬一個人發著愣,任層出不窮的幻視充斥在自己的眼前,他寧願時間就此打住,他不知道往後的時間裡他該如何去面對一個沒有林璇的世界……5

閻天躲在自己暫時棲身的房間裡,他抽著煙坐在桌前,大汗淋漓,專心地在燭臺上烤著一把小匕首,良久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咬上紗佈,用刀取出瞭肩上的子彈……閻天撬開一顆子彈,把裡面的火藥集中在一張白紙,倒在瞭傷口上,接著打著瞭一根火柴,點瞭上去……筋疲力盡的他癱坐在桌前,桌上放著當天的日報,報紙上的頭條:昨晚天麗酒店……命案,殺人兇手逃逸。消息旁邊,是自己一張模糊不清的近照。

閻天抬起頭來有些淡然地笑一笑,已經連輸幾場但遊戲還必須玩下去。

等到黃昏的時候他再次出現在瞭教堂前,抬頭看看這被夕陽的光映襯得有些恍惚的建築,快步走進去,與神父面對面的坐著,兩個人都有些無奈地看著對方。

閻天說:“趙興連贏我們幾把,我懷疑我們內部有問題。”

神父點點頭:“連陳然都被被挖出來,沒有內賊是辦不到的。對瞭,你的傷怎麼樣?”

閻天笑笑:“沒有大礙,我的意見是立即改變行動方案,否則我們會一直被動下去的。”

神父說:“好的,我全力配合你。”

閻天說他抓住陳然的時候他吐露瞭一句:“軍刀計劃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是秘書長參與瞭的。”

神父說:“他說的秘書長應該就是偽政府剛剛上任不久的高濤。”

閻天:“看來隻有盡快找到這個人才能進行下一步行動瞭。”

神父說:“事關重大,我需要向重慶方面請示下一步行動安排。”

閻天盯著神父許久才說這正是他需要神父幫助的,暫時不要跟重慶方面聯系。他懷疑內鬼就出在重慶方面。

神父愣瞭半晌同意給他一段秘密行動的時間,但強調必須要快,否則他就隻能向上匯報瞭。

6

依然還是五口路上,絲絲縷縷的雨已經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越發稀少起來,孤獨的霓虹燈在雨霧中亮起來,更透露出深深地寂寞……大雨中女人冒雨走來,單薄的身影在寒風中微微有些發抖,她走到海上島咖啡館門口,試瞭幾次,終於還是拿備用鑰匙打開瞭門,裡面一地的碎玻璃和神情茫然歪坐在吧臺邊的向亦鵬讓她嚇瞭一跳。女人顧不得地上的碎玻璃渣子,走到向亦鵬身邊搖著他,“亦鵬,你究竟怎麼啦?” 餘銘真來看他瞭。

餘銘真忍住自己的焦慮,嚴肅瞭臉面說:“向亦鵬同志,你是上海地黨組織特科第三科的負責人,如此頹廢下去,三科怎麼辦,同志們怎麼辦,到目前為止還生死不明等待我們救援的老周又怎麼辦?”

向亦鵬被餘銘真這話一震,回過神來就抱著她一通痛哭,哭完之後他說:“銘真,林璇死瞭?”

餘銘真幾乎被這話給震暈過去:“林璇死瞭?這怎麼可能?什麼時候?”

向亦鵬說:“我接到豹紋的假情報趕去裡通路,卻什麼也沒找到。可誰知裡通路另一面路口邊的‘羅斯瑪麗’咖啡館卻發生瞭不明爆炸,林璇當時就在裡面……我們原本是約好在那裡見面的……”

餘銘真牢牢抱住向亦鵬:“哭吧,哭出來瞭心裡就不那麼堵瞭。”窗外的雨愈下愈大,一時間似乎天地都為之模糊瞭。

餘銘真一語震動瞭向亦鵬,安撫好瞭他,還是堅持著回到瞭陳媽的住處。屋外風雨交加,油燈下餘銘真望著身邊酣睡過去的小寶,隨手拿起瞭床頭櫃上的那張四人合照:向亦鵬挽著餘銘真,閻天身邊林璇矜持地笑著。

餘銘真望著林璇那難以捉摸的笑容,幾多人事浮沉,幾多命運輪轉,都是雲煙淡然皆成追憶……忽然一塊石頭打在窗上,打斷瞭她的思緒。起身查看門外卻空無一人。地上放著一個紙包,餘銘真一眼便看出,又是一些奶粉,面粉和毛巾等市場上的高價用品。

餘銘真立刻追瞭上去……在漫天風雨中沖前面的人高喊一聲:“站住!”

黑暗中那矯健的身影停瞭下來,正是遊閑海。

餘銘真:“不要再送東西瞭……我不需要!”

遊閑海:“是送給小寶的……”

餘銘真:“我們都不需要……”遊閑海默然不語,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雨淋透瞭,二話不說,拔腿就走。

餘銘真看著雨中他的背影說:“你做的事很危險,要當心。”

遊閑海大笑著離去,他說自己原本就是刀口上混飯吃的,現在殺鬼子就更是沒有任何顧忌瞭,讓她不用擔心。頗有些放肆。

但是,當他渾身濕淋淋的走回自己的窩子,沒想到毛頭早已經在等候多時。遊閑海一見他驚慌的樣子不由得問道驚:“怎麼瞭?”

毛頭說:“已經一天沒找見四明瞭,可能出事瞭。”

遊閑海一拳砸在墻上,使勁拍瞭一下自己的腦袋。怪自己太大意瞭,早應該想到四明是最親的幾個兄弟裡唯一在城裡有傢的。雖說傢裡隻有一個老奶奶,但四明很孝順常常是要回傢去就極容易被方孝的狗子們跟蹤的。怎麼早沒想到把四明奶奶給接到自己地盤上來呢?

果然,大雨中,一輛車停在方孝府門前,老鼠和幾個弟兄粗暴地拖著一個頭上罩著黑佈的人從車上下來,正是已經被抓住的四明。一場更大的血雨腥風已經撲向瞭遊閑海和他的和勝社。

7

風雨包圍著海上島,裡邊傳出瞭慵懶的鋼琴聲。向亦鵬獨自一人在雨夜裡彈著鋼琴。門被推開閻天走瞭進來,脫下雨衣便坐下來靜聽。

向亦鵬繼續彈著,專註於指尖上的旋律,此外仿佛一切他都不再關心。閻天點瞭根煙,望著他,任琴聲雜亂……外間的狂風暴雨橫掃著這個城市每一條街道,屋內的小桌上擺瞭一瓶紅酒,兩個男人人相對而坐,倒滿酒,幹瞭一杯之後又默然無語。

一張報紙被閻天扔在瞭桌上,是一星期前的日報,上面大篇幅地報道瞭那次特科精心策劃的爆炸行動。

向亦鵬也拿出瞭一張日報放在瞭桌上,日報的大標題:昨晚天麗酒店……命案……殺人兇手逃逸……兩人對看一眼,無言地又再次碰杯一飲而盡。

外間的雨越下越大。向亦鵬正要喝下杯中酒,手一顫,險些沒抓住酒杯,酒潑瞭一身。

閻天顯然註意到瞭向亦鵬的反常:“我很羨慕你,我一直都羨慕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走到吧臺拿酒的向亦鵬背對著閻天,呆瞭很久不動才又轉過身來:“你……我……”費力的張張嘴想說什麼,閻天卻誤會瞭他的意思,馬上擺擺手笑說你別誤會,我隻是想說離開上海的那段日子,最掛念的就是你和林璇……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吧。

向亦鵬沉默著拿過酒來遞給閻天讓把酒倒上。閻天說自己來找他,是有更重要的事……他說現在上海雖然被隔離成孤島,但這種局面不會維持很久,日本人馬上就要有大的行動來進一步地鞏固他們已有的戰略局面。我們雖然各為其主,政見不同,但在民族存亡的時候,我想我們之間是有合作的可能性的……這次我回來是帶著一項很秘密的任務,因為不久前得到一份情報,上面提到瞭一個名為“軍刀”的計劃……聽到軍刀計劃,向亦鵬不禁全身一震,閻天問:“你也聽說過?”

向亦鵬點點頭:“我的確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對這個計劃完全不瞭解。”

閻天:“我們也是一樣,所以,上面才派我過來不惜一切代價要得到計劃的內容。”

向亦鵬:“你有線索瞭?”

閻天看著向亦鵬,猶豫瞭一下:“直說瞭吧,目前,線索很少……我信不過身邊的人,才想請你幫忙。”

向亦鵬半晌才緩緩地說:“這件事,我需要向上面請示後才能決定。”

雖然閻天有些失望,但還是理解地點點頭,他說國傢危難至此,為瞭民族存亡,我對你是坦白的,說完穿上雨衣走瞭。向亦鵬看著他的背影,還是忍下瞭沒有告訴閻天那個無比殘酷的消息。風雨之中,他默然地關上瞭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