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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遇見

方茴說:

“長大之後總會學不一樣的功課,

走不一樣的路,遇見不一樣的人,

我們根本避免不瞭分道而行的命運。”

01

回到北京我真真地適應瞭一段日子,偶爾睡迷瞪瞭還總習慣性地踅摸著方茴的影子,而在詳細比對瞭我的房間和澳洲小屋之後,我才反應過來,我和她已經在兩個不同的半球上瞭。

我在傢休養瞭幾天,馬上就開始制作簡歷找工作瞭。說到底我到澳洲不是為瞭泡姑娘,最主要目的還是拿個外國字的文憑,回來找份像樣的工作。可惜我有點生不逢時,人傢出國留學的時候,留學生還是香餑餑;等我出國留學的時候,已經掉一招牌砸一個半留學生瞭。所謂半個留學生就是那種出國之後隻和同胞混、考試基本靠抄、聽課基本靠睡、買東西基本靠比畫、找工作基本靠忽悠的人。就是因為有這種濫竽充數的人混在留學生的群體之中,才讓我們的身價整體下滑。所以當我拿著燙金字的畢業證去求職時,人力資源部的大爺大叔大媽大嬸們已經不再以崇敬的目光看待我瞭,取而代之是一種麻木的態度,問的問題也很鄙視,就差沒直接說你們傢給你砸多少錢買一文憑瞭。

我在澳洲攻讀的是“Accouting ”,不是我對會計這份行業有著特別的追求和熱愛,而是純屬它比較好過好畢業。我媽幹瞭一輩子這個,對此很有研究,她在找工作之前就跟我說瞭這個職業的敏感性,總結起來就是勞神費心不討好風險高。做假賬肯定是不行的,終有一天會受到公安機關的審判;老實做賬也不太行,終有一天會受到老板的審判。所以最好不去做賬。我心說那我幹嗎去呀?本科的自動化專業我早忘得差不多瞭。我媽說咱們可以曲線救國,幹相關的行業啊,比如說銀行證券咨詢公司事務所,能幹的都可以去試試。這種情況不是很多嗎?學土木工程的做廣告去瞭,學環境工程的去搞房地產瞭,人太多當初不好分配,社會給瞭你們再次尋找未來的機會,兒子,明兒就去銀行投簡歷吧!

我在我媽的教導指點下,托人安排去瞭某個英文縮寫很牛逼的銀行面試。當時在會議廳裡,我們應聘者就像待宰羔羊一樣被他們的負責人圍成瞭一圈。鄰座的MM顯然有點緊張,一直不停摳她職業套裙下的絲襪,我生生看著那裡出瞭個洞。

“那請各位簡短地介紹一下自己吧,說說傢庭情況、對未來的志向和為什麼選擇我行。就從左邊開始吧。”

絲襪MM猛地一驚,她帶著一絲顫音說:“大……大傢好,我叫付雨英,畢業於中×大,啊……是研究生畢業於中×大……我傢裡有父親和母親,還有……奶奶……我父親是乳膠二廠的車間主任,我母親……”

我聽到這裡時有點想笑,這又不是匯報傢庭成分,說奶奶幹嗎?孩子不太機靈啊。考官和我想法大致相同,他打斷瞭付雨英一下,她才轉而背起瞭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和資料。雖然很流利,但一看就是背的,因為說的過程中她還習慣性地望天來著。

考官顯然對她沒什麼興趣,提示瞭時間之後就沒再問其他問題。接下來闡述的是我,稍微有點緊的領帶讓我的嗓子有點難受,我清瞭清喉嚨說:“各位好,我叫張楠,是澳大利亞S大的應屆研究生。來到這裡應聘是因為貴行的聲望和文化都在吸引著我,我希望自己學到的先進的理念能夠在貴行得以發揮。”

雖然我嘴上這麼說,但心裡卻暗自想,為什麼來這裡應聘?我媽認識你們的支行主任唄!

“你認為自己在什麼方面有優勢?或者說你想在哪個部門發揮你的優勢?”負責人看瞭看我的簡歷說。

部門?這個我還真沒太考慮過,反正按我媽的說法,不做賬就行。

“嗯……我覺得我有一定的社交能力,可以在信貸部門發展,我研究生主修投資,也可以去理財部門。”

“哦。儲蓄呢?一般新人入行我們都會安排去儲蓄鍛煉一下,直接在櫃臺面對客人,這你能接受麼?”負責人抬起頭問。

靠!當然不能接受!我大老遠從澳洲回來就給人存錢取錢?我學的那點東西不都白搭瞭!

“當然……在櫃臺鍛煉也是有必要的。”我面笑心咆哮地說。

“我聽你提到信貸部,你有什麼資源嗎?能拉來客戶嗎?”另一個負責人說。

“我想憑借我的努力,我可以拉來……”我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瞭。

“不是說你自己,是說你現在有什麼資源可以利用?我看你簡歷上寫的你母親是財務經理,她能不能給你提供存款上的幫助?”

靠!這是我找工作還是我媽找工作?太他媽勢利瞭吧!

“需要的話她會給我一定的支持。”我繼續面笑心咆哮。

“好的。下一位。”負責人沒再理我,把我的簡歷隨便放在瞭一邊。看來我媽的關系不夠硬,明顯沒引起他們的足夠重視,隨後聽著下面幾個應聘者的顯赫傢世,我更加明白,這次算是白跑瞭。

從小會議室出來,我直接解下瞭領帶,付雨英走在我前面,也是一副很頹敗的樣子。我看著她兩腿間若有若無的……嗯……絲襪破洞,很紳士地上去拍瞭拍她說:“那個……你叫付雨英吧?你那個襪子……破瞭。”

付雨英低頭一看,輕叫瞭一聲,紅著臉說:“謝謝你瞭!”

“沒關系的,”我按下電梯按鈕說,“人緊張嘛,都會這樣。”

“我剛才是挺緊張的,這次肯定不成瞭。”她沮喪地說。

“也不全是緊張的問題,你看看後面那三個人,傢裡不是經理就是老總,肯定都是有關系的,咱倆這樣不管緊不緊張都還是沒戲。”我無奈地說。

“就是!真不公平!我也不惦記著這些大銀行瞭,還不如投去事務所呢!我下午就去!累是累點,但沒這麼多走後門的啊!”付雨英憤憤地說。

“你去哪個事務所?”我問她說,心想要是不錯我也就跟著投一份,反正我也沒譜呢。

“永安。我有一個師姐在那兒,今天讓我去送趟簡歷。”付雨英說。

永安是很有名的國際事務所,早在澳洲我就知道,眼前就有機會我自然不能放過,電梯正好來瞭,我忙更紳士地上前一步扶住門,把付雨英讓瞭進去。她嬌笑著道瞭謝,我擺擺手說:“不用客氣!照顧女孩是應該的!”

“你下午還有面試嗎?”付雨英問。

“沒有。要是我有師姐在永安我肯定也去,可惜呀,我師姐遍佈世界各地,就沒有眼前能幫我遞簡歷的!”我故作沉痛狀說。

“你還有簡歷麼?要不我幫你帶一份過去?”付雨英同情地看著我說。

“真的嗎?那真是太謝謝你瞭!你心眼可真好,現在善良的女孩太少瞭!”我感恩戴德地把自己的簡歷遞過去說。

付雨英抿嘴笑瞭笑說:“沒什麼的,不就是幫忙給個簡歷麼,我師姐說他們那兒的簡歷都跟雪花似的,天天一層層往下落,我就是順手。”

“那也得謝謝你!給我留個手機號吧!以後咱倆常聯系!”我一路護送她出瞭大門,掏出手機眼巴巴地說。

付雨英高興地說出瞭一串號碼,臨走前戀戀不舍地沖我揮手,在她的配合下,我總算稍稍有瞭點成就感。雖然找工作的本事不見長,但磨嘴皮子的功夫還是沒倒退。

沒想到這個無心之舉使我找到瞭工作。我順利地通過永安的幾輪面試,成為瞭這個國際知名事務所的員工。但是簽合同的那一刻我下筆很躊躇,合同上顯示的薪水數字隻比同來的本科生略高500元,我怎麼琢磨這學上的怎麼覺得不值,可是這也沒辦法,中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我不上這兒來有的是人在後面蹤著,想想尚在世界各地混著的同類,我咬咬牙大筆一揮簽下瞭我的名字。一個蘿卜一個坑,我先占上再說!

剛來第一天我就遇見瞭付雨英,看見她的時候我一點沒高興,我覺得這從間接的角度證明我和這個緊張起來就摳襪子的柴火妞兒是同等水平的,讓我很不爽。她卻很高興,見到我就迎瞭過來,很熱情地給我指瞭她的辦公桌,並更熱情地帶著我往我們組的區域走。

到瞭我們組的地盤,我受到瞭所有女同事火辣辣的註視,這頓時讓我的信心倍增,看來本人還是有一定優勢的,比如儀表堂堂、舌燦蓮花、謙虛禮貌、有進有退等等。就在我對自己展開高度的自我表揚的時候,付雨英突然站定,哀怨地跟我說:“張楠,我真想和你換地兒……”

我低頭看看尚還空空如也的桌子,疑惑地說:“怎麼啦?這是風水寶地?”

“非常好的風水寶地,”付雨英狂點頭說,“我敢說咱們這層至少有一半女的都想坐這兒。”

“哎呀,這可奇瞭怪瞭!我今天剛來,不至於這麼受歡迎吧?為什麼啊?”我坐在椅子上轉瞭個圈說。

“因為……”

她說著說著就停瞭下來,滿面桃花地沖我的斜後方微笑。我扭過頭去看,一個很俊秀的完全可以稱為帥哥的男人停在瞭我旁邊,他把東西放在瞭隔壁的辦公桌上,笑盈盈地走過來說:“小付你過來瞭?這是新同事吧!”

“對!他今天入職,我剛帶他過來!他叫張楠。”付雨英介紹說。

按說這時候我就該站起來瞭,可是我一動沒動,這個男人的胸牌在我面前使勁晃悠,上面的漢字讓我覺得仿佛時光退回瞭兩年前的澳大利亞。

那個男人向坐著的我伸出瞭手,他英俊的臉湊過來,帶著一點點不滿說:“你好!我叫陳尋。”

我望著他的手心想,人生這玩意太他媽不靠譜瞭!

02

在告別方茴之後,我和陳尋成為瞭同事。

陳尋,沒錯,就是F中那個長得不錯、會打球、會唱歌、會逗女孩子笑、會把方茴弄到澳大利亞去的陳尋。

我和他坐在同一個隔斷內的兩張辦公桌前,真可謂低頭不見抬頭見。而我入職那天享受到的火辣辣的目光,大半也是沖著陳尋去的。這讓我很有挫敗感,所以我一開始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

但是我和陳尋的接觸還是慢慢多瞭起來,沒辦法,天天見面,上班一個鴿子窩, 出差一個屋,甚至加班到凌晨的時候還睡在一張床上,和他比和方茴都親密瞭。

可是說實在的,陳尋對我還真是不錯。他沒因為我第一次見面的怠慢而疏遠我,也沒有因為我多次詢問他的隱私而厭煩我,相反地,在工作上他給予瞭我很大的幫助。第一次幹審計非常辛苦,我一下子適應不瞭那種昏天黑地不分晝夜的工作強度,看著一大堆的數字賬目就想嘔吐,尤其半夜盤點庫存的時候,我簡直罵娘的心都有瞭。而陳尋已經來到瞭永安兩年,他早就熟悉瞭這個過程,因此總是安慰我,自己的活幹完,還會過來幫我整理底稿。平時閑暇下來,我們也會一起喝喝酒,吃吃飯,扯扯淡。

怎麼說呢,陳尋其實是個相處起來挺舒服的人,他聰明能幹,又不擺譜,很夠哥們兒,不摳門也不瞎吹牛。可是我卻怎麼也沒辦法打心眼裡接受他。說白瞭,我就是替方茴難受。一想起方茴為瞭他遠走異國,在外頭和拉拉合租,從大街上撿傢具用,廁所漏瞭滿屋子的味兒還得住著,被偷得身無分文瞭還不回國,深夜打工,發燒瞭吃兩片百服寧硬扛著,半夜夢見他哭醒,為瞭一絲一毫和他有點關聯的東西都那麼傷心難過,再轉頭看看意氣風發的陳尋,我就沒法和他沒心沒肺地當哥們兒。

陳尋從來沒跟我提過方茴,這兩個字就壓根沒從他嘴裡蹦出來過。我賭氣他的絕情,因此總想方設法地往這方面靠攏。比如我們一起吃飯,但凡吃餃子餡餅,我都點茴香餡的,而且總把茴字咬得很重。可陳尋根本沒這個覺悟,後來在我點菜之前他還總張羅,說要茴香的要茴香的,張楠愛吃!

再比如說,我有時候就逗他,說你丫高中大學總共禍害瞭多少少女啊?看你丫那樣怎麼也得一加強連吧?而他卻總嬉皮笑臉地說,我說你怎麼老打聽我底細呢,是不是你哪個蜜被我禍害過,你吃瞭兄弟剩飯瞭?你跟我說名,我告訴你到ABCD哪步,絕對老實交代,不能讓你吃啞巴虧!咱倆誰跟誰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總之我從他嘴裡沒套出過話來,他和方茴這點還挺像,嘴又嚴又硬。後來我也不費那勁瞭,我覺得自己有點撐的,人傢兩個恩怨情仇,我在裡面瞎摻和,圖什麼啊!

可是不自覺地我還是會帶出一點點痕跡,在方茴的描述中我對陳尋瞭解瞭很多。有籃球比賽的時候,我直接就替他報瞭名,跟負責活動的女同事吹,說他曾經帶病進瞭耐克杯決賽,弄得他後來特迷糊,說好幾年都不提這事瞭,納悶什麼時候和我 說過。出去買水的時候,不用他說我就肯定給他買冰紅茶,點菜的時候我也一定幫他要辣味的菜,隔壁新開瞭味多美,早點我直接拎回兩塊櫻桃芝士的蛋糕。陳尋曾跟我說,覺得我簡直就像他上輩子的老婆,到瞭這輩子轉世為男人,卻還記得他一點一滴的習慣。我必然反駁瞭他,並且由上輩子到底誰是誰的老婆引發瞭一場逗貧。但是我心裡有點淒然,記住他所有細節的人不是上輩子的誰誰誰,而是這輩子還孤零零在異國他鄉為他傷心流淚的方茴。

我來到永安的第一個Annual Dinner,陳尋在我的攛掇下上臺演節目瞭。本來是付雨英找我非讓我出一個節目,正巧陳尋從我旁邊過,我忙拉住他,對付雨英說:“有他在還能輪上我?人傢可是曾經上臺表演過,自彈自唱,當年北京搖滾圈的新星。要不是被永安劃拉來瞭,指不定在世界哪個國傢開個唱呢!讓他去讓他去!保準鎮瞭你們!”

“真的陳尋?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啊?”付雨英興致勃勃地問。

“聽他胡說八道呢!不是,我說張楠,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還是上回喝醉瞭我跟你說的?我記得你比我先趴下的啊!我說這麼多話瞭麼?”陳尋迷茫地問我。

“何止這些!告訴你別惹著我啊!要不我把你以前那些花花事都給你抖落出去!”我笑著說。

“什麼事什麼事?”付雨英拉著我的胳膊問我。

“哪有什麼事!他是栽贓陷害!你還真信!”陳尋指著我笑罵,“你讓他說,他要是能說出個什麼來才就怪瞭呢!”

“你還別逼我!我可說瞭啊!”我瞪著眼說。

“你說你說!小付咱倆聽故事啊!”陳尋拉著付雨英坐在一旁,挑釁地看著我。

“你丫喝醉瞭之後使勁唱歌,非說是你自己寫的,讓我好好聽,叫什麼來著?《匆匆那年》!”

陳尋喝醉瞭自然沒說什麼,這都是我隨口胡編,可是坐在對面的他明顯神色黯淡瞭一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陳尋這樣的表情,也微微吃瞭一驚。

“真的?陳尋你還自己寫過歌?”付雨英驚喜地問。

“哦……那是上高中時瞎起哄亂寫的……”陳尋支吾地說。

“《匆匆那年》是吧?那我就給你報這個瞭!到時候我一定好好聽聽!”付雨英笑著走開,她轉過頭又對我說,“下次你多給我講點陳尋的秘密啊!真有意思!”

付雨英走後我湊到陳尋跟前說:“怎麼瞭你?一臉深沉!這次全公司的人都能聽你演唱瞭!你還不高興?”

“我真給你唱那歌瞭?”陳尋皺著眉問。

“那當然瞭!要不我怎麼知道?你真以為你是我上輩子的老婆啊!”我忙打馬虎眼說。

“滾蛋!”陳尋推開我說,“這歌我多久沒唱過瞭?都是你老問我以前的事,我喝醉瞭才和你念叨這個。我以為我都忘瞭呢!”

“哎喲,是給老情人寫的吧?瞧你那表情!”我逗他說。

誰知這次陳尋沒有回嘴,他頓瞭頓,扯著嘴角清淡地笑著說:“就算是吧。”

2006年冬天我終於聽到瞭現場版的《匆匆那年》,那是首很悠揚的曲子,有青春的獨特味道。陳尋彈吉他時露出瞭很迷茫的表情,他的樣子引起瞭底下同事的一片尖叫。

付雨英穿瞭一件絳紫色天鵝絨的裙子站在我旁邊,她隨著陳尋的歌聲不停地揮動手裡的杯子。

我瞥瞭她一眼說:“你別這麼激動,小心又把襪子摳破瞭!”

“討厭!”她紅著臉打瞭我一下說,“我才沒激動呢!”

“還沒激動?就差上去獻花瞭吧!你們女的是不是都喜歡他這樣裝得特憂鬱的小白臉啊!”我坐在位子上問她。

“好啊!你說陳尋是小白臉!等他下來我就告訴他!”付雨英也坐下來說。

“少打岔,你是不是喜歡上他瞭?沒事,你跟我說,我不告訴別人!”我假裝神秘兮兮地湊過去說。

“得瞭吧!我才不是喜歡他呢,是欣賞!”付雨英一下躲開我老遠說,“不過他這樣的男孩,肯定是挺吸引人的,但是要喜歡他可就太累瞭。當他女朋友多沒安全感啊!我有自知之明,才不幹那麼缺心眼的事呢!”

“沒看出來你還挺明白的!可惜呀!就有人愛幹這缺心眼的事!”我嘆瞭口氣說。

“誰呀誰呀?他女朋友?據傳說他現在沒女朋友啊!”付雨英八卦無極限地靠過來問我。

“我不知道,你自己問他吧!”我指瞭指已經唱完歌正往這邊走的陳尋說。

陳尋來到我的桌前,拿起我的杯子就幹瞭裡面的酒。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略帶悲傷的樣子,付雨英躥到我們中間說:“陳尋,聽張楠說你這歌是給你女朋友寫的?”

“哪兒呀!這歌分明是那天我特地給你寫的!張楠瞎掰那段一下讓我有靈感瞭,怎麼樣,還滿意吧?”陳尋瞪瞭我一眼,又恢復成往日的樣子說。

“去你的!我不跟你們倆待這瞭,討厭!”付雨英紅著臉走開。

我笑著跟陳尋說:“你丫真有一手!小心付雨英當真啊!”

“是對你當真吧?告訴你,不許搞辦公室戀情啊!”

“滾!我說,當年你就這麼把你女朋友勾搭上的吧!”

“呵呵,我當年追她可費勁瞭!”陳尋瞇著眼睛說。

“哪個她啊?”我別有用心地舉起酒杯問。

“最糟心的那個!”陳尋和我碰瞭杯,又一杯酒下肚。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提起方茴,雖然他沒說名字,但我知道他說的一定是方茴。

Annual Dinner後,我和陳尋就被發往東北瞭。年底正是我們這行最忙的時候,估摸著回傢怎麼也得春節瞭。好在這次的企業比較好審,不是有N多合並報表那麼變態的活兒,我和陳尋還有時間滋潤滋潤,欣賞一下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

由於我學的一直是ASCPA,和國內的CPA還不太一樣,所以我讓陳尋給我拿瞭本他們以前的審計教材看看。他上學時的版本必然已經舊瞭,但最新的準則什麼 我都知道,我就是看看大概內容。為瞭飯碗,我在茶餘飯後不得不多用點功。為此我還被陳尋嘲笑瞭,玩的時候他總轟我回去看書,我則總拉他給我當“老師”。

陳尋是個陽光開朗的男孩,我們倆在一塊就特別吵鬧,話是挺多,但正經話很少。我都沒想到後來他會跟我講他和方茴的事,一切都很偶然,但就像“馬哲”說的,偶然之中蘊含必然。

那天我還是在看他的《審計》,在中間的一頁中我突然看見瞭兩行小字,上面寫著“不悔夢歸處,隻恨太匆匆”。這個字跡我簡直太熟悉瞭,它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在我的澳洲小屋內,寫著“冰箱裡有菜,回來自己熱”,或是“晚上我不回來,你先吃飯,不用等我”。

看著方茴的字,再抬頭看看躺在床上看電視的陳尋,我心裡的感覺特別復雜。我覺得他們倆整個就是倆冤孽,讓我踏實不下來。我實在忍不住,噌地站起來,把書往陳尋面前一扔說:“這會兒你可是讓我逮著證據瞭,老實交代吧,這是當年哪個姑娘聲淚俱下給你寫的啊!”

陳尋接過書來看,他愣瞭愣,慢悠悠地合上說:“我以前女朋友寫的。”

“你以前女朋友多瞭!哪個啊?”我坐在他旁邊,點瞭根煙說。

“正經八百說起來,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我就她一個女朋友,”陳尋看著我說,“真的,你別不信,給我也來根。”

我遞給他一支煙說:“你不是不抽麼?”

“我那是戒瞭,當年少年輕狂的時候,比你丫抽得兇多瞭!”陳尋熟練地點著瞭煙,吐瞭一口煙圈說。

“嘖嘖,有故事的人啊!給哥們兒講講!”我笑著說。

“講個蛋!你丫怎麼那麼三八啊!”陳尋推瞭我一把說。

“我這是生活取材,沒準哪天我就給你寫一自傳性的小說呢!”我假裝特正經地說。

“就你?MSN Space上除瞭罵人的話和錯別字就挑不出個完整句子的作傢?”陳尋踩咕我說。

“去你媽的!”我笑著打他,“你說不說吧!”

“行!我跟你說,我跟你說,”陳尋閃開我說,“這事我還真沒和別人好好說過呢!”

於是就在那天晚上,我貢獻出瞭所有的點八中南海,而陳尋則貢獻出瞭他匆匆那年裡的所有故事。

03

方茴和陳尋上大學之前還出瞭一檔子事。那次是給陳尋過生日,就是2001年8月29日那天。本來亂糟糟的,陳尋還是不想過這個生日瞭,可吳婷婷卻主動給他張羅瞭起來。她還惦記著上回陳尋唱歌時跟她說的事,想和方茴找機會聊聊。

吳婷婷出面組織陳尋也不好不給面子,孫濤和楊晴都好說,唐海冰也沒什麼怨言。主要是上回那生日過得太驚心動魄,誰也沒心思再制造出一個更厲害的來瞭。最不願意去的還是方茴,這讓陳尋挺不高興的,他覺得各退一步就完瞭,沒必要那麼較勁。方茴也不好掃他的興,勉勉強強地去瞭,一路上也不見什麼好臉色。

席間還算愉快,歲數大瞭一點,唐海冰也不再那麼偏執。他主動給方茴倒瞭酒,舉起杯子說:“說實在的,我真沒想到你們倆能堅持下來,既然你對陳尋真心實意我也沒什麼好說的瞭!以往有什麼不當的地方,你也別往心裡去。我承認我有做過瞭的事,地壇那次耗子跟我說瞭,我也教訓他瞭。那事我是真沒料到,今天我也替他給你賠個不是。別的不多說瞭,你別再讓陳尋傷心就成,我幹瞭,你隨意。”

唐海冰喝幹瞭杯子裡的酒,方茴欠瞭欠身,象征性地抿瞭兩口。兩人也沒再多說什麼,他們心裡頭都明白,時間久瞭互不計較興許還能做到,但要他們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那是根本不可能瞭。

陳尋不明白這個,還以為他們真就摒棄前嫌,相談甚歡瞭呢。他一會兒讓唐海冰陪喝,一會兒讓方茴倒酒,又切蛋糕又打櫻桃結,最後還是吳婷婷看不過眼,說 是讓方茴陪著上廁所,才把她拉瞭出去。

兩個人走出瞭飯館包間,卻也是一樣沒話說。吳婷婷看著方茴局促的樣子,笑瞭笑說:“方茴,你是不是以為我和陳尋有過點什麼啊?”

“沒……沒有。”方茴忙抬起頭說。

“嗨,有也沒事。我也不怕跟你說實話,我對陳尋的感情,和對海冰、孫濤他們是不太一樣。陳尋是很有魅力的男孩,被他喜歡是一件很讓人滿足的事,人嘛,總有點虛榮對不對?誰不願意被帥哥追啊!我曾經也對他動過心,但最多隻是動心,不是喜歡。因為我對白鋒的感情和對陳尋更加不一樣。白鋒,你知道吧?”

方茴慌亂地點瞭點頭,她沒想到吳婷婷這麼坦白,別人的真情流露她總是苦於應付。可能是她本身就缺少激烈的情緒,因此她有些忐忑不安。

吳婷婷笑著舉起兩隻手晃瞭晃說:“我喜歡白鋒,喜歡瞭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的年頭。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麼?可以說女孩能稱作青春的那幾年我都耗他身上瞭,我為他改變自己,為他去認識他的朋友,為他去照顧他的爺爺,為他一年又一年地單身。可是我告訴你,我連他的女朋友都不算,他也從沒讓我等過他。我們倆之間根本沒有特強烈的感情,根本比不上你和陳尋。可是,我願意。我也習慣瞭,我總覺得他有一天會回來給我一個交代。說起來我們的感情就那麼一絲絲,可是就跟線頭子似的,纏在一起,打成瞭解不開的死結。所以啊方茴,白鋒不回來,誰我也不可能去喜歡。”

方茴聽她說著,突然有些心疼,她看著吳婷婷的雙手,覺得特別難受。當時她還不知道十年糾纏是個什麼樣的概念,但是她明白這個超過她生命一半的時間過起來肯定是不太舒服的。

方茴走過去,拉住瞭吳婷婷的手說:“你一定能等到白鋒的!”

吳婷婷抹瞭抹眼角,也拉住她說:“但願吧,借你吉言瞭!”

兩個人手拉著手地走回瞭座位,把陳尋都看傻眼瞭。孫濤陰陽怪氣地拍著巴掌說:“陳尋,你丫的終極夢想總算實現瞭,世界大同、齊歸帳下呀!”

“我看那是你的終極夢想吧?什麼時候你也弄個世界大同啊?”楊晴吊著眼睛,看著孫濤說。

“我哪兒有這本事啊,你把心咽肚子裡啊!”孫濤忙摟住楊晴說。

“楊晴說得好!孫濤這孫子,就你能治得瞭他!”吳婷婷狠狠戳瞭孫濤腦門一下說。

“就是!一點正經事沒有!我問你,我禮物呢?”陳尋伸出手說。

“你不說我還忘瞭,等著等著,我給你拿。”孫濤說著就開始掏兜。

他從左兜拿出瞭一個長條的塑料包,看瞭看說“錯瞭錯瞭”塞瞭回去,從右兜掏出瞭一個正方的塑料包,還說“錯瞭錯瞭”又塞瞭回去。最後孫濤東摸西摸也沒拿出個什麼禮物來,他壞笑著把兩個兜裡的東西扔給陳尋說:“出來急,忘帶瞭。這兩個就代替吧,嘿嘿,沒準就是你丫最想要的呢。”

陳尋低頭一看,就笑著過去揪孫濤,方茴看那上面寫什麼“驗孕”“避孕”的字樣,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窘瞭個大紅臉。

幾個人正笑鬧著,吳婷婷的手機突然響瞭起來,她揮瞭揮手示意安靜,接起來說:“喂……哎……爺爺你別著急,怎麼瞭,慢慢說……啊啊……什麼?您說什麼?……真的?真的?真的?他們真這麼說的?……行,行我知道瞭……我告訴他們!……我晚上就去您那兒!哎!爺爺再見!”

吳婷婷掛瞭電話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大傢都被她唬住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她猛地站起來,大聲說:“白鋒沒殺人!他沒罪!”

陳尋也一下站瞭起來,他拉住吳婷婷說:“什麼?到底怎麼回事?他爺爺給你打的電話?你緩口氣,慢慢說。”

“剛才警察和居委會的一起去他爺爺傢瞭!當年和他一起跑的那個姓曹的被逮住瞭。他把當年的事全交代瞭,是他把那個人打死的,不是白鋒!不是白鋒!他沒殺人!”

吳婷婷興奮得扯住陳尋大叫,她流著淚的臉和怎麼都掩飾不住的高興的神情搭配起來有點詭異,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的雙手一直在抖,連身子都在輕輕地 搖晃。陳尋特別高興,他把吳婷婷緊緊抱在懷裡,大喊著“太好瞭!真是太好瞭!”。唐海冰、孫濤和楊晴也湊過來,幾個人圍在一起,對上下各路神仙歌功頌德,興奮得像孩子一樣。

隻有方茴沒能融入其中,尷尬地站在圈外看著,陳尋的懷抱有點刺眼,她默默低下瞭頭。其實她也替白鋒高興,也替吳婷婷高興,隻不過她的高興還是不能和他們相提並論。

折騰瞭好一會兒陳尋才想起方茴,他松開吳婷婷走到她旁邊說:“對不起,今天不能送你回傢瞭,我們一會兒要去白鋒爺爺那兒,你自己走吧,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嗯,你去吧!”方茴點點頭說,“那我就先走瞭。”

“路上小心點啊!”陳尋把她的包拿過來,又朝吳婷婷他們走瞭過去。

“好,陳尋……”方茴拉住他說,“生日快樂……”

“知道瞭,乖!”陳尋輕輕親瞭她臉頰一下,笑著說。

那天方茴獨自回瞭傢,陳尋陪著吳婷婷去瞭白鋒爺爺傢。老人情緒激動,翻來覆去好幾遍才總算講清瞭來龍去脈。警察說當年死者身上有多處軟組織挫傷,但致命傷是天靈蓋上的顱骨骨折造成的。在場的孩子都才十四五歲,見人不行瞭就如鳥獸散,後來場面混亂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誰最後給死者那致命的一擊,但是跑瞭的三個人肯定是嫌疑犯瞭。前幾天曹姓逃犯因盜竊被捕,警察在審訊過程中獲知瞭多年前另一案子的線索。曹犯說白鋒打瞭那個人後腦勺之後,他跟著用瓶子擊打瞭死者的腦門,他提供的口供和屍檢結果一致,確定他就是當年的殺人兇手。鑒於當時白鋒的行為,頂多是判故意傷害罪,故意傷害罪的刑期是三到十年,白鋒那時尚未成年,還可以從輕處理。不管怎麼說,這結果都算是件好事。

白鋒他爺爺說前些年白鋒還給傢裡打過電話,他沒敢跟警察說,但最近幾年卻一點聯系都沒有。老人說起不知白鋒是死是活,老淚縱橫。吳婷婷又哭又勸,折騰到十點多才從白鋒他爺爺傢出來。陳尋把吳婷婷一路送回去,他心裡也亂,回到傢就沒再給方茴打電話。

而方茴等他到瞭12點,實在熬不住瞭才睡下。

04

陳尋和方茴又一起入學瞭。

確切來說應該是陳尋和林嘉茉一起,方茴和她爸媽一起。報到那天W大人如潮湧,很多孩子都和方茴一樣,一個人報到跟著爸媽兩個伺候著,誇張點的還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跟著的。新生不過2000多人,加上傢長,立馬上萬瞭。陳尋從來不愛讓他傢長跟著摻和這些事,林嘉茉也是比較獨立的孩子,兩個人在領體檢表的地方遇上瞭,就一起辦理各種手續瞭。

借著第一天還能互相串男女宿舍的機會,他們倆分別去對方宿舍看瞭看。到陳尋的1507房時,裡面已經來瞭兩個人,梳板寸的那個正在鋪床,而梳蓋頭的那個略有些胖的男孩正催促著自己父母回去。

“知道瞭知道瞭,電話通瞭馬上買201卡打給你們!暖壺放窗戶下面絕對不會給踢瞭,藥在左抽屜,紙筆本在右抽屜,鎖的密碼是……哦,不能說。成瞭吧?你們倆趕緊回傢吧!”

胖男孩的父母寵溺地答應著,胖男孩有點不好意思地和陳尋點瞭點頭,陳尋回復瞭一個微笑。

梳寸頭的男孩也揮揮手跟他打瞭招呼:“嗨!我叫宋寧,他叫高可尚,你是陳尋還是王森昭啊?”

“我是陳尋,你怎麼知道我名字的?”陳尋把包放在寫字臺上說。

“床上都貼著名呢!你睡我下鋪。”宋寧從上鋪下來,擦過林嘉茉的身邊時沖她點瞭點頭。

“哥們兒你不起夜吧?”陳尋笑著說。

“年輕,腎好著呢,沒事!”宋寧齷齪地捅瞭陳尋後腰一下,陳尋也是個自來熟,毫不客氣地和他逗笑起來。

高可尚送走瞭他爸媽,走進屋來說:“我真受不瞭我媽,囉唆死瞭!就說我自己來報到怎麼瞭?嘿!偏不讓!陳尋我可真羨慕你,沒媽跟著,倒有女朋友陪你來!”

陳尋看著林嘉茉一下笑瞭出來,林嘉茉紅著臉沒好氣地說:“你笑什麼!我可不是他女朋友,這麼高的枝我哪兒攀得上啊!”

“哎喲,是我攀不上您吧!您就壓根沒給過我機會啊!”陳尋一副特惋惜的表情說。

“我現在給你機會,你敢攀麼?”林嘉茉白瞭他一眼說。

“他不攀我攀!能給我留下一個聯系方式麼?姓名、宿舍電話、手機之類的?”宋寧湊過來說。

“不好意思,手機那麼高級的東西我還不襯!座機號我也不知道,得等我去瞭自己宿舍才能告訴你,至於我叫什麼,你問他吧!他要是想得起來就提,想不起來就拉倒!”林嘉茉背好瞭書包說,“陳尋,我去看方茴瞭,你在這兒收拾吧!”

“啊行!你幫我跟她說我今天不住這兒瞭,讓她有事給我發短信。”陳尋揮瞭揮手裡的摩托羅拉T189說。

“你現在就給她發一個唄!倆人都有手機,幹嗎非用我傳話啊?”林嘉茉做個鬼臉說。

“你可真是招擺不得!好吧好吧!不勞您大駕!”陳尋撇瞭撇嘴笑著說。

林嘉茉走後,宋寧興致勃勃地問:“陳尋,這女生也是咱們學校的?”

“是啊,怎麼,有事?”陳尋坐在自己的床上,蹺起腿說。

“沒有沒有,多個朋友多條路麼,我就是問問,”宋寧扶著高可尚的箱子說,“高尚,你怎麼拿瞭這麼多東西啊?”

“是我奶奶讓我帶的!比我媽還煩人!”高可尚皺著眉說,“對瞭,我都糾正你多少遍瞭?我叫高可尚,不叫高尚!”

“叫高尚多牛逼啊!一喊你名就先把你表揚瞭,還是高度表揚。而且兩個字也比三個字好叫,是不是陳尋?”宋寧仍舊不改口。

“是比高可尚好叫!”陳尋點點頭說。

正說著,門口又進來瞭一個人。這個男孩和陳尋他們不同,膚色比普通人要黑一點,背著大包小包不說,還拎瞭一個行李卷,他眨巴著大眼睛向他們望去,有些不自然地開口說:“這是1507不?”

“是是是!你是王森昭吧?你睡上鋪,在高尚上面!”宋寧指瞭指說。

王森昭憨憨地一笑,道瞭謝就自己上去鋪床瞭。他幹活麻利,不一會兒就弄好瞭床。宋寧在下面看著,不由贊嘆說:“早知道你這麼能幹,就等你來幫忙瞭!剛才我自己弄得可費勁瞭!”

“行啊,你哪兒沒弄好,我給你弄!”王森昭順著欄桿爬下來說。

“沒事,我都弄好瞭,”宋寧擺擺手說,“你不是北京人吧?傢哪兒的啊?”

“山東煙臺。”王森昭笑著說。

“山東的考分可高啊!”陳尋給方茴發完瞭短信,把手機放在瞭兜裡說,“你多少分來這兒的?”

“也不高,我考625。”王森昭說。

“625還不高?在北京都夠上清華瞭!你幹嗎報咱們學校呀!”宋寧大呼小叫地說。

“在我們那兒也就上咱們學校瞭。能進北京我就知足瞭,清華可不敢想!”王森昭從包裡掏出瞭幾個梨遞過去說,“我們煙臺有名的梨,拿著嘗,火車上都洗瞭的,不臟!”

陳尋他們也不客氣,接過來吃瞭,幾個人說笑瞭一陣,很談得來。當晚他們就按年齡排瞭序,王森昭老大,宋寧老二,高可尚老三,陳尋最小,排老四。

比較起來方茴那邊就要冷清很多。徐燕新一進門就把宿舍批評得體無完膚,什麼“床看著就不結實”“櫃子還不夠擱書的”“水房太臟”“廁所太味兒”等,最後總結一句話“根本不是人住的地兒,咱們走讀得瞭”。當時宿舍裡已經來的幾個女孩被徐燕新的這幾句話完全唬住瞭,方茴又氣又急,連求帶勸地把她送下樓瞭事。等她再回來,屋裡剩下的三個人已經笑鬧成一團,方茴一進屋大傢都靜瞭下來,氣 氛非常尷尬。

一直等到林嘉茉來串門,她們才總算活絡起來。幾個人作瞭介紹,睡方茴下鋪的女孩叫李琦,另外兩個一個叫薛珊,一個叫劉雲薇。大傢都是北京女孩,有共同語言好說話,聊起西單王府井的,哪兒賣什麼,哪兒什麼好吃都知道。說著說著還繞出瞭林嘉茉的初中同學是李琦的高中同學等這樣的關系,到後來林嘉茉反而顯得更像是她們宿舍的人瞭。

開學沒多久W大就組織新生去軍訓瞭,去北京市統一的大興軍訓基地。系主任在去之前發瞭話,軍訓是鍛煉不是郊遊,手機什麼的一律不讓帶,被子要自己準備,打成軍用背包橫三豎四的樣子,盡量不帶枕頭,帶個枕套就行,到時候往裡面塞衣服。

方茴特聽話,規規矩矩地穿上軍裝戴上軍帽,多餘的東西什麼都沒帶,連包餅幹都沒有,要不是徐燕新死活往她手裡塞,恐嚇她說飯多麼難吃,多少人搶,錢她都不想帶瞭。直到臨上車之前方茴才發現其他人才沒管老師那套,怎麼舒服怎麼來。李琦自己帶瞭大軟枕頭,薛珊根本就沒穿上發的綠色行軍鞋,而是穿著旅遊鞋,劉雲薇幹脆把手機掛在瞭脖子上。

方茴的行李少,早早地就坐在瞭車上,透過車窗她看見一直在幫會計系女生裝車的陳尋。沒幾天的工夫,他好像就已經和系裡的人混熟瞭,老師同學都喊著他的名字,他在人群中跑來跑去的,偶爾停下來和方茴不認識的人說話。方茴有點落寞地低下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似乎她總是習慣性地從背後註視陳尋,當初高中時她還可以緊走兩步跟上去,而來到大學裡,他們反倒沒有並肩走過瞭。

05

對平日裡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獨生子女們來說,軍訓是件很辛苦的事。

早上五點多鐘起來,把被子疊成豆腐塊,被帶著去操場上跑個八圈十圈,然後才去吃早飯,據說還是改善瞭的夥食,不過也就是饅頭醬豆腐醃蘿卜幹。飯都是站著吃的,每日有值日生把飯事先分發到每個人的飯盒裡,之後再統一刷洗。初秋的 早上總有點薄寒,在水管子底下沖著水,慢慢地,水就比手溫瞭,可見手冰到什麼程度。早飯後即要去訓練,先站半小時軍姿,然後立正稍息蹲下起立向右看齊,齊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一二一的頻率一直要持續到中午。午飯前列隊唱《團結就是力量》,聲音小瞭還要重唱,直到教官滿意才能進去吃飯,午飯仍不算豐盛,主食是大米飯,兩樣炒菜一葷一素。飯後可以休息一個小時,基本上都回到宿舍躺平,小睡一會兒或小歇一會兒,等下午集合時間到瞭,再不情不願地下樓。下午訓練項目和上午一樣,隻不過日頭曬著更加熬人。站軍姿的時候偶爾也有學生昏倒,老師和教官忙抬著到醫務室,周圍的人一臉羨慕的神色,恨不得自己也暈過去才好。晚飯前同樣要唱歌,飯後稍作休息,晚上教官和老師還總集合訓話,衛戍區的蚊子就這麼被鮮嫩的血養瞭起來,拍巴掌聲此起彼伏,但如果聲音大瞭,少不瞭又是一刻鐘的軍姿。

頭兩天特別不好挨,劉雲薇天天在宿舍裡哭著給傢裡打電話,說要回傢。薛珊在床頭用圓珠筆畫杠,每天向大傢通報還有多少天可以凱旋。李琦則是一回來就打開行李給大傢分吃的,部隊的夥食她幾乎沒吃,每天全靠這點零食撐著呢。方茴兩條腿站得都腫瞭,但她覺得最難受的還不是訓練,而是沒陳尋的消息。到瞭這裡一切又都恢復成瞭原始狀態,人生地不熟又沒有聯系方式,她想找個人簡直太難瞭。每天早上起來跑步她都奮力地在人群中搜索陳尋的影子,可透過淡淡的薄霧根本看不真切,偶爾相似的身影在眼前一晃,再扭頭看就找不到瞭。

一直過瞭四五天他們才慢慢適應瞭,和教官混熟瞭些,訓練也不再那麼刻板,休息的時候各排之間還在教官的帶領下拉起瞭歌。這時方茴終於看見瞭陳尋,他特別活躍,總是站出來喊口號。一會兒朝五連喊:“一二三四五,我們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們等得好著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們到底有沒有!”一會兒又朝二連喊:“讓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樣,像什麼?小綿羊!”有時候他也會朝方茴的連喊:“一連女生來一個,一連的喲麼好嗨,來一個喲麼好嗨……”這邊女生也不甘示弱,幾個活泛的站出來和男生對著拉歌,其中一個嗓子特別洪亮,生生把陳尋的聲音蓋過去瞭一半。

方茴遠遠地瞅著陳尋,頭趴在支起的胳膊上笑,也不知道他往這邊使勁嚷的時候能不能看見自己。旁邊的李琦捅瞭捅她說:“偷偷看誰呢?都快笑開花瞭?”

“沒有,看他們拉歌,真有意思。”方茴忙扭過頭說。

“得瞭吧,肯定是看九連拉歌那個帥哥呢!對不對?”薛珊促狹地說。

“哪個哪個?是站在最前面的那個麼?”劉雲薇也湊過來說,“我知道他,我同學和他一班,說是叫陳尋,可帥瞭!”

“你這麼快就掌握情報瞭?看上人傢瞭吧?”李琦笑著說。

“你說得可真庸俗!思想太復雜!咱們學校這麼多歪瓜裂棗,還不允許我看看帥哥洗洗眼睛啊!是不是方茴?”劉雲薇仰起臉說。

“嗯,是啊……”方茴訕訕地回答,再不去看陳尋瞭。

陳尋和宋寧能說會道,早就跟教官混得鐵熟瞭。陳尋被任命為他們班的班副,宋寧跟著他跑瞭不少地,也偷瞭不少懶,經常到教官那裡去玩。“9·11”就是他們最先看到的報紙新聞,然後傳遍瞭整個訓練基地。

剛聽到這個新聞的時候大傢都有點興奮,說實在的我們這麼大的孩子可能對美帝國主義都有點不待見,從小的教育讓我們很有愛國情操,對曾欺壓過中國的國傢都懷著些厭惡。但慢慢看瞭堪比好萊塢大片的鏡頭,看著絕望的從摩天大樓往下跳的人,看著曾經地標性的建築化成一片廢墟,看著鮮血與眼淚,每個人的心裡多少有些沉痛。畢竟在這場災難中死去的大多是普普通通的人,他們明明可以平安終老,卻被硬生生地掐滅瞭生命之火。生靈可貴,沒有誰是終結者,可以去隨意決定別人的死亡。

熱鬧地談論瞭兩天“9·11”和本·拉登,陳尋和宋寧又清閑瞭下來,那天下午訓練完,他們一起晃晃悠悠地去給傢裡打電話,結果到瞭電話亭才發現隊已經排瞭小20人。陳尋懊惱地大叫一聲說:“靠!叫你丫快點你非在宿舍磨蹭!這得等哪輩子去呀!”

“你還說我!要不是你丫在食堂幫咱們班女生拿飯盒,咱肯定第一個!”宋寧 氣餒地站在最後一個說。

“那也是你在旁邊使勁跟人貧的,老大擺瞭六個飯盒,你都還沒講完你怎麼考上咱們學校的!”陳尋白瞭他一眼說。

“切!你還別白愣我,告訴你我可沒給你排隊,你一會兒別加塞兒!往後站啊!”此時宋寧身後又站瞭幾個人,他幸災樂禍地沖站在隊外的陳尋說,“要不你叫聲好聽的,我就勉強給你騰個地兒!”

“我還不跟你這起哄瞭呢!我有手機,電話費貴點就貴點唄,反正不用排大長隊,我愛什麼時候打就什麼時候打!”陳尋掏出手機在宋寧眼前晃瞭晃說。

“哎喲老四啊!你怎麼不早說啊?”宋寧一下子從隊裡躥出來,黏糊糊說,“我剛才是逗你玩呢,快借我用用,我給我媽報個平安,通話時間絕不超過一分鐘!”

“少來!給你媽打完你肯定還要給你爺爺打,之後姥姥姥爺四舅二大媽的,保不齊還有什麼親姐姐幹妹妹,我這話費統共不到100,你一個人就得給我造幹凈瞭!不行啊!”陳尋高舉起手機笑著說。

宋寧笑罵著去搶,兩人正鬧著,陳尋舉著手機的手卻突然被另一個人拉住瞭。

陳尋扭過頭,看見一個很漂亮的女孩正面露難色地抓住他的衣袖,她臉有些紅,眼睛慌亂地撲簌著,張瞭張嘴小聲說:“這位同學……能……能借我手機用用麼?我……我有點急事。不會用多久的,一會兒就行!”

“行,你用吧!甭管多長時間,把事說完瞭要緊!”陳尋毫不猶豫地把手機遞給瞭她說。

女孩眼睛裡閃過欣喜的光,忙不迭地給傢裡撥通瞭電話,時間並不久,她打完電話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捧著還回來說:“太謝謝你瞭!我同學給我從國外寄回來的CD,我走前忘瞭和傢裡人說,再不取可能就過期瞭。郵局五點半就下班,眼瞅著就來不及瞭,真是多虧瞭你的手機!對瞭,我給你點錢吧!”

“給什麼錢啊!都是同學不用客氣!”陳尋笑著收回手機說,“什麼CD啊?那麼著急?”

“是Night Wish的,我很喜歡的樂隊。”女孩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像是兩牙新月, 非常美麗。

“夜願!我也很喜歡,《Sacrament of Wilderness》是很棒的曲子!沒看出來你居然喜歡rock!”

陳尋一聽也興奮瞭起來,兩個人越聊越多,對於音樂都很有門道。宋寧在旁邊聽得不耐煩,伸著胳膊從中間分開兩人說:“停停停!你們兩位對音樂的真知灼見對我這樣的俗人來說簡直就像天方夜譚,你們找個時間單聊行不行?陳尋你先把手機借我用用!人姑娘一張嘴你立馬就同意瞭,怎麼我就不行啊!太重色輕友瞭吧!”

陳尋狠杵瞭宋寧一下,把手機遞給瞭他,女孩靦腆地笑瞭笑說:“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瞭,快忙你們的去吧!”

“不急不急,”宋寧接過手機眉開眼笑地說,“你學什麼專業的?叫什麼啊?”

“我叫沈曉棠,學稅收,你們叫什麼?”沈曉棠問。

“我叫宋寧,他叫陳尋,我們都是學生會的!”宋寧比畫著說。

“陳尋?是那個九連拉歌的陳尋嗎?”沈曉棠盯著陳尋問。

“是我啊……”陳尋也盯著她看,“你不會就是五連那個帶頭的女生吧?唱《一二三四》那個?”

“就是我!”沈曉棠使勁點點頭說,“原來咱倆今天已經對著唱瞭一下午啦!”

“有緣千裡來相會啊!”宋寧詭笑著說,“你們倆還挺有緣分的!”

“去去去!什麼好話到你嘴裡就變味兒!”陳尋瞪瞭他一眼說。

沈曉棠不好意思地背過手,回頭看瞭看說,“先不說瞭,我們同學等我呢,有空找我玩吧!今天謝謝你們瞭,拜拜!”

“拜拜!”宋寧戀戀不舍地揮著胳膊說。

陳尋一把把他揪住說:“別擺Pose瞭,這會兒你又不著急給你媽打電話瞭!”

“興你跟人傢暢談理想,就不興我跟人揮手道別呀!”宋寧整瞭整軍裝說,“你對人動瞭凡心,我比你高尚不瞭多少,肯定也不能做神仙啊!”

“誰動凡心瞭?我就是看她挺有意思的,多聊兩句。”陳尋搖搖頭說。

“高尚也挺有意思的,怎麼沒見你跟他多聊兩句呀?說你還不承認!不過話說 回來,這沈曉棠長得還真不賴!在咱們學校至少能排上第二瞭!”宋寧咂著舌頭說。

“那誰排第一呀?”陳尋納悶地問。

“就那個唄!”宋寧努瞭努嘴,朝對面使勁揮著手喊,“嘉茉,林嘉茉!這邊這邊!”

陳尋斜著眼看宋寧說:“你丫還真是看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一點不拉空!”

林嘉茉走過來,狐疑地看著他們說:“你們是不是又偷懶瞭?上這裡閑晃悠!”

“沒有,我們剛給傢裡打完電話就看見你瞭,反正現在沒什麼事,聊兩句唄。”宋寧笑著說。

“你來得正好,幫我去樓上把方茴叫下來,她沒帶手機,我這好幾天就沒聯系上她!”陳尋說。

“我說呢,你也沒什麼好事找我,敢情還是讓我當催巴兒。”林嘉茉抱著手,瞥瞭他一眼說。

“得啦!”陳尋笑著去推她後背,“趕緊去,回來給你買日本豆吃!”

06

林嘉茉進門的時候,方茴正和李琦她們聊天。林嘉茉站在門口也沒往前走,隻招瞭招手說:“方茴,陳尋找你,樓下等著呢!”

她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整個宿舍都靜瞭下來,李琦她們驚訝地看著方茴,方茴臉漲得通紅,小聲說:“我……我們原來都是一個學校的……”

林嘉茉大概看懂瞭什麼意思,陳尋的名聲不小,女生間都有議論,而方茴顯然還沒說和陳尋是什麼關系,才引得這樣的驚奇。她笑瞭笑,閃身進去拉著瞭方茴說:“你還沒跟你們室友交代啊?那我可替你說瞭,她是陳尋的女朋友,兩人從高中就好瞭,到現在也兩三年瞭吧?”

林嘉茉的話換來瞭一屋的吸氣聲,大傢嘰嘰喳喳地問瞭起來,方茴也不知這麼多問題從何說起,隻是僵硬地笑著。林嘉茉替她許瞭諾,說晚上回來再讓她們審訊, 這才把她帶出來。

方茴走下樓梯緩過氣說:“嘉茉,你可害苦瞭我瞭!下午她們跟我說陳尋,我一聲沒吭,現在可好……”

“這又不是高中!你瞞著她們幹嗎啊?以後還不是早晚知道!我以為你早說瞭呢!我們宿舍第一天住,晚上大傢就把感情史都說瞭。”林嘉茉攤攤手說。

方茴皺著眉頭下瞭樓,陳尋笑著迎上去說:“真肉!這麼半天才下來!”

見到陳尋,方茴高興很多,她拉著他說:“你怎麼神出鬼沒的?這兩天訓練我都看不著你!隻有拉歌的時候才確定你還在這兒呢!”

“你是看不見他!他是我們班副,訓練盡偷懶瞭!”宋寧接過話說。

方茴疑惑地看瞭看他,林嘉茉在旁邊說:“你還沒見過吧?他叫宋寧,跟陳尋一宿舍的!”

方茴點瞭點頭,陳尋笑著拉過她對宋寧說:“這就是方茴!”

“哦!這就是方茴啊!我老聽陳尋說你,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宋寧恍然大悟地說。

“不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女孩叫吳婷婷,我是他高中的同學。”方茴冷淡地回答,轉過身往前走去。

陳尋狠狠踩瞭宋寧一腳,小聲說:“孫子,你就毀我吧!”

陳尋追上方茴,笑著說:“我隻是你高中同學呀?”

“難道連高中同學也算不上?那我說校友行嗎?”方茴賭氣地說。

“你成心氣我吧?怎麼說話比嘉茉還厲害瞭?”陳尋拉住她說。

“誰知道你怎麼說的我?我挑一個最保險的說法,省得你沒面子!”方茴低下頭說。

陳尋笑著扶著她的肩膀轉瞭個圈,對宋寧說:“記住瞭啊!這是我女朋友!”

“收到!”宋寧敬瞭個軍禮說。

方茴抿著嘴笑瞭出來,兩個人這才偷偷拉起瞭手。

陳尋從兜裡掏出瞭兩個彈殼塞到方茴手裡說:“給你!這是白天我去射擊訓練場 撿的,是真的子彈殼!”

方茴拿過來看,也沒看出什麼稀奇,但她心裡高興陳尋想著她,便又遞回去說:“既然好你就留著吧,我也不玩這些東西!”

林嘉茉從後面湊過來說:“你們偷偷摸摸幹嗎呢?有什麼好東西不能讓我們看見呀?”

“沒什麼,陳尋撿的彈殼。”方茴張開手給她看。

“什麼沒什麼!我蹲著挑瞭半天,就這兩個最完整。”陳尋瞪著眼說。

“哎呀!我又不要你的!瞧你摳門那樣兒!”林嘉茉把彈殼扔在陳尋懷裡說。

“就是,我那也有,你要喜歡我都給你!”宋寧笑著說。

“看你這麼殷勤,幹脆那事你也讓嘉茉給你辦瞭得瞭,別麻煩我們方茴瞭啊!”陳尋撇瞭撇嘴說。

“又什麼事啊?我發現你們找我準有事!就沒有沒事的時候!”林嘉茉停下來說。

“陳尋還是你說吧,我不好意思。”宋寧扭過頭說。

“真難得,你也不好意思瞭!”陳尋笑瞭笑,趴在方茴耳邊說,“待會兒去小賣部幫我們去買點衛生巾。”

“啊?你……你要那個幹嗎……”方茴紅著臉問。

“沒辦法,鞋底太薄,天天踢正步快疼死瞭,那裡面不是都是棉花麼?就當鞋墊瞭唄。”陳尋指著綠軍鞋說。

“誰想出來的損主意?”林嘉茉輕哼瞭一聲說。

“高尚!別看他胖胖乎乎一臉福相,長得跟年畫似的,肚子裡壞水可多著呢!他還說日用的就成,最好是沒護翼的,夜用的太長瞭……”

宋寧還沒說完林嘉茉就憋不住笑瞭出來,方茴紅著臉躲在陳尋身後,幾個人笑成瞭一團。

方茴回到宿舍,自然被圍住問她和陳尋的事,她隻好硬著頭皮講,正說著劉雲 薇突然從門外跑瞭進來,她扶著床架,氣喘籲籲地說:“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什麼呀?坐下慢慢說!”薛珊給她騰瞭塊地說。

“你們猜我剛才打電話時看見誰瞭?”劉雲薇坐下來,神秘兮兮地說,“我看見陳尋和一個美女在一塊兒聊天呢!”

她話一出口,大傢就都看向瞭方茴,方茴臉色明顯沉瞭下來,李琦忙站起來扶著劉雲薇說:“你這個消息可沒我們的消息驚人。”

“你們也看見瞭?”劉雲薇垮下臉說。

“那倒沒有,不過……陳尋的女朋友現在可就坐在你旁邊呢!”李琦指瞭指方茴說。

劉雲薇驚訝地張大瞭嘴,大聲說:“真的?你們沒開玩笑吧!”

方茴尷尬地點瞭點頭,她沒問劉雲薇那個所謂的美女是誰,劉雲薇也沒好意思當著方茴的面接著說,剩下的人自然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

晚上洗漱回來,方茴在門口聽見瞭裡面同學壓低聲音的討論,薛珊問那女孩是不是林嘉茉,劉雲薇篤定不是,說是比林嘉茉艷麗的一個女孩,陳尋把手機拿給瞭她,兩個人很談得來的樣子。

方茴端著盆在外面站瞭會兒,又重新走回到水房,她打開水龍頭沖著手,直到冷得手都凍住瞭才停止。她覺得這樣能稍微舒服點,比胸口鈍鈍地痛好多瞭。

後來幾天陳尋沒再找方茴,他被安排瞭新的任務,負責準備九連的匯報演出節目。他沒有選擇那些什麼“兵哥哥、兵妹妹”的曲目,而是報瞭一首《其實不想走》。這曲子沒什麼特別,但名字起得好,輔導員很滿意,給他們安排作壓軸,再三叮嚀一定要好好唱。因此他白天可以更加偷懶,晚上反而倒要分外用功,因為其他的同學白天還要進行操練和軍體拳等的訓練,隻有到晚上才有時間合唱。

五連負責節目的是沈曉棠,她們的曲目是《軍港之夜》。晚上排練場總共那麼大地,各連都在那裡練習,陳尋和她總能遇見,互相點點頭打個照面。男生多瞭見瞭女生就愛起哄,有時候趁著休息就拉起歌來,那天唱到最後都有點累,最後男生 們唱不動沒詞瞭,就派陳尋當代表,獨唱一個。五連女生在沈曉棠的帶領下先鼓起瞭掌,陳尋也不推托,大大方方地站起來唱瞭一首《灰姑娘》。沈曉棠很配合,率先打起瞭響指伴奏,男孩女孩跟著她一起打,在遼闊的軍營裡配著那獨特的調子,也別有一番韻味。

唱到“怎麼會迷上你,我在問自己,我什麼都能放棄,居然今天難離去”的時候,陳尋抬起頭來往一連那邊找方茴,可是一連離他實在太遠,影影綽綽怎麼也看不清楚。他側過臉卻看見瞭沈曉棠,她正坐在地上一邊打著拍子一邊輕輕地跟著哼唱,夜空下兩個人對視一笑。方茴在層疊的人群後,隻看到瞭陳尋笑容的方向,而那裡,並不是她。

陳尋說他真的不相信一見鐘情,沒有誰能一搭眼就愛上別人。但是這一見卻有可能產生別的東西,比如共鳴,比如親切。而這些感覺慢慢地會變化起來,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就沒人知道瞭。

07

雖然軍訓時訓練很累,廁所很臟,飯菜很難吃,但離別的時候還是有不少女孩都掉下瞭眼淚,她們紛紛在床板上留言,讓教官在軍用皮帶後面簽名。離開衛戍區,看著朝夕相處十好幾天的教官敬著禮送走自己,每個人的心裡都輕松不起來。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是以痛苦為開端,然後再生長出各種的情感,總之離開那裡的時候,方茴和陳尋的大學生活才算真正開始。

不過他們倆的頭開得並不好,剛回到學校沒多久就吵瞭一架。

方茴回來之後對陳尋很冷淡,陳尋非常賣力地給她講男生宿舍的趣事,她卻隻是嗯嗯地應著,絲毫沒有興趣的樣子。

陳尋看她這樣也沒瞭興致,賭氣地坐在她旁邊說:“你怎麼瞭?這麼沒精神啊?”

“沒有啊,隻不過你說的那些人我都不認識。”方茴低下頭說,她其實也不是不感興趣,隻是想起劉雲薇說的那個漂亮女孩,就對什麼都感興趣不起來。

“怎麼不認識瞭?宋寧你軍訓就見過瞭,老大和高尚不是前兩天也一起吃飯瞭麼?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事特沒勁啊?要是你覺得沒意思,下次我也不給你講瞭!”

“那你給誰講去?”方茴側過臉問他。

“我……我跟嘉茉說!”

“嘉茉倒是比我先認識你們宿舍的人呢!”

“那不是你爸你媽非陪著你報到嗎?那天女生可以進男生宿舍,你又不能來,嘉茉過來看看就認識瞭。我就奇怪瞭,都這麼大瞭有什麼不能自己來的?你爸你媽對你就跟照顧小學生似的,還得天天打電話匯報,哪兒那麼多事啊!嬌氣!”陳尋憤憤地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傢裡的情況!兩個人一齊盯著我,我肯定是不能天天陪著你玩的,你要覺得不滿意,就找一個能陪你的去!”方茴也有些生氣瞭,她何嘗不想陪著陳尋,可他們不是一個系,平時就沒有一起上的課,下課之後陳尋總和他們同學泡在網吧打CS,方茴也不會,更不愛在空氣混濁滿屋煙味的網吧坐著,到瞭周末方建州和徐燕新又都搶著接她,出去玩的話還要親自接送,這種日子和陳尋自由散漫的生活簡直大相徑庭。

“你說話就這麼陰陽怪氣的,我找誰去呀!頂多和嘉茉聊聊天,你還一臉不高興!”

“我怎麼知道你去找誰?你不要耍賴,你和嘉茉說話我什麼時候不高興瞭!再說,我不高興你就不幹瞭嗎?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心裡清楚什麼?你是說吳婷婷?好,那我擺明瞭跟你說,你放心,我沒找吳婷婷,人白鋒沒犯殺人罪,指不定哪天就回來瞭,婷婷才不會和你搶呢!”

“我就和她搶瞭?我有那麼不堪嗎?你那天陪她去白鋒爺爺傢,我晚上等你電話等到12點,你連個消息都沒有,可我後來說你瞭麼?軍訓你自己想玩就玩,想和 人聊天就聊天,總共十幾天,你隻找瞭我兩次,我說你瞭麼?陳尋,你不要太不講理瞭!”方茴站起來,盯著他顫著聲說。

“好瞭好瞭,不說瞭!”陳尋看她快哭出來,也就不再掰扯瞭,他扶上方茴的肩膀說,“晚上你沒課吧?一起去食堂吃飯吧,我餓瞭。”

方茴閃開瞭他的手,吸瞭吸鼻子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她覺得自己特委屈,小小的酸楚仿佛在心底凝結成瞭凍兒。

陳尋看著她的背影,仰天嘆瞭口氣。本來方茴就屬於心思細密的人,而陳尋天性隨遇而安,在高中那種封閉的環境中陳尋可能還可以陪她一起束縛起愛戀,而到瞭大學這樣自由的境地,方茴的敏感很讓他心煩和為難。

他們漸漸長大,體會到瞭在一起不僅是看著順眼,圖個樂和,還需要辛苦經營。隻是他們又都不夠成熟,對於愛情瞭解得太少,包容與遷就沒能使彼此的牽絆更加厚重,反而成瞭難以名狀的疲憊。

陳尋扭過頭看林蔭間的小路,方茴已經不見瞭影子,想想她或許又難受地哭瞭,陳尋還是掏出手機給她發瞭短信:“別生氣瞭,我還在原地等你呢,回來吧,一起吃飯。”

陳尋等瞭大概20分鐘,卻不見方茴回來,也沒收到她的短信。他按捺不住給她打瞭電話,語調平淡的女聲告訴他,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陳尋呼瞭口氣從石頭凳子上站瞭起來,把手機重重塞回到褲兜裡。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現在沒瞭老師和傢長的嚴查監管,有瞭更多的時間和自由,有瞭更方便聯系的手機電話,但是陳尋卻覺得他和方茴,竟越來越遠瞭。

陳尋獨自去瞭食堂,半路上他遇見瞭剛打完水的沈曉棠,她拎著暖壺往這邊走,可能是洗瞭頭,頭發還有些濕,披散在肩膀上。她見到陳尋高興地揮瞭揮手,走過去笑著說:“怎麼一個人?沒和宋寧一起啊?”

“我幹嗎非和他一起啊?你有事找他,要不我幫你叫去?”陳尋插著兜說。

“沒事,我就是問問。看你們倆天天在一起,比情侶還膩乎呢!你這是上哪兒去?”沈曉棠說。

“去食堂吃飯,你呢?回宿舍呀?”陳尋問。

“嗯,你自己一個人吃飯?”

“是啊,怎麼著,要不然你陪我?”陳尋逗貧。

“成啊!上回用你電話還沒謝謝你呢,請你吃晚飯吧!”

“不用不用!哪兒能讓女生請客啊!你陪我吃飯就算你謝我瞭!晚上還是我請吧!”陳尋擺擺手說。

“真的?那我就不客氣瞭!等我把暖壺放到樓下,我就過來啊!”沈曉棠咬著嘴唇笑瞭,露出瞭兩顆很可愛的小虎牙。

“好人做到底,我幫你拎過去吧!”陳尋接過她的暖壺說。

兩人一起送完瞭暖壺,走回食堂吃飯,他們用陳尋的飯卡刷瞭四個炒菜,對著坐在二層角落裡。

陳尋從沈曉棠的盤子裡夾瞭個丸子說:“咱們學校的菜油大,不好吃。原來我們高中的菜就特好吃,我們幾個好朋友圍一個桌吃飯,都得搶,慢點的話你飯盒裡的就沒瞭!”

“有那麼誇張嗎?你原來哪個學校的?”沈曉棠笑著說。

“F中。”

“F中?去年耐克杯冠軍的那個?”

“是啊!你哪個高中的?也參加耐克杯瞭?”

“我西Y的啊!我們學校半決賽的時候被你們淘汰瞭,那場比賽好像是在你們學校打的,聽說特別激烈,最後隻差一分!本來是我們一直贏著。好像是快結束的那一分鐘你們校隊有一人上個籃還是投瞭個三分給扳回來的。”

“是跳投三分,我投的!”陳尋驕傲地說。

“不會吧!這麼巧!”沈曉棠驚訝地瞪大眼睛說,“敢情你就是讓我當年鬱悶三天的罪魁禍首啊!”

“原來早在我們沒遇見的時候你就已經為我難過傷心瞭,哎呀,我這心裡怎麼那麼爽啊!”陳尋嬉笑著說。

“得瞭吧!我才不是為你難過傷心呢!我是為我們校隊難受!後來決賽的時候我還一直詛咒,不讓你們學校奪冠來著。”

“最毒婦人心啊!哎,半決賽你怎麼沒去我們學校看啊?我記得那時候你們學校來瞭不少人呢!”

“我嫌遠就沒去,而且正巧那天我同學說前門新進瞭打口盤,我和她一起買盤去瞭。”

“我是真沒看出來你喜歡搖滾,平時都聽哪個樂隊的?”

“我喜歡Rhapsody。”

“狂想曲,意大利史詩金屬,還有呢?” 陳尋饒有興趣地問。

“Night Wish。”沈曉棠挑起眼睛說。

“夜願,芬蘭歌特金屬,上次你著急取郵件的?”

“沒錯,還有Lacrimosa。”

“嗯,以淚洗面,德國歌特。”

“Metallica。”

“經典!我特喜歡《Nothing Else Matters》!”

“Nirvana。”

“涅槃,美國偏朋克,Kurt是我偶像啊!”

“你行啊,全知道啊!”沈曉棠笑著說。

“那當然,我喜歡搖滾可不是一年兩年瞭,別的不敢說,出彩的搖滾樂隊基本就沒有我不知道的。”陳尋得意地說。

“我還喜歡一個樂隊,你可不一定知道。”沈曉棠不服氣地仰起瞭頭。

“你說。”陳尋用手指輕輕點瞭點桌子。

“痙攣。”沈曉棠胸有成竹地說。

“呵呵,北京地下樂隊,成名曲《河》,據點在‘忙蜂’。”陳尋低頭笑瞭起來。

“你……你還真知道啊?”沈曉棠臉上驚訝的表情勝過瞭原本因他猜中而失望的表情。

“非常非常地巧,高中起我就很喜歡痙攣,經常往‘忙蜂’跑,有幸還在那裡唱過一次歌。”陳尋慢條斯理地說。

“啊!是你是你!我聽裡面的人說過有一個高中生去那裡唱過歌!你唱完我就去瞭,他們說的都是關於你的事!天啊!這世界太小瞭吧!”沈曉棠驚喜地捂住瞭嘴。

“這事簡直太他媽神奇瞭!有緣啊!”陳尋也學著她捂住嘴說。

沈曉棠趴在桌子上笑瞭起來,陳尋看著她,自己也笑瞭,之前和方茴間的煩惱,仿佛也消散瞭很多。

他們又說笑瞭一會兒,食堂裡面人漸漸多瞭,陳尋看見王森昭買瞭晚飯,正舉著托盤找位子,陳尋忙站起來向他揮手,王森昭看見沈曉棠猶豫瞭一下,還是拿著托盤走過來瞭。

“這是我們宿舍老大,王森昭同學,這是咱們學校財政系的系花,沈曉棠同學。”陳尋為他們兩人介紹說。

王森昭憨厚地點瞭點頭,沈曉棠輕輕拍瞭陳尋一下說:“別胡說,什麼系花啊!”

“說你是系花都委屈瞭,沖你這才情,絕對是校花級別的!”陳尋笑著說。

沈曉棠紅著臉扭過瞭頭,她看著王森昭托盤裡的菜,疑惑地說:“你這是幾兩飯?隻要一個菜,夠嗎?”

“四兩飯,夠瞭。”王森昭沒有抬頭。

沈曉棠皺著眉頭看著他托盤中的素炒大頭菜,把自己的托盤往前推瞭推,將裡面的丸子撥給瞭他一些說:“一起吃吧!你嘗嘗這個丸子,挺好吃的!”

王森昭略顯緊張地搖瞭搖頭,沈曉棠停瞭手,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我直接用我的筷子夾瞭,那你別吃我動過的,自己從我這邊夾!”

王森昭慌忙說 :“沒事的,沒事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就好。”沈曉棠放心地笑瞭笑。

陳尋知道王森昭傢境並不富裕,也不好像沈曉棠那樣天真地表現出對他的幫助,他站起來說:“我再去買一個菜!還是有點餓!”

“不用陳尋!還這麼多菜呢!你別買瞭!”王森昭拉住他說。

“哎呀老大!我是給人傢曉棠買,你怎麼不幫兄弟創造機會啊!”陳尋嬉皮笑臉地說。

王森昭忙松瞭手,又憨憨地笑瞭起來,沈曉棠支著臉看著陳尋的背影說:“老大,我也叫你老大行嗎?怎麼像黑社會啊!”

王森昭靦腆地說:“行!叫什麼都行。他們都叫我老大,我都習慣瞭。”

“我偷偷地問你啊!你不要跟陳尋說,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沈曉棠神秘地說。

“嗯……很聰明,是好人!”王森昭想瞭想說。

“嗯!你也是好人!”沈曉棠開心地笑瞭。

08

其實方茴不是有意關機,她手機沒電,回去便充電瞭。在吃飯前的時間裡,她幾乎一直盯著宿舍的電話機,可是那個紅色的破舊機器始終沒有發出她希望聽見的鈴聲。

“方茴,你不怎麼和陳尋一起吃飯啊。”李琦一邊對著鏡子梳頭一邊說。

“啊……我們倆的課不一樣,課表對不上,所以……”方茴有點尷尬地說,她自己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理由,又補充說,“他們宿舍也是像咱們一樣一起吃飯的。”

“哦,那一起去吃飯吧!”李琦綁瞭一個歪辮,又對著鏡子照瞭照,回頭跟趴在床上的劉雲薇說:“雲雲,今天吃晚飯嗎?”

“吃!”劉雲薇騰地坐起來說,“餓死我瞭,每天中午隻吃菜,晚上一個蘋果或西紅柿黃瓜,我真堅持不住瞭!減肥太痛苦瞭。”

“那就不要減瞭呀!”薛珊從另一邊的上鋪上爬下來說。

“就是,你也不胖。”李琦走過去捏瞭捏她肩膀說。

“不行,離我目標還差5斤,我一定要減到100以下,不能輸給薛珊,她都已 經減瞭10斤瞭!我才8斤!”劉雲薇嘟著嘴說。

“可是我今天還是吃蘋果,你忍不住瞭吧?”薛珊拿出一個蘋果在她面前晃瞭晃說。

“啊!討厭!我今天吃晚飯,明天早飯就不吃瞭!”劉雲薇推開她拉起李琦說,“走走走!快吃飯去!我真是餓得不成瞭!”

陳尋他們在食堂二層吃飯的時候,方茴也和李琦、劉雲薇一起來到瞭食堂。幾乎是同時的,她們一起看見瞭剛買完飯菜正往角落裡走的陳尋和沈曉棠。方茴第一時間並沒覺得嫉妒或傷心,而是十分尷尬羞愧。她想起不久前剛和室友們說完因為上課的原因不能與陳尋一起吃飯,這時候就兩個人同時出現在食堂內,雖然不是故意騙人,但還是有種謊言被戳穿的難堪。

“大概……是有事兒要說吧。”李琦看著方茴蒼白的臉色,努力說出無關痛癢的安慰話。

“就是那個女孩!軍訓的時候,我看見的就是她!”劉雲薇難掩驚奇地說。

李琦輕輕地拉瞭一下她,自己卻也忍不住好奇地向陳尋的方向看去。不知說瞭什麼,那時他們正在笑,沈曉棠明艷的笑臉就像綻開的花,散發出瞭無與倫比的誘人氣息。

這個時候,方茴感覺到瞭強烈的疼痛洶湧而來,漫過瞭心肺,甚至讓她難以呼吸。她很想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和李琦、劉雲薇吃飯,維持住自己最後一點點的面子。可是方茴怎麼也做不到,她覺得好像失去瞭說話、吃飯、微笑的能力,如果再不站起來走,就真的會當著她們的面哭出來瞭。

“我先不吃瞭,你們吃吧!”

勉強說完這句話,方茴急忙轉過身走瞭。眼淚果然流瞭下來,她沒有擦拭,就這麼掛著淚走出瞭食堂,然後毫無目的性地繞著校園最外側的圍墻走瞭無數圈。

這期間她想瞭很多事,從沈曉棠漂亮的容貌一直荒誕地想到會不會在學校這麼偏僻的角落和正在幽會的他們不期而遇。想到這裡的時候她就怎麼也想不下去瞭, 心口非常地疼,疼得她根本編造不出一個那樣的場景和相應的她應該說的臺詞。就這麼一直轉悠到十點多,臨熄燈之前,方茴才回到瞭宿舍。她做瞭一個決定,本來她想好好問問陳尋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個女孩是誰,可是最終她決定不去問瞭。比起被欺騙的痛苦和內心的不安,她更害怕陳尋的答案讓她無法承受。

晚上回去以後李琦告訴她陳尋給她打來瞭電話,而且很多個,有點著急的樣子。方茴點瞭點頭,卻並沒有回電話的意思,李琦有點奇怪地問:“不給他回電話嗎?他說讓你回來就打給他。”

“嗯……不用瞭……”方茴有些為難地說,她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陳尋說話,這時宿舍的燈突然熄瞭,方茴好像終於找到合適的緣由似的松瞭口氣,她摸著黑拔下瞭已經充好電的手機說,“熄燈瞭,他大概也睡瞭。”

那天晚上,座機和手機都沒再響起。

第二天一早陳尋就來找方茴瞭,他在宿舍樓的下面等著,一看見她就很快地走過來,焦急地說:“你昨天晚上去哪兒瞭?”

“在學校裡轉瞭轉。”方茴低下頭說。

“你還生氣呢?我昨天給你發瞭短信,可你關機瞭,後來就再沒找到你,晚上太晚等著等著就睡著瞭。”陳尋有些含糊地說,畢竟昨天吵架的事情並不很愉快。

“沒有,我手機沒電瞭,早上看到瞭你的短信。”

“昨晚和你們宿舍的人吃的飯?”陳尋隨口問。

“嗯。”方茴點瞭點頭,她突然想正好可以回問一句“你呢”,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在她躊躇的工夫,陳尋已經開始說另一件事瞭。

“十一一起出去吧,”陳尋側過臉來笑著說,“孫濤的一個哥們兒考下瞭導遊證,現在在旅行社呢,他說可以安排咱們去郊區玩兩天,吃住都便宜算。孫濤和楊晴叫咱倆跟他們一起去呢!”

“十一?”方茴有些驚訝地說。

“對啊!你放心,隻有我們四個人,唐海冰和吳婷婷都不去。”陳尋怕她多想, 很坦白地解除她的疑慮。

“可是……十一我要和我爸媽出去呀。”方茴為難地說。

“啊?”陳尋從來沒考慮過這一點,很是驚訝。

“我爸定的,一起去新馬泰,1號就出發,去六天。”

“你怎麼早沒跟我說啊?我還跟孫濤說沒問題呢,這下褶子瞭!”

“你之前也沒告訴我準備出去玩啊!昨天不是一直在說別的事嗎?”

陳尋尷尬地蹭瞭蹭鼻子說:“那能不能跟你爸媽說,你不和他們去瞭。”

“肯定不行……都跟旅行社報好瞭。而且我爸我媽最近關系緩和瞭不少,我覺得沒準這次玩得好,還能復合呢。”

“所以呀,就二人蜜月瞭,帶你去當電燈泡幹什麼!”

“沒我在他們說不瞭兩句話就得吵起來,隨便一點事都可以吵……”

“那幹嗎還一起啊!累不累……”

“隻要他們都能在我身邊,即使吵架我也覺得很開心,”方茴停頓瞭一下說,“真正的感情,不會因為吵架就覺得累的。”

陳尋默默地看著方茴,秋日清晨的陽光透過樓道的窗戶照在她單薄的側臉上,映襯著悲傷的堅強,這讓他的心一下子褶皺瞭起來,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那就不和我去瞭?”陳尋問。

“嗯。”方茴站定點瞭點頭。

兩個人已經走到瞭方茴他們教室的門口,陳尋轉過身說:“哦,那好吧,我上樓瞭。”

“陳尋……”方茴在他身後喊他。

陳尋回過頭看她。

“六天……會想我嗎?”方茴囁嚅著說。

“當然瞭!”陳尋笑著說,“每天給你發一封郵件!你回來查收!”

“好。”方茴發自內心地笑瞭出來,她覺得陳尋一定還是喜歡她的,至少現在是。

9月30日那天,方茴中午就被傢人接走瞭,陳尋和宋寧他們去網吧打瞭會兒CS。一起去的還有隔壁法系的幾個學生,其中一個叫鄺強用狙用得特別好,陳尋被他爆頭瞭好幾次,不服氣特地開瞭個血戰,兩人都用沙鷹單挑。玩瞭幾個小時,陳尋也漸漸能和他打個平手,出來結賬時,他們都笑瞭笑,一下子就熟瞭起來。

“哥們兒夠生猛的啊!”鄺強點瞭根煙說,“抽嗎?”

“我不抽,”陳尋擺擺手說,“還是你牛,狙用得真棒!”

“也不行,瞎玩唄!”鄺強擺瞭擺手指說,“你和宋寧一屋?”

“對,他睡我上鋪,你哪屋的?”

“1513,回頭上我們屋找我玩去啊!今兒就不陪你們瞭。”鄺強搭上陳尋的肩膀說。

“成!你不回學校瞭?”

“不回,我直接走瞭,剛搭上一蜜,高中小孩,現在還在西單等我呢!”鄺強狡黠眨瞭眨眼說。

“得,你玩你的去吧!” 陳尋笑瞭笑說。

宋寧付完錢也走瞭出來,看著往遠處走的鄺強說:“這哥們兒挺有意思的,就是說話不太靠譜,據說驗處女無數,口頭禪就是昨在哪哪哪兒,辦瞭一特水靈的姑娘,而且還是處女。”

“靠!太沒譜瞭吧!”陳尋驚訝地說。

“要不說呢,說你有這資質有這潛力我還信。他?我才不信呢!”宋寧摟住他壞笑著說。

“滾蛋!別什麼都捎上我!”陳尋推開他說。

兩人正說笑著,陳尋的手機響瞭起來,他打開短信看,是沈曉棠給他發的,上面寫著:老大和我想出去玩,然後明早到天安門廣場看升旗,一起去嗎?

“誰呀?41?”宋寧湊過去問,因為陳尋在他們宿舍排老四,平時玩CS又特愛用41,所以宋寧就給方茴起瞭個外號叫41。

“不是,沈曉棠,她約我和老大一起明天早上看升旗去。”陳尋說。

“哦,是42啊!”宋寧很有內容地笑瞭笑說,“我說你今天在沙一怎麼用42打瞭,敢情是想換‘槍’!”

“去你媽的!什麼42啊!”陳尋給瞭宋寧一下說。

“那你去不去?”宋寧揉著肩膀問。

“我看看吧!”陳尋若無其事地答道,但手裡卻用手機發回瞭短信,很簡單的一個字:

好。

09

陳尋回到學校,直接和王森昭、沈曉棠約在小餐廳見面。沈曉棠見他過來,遠遠地揮瞭揮手說:“遲到12分鐘,我們要加一個12塊錢的菜,你請客!”

“可是看我的手表是遲到8分鐘,我允許你再點一個拍黃瓜!”陳尋把手表伸到她面前說,“說吧,你們倆是怎麼計劃好瞭把我拽上的?是不是以為我會遲到一個小時,然後讓我請客再把我甩掉啊?”

“不是不是!”王森昭忙擺手說,“我在路上正好遇見瞭曉棠,她……”

“我自行車虧氣瞭,老大幫我打氣,一邊打一邊聊起北京天安門。他還沒去過,我們就說一起去看看,順便帶上你,幫忙拎拎包、買買車票。”沈曉棠笑著說。

“你真抬舉我!”陳尋夾瞭一口魚香肉絲說,“我總覺得你目的不純,是不是看我們老大淳樸忠厚,想向老實人下手啊?要不我做主,就把你發給老大瞭,你們看這事妥麼?”

“陳尋你怎麼那麼討厭呀!”沈曉棠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說。

“就是!老四,你別亂說!”王森昭紅著臉說。

“老大,你要是不收我可就留著瞭!”陳尋笑瞇瞇地看著沈曉棠說。

“你留著幹嗎啊?又想把我發哪兒去?”沈曉棠挑著眉毛說。

“發我自己這兒,你看行麼?”陳尋舉起杯子說。

“你……你真煩人!”沈曉棠紅著臉,埋頭吃起飯來。

陳尋看著因自己的玩笑而臉頰緋紅的沈曉棠,覺得她很可愛,他拿起筷子給她夾瞭菜,沈曉棠先開始扒拉到瞭一邊,後來還是一口一口慢慢吃瞭。

吃過飯他們又在校園裡轉悠到快熄燈的時候才各自回瞭宿舍,三個人商量好,為瞭能趕上看升旗,早上四點鐘就從宿舍出來,就跟宿管的大爺大媽說生病瞭,肚子難受要去醫院,十一本來宿舍人就不多,他們肯定能通融。

因為過節,熄燈時間延長到瞭12點,王森昭作息很有規律,到瞭11點就上床睡瞭。陳尋聽瞭會兒CD,熄燈時剛想去洗漱,宿舍的電話卻響瞭起來。

“喂。”陳尋接起電話說,他直覺這是沈曉棠打來的,所以接得特別快。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果然,沈曉棠故意啞著嗓子的聲音從電話筒裡傳瞭出來,“你突然聽見樓上有跳繩的聲音,嗒嗒……嗒嗒……嗒嗒,你覺得奇怪,就上樓頂去看,隻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對著你,嘴裡不停念著‘99……99……99’,你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你為什麼隻數99啊?’她不回答,你又拍拍她,她這才回過頭,你猜怎麼著?她居然沒有臉!然後她就把你一把推下瞭樓,接著念:‘100……100……100’……”

“沈曉棠同學,你沒事站我們樓頂上跳繩幹嗎呀?”陳尋低聲笑著說。

“你怎麼知道是我啊?怎麼樣,害怕瞭嗎?”沈曉棠也笑瞭起來。

“一猜就是你,所以一點都不害怕!”

“是嗎?可是我把自己給講害怕瞭……你還有老大陪著,我們宿舍隻有我一個人。”沈曉棠聲音越來越小。

“那我也給你講個故事。”陳尋靠在窗邊,望著女生宿舍說,“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

“討厭!不許講鬼故事嚇唬我!”沈曉棠高聲叫起來。

“你聽著啊!”陳尋笑笑說,“你突然聽見樓上有跳繩的聲音,嗒嗒……嗒嗒……嗒嗒……你覺得奇怪,就上樓頂去看,隻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對著你,嘴裡不停念著‘99……99……99’,你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你為什麼隻數99啊?’ 她不回答,你一生氣把她一把推下瞭樓!結果你聽見她掉到樓下後念:‘100……100……100……’”

“哈哈!這鬼也太傻瞭點!”沈曉棠也笑瞭起來說。

“怎麼樣,還害怕嗎?”

陳尋的聲音很溫柔,沈曉棠從另一邊的窗戶也往這邊望過來說:“不那麼害怕瞭,可還有一點點。”

“那我幹脆陪你聊到四點吧。”

“那哪行?我電話卡沒那麼多錢瞭。”

“我管老大借。”

“別瞭,他又不富裕,還要往傢裡打電話呢。”

“那怎麼辦啊?”

“你把手機屏幕的背光燈弄亮瞭,伸到窗戶那裡,我看見亮就不害怕瞭。”沈曉棠趴在窗臺上說。

“那你也把你的手機打開,我看你到底在哪個屋。”陳尋也趴在窗臺上說。

“好,那我掛瞭啊,掛瞭你馬上就開啊!”沈曉棠興奮地說。

“嗯,掛吧!”

陳尋掏出瞭手機在窗前搖晃著,很快他看見對面宿舍樓也亮起瞭一點點螢綠色的光。寂靜的校園裡那兩點遙遙呼應的微弱的光仿佛成瞭秋日裡的螢火蟲,溫馨且靈動,在那個夜晚,兩個人心裡的某個角落悄悄發生瞭變化。

凌晨的時候,他們分別從各自宿舍跑瞭出來,宿舍樓好出,但學校大門卻不好出,警衛攔住瞭他們,要詳細問明原因才給開門。

沈曉棠捂著肚子作痛苦狀,陳尋攙著她,焦急地跟警衛說:“哥們兒,這是我們班女生,外地的,十一沒回傢,宿舍就她一個人,我們班女生都走光瞭。她半夜突然肚子疼,挨個給男生宿舍打電話求救,幸好我們屋有人,趕緊給她接下來,您問宿管的張阿姨,恨不得是抬下來的!現在得趕緊送醫院,人傢大老遠考北京來不容易, 據說是賣瞭傢裡的所有豬才供上學費,您說她要萬一有個好歹,學校怎麼向人傢裡交代啊!”

沈曉棠被他說得直想樂,陳尋暗地裡掐瞭她一把,她忙又“哎喲哎喲”呻吟瞭起來。警衛聽他說得懸乎,但又怕真是有病給耽誤瞭,想瞭想說:“那你們寫個出門條吧,把姓名班級寫清楚瞭,咱們學校還沒有你們這樣大半夜往外跑的呢!”

“行行行!”陳尋把沈曉棠交給王森昭,忙跑過去寫瞭起來,最後落款寫上瞭宋寧兩個大字。

三個人出校門拐過彎就笑瞭起來,沈曉棠使勁拍著陳尋說:“你們傢才賣瞭所有豬供你呢!”

“我那不是追求效果麼,你沒看我那麼一說,警衛眼圈都要紅瞭!”陳尋躲開她笑著說。

“不是陳尋瞎說,我們外地學生真有這樣的,我來上學我爸就是給我湊的錢。”王森昭憨憨地笑著說。

沈曉棠聽瞭有些心酸,她走上前去拉住王森昭的胳膊說:“英雄不問出身,老大,你以後肯定能成功!”

“就是,老大是我們宿舍高考分數最高的!625呢!”陳尋拍拍他的肩膀說。

“沒有沒有,在我們那裡也不算高。”王森昭忙擺擺手說。

“可是在我們這裡已經算超級超級高啦!”沈曉棠笑著說,“都別忙著謙虛,咱們怎麼去呀?”

“坐夜班車吧!我提前向高尚打聽好道瞭,丫就是一活地圖,你隻要告訴他出發地點和終點,他馬上能給你背出所有公交路線,據說都是從小跟他奶奶學的。”陳尋向前一指說,“往前走,就在哪兒!”

他們一起乘夜班車去瞭天安門廣場,別看早上才四五點鐘,但廣場上還是聚集瞭不少人,不少戴著旅行團小紅帽、小白帽的外地遊客,都是等著看升旗的。王森昭一路上對各色花壇流連忘返,看見天安門城樓之後更是興奮,死死拽著陳 尋說:“你看你看!天安門啊!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隻在電視裡看見過,那時候覺得首都北京特遙遠,是我這輩子都來不瞭的地方。後來我媽跟我說,隻要好好學習就能來北京上大學,我就玩命念書,我腦子笨,別人念三遍會的,我得念五遍,可我也沒放棄,每天晚自習都最後一個走,一直學到高考。其實我這個分可以上山東好一點的大學,但我還是來瞭北京,我就是想親眼看看天安門,看看首都!真是漂亮啊!”

王森昭從來沒一口氣說過這麼些話,陳尋聽瞭覺得心裡熱騰騰的,他一手拉住王森昭一手拉住沈曉棠說:“走!咱們往前走!去金水橋前看毛主席像!然後再回來看人民英雄紀念碑!老大,我給你當導遊!當年50年大慶我就在這兒跳的舞,天安門一草一木我都熟著呢!我給你慢慢講!等你以後在北京落下腳,買車買房娶媳婦生孩子,再給你兒子講!”

王森昭高興地露出瞭大大的笑臉,沈曉棠看著陳尋認真的樣子,覺得他無比英偉。

升旗之前他們擠到瞭離國旗桿很近的位置,三個人虔誠地看著國旗護衛隊莊嚴進場,王森昭的眼睛中甚至泛起瞭亮光。五星紅旗升起的時候天邊露出瞭黎明的朝霞,國歌響起三個人一起跟著唱瞭起來,目送國旗終於到達旗桿頂端,陳尋和王森昭一起歡呼出聲,他低下頭突然發現沈曉棠正仰首看著他,陽光下的笑容就像向日葵一樣燦爛美好,陳尋覺得自己的心跳就這樣漏瞭一小拍。

吃完早點之後王森昭回瞭學校,陳尋和沈曉棠各自回瞭傢。一路上陳尋一直在回想著沈曉棠的一顰一笑,她美麗的容顏已經深深刻在瞭陳尋心裡,甚至回到傢裡上床睡覺都夢見瞭她。

一直睡到半夜陳尋才醒瞭過來,意識到已經睡過一天的陳尋漸漸清醒,這時另外一個女孩纖細的身影猛地浮上他的心頭,他想起答應過給方茴每天發一封郵件的許諾,但看看床頭櫃上的表已經過瞭12點,2001年的10月1日永遠不能重來,一切終究是來不及瞭。

10

方茴從新馬泰玩回來就立刻打開瞭郵箱查信,六天內她沒給陳尋打過一個電話,其實她爸媽的手機都是全球通,聯系陳尋並不費力氣,但她還是沒有。方茴總覺得陳尋待她和以前不太一樣瞭,不能說不好,但是從細微的情感表露上來說就是有那麼點變化,淡瞭。

因此方茴想,或許這些天的無聯絡狀態,能讓他更深一些地想念自己,而回到傢的那一刻卻無奈地感到,原來對他的期待與想念還是高過瞭預期。不知道最終這個沒有彼此的六日,到底是考驗瞭陳尋的感情深淺,還是考驗瞭她自己的良苦用心。

出乎意料地,方茴的郵箱裡隻有一封郵件,日期還是10月6日當天中午左右發過來的。方茴打開瞭郵件,裡面文字也不多,簡單地寫著:

茴:

這是累積瞭六天的想念,很想你。

我好像有點明白瞭,你在我身邊就像空氣一樣,也許有時候並不能強烈地感受到,但是絕對不能失去,否則會沒辦法呼吸。

就這麼一直陪著我吧,好嗎?陳尋

方茴看完郵件之後心裡酸酸的,她回復瞭一個“好”字和一個笑臉符號。可是她並不是特別的高興,她始終覺得心裡有一塊空落落的,而陳尋並沒能填滿它。那個空氣的比喻反而讓方茴難受,她體會到瞭沒有強烈思念的寂寞,但是還沒體會到不能呼吸的痛苦。

晚上陳尋打來瞭電話,約好8號上學一起吃飯,別的也沒多說什麼,陳尋那邊有點嘈雜,方茴問他在哪兒,他隻簡單說瞭在外面,從接通到掛斷,前後也就大概一分鐘。

開學之後他們一起吃瞭晚飯,方茴說想去遛遛操場,陳尋就陪著她一起去瞭。初秋留有夏末的最後一點餘溫,空氣是涼的,但傍晚的夕陽照在身上,還有一些暖。

方茴看著陳尋若有所思的側臉說:“想什麼呢?”

“沒有。”

“是麼?”

“是啊,要不你說我能想什麼?”陳尋笑著說。

“我怎麼知道?”

“哈哈。”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方茴深吸瞭口氣說:“你是不是覺得和我沒話說?”

“什麼呀!不是一直說著呢麼!”陳尋淡淡地回答。

“說真的,你這幾天想我瞭麼?”方茴低下頭問。

“想瞭,還和他們念叨來著,你又不會遊泳,怕你下海出什麼意外。”

“是嗎?不是最後一天才想起來要給我寫信的?”

“不是!我就是怎麼想怎麼寫的!每天寫一封‘我想你’也沒什麼意義啊!”陳尋刻意解釋說,其實他真是想每天寫一封來著,要不是第一天錯過去瞭,沒準真就寫瞭。可是後來他又和沈曉棠出去玩瞭一天,去前門淘盤,順道逛瞭大柵欄,還特意去吃瞭天興居的炒肝。那天玩得特高興,回傢也挺晚的,他一犯懶就沒再想寫信這茬。

“陳尋……”方茴頓瞭頓說,“我覺得你沒以前喜歡我瞭,咱倆好像和上高中那會兒不太一樣瞭。”

“胡說什麼哪!你就愛成天瞎琢磨,根本沒那回事!”陳尋煩躁地說。

“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還喜歡我嗎?”方茴停下來,幽幽地看著陳尋,一字一句地說。

“好吧我承認,可能咱們的感情是不像以前那麼濃烈瞭,但這不代表我就不喜歡你瞭呀!畢竟咱們還是長大瞭,上大學後事情又多,咱倆課表都不一樣,不可能再像高中時候那樣天天守在一起。我還是喜歡你,我很清楚我的生活裡面不能沒有你。 但我覺得咱們都應該更成熟地對待咱倆的感情,不能總是胡思亂想。”

陳尋扶著她的肩膀說,方茴一直低著頭,鼻子一抽一抽的,她這樣子讓陳尋很心疼,他把方茴抱在懷裡說:“別哭瞭,你一哭我心裡就特難受。”

“陳尋……你答應我件事行麼?”方茴趴在他肩膀上說。

“你說吧。”

“要是有一天你喜歡別人瞭,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保證不纏著你,但你一定要跟我說,好嗎?”

“不許胡說!”陳尋想起這些年的往事,自己眼睛也酸瞭,緊緊摟住她說,“我們考一個大學不就是為瞭在一起麼!你知道麼,當初我高考物理有一道大題沒做,就是為瞭能和你在一個學校!我們一定會一直在一起的!”

方茴抓緊瞭他的衣服,痛哭出聲。

兩個人在操場的角落抱瞭一會兒,方茴有點不好意思地松開手說:“今天多陪我待會兒吧。”

“成!”陳尋笑笑說,“一切聽你安排!”

方茴也低下頭笑瞭,陳尋松瞭口氣,正想和她聊點什麼高興的事,他的手機突然響瞭起來,上面一閃一閃的是吳婷婷的名字。

陳尋有些尷尬地回轉過身,雖然看得出來很猶豫,但他還是接起瞭電話。電話那邊吳婷婷發出瞭從未有過的慌亂聲音,她像念咒似的一遍遍重復著一句話:“來中糧廣場!孫濤他們看見白鋒瞭!”

陳尋最終還是告別瞭方茴,去中糧廣場找吳婷婷瞭。面對陳尋慌張的神色,方茴沒什麼可說的,隻能答應瞭好,之後她還想叮囑兩句,可是陳尋卻已經頭也不回地跑走瞭。站在原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方茴覺得更加寂寞。

陳尋來到中糧廣場時天已經完全黑瞭,吳婷婷紅著眼睛愣愣地坐在一旁的臺階上,孫濤和楊晴站在她旁邊,滿面愁雲。

“到底怎麼回事?誰看見瞭白鋒?”陳尋迎上去問。

“我們倆!”孫濤拉過楊晴來說,“她事兒特多,非喜歡那種帶香味的避孕套,中糧地下的超市有賣的,就拉著我來買。結賬的時候我看旁邊款臺那人特眼熟,猛地就覺得像白鋒,但是看著比原先白鋒單薄,頭發挺長的,有點他媽陰柔,就跟美發店的那種人似的。你要說長相是真像,可氣質一點都不像,白鋒多爺們兒啊!他好像看見瞭我們,急匆匆就出去瞭,等我們跟出來就不見影瞭,我看著好像是去瞭對面的北京國際飯店裡頭,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你就把她招擺來!”陳尋瞪瞭他一眼說。

“婷婷都等瞭這麼些年瞭,不管是不是都得告訴她一聲啊!”楊晴憐憫地看瞭看吳婷婷說。

“你缺心眼呀!要是不是呢,不就相當於把她扔高瞭再摔下來嗎?她受得瞭嗎?”陳尋皺著眉說,“海冰呢?來瞭嗎?”

“來瞭,上對面國際飯店裡問去瞭,這哪兒能問出來啊!就算那人是白鋒他也不敢用真名啊!說不定一問立馬就跑瞭呢。婷婷情緒太激動,就沒讓她去,怕鬧大瞭,我們在這邊陪著她。你快勸勸她去,她非要在這裡守一宿,說是等那人出來,親眼看看。”孫濤跺著腳說。

陳尋狠狠白瞭他一眼,轉身坐到吳婷婷旁邊說:“又穿這麼點!你冷不冷啊!”

吳婷婷茫然地搖瞭搖頭,陳尋嘆瞭口氣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瞭說:“你先別想著是他,心裡靜靜。我覺得不太會是白鋒,你想想他現在又不知道自己沒殺人罪,北京他怎麼可能回來?肯定是天涯海角指不定哪兒飄著呢。你別聽見點風吹草動就坐不住,不是我說,你對他還是放一放吧!”

吳婷婷沒理他,依然執著地望向對面,陳尋撓瞭撓頭,隻好毫無辦法地繼續陪著她。

過瞭一會兒唐海冰走瞭過來,吳婷婷騰地站起來,一把拉住他顫聲問:“怎麼樣?問著瞭麼?”

唐海冰扶穩瞭她說:“國際飯店的人才不可能幫咱們查有沒有這麼個人呢!再說用白鋒這名也根本查不著!後來我偷偷給打掃大廳那阿姨塞瞭50塊錢,她告訴我是 有一個穿紅衣服黑褲子的小夥子進去,頭發很長,急匆匆的,上電梯瞭,肯定是在裡面住的,我估摸著應該就是孫濤他們看見那個人!”

吳婷婷聽他說完臉上就露出瞭欣喜的潮紅顏色,她松開手看著陳尋高興地說:“好好好!我這就上國際飯店門口等著去!”

“這都幾點瞭?等什麼等啊!就算是他,人傢也得睡覺啊!你先回傢,明天再來吧!”陳尋拉住她說。

“我不!萬一他晚上走瞭怎麼辦?我要去等!”吳婷婷掙開他說,“你們要是覺得麻煩就回去!反正我是肯定不會走的。”

“你說什麼呢!我們可能把你一個人扔這兒麼?”唐海冰嘆瞭口氣說,“反正現在我一個人住,明天就請個假不去上班瞭,我陪著你!陳尋你就回學校上學去吧?孫濤你呢?明兒要有事你也走!”

“我們明天就政經和軍理,都可以不上瞭,我也在這兒盯著吧!”陳尋說。

“我剛和人在動物園租瞭個攤,倒服裝呢,現在還沒正式開張,我也沒事!”孫濤摟住楊晴說,“要不你先一人回傢?”

“我不,要那人真是白鋒我也想看看他呢!那可是我小時候的偶像!”楊晴笑著說。

吳婷婷掃視瞭他們一圈,嘴扁瞭扁就要哭出來,陳尋把她的腦袋按在懷裡說:“別掉金豆啦,等和白鋒見面的時候再哭吧!把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來給丫看看!”

“嗯!”吳婷婷使勁點瞭點頭說。

幾個人在國際飯店門口找瞭塊地坐下來,頭半夜還興奮地盯著看,後半夜又冷又餓就都有點撐不住瞭。孫濤把楊晴抱在懷裡睡瞭,唐海冰一根接著一根抽煙,也是上下眼皮打架。陳尋和吳婷婷披著一件外套靠在一起,吳婷婷看著高大的國際飯店說:“陳尋,你困麼?”

“不太困。”

“我也是……我一想到能見到白鋒,哪怕是僅僅跟他長得像的人,我的心就跳 得特別厲害,根本睡不著。”吳婷婷捂著心口說。

“要是真是他,你見面先跟他說什麼啊?”陳尋把衣服往她那邊扽瞭扽說。

“我不知道……我真沒想好,你說我該說什麼啊?多年不見?過得怎麼樣?你還好嗎?”吳婷婷皺著眉頭說,“我怎麼覺得有點假啊!”

“不,挺有那種味兒的,電視劇裡男女主角久別重逢不都這麼說麼?”

“可你覺得我是女主角嗎?”吳婷婷輕輕笑瞭笑說,“其實見面第一句話我應該問他,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別瞎琢磨瞭。”陳尋蒙住她的眼睛說,“瞇一會兒吧,要不明天一雙兔子眼,白鋒就算心裡記著你也認不出來瞭,我幫你盯著。”

“好,”吳婷婷斷瞭頓又說,“你以為我還有什麼奢望嗎?我隻是想親口告訴他,他沒殺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瞭。”

陳尋感覺自己的手心濕潤瞭,他摟緊瞭懷裡的女孩,仰望著已經看不到星星的北京夜空,長嘆瞭一口氣。

11

他們一直盯到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那個酷似白鋒的人終於出現瞭。他陪著一個很有派頭的男人走出來,一輛奔馳停在大門口,他為那個男人打開車門,笑著送他上瞭車。陽光之下那個人看起來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些蒼白,盡管穿著價值不菲的衣服,發型身材樣貌都有瞭很大的變化,但吳婷婷還是一眼就認出瞭他。

那個人就是白鋒。

吳婷婷猛地站起來向他走過去,苦守一宿之後的強烈運動讓她眼前有點發花,可她還是強睜著眼,死死盯著白鋒的身影生怕他再次消失不見。走入大廳她才追上白鋒,他並沒發現跟來的吳婷婷,隻是像在自己傢的住宅樓一樣向電梯走去。

“白鋒……”吳婷婷在他身後輕輕叫瞭出來。

白鋒猛地一停,但他沒有回頭,隻是更快地向前走去。

“白鋒,沒事的,是我!”吳婷婷拉住他說,“我是……吳婷婷。”

吳婷婷盯著他的眼睛說出瞭自己的名字,而在她心裡,多麼希望能從白鋒嘴裡聽見自己的名字。

“對不起小姐,你恐怕認錯人瞭。”

那雙眼睛裡沒有一點欣喜或驚恐的神色,好像曾經的一切都融化在瞭裡面,白鋒很冷靜地帶著些陌生口音說出瞭這句話。

電梯發出瞭叮咚的聲響,他掙開瞭吳婷婷的手走瞭進去。陳尋他們也已經追瞭過來,唐海冰看瞭看不斷上升的電梯樓層說:“怎麼樣,是他嗎?”

“是他!是他!絕對是他!”吳婷婷瘋狂地按著向上的電梯按鈕說,“他不承認,但是我敢肯定是他!一定是這裡人太多瞭,所以他不敢承認。也沒準他以為咱們是警察派來的,我要上去找他!我要跟他說!”

“婷婷你先等會兒!你確定那個人是他嗎?”陳尋壓低聲音拉住她的手說。

“你不是也看見瞭嗎?你能說那個人不是他嗎?”吳婷婷激動地說。

“我知道,但你至少要看清楚他停在哪個樓層對不對?”陳尋扶穩她的肩膀說。

吳婷婷慌忙抬起頭看,電梯屏上的電子數字穩穩地停在瞭12層。

幾個人上瞭樓,客房的樓道裡很安靜,他們也不敢聲張,隻在電梯那裡待著。陳尋轉過身跟唐海冰說:“咱們別守在一層,一個是目標太大容易讓賓館的人給轟走,二一個,白鋒不一定真就在這樓,沒準他怕咱們跟來,故意讓電梯停這裡,然後上一層或下一層呢。還是這麼辦,海冰你上13層,楊晴你去11層,都守在電梯口,孫濤上大門口等著,我陪婷婷在這裡。咱們手機聯系,隻要看見他瞭就攔住,然後立馬給我打電話。”

“你小子就是雞賊!比誰想得都多!行吧,就這麼著!大傢分頭行動吧!”唐海冰拍瞭拍陳尋肩膀說。

他們分別去瞭陳尋說的地方,吳婷婷靠在電梯邊上輕輕顫抖起來,陳尋扶住她說:“是不是撐不住瞭?早上你也沒吃兩口飯,指不定還要等多久呢!”

“陳尋……我和他說話瞭……”吳婷婷抓住他流下瞭眼淚,“我真的和他說話瞭!”

“好瞭好瞭,知道瞭,他怎麼樣,有變化嗎?”陳尋靠在她身邊問。

“嗯……變帥瞭。”吳婷婷擦瞭擦眼睛,笑著說。

“切!你怎麼這麼花癡啊?”陳尋撇撇嘴說。

“真的,比你還帥!像明星一樣!身上還有古龍水的味!他現在估計是在做生意,一定挺有錢的!你看他送那人坐的車!奔馳320吧!我覺得他是先隱姓埋名到另外一個城市,然後白手起傢,最後飛黃騰達!”吳婷婷合起雙手支著下巴,眼睛閃出瞭光。

“這時候青梅竹馬的你出現,告訴他他並沒有犯殺人罪。他喜極而泣當場向你求婚,然後你們手拉手心連心,直接奔向美好新世界,夏天去夏威夷吹吹風,冬天去瑞士滑滑雪,忙瞭就掙點錢,閑瞭就生倆孩子。但凡言情小說裡寫的場景你們都實地演練一次!除瞭第三者這樣的情節不要出現,其他你們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你看我這設想還合你口味不?”

“去你的!”吳婷婷打瞭陳尋一巴掌說,臉頰緋紅瞭起來。

但是等待的時間比他們想象的要漫長得多,直到下午五點,白鋒才從12層的一個房間出來,當他看見守在電梯口的憔悴的陳尋和吳婷婷時,終是難以掩飾地愣住瞭。

“白鋒你太不地道瞭吧?哥們兒等你都快24小時瞭!”陳尋上去拍瞭他一下說,而吳婷婷隻是在陳尋身後眼都不眨地看著他。

“就你們兩個?”白鋒不動聲色地閃開瞭陳尋的手問。

“海冰他們在樓下,我這就給他們發個短信。放心,都是自己人!”陳尋有些尷尬地收回瞭手說。

白鋒敏感地環視瞭一下四周,轉過身說:“上我房間說吧,別在這裡站著瞭!”

陳尋和吳婷婷跟著他走進瞭他的房間,屋子是個套間,正中間有一個依然有點凌亂的超Size大床。和普通的賓館房間不太一樣,這裡多瞭一點生活的氣息,能看 出來他住瞭挺長時間。陳尋和吳婷婷坐在瞭小沙發上,白鋒把外套脫下來,露出瞭裡面很貼身的黑T,他走到冰箱前蹲下說:“喝點什麼?都會喝酒瞭吧?”

“沒問題呀!絕對不比你喝得少。”陳尋笑著說。

白鋒扔給瞭他們一人一聽啤酒,吳婷婷有些局促,陳尋先打開瞭自己那個遞給瞭她,又把她手裡的拿過來打開說:“白鋒,你現在發大財瞭吧?都能住國際飯店瞭!真牛逼!”

“呵呵,我這種人可能發財麼?這房訂瞭半年,但不是我Check in的。”白鋒掏出瞭一盒細長的煙說,“別叫我白鋒瞭,我自己都聽不習慣瞭,叫我Andy吧!來一根麼?”

吳婷婷茫然地看瞭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不用,我不怎麼抽煙,我也抽不慣這種涼煙!”陳尋擺擺手說,“是誰給你訂的房間啊?”

“誰有錢誰給我訂,反正低於這種水平的房我肯定不住。對瞭,你們早上看見瞭吧,就是我送下去那個胖子掏的錢,別看丫肥得跟豬似的,但是真有錢。他剛才是去長安俱樂部,知道那裡不算會費光入籍就得多少錢麼?15個!而且還不是你花錢就能進去的!”

“哇噻!這麼牛!”陳尋驚訝地說,“那人是你老板?”

白鋒仰頭笑瞭起來,他咳嗽瞭兩聲說:“算是吧!有點雇傭關系,我為他服務。”

“那你還說沒錢!和那麼有錢的主兒合作你能窮麼?沒事,你說實話我們也不會敲詐你,你現在到底幹嗎呢?”

“我呀……”白鋒湊到他跟前吐瞭口煙圈說,“給男人當褥子給女人當被子,白天歇著晚上用功,有人叫我少爺,有人叫我Money Boy,小名叫牛郎,大名叫高級男公關,北京,是叫鴨吧?”

吳婷婷瞪大瞭眼,使勁地看著他,白鋒毫無所謂地斜著眼沖她笑笑,陳尋咽瞭口唾沫,有點結巴地說:“你……你丫別跟哥們兒開玩笑啊!我們是來找你說正經事的!”

“我可沒跟你開玩笑,要不然我給你張名片,你要有空也來找我玩玩,看小時候的交情我給你打個八八折。婷婷也可以,我男女都成,估計你們也包不瞭長的, 就419吧!”白鋒坐在床上說。

陳尋剛要站起來就被吳婷婷按住瞭,她顫顫地問:“什麼419?419塊錢?”

“哎呀看你挺時髦的怎麼這都不知道啊!419塊錢我也就陪你喝個酒,那還得趁著我心情好,而且還是你埋單。419,For One Night!這總明白瞭吧!”白鋒笑著說。

吳婷婷晃瞭晃,一下跌坐在瞭沙發上。

“白鋒!”陳尋忍不住站瞭起來,一把揪住他喊,“你跟她說什麼呢?你瘋瞭?你怎麼能幹這個!”

“我怎麼不能幹這個?”白鋒推開他的手冷冷地說,“你們覺得我能做什麼?不被警察發現,能吃口飽飯,能有厲害的人撐腰!不做這個我能做什麼?你以為我和你們一樣,在爸爸媽媽的庇護下過完美好的童年,接著過美好的少年、中年?陳尋,你他媽太天真瞭!你待的這個地叫社會!我觸犯的那個東西叫法律!不去償命,不去蹲監獄我還想趾高氣揚地活著?放屁!我他媽的能活著就是奇跡!我隻能在最骯臟最惡心最陰暗的地方茍且偷生!別說在這裡被男的女的一起嫖,就是幹更不是人的事,隻要能活著我就都敢幹!你們別用那套公安局的腔調來批評我教育我!我也不用你們同情!你,我,她,咱們不是小時候在胡同裡玩的孩子瞭!白鋒這人早在十年前就沒瞭!你們懂不懂?”

白鋒說完這些後不能控制地顫抖瞭起來,吳婷婷已經淚流滿面,她撲上去緊緊抱住白鋒說:“你沒殺人!沒殺人!姓曹的已經被抓住瞭!他已經都招瞭,人是他殺的,不是你!白鋒你沒犯殺人罪!沒有!”

“什麼……你說什麼?”白鋒失神的眼睛漸漸聚焦。

“我說你沒殺人!那個人的致命傷是天靈蓋不是後腦勺!警察已經都查清楚瞭,是他們親自去你爺爺傢說的!你相信我!你真的沒殺人!”白婷婷大聲哭喊著說。

“不可能……怎麼可能?我明明看見他倒下去瞭,流瞭好多的血……你騙我,你騙我的對不對?你們想騙我回去自首!想讓我去挨槍子!”白鋒猛地推開吳婷婷說。

吳婷婷倒在地上,掙紮地去拉他的褲腳,一邊拉一邊哭著說:“我沒騙你!你真的沒殺人!不信你問陳尋,真的不是你幹的!”

白鋒抬頭看著陳尋,陳尋緩緩地點瞭點頭。白鋒一下子坐在床上,他緊緊攥住床單,自言自語地說:“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我沒殺人?我都變得不再是人瞭,你們來告訴我我沒殺人?為什麼?為什麼!”

“白鋒你冷靜一下……”陳尋走過去扶住他的肩膀說。

“冷靜?我沒辦法冷靜!你過十年我這種日子再冷靜看看!”白鋒掙紮開說,“白鋒?誰是白鋒?沒人是白鋒!你們都給我滾!別在我這胡說八道!都給我滾!”

這時門外傳來瞭敲門聲,陳尋打開門把唐海冰他們迎瞭進來,看著屋裡一片狼藉的樣子,唐海冰迷惑地問:“這……這是怎麼啦?”

“沒事!你把婷婷先扶出去!”陳尋攙起吳婷婷,把她放在瞭唐海冰懷裡。

“哎!這怎麼著啊,這是?”孫濤也滿頭霧水。

陳尋不由分說地把他們一起推出瞭門外,他關上門回過頭說:“白鋒,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受不瞭這麼大的變故,換成誰都會受不瞭。但是路都是自己走的,你的人生很可悲,那也是你當初太魯莽造成的!你怨不得別人!我還告訴你,不是隻有你的人生可悲,你已經影響瞭別人的人生!婷婷這麼多年來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嗎?她不可悲嗎?她比你更可悲!她明明什麼壞事都沒做卻還要承擔你帶來的所有痛苦!一心一意地等著你回來!她什麼都不求,隻希望你能給她一句安慰的話,讓她覺得這些年過得值!我不知道你以後怎麼辦,我也不知道她會怎麼樣,但是我希望你能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哪怕就跟她說句掏心掏肺的實話!小時候我特別崇拜你,我覺得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希望以後我也能這麼認為,我能和別人說我有一個哥們兒特牛逼!他打過人,流過亡,所有罪他都受瞭,可他還是這個!”

陳尋在白鋒面前豎起瞭一個拇指,白鋒看著他的手終於哭出瞭聲音。

陳尋嘆瞭口氣,他拿過賓館的紙筆寫瞭點什麼扔給他說:“這是我和婷婷的手機號,有事找我們吧,我不打擾你瞭,再見!”

陳尋下瞭樓,他們一起把吳婷婷送回瞭唐海冰租的小屋,一路上吳婷婷一句話沒說,她也沒哭,隻是看著窗外發呆。

晚上大傢都住瞭下來,陳尋陪著她躺在裡屋的一張床上。吳婷婷拉住瞭陳尋的手,輕輕地說:“我覺得心裡最大的事已經過去瞭,真的,我不太難受。”

“乖,”陳尋緊緊拉住她說,“以後好好地過,咱們才19歲,日子還長著呢。”

“可我怎麼覺得自己突然老瞭啊……”吳婷婷吸瞭吸鼻子說。

“傻丫頭,到89歲才能說自己老呢!”陳尋摸瞭摸她的頭發說,“快睡吧!”

“嗯!”吳婷婷靠在陳尋懷裡,哭著閉上瞭眼睛。

而陳尋卻怎麼也睡不著,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瞭青春的殘忍和無知的代價,所謂似水流年,還真不是誰都玩得起的。

半夜兩點多的時候,吳婷婷的手機響瞭起來,她打開看,是一條短信。一個1390開頭的陌生號碼發過來的,上面寫著:

謝謝你,祝你幸福。

吳婷婷看瞭很久,直到認為已經把這幾個字刻在心裡瞭之後,才無聲地按下瞭刪除鍵。

屏幕閃亮瞭一下,隨後一切都黑暗瞭下來。

12

當吳婷婷和白鋒轟轟烈烈見面時,方茴正和林嘉茉一起安靜地過自己的19歲生日。

一天一夜陳尋都沒有和她聯系,方茴在宿舍裡看著畫瞭圈的日歷,還是忍不住寂寞把林嘉茉叫瞭出來。

“把你的生日都忘瞭,是有點過分,”林嘉茉皺著眉說,“什麼人那麼重要?一 宿都不回來?”

“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女孩,初戀。”方茴淡淡地說。

“不會吧!”林嘉茉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說,“這你都敢讓他去?還夜不歸宿?不是我說,方茴,我覺得你有時候真是沒輕沒重!平時什麼他沒給你打電話啦,沒發短信啦,十一少寫瞭兩封郵件啦,你都耿耿於懷的。現在他去找初戀情人,連你過生日都不聞不問,你反倒踏踏實實的,你到底怎麼想的啊!”

“沒怎麼想,有些事情我根本攔不住,”方茴喝瞭口茶說,“那個女孩也挺可憐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陳尋不可能對她的事不聞不問。雖然他答應過我,少和她聯系,但是他肯定做不到。”

“你就不怕他們這一夜發生點什麼?”林嘉茉賭氣地說。

“如果想發生,現在不是已經發生瞭?”方茴慘淡地笑瞭笑。

“那你怎麼辦?”

“分手,”方茴呼瞭口氣說,“不能像以前一樣喜歡瞭就分手吧,嘉茉,我有種預感,我們可能真的會分手。”

“你們怎麼到這種地步瞭……”

“按他的話說,長大瞭吧,”方茴握緊瞭杯子,“我現在覺得自己當初特別幼稚,為瞭能和他在一個學校拼盡瞭全力,以為在同一個地方就能永遠不變。可是長大瞭之後總會改變,學不一樣的功課,走不一樣的路,遇見不一樣的人,我們根本避免不瞭分道而行的命運。”

“你們倆到底怎麼瞭?你遇見誰瞭?他遇見誰瞭?”林嘉茉認真地問。

“他遇見瞭一個女孩,很不錯的女孩,可是他沒告訴我。”方茴低下頭說。

“誰啊?那你怎麼知道的?”

“偶然遇見瞭。我也不知道是誰,軍訓時候好像拉過歌,挺活躍的。那天我看見他們一起吃飯,你知道麼,陳尋侃侃而談的樣子真的很吸引人,隻可惜我是在他跟別的女孩說話時才註意到的。”

“我知道那個女孩,財政系的,叫沈曉棠,確實挺漂亮的。”林嘉茉想瞭想說,“不 過他們一起吃飯也不代表什麼啊!你別想多瞭。”

“如果你也看到,你就知道不是我想多瞭,那種感覺我描述不出來。”

“那你問問他啊!”

“還是等他來跟我說吧,也許他提起沈曉棠的那天,就是我該跟他說再見的那天瞭……”方茴終於不再冷靜地說話,眼淚順著她的腮旁滑落,在塑料的餐巾佈上留下瞭一個小小的水窪。

“別哭瞭!大過生日的,這是幹嗎啊!來,咱倆幹一杯!讓煩心事都滾蛋!”林嘉茉舉起杯子說。

方茴擦幹瞭眼淚,點點頭說:“嗯!不提他瞭,你怎麼樣啊?現在也不是每天都見到你瞭,和蘇凱、趙燁還聯系著嗎?”

林嘉茉苦笑著說:“蘇凱剛上大學的時候還經常給我寫信,有一陣我都覺得我們可能還有希望,可後來慢慢地信就少瞭。最近一次來信還是咱們一模那會兒,說是在大學裡有瞭新女朋友。他最終還是沒能一直等鄭雪,之前信誓旦旦地說哪怕沒有結果也要等的人是他,現在唏噓感嘆地說當初太小太傻的人也是他。所以你看,什麼都是那麼回事兒。我現在都覺得自己那時太想不開,人長大瞭就明白瞭。”

“那趙燁呢?”方茴抬起眼睛問。

“他啊……他還在給我寫信,”林嘉茉頓瞭頓說,“可能剛到長春還不習慣吧,等有瞭新朋友也就會淡瞭。”

“嘉茉,你就真的沒對他有過一點點的感情,或者是感動?”

“感動產生的感情和愛情不一樣,我不太甘心,在還沒經歷愛情的時候就選擇感動。我就是要為自己愛,得不到回應也無所謂,不是永遠也無所謂!”林嘉茉看著遠處說,“因為我現在不相信永遠瞭,畢業的時候咱們哭著在樹下面刻‘永遠不分開’,可是現在呢?喬燃不告而別去瞭倫敦,趙燁在長春,你我和陳尋雖然還在一起,但又有誰保證能一直在一起?你不是也沒有信心麼?不是我們想失信,而是當我們長大就已經背叛瞭曾經,背叛瞭那時的自己!”

“真的背叛瞭麼?”方茴喃喃地說,“可是我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也許吧!等我們不再年輕的時候。”林嘉茉笑著說。

“不說這些瞭,我都被你說暈瞭!聽說陳尋他們宿舍的宋寧追你呢,你就不打算找個男朋友?”方茴也笑瞭起來。

“光有人追管什麼用!”林嘉茉嘆瞭口氣說,“不過昨天晚上我夢見宋寧瞭,忘瞭什麼內容瞭,但好像還挺不錯的,是個好夢!”

“看來還是該找男朋友瞭。”方茴點瞭她腦門一下。

“討厭!”林嘉茉紅著臉說。

陳尋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瞭,他有些迷茫地坐起來,好一會兒才盯著吳婷婷問:“幾點瞭?”

“2001年10月10日下午3點24分!”吳婷婷看著手表報時說,“現在是在唐海冰租的平房裡,站在你眼前並且陪你睡瞭一宿的是吳婷婷,你是否應該考慮對她負責任瞭。”

“你說現在幾號?”陳尋聽瞭那個日子,猛地清醒過來說。

“10號,怎麼瞭?”吳婷婷也不再開玩笑,疑惑地告訴他。

“操!怎麼都他媽10號瞭!”陳尋一下坐起來,抹瞭抹臉就要往外走。

“著什麼急啊?上課點名?反正都晚瞭,先吃口飯再走吧!”吳婷婷拉住他說。

“不行不行!昨天方茴生日!我徹底把這事忘瞭,我還是現在就回去吧!”陳尋穿上外套說。

“那你慢點!”吳婷婷往他兜裡塞瞭兩塊威化餅幹說。

“嗯,我先走瞭啊!”

陳尋走到門口停瞭停,又返回來說:“別想白鋒瞭,好好想想你後面百十來年怎麼過!你要是自己想不好,就給我打電話,我幫你想!”

“知道啦!”吳婷婷比瞭個OK的手勢,目送著他走瞭出去。

陳尋回到宿舍,宋寧他們也剛下課,幾個人在門口遇見瞭,王森昭擔心地拉住 他問:“老四,這兩天你去哪兒瞭?沒個消息,手機也打不通!”

“你別說,先驗證一下我們的猜測。據我看,你之所以夜不歸宿隻可能是兩種原因:一、你狠狠心把41給辦瞭;二、你狠狠心把42給辦瞭。”

“你丫……”

陳尋剛張嘴就被宋寧打斷:“你先別著急肯定我,等高尚說完!”

“我覺得是三種原因。一、被紮針的給紮上瞭,直接去醫院查得沒得AIDS;二、被傳說中北×大的花子給看中瞭,直接收入後宮;三、被拉登捉到恐怖組織裡去瞭,下一回‘9·11’選你主打。”高尚搖頭晃腦地說。

“操!你們丫就這麼在背後琢磨我的啊!”陳尋拿起自動刮胡刀剃瞭剃胡子說,“說真的,這兩天沒點名吧?”

“沒點名?沒少點名!”宋寧瞪著眼睛說,“第一天政經點名,第二天微積分點你回答問題。我一心軟站起來幫你回答瞭,都怪我平時學得太次,答瞭半天盡逗大傢笑瞭,驢唇不對馬嘴。老師一失望挨著就點瞭我的名,讓我補充!幸虧老大反應靈敏,站起來幫我答上來瞭。所以你記著點啊,以後上微積分,我是你,老大是我,你是老大!”

“謝謝,謝謝瞭啊!如果哥們兒期末微積分沒折,絕對請你們吃飯!”陳尋賠笑著說,“這兩天方茴給我打電話瞭麼?”

“沒有。哎,你到底幹嗎去瞭?難不成還有43?”宋寧斜著眼看他說。

“滾蛋!回來再跟你們說吧,我得先找一趟方茴去。”

陳尋拿起瞭錢包鑰匙就往外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住,從錢包裡抽出一張五毛錢的紙幣扭過頭說:“宋寧,上回你說那紙戒指怎麼疊來著?快給我疊一個!”

宋寧笑瞭笑說:“你丫行,就是一徹頭徹尾的浪子!”

陳尋把方茴約下瞭樓,去學校的小樹林。她表情依然平淡,陳尋拉著她訕訕地說:“真對不起,昨天真是太驚心動魄瞭,一亂就……就沒跟你打招呼。也沒來得及給你買個什麼生日禮物,你想要什麼,咱們這就出去買去。”

“沒什麼想要的。”方茴低下頭說。

“真沒有?”

“沒有。”

“那……晚上一起吃飯!”

“我和我們宿舍的一起吃過瞭。”

“那你說吧,咱倆怎麼給你慶祝生日!”

“不用瞭。”

“你還是生氣瞭吧?”

“沒有。”

“你別亂想啊!我和吳婷婷真沒什麼,我們見到白鋒瞭,然後……”

“知道瞭!”方茴打斷他說,“別說這個瞭,你總有你的理由的。”

“我真的是……”

“我不想聽!”方茴有些激動地說,“算我求你瞭,你別給我講行麼?我不想知道你和吳婷婷這兩天兩夜發生瞭什麼,一點都不想知道!”

“方茴,你別這樣,我……”陳尋拉住她說。

“放開!”方茴抽回瞭自己的手說。

“你這是幹嗎呀!”陳尋也徹底撒開瞭手,“總得聽我把話說完吧!我在外頭陪吳婷婷等瞭一天一宿的白鋒,眼都沒合。他們又哭又鬧,我怕出事,又使勁擋著他們!回去唐海冰那屋我連脫衣服的勁都沒有瞭,睡也睡不踏實,還得盯著吳婷婷,怕她萬一想不開幹傻事,下午要不是她起來晃悠床,我根本就醒不瞭。我睜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生日,我……”

陳尋說著說著就停瞭下來,他看見方茴的臉色變成瞭難以形容的灰白顏色,她的身體發抖,手指發抖,連嘴唇都發抖,兩片薄薄的嘴唇吐出瞭不連貫的聲音:“你……你說什麼?你和她住一起瞭?你們住一起瞭?”

“不是……方茴,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陳尋意識到自己說錯瞭話,他慌忙拉住方茴,急赤白臉地解釋說。

“你放開我,你放開!”方茴哭著尖叫。

“我不放!你聽我說清楚瞭,你不能就這麼走!”陳尋緊緊抱住她說。

“陳尋,你放開我!你別碰我!你別逼我!你讓我一人待會兒,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想聽你和她的事,也不想和剛從別人床上下來的人說話!惡心!我覺得惡心!”方茴使勁掙紮著說。

陳尋一下松瞭手,他怔怔地看著方茴說:“你說……你說什麼?你說我惡心?你跟瞭我這麼些年就說我惡心?我他媽的這麼對你就是惡心?”

方茴恨恨地看瞭他一眼,扭頭跑出瞭小樹林,陳尋含著眼淚看著她漸漸消失。他手裡握著的五毛錢紙戒指已經被捏成瞭一團,陳尋把它使勁扔進瞭樹叢中央,轉身向另一邊走瞭。

13

方茴和陳尋最後還是和好瞭。

吳婷婷親自出面解釋瞭這件事,唐海冰對他們讓吳婷婷來調停十分地不滿,他覺得不管陳尋和方茴鬧得多厲害,都不會有白鋒那件事厲害。而為瞭讓他們舒服瞭,吳婷婷肯定要回憶起自己的傷心事,再遭一遍罪。陳尋也覺得不太好意思,但雖然嘴上說著不用理方茴,心裡卻還是希望能早點和她解除誤會。吳婷婷自然能看得出來,她心甘情願為陳尋做點什麼,她不擔心自己為他付出,隻擔心付出得不夠。報答也好,情意也罷,吳婷婷與陳尋之間的感覺,早在超過他們人生一半還多的相互陪伴的歲月中說不清楚瞭。

陳尋舍不得,方茴放不開,兩人沒再別扭,誰也不多提,就權當過去瞭。隻是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傷人傷心的事,多少還是落下瞭點小疙瘩。

後遺癥之一就是陳尋不太願意和方茴單獨待在一塊瞭。方茴總是有點淡淡的哀怨,而陳尋也實在找不到方法來替她排解,他也不想去排解瞭,他害怕最終一切都演變成毫無意義的冷戰,讓最初的美好蕩然無存。

當記憶中的美好和現實裡的滄桑無奈融合,人的心底便隻剩下瞭無法安撫的淒涼。

那段時間陳尋經常和王森昭、沈曉棠出去,還是沈曉棠出的主意,一起去找打工的地方,趁著大一課少掙點零花錢。其實他們三個中間對打工最持認真態度的是王森昭,他是真打算掙點錢替傢裡減輕點負擔。而沈曉棠則是純粹的好玩心理,期待像日本漫畫那樣,找個蛋糕店、快餐店之類的又好玩又掙錢的活。陳尋沒什麼事,就跟著一起去瞭,他喜歡和他們一起開心的感覺,確切地說是喜歡和沈曉棠在一起開心的感覺,她總能帶來不一樣的新鮮感,陳尋樂此不疲。

可惜他們估錯瞭行情,那時候北京根本不流行學生打工這一說,滿地的民工打工妹還找不到工作,哪還輪得上這些大學生無所事事地塔兒哄?他們先轉遍瞭肯德基、麥當勞,人傢倒還客氣,先讓他們填瞭表格,然後順手放在旁邊一個盛滿瞭不下好幾百張同樣表格的盒子裡,讓他們回去等通知。陳尋看這形勢,估計等通知他們的時候,他們很可能已經大學畢業瞭,因此斷瞭去洋快餐店的念頭。之後他們又找瞭西點店,不大的門臉員工加老板總共三人,他們三個往中間一站,立馬轉身的地方都沒有瞭,走出來還得排成豎隊,說打工他們自己都覺得搞笑。最後他們不得已打起瞭周圍飯館的主意,剛進屋的時候領位小姐還很熱情,一聽是找工作,臉立馬就拉瞭下來,非常不情願地去喊瞭老板,一邊走還一邊使勁翻著白眼。老板也沒立即打擊他們,看瞭看沈曉棠說,小姑娘不錯,可以在大廳服務,但必須全日制;男孩麼,頂多去後廚幫忙,扛扛煤氣罐什麼的。正說著兩個男服務員抬著大罐子走瞭進來,那白衣服已經凝結成瞭油狀不明物體,沈曉棠隻看瞭一眼就拉著陳尋和王森昭往外走。可王森昭覺得不能再這麼晃悠下去,沒打成工,車費白花瞭好幾塊,於是又回頭去和老板談條件,打算先在這兒幹幹試試。

陳尋和沈曉棠坐在馬路牙子上等他,沈曉棠揉著腿說:“哎喲,累死瞭,你說大學生怎麼找個打工的地方都這麼難,這要是真畢業找工作可怎麼辦啊?”

“不是咱們不努力,不是咱們不實踐,是社會不給咱們機會,不給咱們接受風雨的廣闊土壤!不給也就算瞭吧,反過來還說咱們是溫室的花朵,活在象牙塔內,是垮掉的一代!真他媽不講理!”陳尋嘆瞭口氣說。

“就是!總有一天我們要沖破枷鎖去開創自己的天地,世界早晚是我們的!我們不是垮掉的一代,而是勇敢的一代!我們必將用自己的方式創造未來,用更純潔的眼睛去看世界,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沈曉棠張開雙手向著天空說。

“你這一套跟誰學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陳尋詫異地看著她說。

“我們系辯論賽的立論臺詞,論未來創業中獨生子女思維模式的利與弊,我是正方一辯!”沈曉棠眨瞭眨眼說。

“行啊!怎麼沒叫我去參觀?”

“參觀什麼啊……最後都輸瞭……”沈曉棠垂下頭說。

“怎麼輸瞭?我看你說得挺好的啊!多抒情啊!”

“就是因為太抒情瞭,我們同學說我最後的兩句不像辯論像詩朗誦……”

“你最後說什麼瞭?”

“空氣是多麼的新鮮,生活是多麼的美好,讓我們向著光明的未來出發吧……”沈曉棠小聲說。

陳尋哈哈大笑瞭起來,沈曉棠懊惱地把頭埋在瞭胳膊中間,陳尋使勁揉瞭揉她的頭發說:“曉棠,你太可愛瞭!”

沈曉棠紅著臉抬起頭,陳尋望著她水靈的眼睛也止住瞭笑。街頭車水馬龍,在城市的喧囂中陳尋卻感覺到瞭自己不同以往的心跳。

真的很動心。

“嘀嘀”的短信聲打斷瞭他們之間的凝視,沈曉棠靦腆地別過瞭臉,陳尋心慌地掏出瞭手機。是方茴的短信,說宋寧一會兒請林嘉茉吃飯,林嘉茉非叫著她,她想讓陳尋一起來,按上次說的,給他們創造機會。

方茴曾經偶然提起林嘉茉說的那個夢,陳尋當時說如果有機會一定撮合他們, 方茴就記下瞭這個事,一是不願意看林嘉茉一個人飄著,二是想和陳尋一起待會兒,他們有一陣子沒在一起吃過飯瞭。

陳尋看瞭看手機,回頭跟沈曉棠說:“曉棠,我晚上有點事,得先走一步瞭。老大回來你幫我跟他說一聲。”

“不和我們吃飯瞭?什麼事啊?”沈曉棠略有些失望地說。

“嗯……宋寧的事,下次我單獨請你吃飯!”陳尋沒有說出方茴的名字,他從沒在沈曉棠面前提過方茴,有時候他也會產生疑問,這算不算是故意欺瞞,但他很快就說服瞭自己,堅持認為朋友之間也不一定非得聊女朋友的事。可不管怎麼說,從他心底裡,還是不願意讓沈曉棠知道方茴,同樣也不願意讓方茴知道沈曉棠。

“好!我要吃小餐廳的炸鮮奶豆沙!”沈曉棠燦爛地笑起來。

“沒問題!”陳尋揮瞭揮手,跑向瞭馬路另一邊。

陳尋趕回學校的時候,方茴他們已經在小餐廳坐好瞭,宋寧笑著招呼他說:“叫你來,你還就真來啊?知道我現在銀根緊縮,還跟著蹭,不仗義!”

“得瞭吧!我沒把老大、高尚都叫來已經算很仗義瞭!”陳尋搶過菜單說,“先給我來一水煮肉!”

“那你沒把42叫來,是算仗義還是不仗義呀?”宋寧擠眉弄眼地說。

“滾啊!”陳尋有點驚慌地瞪瞭他一眼,轉頭對服務員說,“把水煮肉給我改成水煮魚!”

“得得得!我服!”宋寧忙攔住他說,“水煮肉,還是水煮肉啊!”

“你們倆對什麼暗號呢?一臉狼狽為奸的樣兒!”林嘉茉狐疑地說。

“我們倆是在交接,馬上就要把你發出去瞭,我得慎重點不是?這是對你負責任,萬一誤把你交到鬼子手裡,我怎麼向父老鄉親們交代啊!”陳尋嬉皮笑臉地說。

“去死!”林嘉茉扔瞭張餐巾紙過去,“誰用你負責任啊?”

“我用,我用行嗎?”宋寧接過話說,“陳尋,你派給我的艱巨任務我正式接受 下來瞭,哥們兒一定不負眾望,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誓將任務圓滿完成!”

“說什麼呢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啊!”林嘉茉有些生氣地說。

“行瞭行瞭,先吃飯吧!”方茴笑著說,她習慣性地把辣菜放在瞭陳尋面前,而陳尋也習慣性地把不辣的先夾給她。

“哎喲,你看你們倆多默契!”宋寧咂著嘴說,“老夫老妻就是不一樣啊!”

“你也有機會,和嘉茉慢慢修行著,我們免費當你們老師。”陳尋夾瞭塊肉說。

“陳尋你別沒完啊!”林嘉茉瞪瞭他一眼。

“嘉茉,來,吃菜吃菜!”宋寧獻媚地給她夾瞭一口菜,林嘉茉瞥瞭他一眼,把菜扒拉到一邊,沒有動。

“我們嘉茉哪兒都好,就是脾氣有點剛烈,你日後可得多擔待!” 陳尋沒理她猶自說著。

“一定一定!你放心!我是哪兒都不好,就脾氣軟。”宋寧接著說。

方茴看著林嘉茉臉色越來越差,忍不住偷偷扽瞭扽陳尋,小聲說:“別這樣瞭……”

“陳尋!”林嘉茉一拍桌子站瞭起來,“你跟我出來一趟!”

她說完就轉身向外走,陳尋不是很在意地跟瞭出去,方茴有些擔心,剛也想跟出去看看,卻被宋寧一把拉住瞭。

“沒事,讓他們說說去。”宋寧給方茴盛瞭碗湯說,“你也吃啊,他們出去,正好咱倆敞開吃。”

“嘉茉是真生氣瞭,陳尋太沒分寸瞭!”方茴皺著眉說。

“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的。陳尋正說瞭我想說的,我平時愛耍貧瞎逗,但這種事我從不胡說。我也不瞞著,反正我就是要追她,早說晚說都要追。”宋寧自己也盛瞭碗湯說。

“可是……可是她對你……”方茴囁嚅著說。

“她對我沒意思,我知道!”宋寧痛快地回答,“這無所謂,我喜歡她和她是否喜歡我沒什麼太大關系,喜歡這事一個人就夠瞭,相愛才必須得兩個人呢!”

“我怎麼覺得你特別像以前的一個人啊!”方茴苦笑著說。

“趙燁?”宋寧得意地看瞭看方茴驚詫的目光說,“你們以前那點事陳尋都告訴我瞭,可是我跟你說,我和趙燁真不一樣!他知道林嘉茉喜歡別人自己就先退縮瞭,以自尊為借口躲避傷害,可我不是,她喜歡誰是她的事,我喜歡她才是我的事!我能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我會小心地保護著她,所以我覺得自己能挺胸抬頭地站在她面前。更何況,不是據說她夢見我瞭嗎?不管夢見瞭什麼,都說明我在她大腦皮層留下痕跡瞭吧!”

方茴看著閃爍出自信光芒的宋寧,由衷地笑瞭笑說:“加油!我希望你和嘉茉都能幸福。”

“謝謝!”宋寧也由衷地說,“方茴,你是好女孩。”

方茴靦腆地低下瞭頭。

“陳尋也是好男孩。”宋寧頓瞭頓說,“但是……好女孩和好男孩不一定會有好結果……”

方茴愣住瞭,她使勁眨著眼睛仍掩飾不瞭黯淡的神色,過瞭一會兒,她淺笑著點點頭說:“我知道。”

林嘉茉和陳尋一前一後走到外面,秋日的晚風吹動瞭她耳邊的碎發,校園影影綽綽的燈光給她身上鍍瞭一層金色的光暈。

陳尋緊走瞭兩步,到她面前說:“怎麼瞭?真生氣啦?”

“你到底什麼意思?”林嘉茉厲聲責問。

“沒什麼意思,就覺得宋寧不錯,給你們倆撮合撮合!肥水不流外人田麼!”陳尋笑著說。

“我和誰好,你那麼費心幹嗎?沒事閑的啊!”林嘉茉仍舊板著臉。

“別假惺惺的瞭,我都知道瞭,快老實交代瞭吧!”陳尋絲毫沒在意她的慍怒,還半開玩笑地說著。

“你知道什麼瞭?”林嘉茉不明所以地看著陳尋。

“‘昨天晚上夢見宋寧瞭,是個好夢’……”陳尋壞笑起來,掐著嗓子學她說話。

林嘉茉冷冰冰地看瞭他一眼,轉過身去說:“陳尋,你覺得好笑麼?”

“不好笑不好笑!” 陳尋忙正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想幫你們捅破這層窗戶紙。”

“我給你講件更好笑的事。”背沖著他的林嘉茉聳瞭聳肩膀,好像是深吸瞭一口氣,“我的確做瞭個夢,也的確是個好夢,夢裡我還和人擁抱瞭,而那個人……”

“是你。”林嘉茉慢慢轉向陳尋,她直視著陳尋的眼睛,但神色卻是困惑的。

陳尋啞然地看著她,過瞭半天才磕巴地說:“你……你別逗我啊……”

“我沒逗你。”林嘉茉垮下瞭肩,瞬間柔弱瞭很多。

“為什麼?”陳尋目光閃爍問她。

“我不知道……”林嘉茉抿著嘴唇說。

“方茴……”

“我沒告訴她。”

“我……”

“沒想讓你怎麼著,就是告訴你一聲,放心,我沒那個力氣再像當初對蘇凱一樣對你瞭,就是心裡有點亂。”林嘉茉抬起頭,幹脆利落地說。

“你喜歡我麼?”陳尋側過臉問。

“你喜歡方茴麼?”林嘉茉也側過臉問。

“你知道的,我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陳尋認真地說。

“我知道,是吃飯的時候會自覺給她夾菜的感情,是睡覺前想給她發個短信的感情,是每時每刻都認為必然存在的感情,但是,不是愛情。”林嘉茉挑起眼睛,直看到他心裡似的說。

“別亂說!”陳尋煩躁地躲開瞭她的註視。

“我沒亂說,不管我喜不喜歡你,都有一點不會變,那就是我瞭解你,我最瞭解你!”林嘉茉微微一笑。

“嘉茉,這樣不好。”陳尋搖瞭搖頭說。

“不想知道為什麼我說這不是愛情嗎?”林嘉茉仰起瞭下巴,看著陳尋臉上細微的變化。

“這是……”

“不是!”林嘉茉打斷瞭他,她淒然一笑,淡淡地說,“因為你遇見瞭沈曉棠,所以你和方茴之間不是愛情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