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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離別

方茴說:

“再見……我們再見。”

01

2005年春節,我和方茴一起回國瞭。

那時候我們已經度過瞭最艱難的時期,對貧困的抗戰基本勝利,偷竊導致的自然災害也已熬過,形勢一片大好,我琢磨著接下去怎麼也該搞搞四化,向前大跨步發展一下瞭。

其實以我當時的經濟能力,我本來是不準備回國的,但聽說方茴要走,我就咬著牙一起買瞭機票。站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我總有不切實的感覺,攏得住人卻不一定攏得住心,所以我決定回自己主場,我的地盤我做主啊!

出發那天我幫方茴拎瞭她的所有行李,Aiba送我們到門口,一臉淫笑地說:“張楠,你丫詭計得逞瞭吧?”

“沒沒沒!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我特謙虛地說。

“方茴,要不你就從瞭他吧!看丫天天獻殷勤那樣,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Aiba攬著方茴的肩膀說。

方茴低頭笑瞭笑,我放下行李,拽開Aiba的爪子堅決捍衛自己領土:“嘿!嗎呢嗎呢!勾肩搭背成何體統!我們倆的事,你瞎操什麼心呀!”

“哎呦呦,還‘我們倆’,人傢跟你瞭麼,你就‘我們我們’的?我幫你說話你還不領情,真是狗咬呂洞賓!再說,我們姐們抱抱怎麼瞭?跟你才危險呢,指不定哪天你擦槍走火,獸性大發……”Aiba摟得更緊,挑釁地看著我說。

“滾吧!跟著你才不放心呢!我們方茴和你可不是姐妹!你快找和子去吧!”我把方茴拉到自己身邊,她稍稍掙紮瞭一下,便不再動換。

我們一路笑鬧著走下樓,我特意去和那個韓國瞇瞇眼英浩打瞭聲招呼,當時他禮貌卻黯然的樣子讓我渾身舒坦,不自覺地跟人傢拜拜瞭好幾次,按Aiba的話說非 常之小人得志。我也沒理她的挖苦,我覺得那天自己和方茴的造型很夫妻配,左手一隻箱,右手一隻箱,要是背後再來個胖娃娃就更完美瞭。

直到隻剩下我們兩個人,方茴才幽幽白瞭我一眼說:“你這人太沒正形瞭。”

“是你太不進鹽津味兒!”我笑笑說,“就我這麼念叨,都不見你感動一下什麼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你腦袋能開竅,拿著舊船票上瞭我的賊船!哈哈,我一定不介意幫助無辜少女!怎麼樣?還不把我列為第一候選?”

“我考慮考慮。”方茴垂下眼簾說。

我本來以為方茴一定會無視我的戲言,或者埋怨我的輕浮。她的這個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每個字音在空氣中幾乎飄蕩散去,才進入瞭我的大腦。

“考慮多久?”我愣愣地問。

“嗯……”方茴好像很認真地思考我的問題,“三……五年吧。”

我懸著的心卻因這句不靠譜的話踏實瞭下來,拐瞭一個彎,她果然還是沒有當真。

“三五年?大姐,到時候你多大歲數瞭?我們男的可不怕老,越老越值錢!你們女的耗得起嗎?”我笑著說。

“那怕什麼,小十年我都過來瞭。”方茴有些寂寥地說。

她平淡的語氣讓我悲傷,我扭過頭,看著漂亮的城市在我們身後不住倒退,兩旁的景色模糊一片。我想是不是時間也過得像這麼快,悄悄在人身上留下痕跡,然後再模糊瞭從前。因此方茴就這樣,帶著滿滿的過往味道,來到瞭我身邊。而三五年之後,她會去哪裡,那裡還會不會有我,我一無所知。連自己的未來都無法確定的我們,又怎樣去抓住別人的未來呢?

真正踏上北京的土地,我們都深深地吸瞭口氣。望著身邊的方茴,我有些欣喜。不知道為什麼,和她站在這裡我覺得很微妙。她也看瞭看我,秀氣的眼睛閃過瞭同樣的神色,隨後我們一起相視而笑。

在機場我見到瞭方茴的媽媽。徐燕新一看就是個精明的女人,從頭到腳的裝 扮都無懈可擊,透著一股子厲害勁。她從一見面就以一種特別的眼神打量我,看似隨意的閑聊中,不動聲色地就摸清瞭我所有底細。我自認為落落大方,回答沒什麼紕漏,相談算不上甚歡,但我也沒多在意。而一旁的方茴卻有些不自在,她拉拉徐燕新說:“媽,你別總跟查戶口似的行不行?什麼傢住哪兒,父母幹什麼的,煩不煩啊……”

“這孩子!我就是和張楠聊聊天,哪像你說得那麼誇張!”徐燕新笑著說。

難得見方茴替我說話,我挺高興地說:“沒事,和阿姨聊天挺有意思的!”

“就是嘛!張楠,和我們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傢。”徐燕新說。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挺方便的!”我忙拒絕,雖然嘴上說得好聽,但和方茴她媽在一起的感覺還是挺別扭的。

“那好吧!有時間來我們傢玩吧!”徐燕新微笑著說。

“好!方茴,那我先走瞭!我飛機上給你那紙條你別丟瞭,有我們傢電話,有事找我啊!阿姨再見!”我揮揮手說。

“嗯,再見!”方茴看瞭看兜裡的紙條,點點頭說。

我走之後,方茴和她媽取瞭車回傢,兩個人一路上一句話沒說,徐燕新瞥瞭眼自己的女兒說:“這是怎麼瞭?誰招著你瞭?這麼久不回來,回來就沒好臉色。”

“沒事。”方茴繼續側臉看向窗外。

“嫌我問張楠瞭?”

“沒有。”

“你們都這麼大瞭,兩人成雙成對地一起回來,在國外也一直在一起,我當然得問問瞭!我可不想什麼時候再突然來個電話,蹦出個男孩說是你男朋友!最後折騰得不過瞭,非要跑到外國去!現在你已經去澳大利亞瞭,下回還想去哪兒?這輩子不打算回來瞭?”

“你提這幹嗎!”方茴惱怒地嚷。

“擔心你!”徐燕新說,“我是你媽!你自己不怕我都怕瞭!你是走瞭,心裡舒坦瞭。最後還不是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不說這個行麼,算我求你。”方茴嘴唇都抖瞭起來。

“好瞭好瞭,怎麼還這樣子!動不動就急眼,跟你爸一個樣兒!”徐燕新看她臉色難看,也不好再說下去,遞給她瓶水說,“原來的張阿姨回老傢看孫子去瞭,新來的阿姨是山東的,我怕你吃不慣,晚上在後海那邊訂瞭館子,單屋單席,全是北京菜。估摸著你在外頭也吃不瞭合胃口的,看看,這都瘦成什麼樣瞭!”

“我爸呢?”方茴平復下來,喝瞭口水說。

“去越南瞭。說是什麼生意,非去不可。哼,剛搞出一點名堂他就坐不住,親閨女回來也顧不上瞭。當初你奶奶埋怨我不顧傢,你也親他不親我,現在看看,到底是誰管你多!”

方茴倚著車窗閉上瞭眼睛,她沒細聽徐燕新的嘮叨,外面漸漸熟悉起來的北京城,讓她一陣陣地心亂。

我一回北京就撒瞭歡,兩天一大聚,一天一小聚,和我的狐朋狗友們狠玩瞭幾天,基本就沒怎麼在傢待著。我怕方茴找不到我,一回傢就問我爸我媽有沒有人給我打電話,答案一直不是我想要的。我明白得很,雖然我總惦記著方茴,但她卻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想起我。這種感覺其實特窩火,可是對方茴,我也拿她沒轍。

就在我徹底絕望之前,我接著瞭她的電話。電話那邊的聲音有點猶豫,細聲細氣地問我能不能陪她去王府井買點東西。我本來還想拿拿架子,但一聽到她那種獨特的不自信的聲音,立馬不經大腦反應就答應瞭好。我們約在王府井教堂見面,掛電話時說“我在教堂門口等你”說得我特蕩漾。這也是我的主意,沒辦法,北京男孩本性,對姑娘實裡賣不瞭乖,嘴上總得撈點便宜。

方茴那天穿瞭一身白色的羽絨服,遠遠走來白衣勝雪,我眼前一亮,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看什麼啊!不認識啦?”方茴在我眼前擺擺手說,在傢養瞭些日子,她比在澳洲臉色好看許多。

“我醞釀臺詞呢!我覺得不說點什麼,都對不起此情此景!”我逗她說。

“得瞭吧你!”方茴撇撇嘴,獨自往前走瞭。

我笑著跟上她,也許是我自作多情,我總覺得和我待瞭一段時間後方茴改變瞭一點點。她不像當初那麼冷漠偏執,比如說她已不再顯示那種紅白相間的冷艷顏色,會偶爾露出小女孩般的神態。

那天我陪她逛瞭很久,不僅買瞭東西,方茴還在我的攛掇下剪瞭頭。她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樣子很可愛,剪劉海時睫毛一直在抖,惹得我又想上去親一口。我坐在一旁仔細看著她,絲毫沒覺得時間緩慢。為她整理的小工誇贊我,對方茴說:“你男朋友真好,有耐心!”方茴窘瞭個大紅臉,我卻很受用,跟那小工說:“我不著急,你慢慢弄,給我女朋友弄漂亮瞭就行!”小工又一頓誇獎,方茴瞪瞭我一眼,我卻仍舊美滋滋的。

從美發店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步行街上的燈都亮瞭,方茴新剪的頭發顯得她很小,碎發梢,尖下頦,就像高中生一樣。

“好看麼?有點奇怪吧……”方茴扒拉著劉海,怯怯地問我。

“好看!特好看!我都自卑瞭!”我笑著說。

“胡說!我剪頭發,你有什麼可自卑的啊?”方茴瞇著眼問我。

“現在咱倆明顯不是一年齡層,估計這回沒人猜你是我女朋友瞭。唉,鬱悶啊!”我假裝沮喪地說。

“討厭!”方茴臉紅起來,她扭過頭緊走瞭兩步說,“你這人就是愛瞎開玩笑。”

我站在原地沒動,她忽然在前面站定,夜色中她的身影輕巧而柔弱,燈光在上面打出繽紛的顏色,恍恍惚惚有些透明,好像眨一下眼就能消失似的,而我絕對不想她就這麼消失在我面前。

“方茴,我沒開玩笑!”我沖著她的背影喊,也許是壓抑瞭太久,說出之後我有種脫力感。

方茴微仰著頭,然後慢慢蹲瞭下去。

我起先以為她羞澀,但後來越看越不對,她顫動的肩膀明顯是哭。我忙跑 過去,拉起她急急問:“怎麼瞭?我說錯話瞭?你別生氣!我以後不這麼說瞭還不行!”

方茴的眼睛縹緲迷茫,她的眼神透過我,看向瞭我身後。於是我也回過頭,步行街上的大屏幕正放著張信哲的《信仰》,當已顯得老邁的情歌王子唱到“我愛你,是來自靈魂來自生命的力量,在遙遠的地方,你是否一樣,聽見我的呼喊,愛是一種信仰,把你帶回我的身旁”時,方茴的眼淚像珠子一樣滾下來,落在我的手上。

淚滴被夜風吹過,我的掌心冰涼一片,那一刻我突然感覺,我永遠也得不到這個女孩瞭。

02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北京聽方茴講她以前的那些事,原先我一直篤定回到北京的時候我們必然已經能重新開始,可是望著眼前仍含著淚怔怔的方茴,一切皆成泡影。

“哭什麼啊,想起他瞭?”我問她。

方茴默默點瞭點頭,我深吸一口氣說:“也不能一直放不下啊!”

方茴看著面前的熱巧克力,蒸騰的水汽慢慢上升,她的聲音從其中傳來,有點縹緲的味道。

“對不起張楠,我現在還是不行。”

“你能告訴我後來嗎?後來怎麼瞭?”我不甘心地問。

“後來啊……”方茴的唇邊綻放瞭一絲無奈的笑,我看著她漸漸安靜下來,沉浸於匆匆而過的那年之中。

在方茴高二的那個夏天,她第一次見到瞭陳尋的媽媽張曉華。

之前她也曾看過照片,隻不過平面的人立體起來,還是讓她有些慌亂。本來她 是不會和張曉華遇見的,早她就張羅著走,陳尋卻拉著她一會兒玩玩這個,一會兒逗逗那個,磨蹭許久就聽見瞭鑰匙開門的聲音。

三個人好像都有點不自然,還是陳尋先打破僵局。

“媽,這是我們班同學,方茴,我們倆對暑假作業呢!”陳尋介紹說。

“阿……阿姨好。”方茴始終沒有抬頭。

“哦,方茴啊,以前聽我們傢陳尋說過你,畫畫特好是吧?”張曉華微笑著說,“貝貝,怎麼不給方茴拿冰棍吃?”

突然被提起的小名,讓陳尋有些不好意思,方茴低笑著說:“不用瞭阿姨,我這就要回傢瞭。”

“別呀,都到飯點瞭,就在我們傢吃吧!”張曉華熱情地說。

“要不就在我們傢吃吧,你不說今天晚上你爸不回去麼?”陳尋扭頭問她。

“還是不用……”方茴還沒說完,就被張曉華打斷瞭。

“傢裡沒人?那就更不能讓你回去瞭!就在這兒吃吧!”

“那謝謝阿姨。”方茴狠狠瞥瞭陳尋一眼,無奈地說。

“客氣什麼啊!”張曉華系上圍裙說,“正好你們倆幫我個忙,出去買點蒜。貝貝,你去屋裡床頭櫃那小抽屜拿點錢,看看有什麼方茴愛吃的零食,也買回來點。”

陳尋沒等方茴推辭就答應瞭“好”,他拿瞭錢,和方茴一起去瞭旁邊的便利超市。

兩人一邊挑東西一邊聊天,方茴埋怨他說:“你也真是的,幹嗎非留我吃飯?多不好意思啊!”

“那怕什麼的,原來唐海冰吳婷婷他們老來我們傢蹭飯。你回傢就一個人,吃什麼啊?”陳尋解釋說。

“我不像他們,從小就和你認識,我和你傢裡人又不熟,自己回傢泡點面就行瞭,省事。”方茴淡淡地說。

“那哪兒成!方便面最沒營養瞭!”陳尋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打岔說,“我媽做飯特好吃,保準你一次吃不夠,下回還想來!”

“切!當我像你那麼饞?”方茴笑起來。

陳尋見她笑瞭,也放下瞭心。他們轉瞭轉,買不少巧克力薯片之類的零嘴。

回到傢裡飯已經做得差不多,陳尋他爸不在,三個人圍著一個小桌吃飯。張曉華不停給方茴佈菜,笑著問她:“你們不是剛分班嗎?你選文還是選理瞭?”

“理科,我和陳尋還在一個班。”方茴舉起碗接過瞭菜說。

“嗯,學理好,報志願的時候選擇多。女孩理科好的少,你學習肯定好,平時也多幫幫陳尋,給他講講題。”

“他理科比我好的。”

“聽見沒有?”陳尋驕傲地抬起頭說。

“那也是憑點小聰明!學得一點都不紮實!”張曉華白瞭他一眼,沖方茴說,“陳尋玩心大著呢!打小就心浮氣躁,不愛學習,天天和鄰居那幾個孩子玩,上學前班的時候,愣是把課本撕瞭,折紙玩!”

“媽!你別瞎說啊!”陳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喲,我哪兒瞎說瞭?你不是拿去疊小桌子小椅子,和婷婷玩過傢傢來著?還是楊晴領我去看的,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張曉華笑著數落兒子。

“媽!”陳尋偷偷看著方茴,大聲叫瞭起來。

“那時小,大瞭肯定就不這樣瞭。”方茴垂下眼說。

“那倒是,現在懂事瞭些,”張曉華拍瞭拍兒子的肩膀說,“你們兩個平時也互相督促著點,爭取都考上重點大學!”

“沒問題!”陳尋夾起一口菜,滿臉自信地說。

吃完飯方茴就告辭回傢瞭,張曉華一直把她送到傢門口,又給她裝瞭一袋子零食,笑瞇瞇地請她下回再來玩,並叮囑陳尋一定把她送上車。方茴很感激,她覺得張曉華特別和善,是個溫柔的母親,和徐燕新不一樣,一點也不咄咄逼人。陳尋也很開心,兩個人在大街上偷偷牽起瞭手,雖然即將進入高三,但他們誰也沒有害怕。因為他們都堅信,無論到瞭什麼時候,他們一定會始終在一起。

新學期報到那天方茴來晚瞭點。

頭一天他們陪著林嘉茉送走瞭蘇凱,趙燁因為傢裡有事沒去,可大傢都心裡明白,這不過是個推托,他隻是不想再尷尬第二次。林嘉茉就像事前保證的那樣,沒有一絲的難過和哀傷,從始至終都微笑著,微笑著吃飯、微笑著買站臺票、微笑著和蘇凱揮手再見。反倒是蘇凱有些不舍,再三叮囑她,什麼踏實念書、註意身體、常聯絡之類的。

陳尋特意給他們留瞭點單獨時間,把方茴和喬燃拉到瞭一邊。火車快開之前下起瞭小雨,林嘉茉沒有躲避,一直站在原地看火車慢慢駛去。陳尋撐起衣服,護著方茴到瞭可以躲雨的棚子下。他扭頭看看林嘉茉,又往回跑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說:“站雨裡就看不出你哭瞭?別自欺欺人!”

林嘉茉抹瞭把臉,啞著嗓子說:“就你聰明!顯什麼啊!”

“別廢話!快點過來!”陳尋撐起衣服說,“都他媽快淋死瞭我!立秋瞭就是冷啊!”

林嘉茉笑著走過去躲在他身下,使勁扽著他的衣服說:“過來點過來點!我胳膊都濕瞭!”

“嘿!不是你剛才裝望夫崖那樣瞭啊!”陳尋瞪她一眼,但還是把她往身邊攏瞭攏。

“你靠我這麼近不怕方茴吃醋啊!”林嘉茉壞笑著說。

“拜托大姐!是你靠我好不好!我們方茴才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呢!”陳尋雖嘴上這麼說,眼神卻還是禁不住往方茴那邊飄過去。

方茴那時已經從站臺上下去瞭,正和喬燃湊一起,遮著頭往樓梯下面跑,遠遠看著,兩個人的背影幾乎合在瞭一起。

幾個人都淋瞭雨,方茴下午就打起瞭噴嚏,早早就和林嘉茉一起回傢瞭。陳尋去瞭喬燃傢,他爸他媽都出國瞭,傢裡沒人管,兩人興致勃勃地推瞭半天紅警。陳尋估摸著第二天報到也不會有什麼事,就在喬燃傢住下瞭,連玩帶聊,折騰到半夜才睡下。

就是因為感冒所以方茴第二天才遲到瞭,她走在無比安靜的樓道裡一下子緊張 起來,忙趴在後窗口看。一看不得瞭,裡面的同學儼然已經坐好上課瞭。方茴忙跑到理A門口,硬著頭皮喊瞭“報告”。

班裡同學的目光齊刷刷地向她射去,方茴緊張地低下頭,講臺上的女老師冷冷翻開人名冊說:“你是方茴對吧?”

“對。”方茴點點頭。

“全班隻有你一個女生沒來報到!”老師皺著眉頭說,“去那邊的空位子坐吧!怎麼高三開學第一天就遲到?陳尋和喬燃也是原來你們一班的吧?侯老師沒通知你們還是怎麼著?就差你們三個人瞭!都高三瞭,還這麼散漫怎麼行?以你們這樣的態度,能考上重點大學嗎?是不是現在教育部提倡‘減負’你們就都不擔心瞭?我告訴你們,‘減負’沒減在你們這裡,隻要還得高考,你們就都不能放松!到時候上不瞭一本線,誰管你‘減負’沒‘減負’?在我這兒,高考就是硬道理!”

方茴從小到大沒被老師這麼當著面訓過,當時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她沒帶課本,整堂課就像煎熬一樣,下課鈴一響,她就跑出瞭門,拿201電話卡去給陳尋和喬燃打電話。

“喂……”電話半天才打通,喬燃接起電話的時候還有點迷瞪。

“你們倆快來!今天就正式上課瞭!”方茴焦急地說。

“什麼?不是報到嗎?我靠!陳尋,快起床!”喬燃醒過悶來,大聲嚷道。

“我也是剛知道,都上完一節數學課瞭!啊對,你們別忘瞭帶課本!”方茴提醒他們。

“好的好的,我們這就過去瞭!拜拜啊!”喬燃慌忙掛瞭電話。

說是快啊快的,這兩人卻耗到中午12點才到學校。毫無意外地,他們被早上那個新班主任李老師訓瞭一中午。方茴在年級辦公室門口等著他們,侯老師正巧從裡面走瞭出來,她資歷尚淺,帶不瞭理科A班,被分配到B班當班主任瞭。

“我說你們也太能胡鬧瞭!這都什麼時候瞭?也不知道收收心!”侯老師皺著 眉說,“我之前還向李老師推薦陳尋當班長呢,真不給我做臉!”

“我們不知道今天就算開學瞭,新聞不是說暑假不讓辦輔導班麼。”方茴委屈地說。

“這不叫輔導班!叫提前開課!”侯老師瞪著眼睛說。

“那……他們沒事吧?”方茴小心地問。

“李老師正說著呢,也就她這樣厲害的老師能制住瞭你們!我是降不瞭你們瞭!”

侯老師說瞭兩句就走瞭,方茴又等瞭一會兒,陳尋和喬燃才垂頭喪氣地從裡面出來。

“怎麼樣?”方茴忙湊上去問。

“能怎麼樣,一頓海批唄!”陳尋翻翻白眼說。

“我不是讓你們快點出來嘛!怎麼這點兒才到?”方茴責備地看著他們說。

“你問他!”喬燃狠狠瞥瞭陳尋一眼。

“我也不想啊!”陳尋委屈地看著方茴說,“我們倆出來晚瞭,他們傢有輛輕騎,我就說幹脆騎這個去,總比自行車快。我們在平安大街上狂奔,結果後面一摩托死命追我們,我心想這人真他媽沒勁,這節骨眼上跟老子拼速度,就催著喬燃快開,我也沒回頭,哪知道丫是警察啊!操!車沒收瞭不說,還罰款!我們倆一路從平安大街腿兒著過來的!喬燃你也別喪氣瞭,這事真他媽的是點背不能賴社會,命苦不能賴政府啊!”

“你太能折騰瞭!”方茴嘆瞭口氣說,“喬燃你還陪他一塊兒!”

“誰擋得住他!”喬燃無奈地說。

“這老妖婆也太厲害瞭!剛開學就給我頓狗屁呲,出師不利!”陳尋沖年級辦公室比畫著中指。

“等著吧!夠咱們受的!”喬燃搖搖頭說。

03

果然不出喬燃所料,李老師以後對他們仨一直沒好臉,而第一次月考後喬燃就被刷到瞭B班,好在之前他有心理準備,也不怎麼覺得難受。反倒是陳尋一個勁地安慰他,喬燃並不在乎,他覺得在這個班太累瞭,所謂“減負”在這裡就變成瞭“加正”,離開是種解脫。

因為全是原來各班的尖子生,所以每個人都非常拼命,恨不得連課間都做題,按趙燁的話說,整個一群牲口。不僅如此,老師也都是“特級”或“名教”,堅持秉承嚴格要求的優良傳統。英語每天要求背作文的重點句式,第二天默寫,如果默不出來,那就很遺憾瞭,您就老老實實地回傢抄20遍吧。語文總有數不完的通假字、錯別字和文學常識,中國文化博大精深,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出不到。數學化學物理,真題模擬精編匯編三點一測,卷子一片一片地摞起來能到腰那兒,真是學海無涯。如此下來,不僅喬燃這樣的邊角料撐不住,就連方茴陳尋名次也都略有下降。

偏偏李老師還總指桑罵槐地敲打著,什麼不要以為高一高二學習好高三就能考上好大學,不要以為憑著小聰明就能金榜題名,清華北大是朝著一步一個腳印的辛勤努力者敞開的,而不是為投機者存在的。這些話直接刺激瞭陳尋,讓他的情緒史無前例地低落下來,方茴更是特別往心裡去,恨不得馬上考個第一第二,但是卻愈急愈亂。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當那件事發生,兩人幾乎一起崩潰。

事情的起因是李老師在晚自習後的例行講話,每回這個時刻都是陳尋的痛苦時間,為瞭避免她明裡暗裡的批評,陳尋總是低頭做題不去看她,有時候甚至幹脆趴桌子上閉目休息。

而那天一進門李老師就直接點瞭陳尋的名,她皺著眉說:“陳尋你起來!別成天迷迷瞪瞪的!那麼辛苦晚上就好好休息啊!盡幹沒用的事!”

陳尋心裡泛起一陣惡心,不情願地坐好瞭,方茴回頭看瞭看他,滿臉憂心忡忡。

“我也知道你們都挺累的,也不想在這麼關鍵的時候說這種廢話,但是由於某些同學的不自覺,所以我今天必須要說一說這件事,”李老師嚴肅地站在講臺前說,底下原本茫然的同學都迷惑地抬起瞭頭,“今天我在文科班上課的時候,有兩個女生傳紙條聊天,被我沒收瞭。先不說在老師講解習題的時候,傳條是不尊重老師、對自己不負責任的事,單說這個紙條的內容。傳條本身就是偷偷摸摸的行為,什麼正大光明的事不能當面說啊?非要寫小紙條?肯定是見不得人的!你們都這麼大瞭,我也不繞彎子。青春期對異性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你們要處理好這種情感,不能任之發展成齷齪的關系,影響別人的同時也影響自己。尤其在高三,你們說這會兒是想那些事的時候嗎?校園裡是讓你們手拉手談情說愛的地方嗎?再多的話我也不說瞭,我給你們留面子,你們也要心裡有點數,自覺的話就主動來找老師談談,別到最後讓我點名點到頭上,那可就不好看瞭。”

李老師的話讓班裡驟然成瞭低氣壓狀態,所有人都埋著頭不敢吭聲,也有的人左顧右盼,偷偷交換著眼色,猜測誰是那個被李老師抓住的倒黴孩子。而陳尋和方茴則是無比蒼白,兩個人的心怦怦亂跳,方茴甚至連牙都打戰起來。

李老師宣佈放學的那刻,方茴就像被施瞭極刑後放開手腳,渾身癱軟。她有點絕望地回頭看向陳尋,陳尋卻低著頭不知想什麼。等大傢走得差不多瞭,陳尋才陰著臉走到方茴身邊,方茴眼神渙散地輕聲說:“李老師……是說咱們嗎?”

“不應該啊……”陳尋搖搖頭說,“文科班捅的雷,她們傳條幹咱倆屁事,不會的,不會的!”

“那她幹嗎那麼說?我覺得脊梁骨都冒涼氣,好像她就是對著我說呢……”方茴無力地趴在桌子上說。

“她說話不是一直那個勁兒麼?甭理她!”陳尋煩躁地說。

“要不我去找她談談?別鬧得太大瞭。”方茴抿著嘴說。

“你有病啊!”陳尋焦急地說,“這不是不打自招麼?萬一她說的不是咱們呢?那以後她還不更不待見咱們?再說這事能鬧多大?她也就嚇唬嚇唬大傢,敲山震虎,怕早戀唄!”

“哦。”方茴憂愁地應瞭,可是心裡卻還是七上八下。

“那什麼……今兒咱倆就別一起走瞭,你先出去,我過五分鐘再走,後門那個小窄道再會合。”陳尋揪著自己的外套口袋,雖然他嘴上說著沒事,但其實心裡還是擔心的。

“不用瞭,我就直接回傢,你待會兒也直接回傢吧。”方茴說,她現在也沒什麼心情和陳尋一起走瞭。

兩人惴惴不安地過瞭一宿,第二天李老師卻沒再提這事,一切和往常一樣,後來陳尋間接知道,文科班被逮住傳條的是王曼曼,陳尋也不好覥著臉去細問人傢寫的是什麼,和他有關沒關。反正這事沒人出來頂雷,也沒人找他們麻煩,他們就漸漸放下心來,隻不過課間中午不再聚在一起瞭。

月考結束不久之後,為瞭能更進一步督促考生,高三年級各班都召開瞭傢長會。發放記分冊的時候方茴又看見瞭陳尋的媽媽,張曉華仍舊很和藹可親,特地和她聊瞭會兒天,詢問瞭她的學習情況和月考名次。

別過張曉華,方茴和陳尋在那事之後第一次一塊兒回傢瞭。傢長和老師聚在一起,就代表著學生們徹底放鷹,他們倆憋屈瞭幾天的煩悶也稍稍得到瞭緩解。陳尋買瞭個烤白薯,香噴噴的,直冒熱氣,兩人一人一半分瞭,陳尋咬瞭一大口說:“這會兒的白薯還是不好吃,太水。”

“挺好吃的啊!”方茴吹著氣說,“你就愛窮講究!”

“切!那是你沒吃過好的!我姥姥傢那邊有一個賣烤白薯的攤,皮上一層糖油,掰開連心都是通紅的,哎喲,那個香啊!”

“趕明兒你給我買一個來。”

“嗯!等咱高考完我就帶你吃去!咱們一口氣吃三個!”

“瞧你那點出息!”方茴笑瞭笑。

“笑什麼笑,有本事你到時候別吃!”陳尋揉她的頭,方茴閃開,嬉笑著打他。

陳尋一直把方茴送到車站,上車之前偷偷親瞭她一口,方茴捂著臉跑開,從車 窗裡生氣地瞪著站在下面壞笑著的陳尋,他無賴地揮瞭揮手大聲說:“晚上給你打電話!”方茴點瞭點頭,公共汽車開起來,慢慢把他落在瞭後面,變成深藍色的一點影子。

而那天晚上,方茴卻最終沒能等來陳尋的電話。

方建州回傢之後意外地沒有理她,一進門就在客廳裡打起瞭電話。方茴隱約地聽見他好像在電話裡和徐燕新爭吵,隨著他的嗓門越來越大,方茴漸漸也聽見瞭自己的名字。她的父母照例不歡而散,方建州摔瞭電話,氣哼哼地推開方茴的房門喊:“你出來!”

方茴嚇得手一哆嗦,雖然方建州和徐燕新吵鬧怒罵無所不行,但對方茴還是一直很溫和的,從小到大幾乎沒發過脾氣,而這次上來就劈頭蓋臉的,弄得方茴十分慌張。

方茴顫顫巍巍地走到客廳,方建州坐在沙發上,臉色黑得像鍋底一樣,大聲說:“方茴,我真沒想到你這孩子居然還能出這種事!你自己說吧!”

“什麼事啊?”方茴突然有瞭點不好的預感,但卻不願相信真就發生。

“什麼事?還用我提醒?好,我提醒你,陳尋!”

方建州把電視遙控器狠狠摔在茶幾上,發出瞭巨大的聲響。而方茴隻覺得她仿佛隨著這聲響墜入地獄,腦子一下就蒙瞭,心如同被撕扯般的驚恐難受。

“你們夠本事的啊!居然鬧到老師同學全校皆知瞭!你們李老師下瞭傢長會就把我和陳尋他媽叫到一邊說瞭,說是別的班同學傳條議論你們,說你們什麼好瞭,天天手拉手一塊上下學,當時我聽到都快羞愧死瞭,你們自己個不覺得丟人啊?李老師說給你們機會讓你們去找她瞭,可你們誰都不理那套,照樣我行我素,怎麼主意那麼大啊?你說說是誰教你的!你別以為你們那點小心眼,誰都不知道,他們傢是子母機,你們倆晚上打電話,他媽屋裡的母機就閃亮,人傢早就知道瞭,就沒好意思說你!陳尋他媽說你還去人傢傢裡吃過飯?你這麼大姑娘怎麼就不知道……啊!讓男孩的傢長這麼說你!按說這些事都不該我這個當爸的說,但你媽壓根一點用不管,就知道掙那點破錢!陳尋他媽讓你媽給她打電話,這不,你媽剛打完就跟 我鬧哄來瞭。該教育的時候不教育,事後裝諸葛亮!我告訴你,你們那點念想現在就全都給我斷瞭!平時晚上老給你打電話那男生就是陳尋吧?我一問是誰就說是同學,我還不知道是同學!跟我耍這小聰明!從今天起不許你打電話!什麼問作業對題都不行!每天早上我送你上學,晚上七點準時到傢!要是讓我再發現你還和那小子扯不斷可別怪我不客氣,到時候我絕不給你留面子!”

方茴哭著聽完方建州的訓話,羞恥感、恐懼感和那些言辭俱厲的話一起深深埋入瞭她心裡,就像凌遲一樣,讓她痛不欲生,無處躲藏。

“聽見沒有!說話!”方建州繼續厲聲逼問。

“知……知道瞭……”方茴哽咽地答道。

“洗洗臉,趕緊回去寫作業去!”方建州點起一根煙,揮揮手說。

方茴扭過頭走回瞭自己的房間,不過窄窄的一道門,走出來之前和之後如同兩重天地,讓她覺得這世界已到末日。

04

那一夜方茴幾乎沒有睡,第二天方建州果真親自騎車送她到瞭學校,在校門口又一通半叮嚀半威脅的教訓,讓方茴再一次深刻體會,已發生的一切不是夢境,而是無法改變的悲慘現實。

方茴在班門口遇見瞭陳尋,他也是一臉憔悴,顯然昨天張曉華也和他說瞭差不多的話。平時親昵熟悉的兩個人在看見彼此之後都有些發愣,方茴紅著眼睛低下瞭頭,陳尋原本想說些什麼,但抬眼看到旁邊“高三年級辦公室”的字牌,終是半張著嘴沒吐出一個字。他們下意識地一前一後錯開,就像並不熟悉的同班生,交叉地進入瞭教室。

到中午休息的時候,方茴和陳尋一起被叫到瞭老師辦公室。高三年級辦公室是個裡外套間,李老師是分別找他們談的,和陳尋先說,方茴在外屋等著。

侯老師的辦公桌就在外屋,她朝站在門口的方茴招瞭招手,把她叫過來說:“這 又是怎麼瞭?幹嗎單提拎你們倆啊?”

“問問情況……”方茴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憋紅瞭臉。

“問什麼情況啊?”侯老師說。

“戀愛情況唄!你們班這兩個學生早戀瞭,你忘瞭前兩天李老師說的那個傳紙條的事?”旁邊的崔老師搭腔說。

“什麼?”侯老師瞪大瞭眼,詫異地說,“不是說文科班的嗎?我也沒仔細聽,怎麼又變成他們倆瞭?”

“是別人傳條寫的他們的事,人傢可是校園情侶,好像說還通知他們傢長瞭,你當瞭他們兩年班主任都沒看出來?”崔老師笑著說。

“我上哪兒看出來去!”侯老師皺著眉說,“方茴,你說說到底怎麼回事?我看你們平時五人小團夥在一起都挺好的啊,要說還是你和喬燃更親近呢,和陳尋又是怎麼一檔子?”

“就……就那樣……”方茴小聲說。

“沒看出來你平時蔫蔫的,主意還挺正!說實在的,你們現在瞎搞這個一點好處沒有,耽誤瞭學習不說,你以為你們以後就能一直好瞭?這人生的路長著呢,變化多大啊!你們倆要是考到兩地,自然而然就分開瞭。再說你看陳尋是那麼踏實的人嗎?他聰明,他玩得起,你行嗎?你本身就是愛鉆牛角尖的孩子,我勸你別在這上面耗費太大精力,真不值當!”

侯老師畢竟年輕,現在也不直接教他們,所以說出來的話沒那麼嚴厲,還帶點朋友式的勸慰。可是她的這番話讓方茴聽著也照樣難受,她越來越覺得前路渺茫,沒有方向可尋。

兩人說瞭一會兒陳尋就出來瞭,他看出方茴黯然的神色,但身在老師辦公室內也不好說什麼,隻好先傳達李老師的指示,讓她進屋。方茴沒有抬頭,和他擦身而過。

李老師說的話要比那天在班裡緩和些,先講瞭一大堆大道理,擺明利害。然後又強調必須懸崖勒馬,絕對不能影響高考復習。最後要求方茴寫一份檢查,保證和 陳尋斷絕一切聯系,在班裡不能說話,回傢也不能打電話,等等。她會監督他們,如果再被發現有曖昧的舉動,不但要通知傢長,兩個人還會被開除出理科A班。李老師最後總結,總之,她絕不會讓A班這麼優秀的班集體裡出現害群之馬,要把所有非分之想扼殺在萌芽狀態。

方茴機械地一直點著頭,強烈的羞恥感和冰冷的聲音早就讓她的心麻木瞭,以至於李老師讓她出去時,她還在原地愣瞭一兩分鐘。

出瞭辦公室的門,方茴就被聽到風聲一直守在門口的林嘉茉拉到瞭一旁,她著急地問:“怎麼樣瞭?沒事吧?”

“嗯,寫檢查,保證以後不再說話。”方茴苦笑著說。

“我靠!這麼絕?你們倆也沒怎麼著,至於嗎?”林嘉茉皺皺眉,“好瞭好瞭,咱們先下樓再說,他們都在底下等咱們呢!”

“啊?不能去,被李老師發現就又麻煩瞭!”方茴被折騰怕瞭,慌忙掙開林嘉茉的手。

“哎喲!怕什麼啊!你真當李老師是千裡眼順風耳啦?還能時時刻刻看著你?他們在階梯教室後面的那裡呢!那地方平時根本沒人去!我們又不是像王曼曼那個八婆,不會給老師通風報信的!”林嘉茉拉住方茴說。

方茴被她一路拽著,猶猶豫豫地去和陳尋他們會合。她們還沒走到階梯教室後面,就隱約聽見瞭陳尋怒罵的聲音,林嘉茉皺著眉,先一步走過去說:“你小點聲!還嫌不惹眼是不是?”

“怎麼瞭?我連說話權利都沒有瞭?你怎麼跟姓李的那個老妖婆似的,管那麼寬啊!”陳尋沒好氣地說。

“誰愛管你啊!這不是還有方茴嗎?反正被發現我們三個都沒事,到最後也是你們倆倒黴!”林嘉茉也生氣瞭,甩手走到一邊。

“行瞭行瞭,都少說兩句,陳尋你也別逮著好欺負的就發邪火,先商量以後怎麼辦吧!”趙燁隔開兩個人,走到中間說,“方茴你過來點,離那麼遠幹嗎?”

“我怕……”

方茴剛張嘴就被陳尋打斷瞭,他急吼吼地說:“有什麼可怕的!說句話能死人啊!咱們倆怎麼瞭?是殺人放火瞭還是偷竊搶劫瞭?咱們幹過惡心的事嗎?影響過別人的生活嗎?憑什麼因為我們互相喜歡就跟千古罪人似的啊?操!全校那麼多人,誰沒有個喜歡的人?趙燁你有吧?喬燃你有吧?嘉茉你也有吧?你們沒說出來沒在一起就還是好學生,我們倆說出來瞭在一塊兒瞭就成蒼蠅屎瞭,這是什麼他媽的狗屁道理!丫老妖婆就能保證自己沒在上學的時候喜歡過人?哦對,她還真沒準,可能到現在都沒人要,誰看得上她啊!還寫檢查?我他媽就不寫!我又沒犯錯,誰愛寫誰寫去!我就是喜歡方茴,我幹嗎要跟她斷絕一切關系呀!”

方茴聽瞭他的話越發覺得委屈,坐在一旁掉眼淚,趙燁一把按住陳尋說:“得得得,你英雄好漢,你敢作敢當,我們都對你的大義凜然、英雄氣概佩服得五體投地!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們也知道你們倆沒什麼錯,可是咱老師們還沒開放到這種地步。難道你以為他們能給你們倆鼓掌?說‘好,陳尋你有種,去追求幸福吧!我們支持你!’可能嗎?這是高三,你們還是A班,那肯定更得嚴格要求,誰犯錯誤你們也不能犯錯誤啊!沒辦法,全中國都這樣,從小我們接受的教育就是早戀是不好的、不對的。你再抗爭也就頂多冒個泡,滔滔大浪馬上能把你滅掉。”

“A班怎麼瞭?大不瞭爺還不上瞭呢!”陳尋還氣哼哼的,但明顯平靜瞭些,他挨著方茴坐下,輕輕攥住瞭她的手。

“你不上瞭無所謂,方茴呢?她跟著你一起吃掛落?被大傢另眼相看,被老師批評同學議論?就算她願意,你們倆傢長能願意嗎?現在不是你逞強的時候,還是好好想想以後怎麼著吧!”喬燃搖搖頭說。

“你甭跟他說這些,他現在是王八吃秤砣——鐵瞭心!根本不進鹽津味兒!讓他作去,看他能有什麼本事!”林嘉茉還為剛才的話跟陳尋慪氣,她平時和陳尋最談得來,有點事都去和他商量著辦,因此被他急赤白臉地說瞭之後特別生氣。

“那你們說該怎麼辦?”陳尋徹底沒瞭氣勢。

“認瞭唄,”方茴深吸瞭口氣說,“還能怎麼辦?今晚回傢好好寫檢查,讓傢長簽字,明天交給李老師。平時遇見瞭就全當不認識,下課你別來找我,中午也別一 起吃飯瞭,反正統共一年的時間,熬過瞭一切就好瞭,熬不過……”

“沒有熬不過的!”陳尋接過話說,“就當是老天爺給咱們創造機會,讓咱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瞭!咱倆一起考同一個重點大學!我就不信到時候他們還能管得著!”

“行!我們仨就給你們當鵲橋,幫忙傳個條,遞個話,掩護你們,決不讓敵人得逞!”趙燁拍拍陳尋的肩膀說。

“得瞭吧你!就你那體形還鵲呢?頂多一老鴰!你丫天生就是一奸細樣,遲早會暴露黨的秘密,組織絕對不能信任你!是吧,嘉茉?”陳尋推開他笑著說。

林嘉茉被他逗得笑瞭出來,趙燁用胳膊勒住他的腦袋笑罵:“嘿!你丫來勁瞭是吧?不難受啦?不要死要活啦?方茴,過瞭這一年你也別理丫,把他甩瞭才省心呢!”

“我不和你們鬧瞭,”方茴不理他們的笑鬧,站起來說,“我還是先回去吧,萬一真讓老師看見,就不好瞭。”

陳尋顯然是不能再和她一起走瞭,林嘉茉便起身說:“我陪你?”

“不用瞭,別太顯眼,你們玩吧。”方茴搖搖頭,寂寥的背影轉過彎就消失不見瞭。

05

陳尋沒想到那次的一個轉身,竟然就真的分隔瞭他和方茴的生活。

之後方茴被她傢裡嚴格地監控瞭起來,在徐燕新和方建州強烈爭取兼激烈爭吵之下,方建州勉強同意讓方茴在高三這一學年住在徐燕新那裡。每天方茴都由司機開車準點接送,雖說是坐在進口車裡面,但跟被監視的犯人感覺沒差多少。方茴的房間裡面電話電視電腦一律沒有,徐燕新隻給她準備瞭那會兒最貴的透氣橡膠床墊的大床,還有一個寬大的寫字臺。如果需要放松,屋子裡有高檔音響,所有CD都是世界名曲和輕音樂。除此之外,徐燕新還安排阿姨負責她的早晚餐,按照營養學的書嚴格配比,而且還要每天另服“忘不瞭”膠囊和鮮蜂王漿。她後來跟我嬉笑著說,從待遇上看,她可以算高級囚徒。

而在學校,方茴和陳尋也說不上兩句話,開始的一段時間他們還能偷偷去階梯教室後面會面,但總是膽戰心驚的,不敢多待。後來因為學校發現有學生在那裡抽煙,就徹底用鐵欄把那個小過道封死瞭。他們就此失去瞭最後一塊可以短暫相聚的地方。

這樣猛地一來陳尋很不適應,他罵過怨過,但卻無法改變局面,也隻好認瞭。好在他比方茴還多瞭些自由,放學以後可以和喬燃他們聚聚。同時,他和方茴聯系少瞭,自然和唐海冰吳婷婷就聯系多瞭,不用再藏著掖著,恢復瞭從前的親密生活。而且由於這事的刺激,他還真就多用心學瞭學,第二次月考就考瞭全班第三,得到瞭老師傢長的一致稱贊,日子過得還算不賴。

而方茴不同,她在傢裡的生活和囚禁沒什麼區別,來到學校,理科A班本來女生就少,以她的性子能交到朋友更是難上加難,偶爾去找林嘉茉一起上廁所、吃中午飯,也就十幾分鐘而已,其餘的時間她根本就不怎麼開口說話,又變成瞭剛上高中時那種沉默孤寂不起眼的樣子。

她的心裡更是苦悶,方茴說她那段日子一直失眠,經常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即使睡瞭也不踏實,腦子像糨糊一樣。而且她總是想陳尋,瘋狂地想,想以前的事,琢磨他在做什麼,有沒有同樣地想自己,還擔心他會不會去找吳婷婷或其他女孩。有時候還設想無數壞的可能,比如陳尋最終拋棄瞭她,她會演繹各種虛構的版本,直到自己承受不住痛苦淚流滿面為止。她常常趁著徐燕新上樓的幾分鐘空當,跑到客廳裡給陳尋傢打電話,她不敢出聲,聽見陳尋說“喂”就匆忙掛斷。方茴自嘲說那時候她就是病態到這種地步,短短的一個音節就能讓她慰藉些,而占線聲則會讓她更加惶恐。

方茴把胳膊舉到我眼前說她那時極度消瘦,手腕上隻有薄薄一層皮,能清楚地看見血管和腕骨,而且兩鬢還長瞭白頭發,當真是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我望著她那現在也不豐腴的手臂,忍不住扭過瞭頭。

我最初一直覺得方茴對陳尋的喜愛程度高於陳尋對她,至少從後來方茴的敏感和偏執可以感覺這段感情給她的傷害更大。但後來我明白這可能不是喜歡的高低問題,而是關註的高低問題。陳尋一樣很喜歡方茴,但是他還可以和唐海冰他們玩, 還可以寫音樂彈吉他,還可以打球看書吃飯聚會。而在方茴的生活中這些一切沒有,唯一要好的朋友圈還和陳尋交疊,所以她的所有註意力幾乎都在陳尋身上,甚至到瞭難以自持的程度。這大概也是那個年紀戀愛的特點,根本不懂分寸,也沒有進退,隻是傾囊付出自己的所有情感,用力愛。

那時還很少人提到抑鬱癥這個詞匯,我認為方茴當時的狀態幾乎就是抑鬱癥。隻不過她身邊的人們沒發現,也不懂罷瞭。因此我猛地擔心起那時的她,在這種脆弱得一觸即潰的心理下,她有沒有被呵護、被善待,還是終究被青春的熱烈灼傷、焚毀。

就這樣一直到2000年的冬天,他們才終於再次靠近瞭彼此。不是那種遙遙的長久對視,也不是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時的短暫停留,而是真正地依靠在一起。

雖然方茴總是妄自菲薄,但陳尋也不像她想的那麼逍遙自在,他也會想她念她註意她,隻不過沒有那麼多細碎的心思而已。所以那天一來學校,他就註意到瞭方茴蒼白的臉色。

為瞭保護眼睛和公平安排座位,班級學生的座位每隔一周都會向右整體平移一組。方茴那周的座位靠墻,上課時她就一直偎在墻邊趴著,下課也不動換,連頭都沒怎麼抬。陳尋在後面看得真真切切,他著急地想知道到底怎麼瞭,卻苦於不能上前說話。他們班的其他同學也沒一個過去問問,都像沒看見一樣,隻任由她在角落裡,縮成小小一團。

就這麼一直耗到中午,眼見她都沒有起來吃飯的意思,陳尋終於忍不住走瞭過去,輕輕推瞭推方茴的肩膀說:“怎麼瞭?”

過瞭好一會兒方茴才費力地抬起頭,她的嘴唇上還留著自己啃咬的牙印,目光飄著打在陳尋身上,先是發怔,後又猛地回過神說:“你怎麼過來瞭?快回去!一會兒李老師來……”

“問你呢,你怎麼瞭?”陳尋打斷她,盡量壓低聲音說。

“沒什麼……肚子疼……”方茴細若蚊聲地說,忍不住皺瞭皺眉頭。

“肚子疼你不說?愣熬一上午!去醫院呀!”陳尋上來就拉她。

方茴忙撥拉開他說:“不是那種肚子疼,不用的,你快回去!”

“都疼成這樣瞭還怕什麼?你怎麼不分輕重緩急啊!”陳尋不理她,拉起方茴就往外走。

他們一出門就遇見瞭剛拿完飯的何莎,她詫異地看著他們說:“你們倆怎麼……”

“幫我們跟李老師請個假!方茴肚子疼,我送她去醫院!回來補假條!”陳尋頭也不回地下瞭樓。

方茴沒力氣和他爭什麼,她也不太想爭瞭,剛才陳尋的幾個眼神幾句問候讓她的心驟然緊瞭,差點哭出來。沉積多日的委屈與疼痛一起爆發,坐在陳尋的自行車大梁上,方茴還是掉下瞭眼淚。

“那麼疼?一會兒就到協和瞭,再忍忍啊!”陳尋聽見方茴哭,一隻手扶把,一隻手摟住她說。

“你想我嗎?”方茴哽咽著問。

“廢話!當然想瞭!”陳尋說,“我自己騎車去瞭俱隆花園好幾次!你媽小區那兒的保安特厲害,沒人帶著根本不讓我進!”

“真的?”

“真的!前幾天下雪我還在外墻邊寫你的名字呢!你沒看見?”

“沒看見……可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們傢那些無名電話都是你打的吧?後來我怕我爸我媽發現,你掛瞭之後還對著聽筒猛聊,什麼x等於幾啊,加速度是多少啊,夠機警吧?”

方茴聽著他說這些,心裡終於踏實瞭下來,擺脫焦躁和恐慌的絕望心情,眼淚蒙住瞭她的眼睛。

“我見不到你,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媽對我那麼好,卻反過來跟我爸說那樣的話,太狡猾瞭!萬一你也是那樣想的呢?你要是不堅持瞭我怎麼辦?我心裡特害怕……”

“怎麼可能!你媽還跟我媽說是我把你帶壞的呢!甭理他們!好瞭好瞭,別哭 瞭,看你病懨懨的都快成林黛玉瞭!你知道麼,你剛才上車我嚇瞭一跳,跟沒分量似的,你這孩子到底好好吃飯沒有啊?”陳尋低下頭,湊近瞭點說。

“吃不下……”方茴搖搖頭哭著說。

“還哭,臉該皴瞭!”陳尋吸瞭吸鼻子,用手捂住瞭方茴的臉說,“疼得厲害嗎?那我給你唱首歌吧!就是上次去‘忙蜂’唱的歌,我自己寫的,說實在的那次我真挺生氣的,這輩子都不想給你唱瞭,可是看你沒我一天都不行的樣子又特心疼。方茴,這歌本來就是送給你的,你記住瞭,隻給你一個人的,聽著啊。”

陳尋輕輕哼唱起瞭《匆匆那年》,陰霾的天空伴著“漫漫歲月中我們許過多少諾言,多年之後我們是否還會無悔相伴”的旋律微微飄起瞭雪花。少年手心中那一點點輕柔的呼吸和濕潤的眼淚,仿佛就是那時整個城市中最溫暖的所在。

06

陳尋到瞭醫院才知道方茴不是腸胃病而是痛經,他在護士們的詭異眼光下紅著臉掛瞭婦科的號。那時候他們也不懂婦科都看什麼病,有什麼不對,但都隱隱約約地知道總歸是不太好。

兩個人低著頭走到婦科的診室,陳尋剛扶著方茴往裡頭走一步,裡面的大夫就把他喝住瞭。

“哎哎哎!你進來幹嗎啊?”大夫指著陳尋說。

“我?”陳尋納悶地說,“我陪她看病啊!”

“哼,這會兒陪著管什麼用?”大夫一臉不屑地說,“出去出去!婦科診室男士止步!”

陳尋的臉都紅透瞭,訕訕扭頭走瞭出去。

方茴尷尬地坐下來,大夫翻瞭翻病歷說:“剛18歲,穿著校服是還上學呢吧?你們就這麼逃課出來,老師不說你們啊?”

“我們請假瞭,來看病……”方茴小聲說。

“哦,那你這假還得多請兩天。”大夫輕蔑地笑瞭一下說,“說吧,怎麼瞭?”

“倒黴瞭……肚子疼。”

“啊?”大夫有點驚訝地抬起頭。

“嗯,疼一上午瞭,一陣一陣的,”方茴接著說,“您給我開點止疼片吧。”

“痛經吃止疼片哪行呀!你歲數這麼小,又這麼瘦,不能亂吃止疼片。最近有沒有受涼?吃冰的什麼的?”

大夫突然和氣瞭起來,詳細地問瞭問方茴的飲食起居,給她開瞭藥和假條。

“我給你開點益母草,外加一盒凱夫蘭。疼得厲害就吃凱夫蘭,但最好隻吃一次,有時間你再來復查看看,詳細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麼其他問題。”大夫把單子遞給她說。

方茴道瞭謝,剛想起身,大夫又說:“你呀,下次再不舒服最好別讓男同學陪著來。”

方茴窘著點點頭,逃也似的離開瞭診室。

陳尋一直沉著臉在門口等著,見方茴出來忙迎上去說:“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開瞭點藥。”方茴刻意離他遠點說。

“那大夫怎麼那麼說話啊!真夠孫子的!”陳尋回頭瞥瞭一眼說。

“是咱們不好,不該逃課出來,讓人誤會。”方茴黯然地說。

“那有病不看啊?是他們思想太復雜!我們怎麼可能……”

陳尋說著說著臉就紅瞭,旁邊的方茴也一樣紅著臉。他們都感覺到瞭周圍的責備與不友善,走路的時候不自覺就稍稍地分開瞭些。

藥價很貴,方茴和陳尋掏出瞭所有的錢還差那麼幾塊,他們正發愁的時候突然被後面拍瞭一下,兩人回過頭,驚喜地看見喬燃笑呵呵站在他們身後。

“你小子怎麼跑這來瞭?”陳尋摟住他說,“逃課開假條來瞭吧!”

喬燃愣瞭愣,隨即笑著說:“我發現你丫簡直太聰明瞭!你們倆幹嗎來瞭?白色恐怖不是還沒過去麼?”

“我不舒服,他帶我來看病。”方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哦對!你丫來得太是時候瞭!我們倆正好差六塊錢,快借我點!”陳尋伸出手說。

“怎麼樣?大夫怎麼說?”喬燃忙掏出錢,看著方茴面無血色的臉擔心地說。

“沒什麼大事,開瞭點藥。”方茴取瞭藥,慌忙塞到袋子裡說。

“你們倆請假瞭麼?就這麼跑出來行嗎?回去怎麼跟李老師說啊?”喬燃疑惑地問。

“我就讓何莎幫忙去告訴李老師一聲,沒親自跟她說,”陳尋皺著眉頭說,“反正也真的是看病,她能說什麼!”

“你們倆不是焦點人物麼,得特別關註啊!”喬燃笑著說,“要不這樣吧,你回去就說是咱倆一起來送方茴看病的,這樣不就好點麼!”

“喬燃你丫真機靈!夠哥們兒!夠仗義!趕明請你吃串!”陳尋興奮地吊在瞭他脖子上,方茴站在一邊沖他感激地笑瞭笑。

回到學校以後陳尋他們果然又被叫到瞭老師辦公室,但好在他們假條和開藥的收據都有,還有喬燃陪著,所以李老師也沒說什麼。畢竟最近陳尋的成績突飛猛進,兩個人也沒做什麼特別出格的事,說得太狠壓力太大也不好。她隻嚴肅地念叨瞭最好事先跟老師說一聲,不要搞特殊化什麼的就讓他們走瞭。

在那年冬天的期末考試中,方茴終於考進瞭全班前十名,而陳尋也一直保持著三四名的成績。這個結果皆大歡喜,他們自己不必說,老師傢長也都紛紛表揚稱贊。之前一直迫令他們隔絕的狀態也稍稍緩和,偶爾方茴和陳尋也可以在學校裡聊上幾句瞭。

隨著高考的日益臨近,學生們分別選擇瞭不同的方式來面對。有一撥人是早早就放棄瞭沖刺,比如趙燁,他踏實不下來心去認真學,幹脆仰仗自己得的獎項等待推薦。因此他可以算是遊戲高三,常能看見他在樓道裡跑,和幾個也不好好學的學生一起玩鬧,動不動就拉一個男生“飛人”玩——幾個人分別抬起被害目標的胳膊腿,劈開腿往樹上或者門上撞,陳尋和喬燃都被他們“飛”過好幾次。

還有一撥人是無論怎麼學也就到一定程度而已,不高不低地保持著一般成績。林嘉茉就屬於這種人,她也不好高騖遠什麼全國重點211工程,隻顧著能上二本線選個好專業就行。所以她早早地就翻起瞭填報手冊,選擇北京的二類學校和一些外地大學,但都是離H工大十萬八千裡的。

剩下的就是陳尋和方茴這種,鉚著勁地學,早起練聽力晚睡做習題,筆記用完一本又一本,卷子上貼滿N次貼,紅線畫重點,黃線畫次重點,藍色畫次次重點,書比圖畫還鮮艷,一切隻為奔“天南海北”這四個地方的一類大學。而這樣的人往往壓力很大,學業艱難心裡空虛,因此更渴望和異性朋友之間的情感慰藉。盡管李老師為首的高三教學組強烈打壓,但還是有不少學生偷偷交起瞭朋友。他們倒不一定是全心仰慕,也不是希望多麼長久地在一起,更多的隻是尋找互相陪伴的人。

偏偏在這種時刻,他們趕上瞭在上課的時候過情人節。那時候“2·14”已經成功打入中國市場,雖然樓道裡貼著的高考倒計時牌、各校招生海報和這個溫馨浪漫的節日很不相稱,但是仍不妨礙空氣中蠢蠢欲動的甜蜜味道。

方茴冬天一直在她媽傢住著,方建州按徐燕新的話說是終於開瞭竅,上南方做買賣去瞭,據說情況還很樂觀。所以方茴一直處在她媽創造的與世隔絕的狀態中,事先對這個節日並沒什麼準備,到瞭學校聽見同學們若有若無的玩笑才猛地想起情人節這回事。不少女生都精心準備瞭巧克力,送給喜歡的人或者送給好朋友,應景圖一樂和。方茴也想送陳尋巧克力,卻苦於來不及去買,便去找林嘉茉商量。

到B班門口,方茴看見林嘉茉正拿著一袋子巧克力發放,她見到方茴忙笑著招手:“快來快來!吃我的愛心巧克力。”

方茴走過來看,林嘉茉手裡拿著的是德芙心語巧克力,桌子上還有一個空袋,看來是已經發完瞭的。

“你怎麼買這麼多啊?”方茴詫異地問。

“我也不像你,有固定的對象!我這是犒勞所有單身朋友的,要不你們甜甜蜜蜜地過情人節,我們撂單兒看著多難受啊!本來我這巧克力隻給沒朋友的,照顧你特殊情況,喏,拿倆吃吧!”林嘉茉把袋子送到方茴眼前,又小聲說,“你給陳尋的 呢?不方便我就幫你給他去。”

“我……我還沒給他買呢。”方茴低下頭說,“我把這事給忘瞭……”

“不會吧你?”林嘉茉驚訝地說,“這日子你都能忘!真是念書念傻瞭!”

“所以我找你,要不你陪我去買點?”方茴拉住她。

“上哪兒買去?小賣部裡估計連麥麗素都沒瞭!”林嘉茉翻翻白眼。

“那怎麼辦?”方茴發愁地說。

“要不你從我這裡拿一個給陳尋吧,就當借花獻佛,反正也是那麼個意思。這巧克力錫紙皮裡都有一句話,愛情格言什麼的,將就著吧!”

“也好!謝謝你嘉茉!”方茴開心地說。

“客氣什麼,你可挑好瞭!裡面的格言也不全是好話,到時候揀個不好的,我可不負責!”

林嘉茉把袋子裡剩下的巧克力都倒在瞭桌子上,方茴相面似的認真看瞭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瞭一個金色的,她琢磨著,說愛情的話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

方茴剛回去,就在樓道裡碰見瞭陳尋,隻不過他旁邊還有一個人,看樣子像是初中生,正和好朋友一起把一盒精美別致的巧克力往陳尋手裡遞。陳尋也看見瞭方茴,支支吾吾地沒收。兩個小女孩黯然地拿著巧克力走瞭,路過方茴身邊時盒子上面火紅的紅蝶結格外刺眼,方茴握緊瞭自己手心裡的一小塊巧克力,沒理陳尋徑直走回瞭班裡。

教室裡幾個男生正坐在陳尋桌前聊天,那上面擺瞭好幾盒巧克力,他們一邊拆一邊高聲怪叫,什麼法國的、瑞士的、酒心的、白巧克力帶小人頭的,不住地起哄。陳尋走過去把巧克力都扔給瞭他們,他訕訕地看著坐在前排的方茴,而方茴卻連頭都沒抬。她有一點點難受,為自己兜裡那塊小小的、不起眼的巧克力難受。

上體育課前的課間陳尋給方茴使瞭眼色,讓她先別著急下樓。等班裡的同學都走光瞭,陳尋才把班門插上,走到方茴身邊笑嘻嘻地伸出手說:“我的巧克力呢?”

“沒有。”方茴淡淡地說。

“騙人!我知道你肯定有!快老實交出來!”陳尋湊過去,覥著臉說。

“真的沒有,我沒工夫出去買。”方茴扭過瞭頭,仍然不怎麼理他。

“快給我!要不我搜身瞭!”

陳尋去摸她的兜,方茴忙著急地躲開說:“別鬧!待會兒讓老師從後窗戶看見!我給你還不行!”

陳尋放瞭手,方茴慢吞吞地從衣服兜裡掏出那塊已經有點融化變形的巧克力,塞給他說:“給你,不是法國的也不是瑞士的,是管嘉茉借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陳尋把錫紙剝開兩半,將巧克力塞到嘴裡說,“法國瑞士的我也沒吃到,隻吃瞭你這個!”

“誰也沒攔著你,你吃怕什麼的。”方茴嘴上這麼說,臉色卻比剛才好看不少,泛起瞭一絲笑意。

“怕你生氣唄!”陳尋把糖紙隨手扔向垃圾桶,一塊進去瞭,一塊掉在瞭外頭。

“哎呀!別扔啊!嘉茉說裡面還有一句愛情格言呢!”方茴忙攔住他。

“你不早說!地上這個還剩一半……”陳尋撿起來地上的糖紙,展開說。

“你就是不細致!我還挑瞭半天呢!”方茴嘟著嘴說,“看看上面寫瞭什麼?”

“錯瞭沒關系……”陳尋念道。

“然後呢?”

“沒瞭,另一半扔掉瞭。那個就別找瞭,垃圾桶裡多臟啊!”

“什麼叫錯瞭沒關系啊……”方茴皺著眉,怎麼也想不出後面是什麼。

“就這還愛情格言?靠!還沒我寫得好呢!”陳尋把剩下的半邊錫紙也扔進瞭垃圾桶。

“快走吧!我害怕!”方茴拉拉他,擔心地看瞭看後門的窗戶。

“我想親你一下。”陳尋沒動換,看著她的嘴唇說。

“你瘋瞭?”方茴紅著臉瞪大瞭眼。

“上這邊來,是死角,前後都看不見!”陳尋拉好瞭教室的窗簾,站在墻邊朝方茴招手。

方茴猶豫地走過去,陳尋低下頭輕輕在她的嘴唇上印瞭一個吻。

“這個,是我送你的情人節禮物。”陳尋在她耳邊說。

方茴不好意思地推開他,走到班門口望瞭望,見沒有老師才急忙跑瞭出去,臨走之前,她輕聲跟陳尋說:“謝謝你。”

陳尋摸著自己的嘴唇沖她笑瞭笑。

方茴說她和陳尋分手之後,她曾經買過很多德芙心語巧克力,她就是想看看那天的餘下半拉錫紙上面到底寫瞭什麼。後來她終於找到,那句話是這樣說的:錯瞭沒關系,真的沒關系。

方茴說她拿著那張錫紙的時候很茫然,覺得仿佛當年就註定瞭以後分開。而我卻覺得這句話很好,如果他們都能在情人節那天看見,那麼是不是就可以對彼此提早釋然,原諒以後他們分別走錯的路,原諒他們的青春歲月中留下來的遺憾。

07

隨著一模、二模考試的到來,高三年級徹底進入瞭白熱化的狀態。基本上學生在這會兒也都差不多定瞭型瞭,模擬成績一下來,誰能考什麼學校老師們心裡都大體有數。每個老師都在班裡詳細分析瞭各分數段的情況,隨著那些紅紅綠綠的分數曲線,學生們仿佛馬上分出瞭三六九等。

陳尋和方茴的成績都算名列前茅,在全區排名裡也算得上靠前的,進重點大學應該沒什麼問題。六月初在地壇舉行瞭高招會,他們的父母都去瞭,希望能掌握更多的信息填報好志願。為瞭不影響復習,陳尋和方茴都沒跟著,他們倆這次可算有瞭點絕對自由的時間,傢長們在會場商量志願,他們在電話裡商量志願。

“我覺得計算機專業不錯,報紙上不是說最缺IT業人才麼?L大的挺好的!”陳尋夾著電話抱著一大厚本《在北京招生錄取分數分佈統計》說。

“第幾頁?”方茴手裡抱著同樣一本書,“哎呀!至少得590多分呢!這可是熱門學校熱門專業!”

“我覺得還行呀,萬一咱們趕上小年呢?總比什麼生物工程要好!分數那麼高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學什麼!”

“你覺得環境工程呢?最近環保越來越被重視,崔老師不是還讓咱們準備關於環保的作文題材呢麼?”

“也行,那咱們就第一志願第一專業報計算機,第二專業報環境工程。”

“那二志願呢?”

“北×大唄!專門撈一志願落榜的學校啊!再說二志願也不重要瞭,基本上考不上一志願就掉二批瞭,除非服從調劑到外地,那可就指不定上哪兒瞭!”

“嗯!那二批呢?咱們報個管理類的學校吧,我媽說學金融保險什麼的也挺好的,還有那些叫註冊什麼師的,我看在銀行的那些人都是白領。”

“成啊!我還想學工商管理呢!或者那什麼財務管理,出來當企業的經理,多牛啊!”

“那二批一志願就報W大吧!一專業工商管理,二專業財務管理,三專業會計學,怎麼樣?”

“好,反正咱倆得報的差不多,後面的第四專業第五專業什麼的可以寫點不一樣的,前面都要一樣啊!”陳尋合上書說。

“我就怕到時候李老師看出來……”方茴擔心地說。

“到這會兒肯定沒事!志願咱們又不可能瞎填,都是按照自己的實際情況寫的,傢長也得拍板,所以她不會說咱們!”

“咱倆能最後考一起嗎?”方茴有點沒信心,她一想起高考就緊張。

“絕對沒問題!你想想咱倆平時也差不瞭五六分,都是在一個分數段的,隻要正常發揮,不可能考不到一起!”陳尋篤定地說,其實他心裡也有點沒譜,但是方茴顯然也分擔不瞭什麼,她更加膽怯,所以他隻能使勁說服兩個人,一定可以。

最終填報的志願兩個人還是在專業上有點出入,他們的傢長不會以他們個人的興趣為出發點,不過說實話那會兒的高三學生也沒什麼興趣可言,愛好幾乎等同於玩物喪志,大多數人不會用自己真正的志向決定未來,更多的是從未來就業的角度 考慮。沒辦法中國就是人多,必須要先保證有能夠提供工資的經濟基礎,然後才能去考慮發展自己的上層建築。這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政治必考題,所有人從小到大就爛熟於心,到現在也都深刻領悟瞭。

但好在從上往下看他們的報考學校是一致的,如果正常發揮,頂多是專業不一樣,還是能保證在同一個學校裡面的。

不久後高三全年級開始評選區級三好生,每班推選兩名同學,然後全年級按班對候選人進行投票,最終確定四個名額。這個稱號不僅是榮譽,還可以在最後的高考成績裡加上20分,是實打實的超級優惠。陳尋雖然沒當上A班班長,但因為以前在學生會和團委都是幹部,有過不少優異表現,加上侯老師的推薦,所以被任命為A班團支書。他也在這次的候選人中,在A班投票的時候,他給自己投瞭一票,雖然有點不符合中國謙虛謹慎的做人標準,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陳尋也顧不得許多瞭。

誰知唱票的時候陳尋猛然發現自己的人緣居然好得驚人,眼看看一張張選票念著都有他的名字,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心想萬一弄個全票,所有同學就都知道他選瞭自己,那可是丟人丟大發瞭。就在他愁眉苦臉的時候,突然一張選票沒有他的名字,陳尋絲毫不見懊惱,反而雀躍起來,最終他以全班隻差1票全票,全年級234票的結果,獲得瞭20分的加分。

陳尋把這事告訴瞭趙燁喬燃,兩人都罵他有狗屎運,那個沒投他票的人反而給瞭他臺階下,又不好和別人說,肯定心裡憋屈極瞭。陳尋十分得意,玩命感謝匿名者給他的莫大幫助,雖然最後誰也猜不出這個人是誰,可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比較在意這件事的倒是方茴,她對於兩人之間這憑空20分的差距惶恐不安。

距離“黑色三天”前兩周,學校統一放瞭假,把最後一段沖刺復習的日子留給瞭學生自己,這樣更有針對性,每天隻安排老師在學校答疑。在學校的最後一天有點悲情的味道,每個老師都祝福他們能取得好成績,每一節課都成瞭老師和同學在課堂上最後的交流,每一次鈴響都用掌聲來謝謝老師的教誨。同學之間互相道別勉勵, 有寫同學錄的,有拿出集體照讓大傢在背面簽字的,有的幹脆把校服脫下來讓老師同學在上面留言。

方茴他們在中午終於聚在瞭一起,這一年來他們都沒好好在一起待過,剛上高三時有一次一起吃飯,出來的時候正和從旁邊飯館走出的高三年級各班老師碰個正著。於是各班老師找各班學生,一起打著飽嗝,在大街上就充分地教育瞭他們。而當他們再次相聚,竟然已經是高中年代的最後一天。幾個人雖然又說又笑,心裡卻都是空落落的。

他們圍坐在學校後院的一棵大樹的欄桿上,每個人都遠遠看著分外熟悉卻離別在即的記載著歡笑與淚水的校園,離別的愁緒慢慢纏繞上心底。

“咱上高一時就在這兒碼車吧?那會兒我還和方茴一塊兒放學回傢呢!你也真行!開學一個多月都不帶跟我說一句話的,太打擊我瞭!”趙燁指著一片空地說。

“你還說呢!都是你,騙我說你傢住德外!”方茴笑著說。

“是啊!這都沒能引起你註意,讓丫陳尋捷足先登瞭!”趙燁假裝嘆息地說。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陳尋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賊上方茴瞭!”林嘉茉接過話說,“F中多少女生的花樣夢想啊!就這麼落空瞭!”

“就是!最開始明明是喬燃和方茴更好來著,我記得那會兒一放學你們倆就湊一起對作業!”趙燁點頭說。

方茴微微有點臉紅,喬燃卻不以為然地說:“得瞭吧!我和方茴那是純潔偉大的革命友情!你們得說是方茴解救瞭F中的所有女性同胞,要不會有多少人被丫陳尋摧殘瞭啊!”

“嘿!不理你們,你們丫還沒完瞭是吧!”陳尋瞪著眼說,“別詆毀我的光輝形象,誰不知道我為F中立下的汗馬功勞!每禮拜一是我升旗吧?扶老攜幼我參加瞭吧?北約轟炸南聯盟我抗議瞭吧?五十年大慶澳門回歸迎接新世紀我都貢獻力量瞭吧?耐克杯我輕傷不下火線奪冠瞭吧?我的高中生活,一個字:牛!兩個字:很牛!三個字:非常牛!四個字:牛大發瞭!”

“切!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你當自己誰啊!還事事都有你瞭!” 林嘉茉白瞭他一眼說。

“嘉茉你行啊!枉我一直和你一頭兒,在你失落的時候鼓勵你,在你成功的時候勸誡你瞭!忘恩負義啊,你剛轉來F中吃的第一頓飯還是我為你爭取的呢!”陳尋裝作痛心疾首的樣子說。

“胡說!明明是我和嘉茉分的!”方茴笑著戳穿他。

“你真是我女朋友麼……不帶老胳膊肘往外拐的!”陳尋哭喪著臉說。

“不過說真的,我覺得我這輩子最明智的選擇就是來F中,最幸運的事就是認識你們!”林嘉茉張開手臂大聲說。

“我也是!”陳尋高舉起雙手拉住她說。

“我也是!”方茴也緊緊拉住瞭陳尋的手。

“我也是!”喬燃隨即握住瞭方茴的手。

“我也是!”趙燁拉緊喬燃,五個人成為瞭一線。

“哎!”過瞭一會兒,趙燁用肩膀蹭瞭蹭臉說,“我覺得咱們這樣特傻逼,可我怎麼他媽有點想哭啊?”

“討厭,你別招擺我!”林嘉茉帶著鼻音說。

“我真想就這麼拉著永遠不分開瞭。”喬燃閉起眼睛說。

“咱們就是永遠不分開!誰也不能把咱們分開!我就不信瞭,天下就有不散的筵席,咱們幾個誓不散場!”陳尋大聲說。

“咱一起在學校裡留點念想吧,隻屬於咱們五個的!”方茴啞著嗓子說。

“行!要不然就在這樹上刻上咱們名字!”趙燁跳下欄桿,蹲下來到樹根部說,“就這兒吧,不好被別人發現!咱們以後回來也好找!”

幾個人都沒有異議,他們挨個鉆到欄桿裡面,用鑰匙在樹上刻下瞭自己的名字。每個名字都緊緊挨著,嚴密得就像生長在一起一樣,陳尋最後刻下瞭這樣的字:“我們永遠不分開,於2001年6月”。

方茴講起這段時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我望著她的笑臉心裡很羨慕他們。我想 不管後來他們分別過上瞭怎樣的生活,天涯海角或各奔東西,那些字都替他們鐫刻瞭那年的真心真意,或許此後滄海不在,覆水難收,但在那棵樹下,十幾歲的他們已被永恒記錄,青春從此不老。

08

高考的三天老天爺並不作美,仿佛為瞭把這一年歷練完整,天氣依舊悶熱非常,不見絲毫涼爽。

頭上古舊的風扇一邊嗡嗡一邊緩慢地扇著熱風,旁邊座上有些胖的考生不住地拿起手巾擦汗,方茴看著卷子上半熟悉半陌生的題目,緊緊抿起瞭嘴唇。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北京圖書館復習,早九點到晚九點,最後沖刺。陳尋中間找過她幾次,中午兩個人一起去北圖的食堂買六塊錢一葷一素的飯,趁吃飯的工夫聊聊天,對對公式什麼的。有時候他們也在北圖裡溜達,玩查找圖書的電腦,或者猜自習室第幾桌第幾個人是準備什麼考試的。

陳尋並不待多久,他走之後方茴總有種很強的失落感,北圖樓道裡有一排通透的玻璃窗,她從那裡可以看到陳尋離去的身影,男孩使勁蹬著車,最終從她視線中消失。然後方茴就很沒精神地走回到書桌前,繼續做著永遠做不完的習題。

7月6日那天陳尋沒著急走,兩個人坐在北圖一層的大石臺子前,茫然地說著話。

“你緊張麼?”方茴問。

“有點……”陳尋猶豫著說,“覺得時間不太夠,但又想趕緊考瞭完事。你呢?”

“我也是,”方茴低下頭,“但我已經盡最大努力瞭!”

“那就行,”陳尋輕輕拂著她的頭發說,“你知道我最緊張什麼嗎?我怕咱倆不能考上一個學校……L大分那麼高,有時候我都想幹脆咱們直接考二批W大得瞭!”

方茴心裡咯噔一下,手指絞成瞭麻花,陳尋一下子點破瞭她心底的恐怖,後來兩人又胡亂說瞭些什麼,陳尋走之前抱住瞭方茴,趴在她耳邊說:“方茴,記住啊, 我們還要一起上四年學呢!所以一定好好考,知道麼?”

“嗯……你也是!”方茴埋在他懷裡點瞭點頭,在他胸口上留下一小塊濕濕的水印。

那天晚上方茴又失眠瞭,估摸著也就睡瞭兩三個小時,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麼的,一會兒做一個夢,有關於高考的,也有關於陳尋的,根本沒有睡實。這直接影響瞭她考試當天的發揮,第一天下來還好,等接連第二天失眠的時候,她連熬帶躁,考得更加艱難。

偏偏她還和陳尋趙燁一個考點,趙燁一考完準問陳尋答案,聽著和自己大相徑庭的數字,方茴的心都灰透瞭。陳尋看出她臉色不對,可問她她也隻說沒事。下午場次開考之前,方茴拉住他,恨不得強忍眼淚的樣子跟他說加油,一定要考上L大。陳尋便漸漸感覺出來,方茴可能已經落在他後面瞭,如果他現在仍舊往前走,那麼兩個人一定分開。

物理一直是陳尋的強項,可那天他在做最後一道大題的時候卻猶豫瞭。這次的試卷他基本都做出來瞭,不出意外的話至少能拿120多分,而方茴平時的物理卻不好,頂多能得100分出頭。加上他區三好加的20分,他們之間就差出瞭40多分,高考成績差40分,可能就差出瞭十七八所學校,陳尋想瞭又想,終於還是空著那道題目沒做。

其實鈴響交卷的那一刻陳尋猛地有點後悔,畢竟這是12年學生生涯的結果,關系以後的一輩子,誰知道會不會因為這13分的大題就改變人生。但當他走出考場看到方茴憂愁的臉,陳尋又安心瞭下來,他有瞭種為愛犧牲的偉大的自豪感。高考作文的題目是誠信,陳尋認為雖然他沒有誠信地面對物理考試,但是他誠信地面對瞭愛情。在那會兒他還不清楚未來,不懂人生和方茴哪個更重要,因為在他心中方茴與他的人生分明是一起的,他覺得值得。

趙燁照例湊過來對題,陳尋也按自己的試卷答著,而問到最後一題他卻卡瞭殼,他根本沒做,壓根就不知道答案。

“8千克吧。”陳尋隨便謅瞭個數。

“8千克?不是吧?我問的最後一題,不是求拉力F做的功麼?”趙燁糾正他說。

“哦,對對對,1000焦。”陳尋湊合著瞎答。

方茴疑惑地看瞭他一眼,趙燁瞪著眼睛說:“你蒙我的吧?不可能那麼小!不跟你丫扯淡瞭,你肯定也不會做!”

“就你丫會!你要是會太陽就從西邊升起瞭,不不不,得南邊,地球都要為你改變公轉自轉!”陳尋一巴掌拍過去。

趙燁招架著陳尋,嬉笑地問方茴:“你還是這就走嗎?”

“嗯,我媽在胡同口那邊等著呢。”方茴把準考證放在透明的袋子裡,指瞭指校門外說。

“唉,有車就是牛啊!你媽那輛凌志真給勁!”趙燁嘆口氣說,“明天考完你就別急著回去瞭,咱們出去吃飯慶祝高考結束吧!我晚上給喬燃打電話讓他明天告訴嘉茉,他們倆不是都在D中的考點麼。咱去簋街吃‘麻小’去!”

“行,我回傢跟我媽說說,”方茴點點頭說,“陳尋,明天好好考。”

“你放心,咱倆一樣。”陳尋回答的話讓方茴心裡有些莫名的感動。

7月9日上午11點半鈴響之後,整個北京都好像有種大事已畢的感覺。或成或敗,都已然不能改變,隻等日後論英雄。從考場走出來會感覺到各種各樣的情緒,有的人抑制不住興奮地高談闊論,有的人懊惱沮喪地痛哭失聲,有的人把書本、扁頭的“好運”牌答題筆、帶各種框的答題尺都扔到瞭垃圾箱裡,也有的人把桌子上貼著自己名字和準考證號的紙條都撕下來保存好。無論哪個年代,這樣的考試都可看成人生的一出悲喜劇。

方茴走出大門的時候陳尋和趙燁已經取好車等她瞭。陳尋當時正在說著話,趙燁指瞭指後面,陳尋回過頭,一下子綻開瞭笑容,他使勁揮瞭揮手,拍拍自己的車大梁。方茴說她當時有種想哭的感覺,但她沒哭,而是跑向瞭陳尋,跑向瞭她心底最陽光明媚的地方。

在F中門口他們聚齊瞭,林嘉茉一上來就拉住瞭方茴,興奮地說:“總算考完瞭!我的老天爺,我怎麼到現在都覺得不真實啊!”

“嗯!我們就算畢業瞭吧?”方茴點點頭說。

“不是就算,是就是!”趙燁接過話茬說,“從咱們高三成人宣誓起,咱們就有公民權利瞭,也快奔兩張兒瞭;從咱們在樹上刻字那天起咱們就和F中拜拜瞭;從剛剛那一刻起咱們就真的他媽已經考完瞭。我說,兄弟姐妹們,咱們可以向新的征程——簋街出發瞭吧?”

“走走走!”陳尋揮著胳膊說,“今天一定海撮一頓!”

幾個人來到簋街,圍著坐瞭一圈。趙燁一上來就點瞭20隻麻辣小龍蝦,那時北京剛流行吃這口兒,兩塊錢一隻,好吃不貴,滿簋街都是賣“麻小”的。想想去年7月9日,這裡還是麻辣燙的天下,飲食文化和人的心境一樣,總也是要變化的。

“趙燁你他媽少吃點!你看看你邊上都多少皮兒瞭?別老多吃多占啊!”陳尋拿筷子去撬趙燁的手。

“沒有,嘉茉的皮也放我這兒瞭!”趙燁忙往林嘉茉那邊扒拉。

“一邊去!我吃的就在我這兒呢!誰像你似的!”林嘉茉推開他說。

“得瞭吧,我那是怕蒼蠅落上,你沒看老有幾隻粘蒼蠅在這兒蹤著!”趙燁揮動著筷子說。

“我怎麼沒瞅見啊,就看你在那兒蹤著呢!”喬燃笑著說。

“嘿!我說你還不信!你看我給你夾一個!”趙燁煞有介事地說。

“你還能夾蒼蠅?”方茴詫異地說。

“那是!我這無影手可不是白練的!”趙燁學瞭個方世玉的姿勢說。

“你聽丫瞎掰呢!我還無影腳呢!”陳尋踹瞭趙燁一腳說。

“把你丫那蹄子縮回去!也就今天剛考完試,我沒元氣,要不我這麼一伸手……”趙燁拿起筷子往空中使勁一夾,猛地大叫起來,“看看看看!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這不是蒼蠅是什麼!我操!這真是歷史性的一刻,你們都給我記住瞭啊!”

趙燁剛才那一筷子還真就趕巧地夾上瞭一隻蒼蠅,方茴他們圍上去看,一個個 驚訝萬分,都說趙燁有點邪乎。可是正當他大吹特吹的時候,筷子一松,蒼蠅正掉在剩下的半盤麻辣小龍蝦中,剛還喧鬧的他們一下子靜瞭下來,眼睛先隨蒼蠅的小屍體一起做瞭自由落體運動,後又一起直勾勾地望向趙燁。

趙燁舉著筷子愣瞭兩秒,突然扭過頭大喊:“服務員!你們這菜裡有蒼蠅!怎麼回事?講不講衛生啊!”

服務員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又賠笑臉又賠不是的,免費給他們換瞭一盤新的。趙燁一直義正詞嚴地數落人傢,弄得陳尋和喬燃憋不住哈哈大笑。等服務員走瞭,陳尋指著他鼻子說:“你丫真孫子啊!就愛占便宜!逃票蹭車的事沒少幹吧?”

“你不占便宜你待會兒別吃!我這權當是飯館替咱們慶祝高考勝利!”趙燁搖頭晃腦地說。

“那咱多點點菜吧!”方茴笑著說。

“用不著,本來他們這兒就有蒼蠅,這是趙燁一筷子夾著瞭,廚房裡指不定還有多少沒夾到的,咱也不算過分!再說你以為他們就賠瞭?才不是呢!隻不過少賺瞭點!”林嘉茉說,“陳尋,咱們原來一班聚會,我說也別訂這兒瞭,我看街那頭的那個什麼湘菜還行,裡面寬敞,衛生條件也好。”

“行,明天我就和喬燃去看看,成麼喬燃,你沒別的事吧?”陳尋扭過頭問喬燃,而喬燃卻仿佛沒聽見他的話,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盤子。

“嘿!聽見沒有?考傻瞭?”陳尋使勁捅他一下說。

“哦,成啊。”喬燃回過神說。

“你是不是琢磨怎麼跟你爸媽匯報成績呢?他們不是在英國呢麼?管不著你,考疵瞭也沒事。”趙燁拍拍他肩膀說。

“你爸媽還沒回來啊?”林嘉茉轉瞭轉眼睛說,“幹脆咱們哪天去喬燃傢玩一宿得瞭!反正他們傢沒人,咱們聊天打牌怎麼樣?”

“好主意!喬燃,行麼?”趙燁興奮地說。

“當然成瞭!我傢的大門隨時為你們敞開!就這兩天吧,怎麼樣?”喬燃張開雙臂說。

“不行吧……我爸我媽肯定都不同意……”方茴小聲說。

“沒事,你就說來我傢,我替你打掩護!”林嘉茉說。

“就是就是!咱們從來沒這麼自在過,趁著分沒出來,痛快玩一回,”陳尋說,“你跟你傢人說去嘉茉那兒,應該沒問題。”

“那我試試吧。”方茴點點頭說。

“就這麼定瞭!幹脆就咱們班聚會那天,趕早不趕晚,都把東西帶好瞭,吃完飯直奔喬燃傢!”趙燁拍著桌子叫喚。

“好!21號才出分,咱們要充分利用這段時間,也可以去郊區玩玩!他們說野三坡、靈山都不錯!”林嘉茉拍手說。

“沒問題!咱們都好好計劃計劃!”陳尋使勁點頭說。

“嗯,真是要好好計劃計劃。”喬燃笑著說。

他們說笑成一團,成為瞭那個飯館最熱鬧的一角,旁邊的客人頻頻側目,他們並不知道,其實繁華不過是散場的開始,對這幾個孩子來說,離別就在眼前。

09

7月13日那天,原來沒分班前的老一班在侯老師的帶領下聚在瞭一起。陳尋和喬燃事先訂瞭那個湘菜館,上下兩層,中間有一個旋轉樓梯。他們訂的二層包間,一桌九個人,屋子裡有電視,可以唱歌。

所有同學都在下午四點到校門口集合,一起去餐廳。快到四點的時候人就基本上都來齊瞭,大傢穿著自己鮮艷的衣服,有說有笑的,一掃高考前緊張壓抑的狀態。侯老師穿瞭件粉裙子,顯得格外活潑,在他們中間詳細問著報考志願什麼的。陳尋數瞭數人,看差不多瞭,就張羅著往那邊騎。侯老師沒騎車,男生都爭著帶她,陳尋嬉笑著說:“您就應該坐我這車,班長帶班主任天經地義呀,隻不過這自行車沒後座,要不您就委屈點,坐大梁吧!”

“得瞭吧你!你那車不是專人專座麼?我才不湊熱鬧呢!”侯老師往方茴那邊 瞥瞭一眼,平時巧舌如簧的陳尋一下子卡瞭殼,旁邊的男生都跟著起哄。

方茴窘得躲在林嘉茉身後,揪著她的衣服說:“嘉茉,今天你帶我!”

“這時候想起我來瞭?行吧,上車!”林嘉茉打趣瞭她兩句,拍拍後座說。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飯館騎去,小40輛自行車湊在一起,頗為壯觀。男生們按著車鈴開道,女生們跟在後面,侯老師坐在喬燃車後,不住地提醒他們小心車、別亂鬧。

到瞭飯館他們直奔二層,菜是早點好的,沒等多久就都上來瞭。男生吵鬧著要來點啤的,好好敬侯老師。侯老師叉著腰一個個點過去說:“在學校都像小綿羊,現在看看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指不定都偷偷喝過多少次酒瞭!現在都暴露瞭吧?”

“我們都18歲成年瞭!您可是親眼看我們宣的誓,喝點啤酒算什麼啊!今天全班誰也別裝嫩啊!男生都倒滿瞭!女生實在不能喝的就半杯!”趙燁站在椅子上揮著手喊,“服務員!給我們來四箱啤酒!”

吵吵嚷嚷的所有人基本都倒上瞭酒,侯老師舉起杯子站起來說:“我先說兩句吧!首先祝賀大傢順利畢業,也預祝在座的每一位同學都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

陳尋帶頭,底下響起瞭熱烈的掌聲。

“嘿!什麼意思?每次校長講話你們就鼓掌!別以為我不知道什麼意思!不讓我說,我就不說瞭啊!”侯老師笑著說。

“哪兒能啊!我們這次絕對是發自肺腑的!”陳尋忙解釋說,同學們一起附和他。

侯老師接著說:“你們是我畢業之後帶的第一撥學生,說實在的可能某些地方我作為班主任並不是特別合格,畢竟還會有點生澀的地方。但是大傢都以很友善的態度接受瞭我,在課上我們是師生,在課下我們是朋友。我現在還能記得教師節你們給我疊的紙鶴、新年聯歡會和我一起唱的歌、運動會上一起畫的條幅標語和一個個冠軍。和你們在一起的這三年,我真的真的很愉快,我覺得你們每一個都是好孩子,都非常爭氣。也許以後我還會帶更多的學生,但我保證,無論過去多少年我都會一一記得你們的名字。也希望你們不要忘瞭我,即使以後上瞭大學,或者上班瞭,如果有什麼困難和問題,你們也都可以回來找我! 不多說瞭,先幹為敬!”

侯老師的眼睛有點濕潤瞭,她仰起脖喝幹瞭酒,坐在下面的同學們也都很感動,他們真正認真地鼓起瞭掌。

陳尋站起來說:“咱們不能讓侯老師一個人喝,杯子沒滿的都倒滿瞭!滿瞭的都一口幹瞭!一起吧!”

大傢都應和著把杯子舉起,在玻璃轉盤上使勁磕出瞭聲,就連平時不怎麼說話也不太能喝酒的方茴都喝光瞭杯子裡的酒,很多女孩的眼裡泛起瞭光。

侯老師看著露出快哭泣表情的學生們,吸瞭吸鼻子說:“是不是我這頭沒帶好啊?太煽情瞭?快趕上倪萍的水平瞭?別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啊,今天都得吃高興瞭!”

“就是就是!”趙燁抹抹臉站起來說,“菜都是陳尋和喬燃點的!肯定都是他倆愛吃的!咱們不能便宜瞭他們,誰愛吃什麼趕緊下筷子啊!我看見丫陳尋都夾瞭好幾口東坡肘子瞭!”

同學們哄笑起來,陳尋和喬燃站起來拿餐巾紙扔趙燁。大傢也都拿起瞭筷子,漸漸熱鬧瞭,他們互相聊著這些年的趣事,酒載回憶,越說越多。男生們輪著桌地敬酒,陳尋是班長沒少被他們灌,女生也有能喝的和他們瞎逗。林嘉茉去和男生拼酒,方茴暈暈乎乎地也被迫喝瞭兩杯,腦袋發沉,手也搖晃瞭。

趙燁提議大傢一起唱歌,酒過N巡的大男孩們誰也不再怯場,玩命搶話筒扯著嗓子吼瞭起來。後來卡拉OK變成瞭大合唱,男生女生一起唱他們這些年一直唱的歌。一會兒跺著腳喊“是不是我的十八歲,註定要為愛掉眼淚”;一會兒唱“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呀飛飛也飛不高”;一會兒唱“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一會兒唱“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一會兒唱“我寧願你冷酷到底,讓我死心塌地忘記”;一會兒唱“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溜走,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當唱到“你怎麼舍得我難過”的時候,趙燁哭瞭。當全班男生摟在一起搖晃著唱“為什麼道別離,又為什麼在一起”的時候,所有人都哭瞭。

方茴和林嘉茉靠在一起,坐在椅子上流著淚望著遠處的男孩。旁邊桌的門玲草突然拎著一瓶啤酒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坐在方茴面前,盯著她說:“方茴,咱們倆得喝一杯吧?”

林嘉茉聽說過一點她和方茴以前的事,看她現在站都站不穩的樣子,怕說什麼重話出來,忙攔住說:“還喝什麼啊!你看方茴,快連人都認不清楚瞭!”

“我認得清!小草,咱們倆是要喝!”方茴醉醺醺地扒拉開林嘉茉,湊過去說。

“嗯!”門玲草笑起來,她拿過方茴的杯子,把酒倒得都溢出來瞭,卻還不見停手,林嘉茉拉住她的手腕說:“行瞭行瞭,喝個意思就算瞭。”

“不行!喝就得喝一杯!”門玲草搖搖頭說,“方茴你知道為什麼嗎?一個是因為當初咱倆那麼好,我那會兒真是挺在意你的,把你當成好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喝啊!”方茴拿起酒杯,咕嘟咕嘟就喝瞭下去。

門玲草也不含糊,一口氣喝幹瞭酒,林嘉茉越看越著急,趕緊去旁邊叫何莎幫忙,把這兩個人分開。

“還有一個原因,我從來沒和你說過。可是我今天一定要告訴你,我喜歡陳尋,很喜歡很喜歡。可是我永遠不可能跟他說瞭,所以我隻能告訴你。當初我不和你們一起玩不是因為討厭你,而是因為看你們倆在一起我心裡難受。我啊,絕對是咱們班第一個發現你們的事的人,你是不是一直以為黑板上那些字是我寫的?我告訴你,不是我寫的,真的不是……頭天放學何莎把書落在學校瞭,她著急回來取,可是卻看見陳尋在黑板上用左手寫瞭那些字,沒錯,就是他自己寫的。他這是破釜沉舟不擇手段啊!你說他為瞭和你在一起都能這樣瞭,我還能和你們做好朋友嗎?可能嗎?”

門玲草一邊說一邊哭瞭起來,方茴怔怔地聽著她說起那年的秘密,她終於發現原來她自己從沒決定什麼,一切都是陳尋在掌握,這樣的感覺說不清是無措還是懊惱,隻是在她混亂的頭腦中形成瞭哀傷的情緒。於是她和門玲草抱在瞭一起,酒灌進去全化成瞭淚,等林嘉茉和何莎再過來的時候,這兩個人已經都快醉得不省人事瞭。

“哎喲我的祖宗,都這樣瞭怎麼還作呢!”林嘉茉扶起方茴說。

“嘉茉……我沒事!”方茴哼哼唧唧地說。

“沒事個屁!”林嘉茉皺著眉說,“我去給你要碗醋去,都醉成什麼樣瞭!”

方茴歪在椅子上,林嘉茉又幫何莎攙起瞭門玲草,一起把她放在旁邊搭起來的椅子上。林嘉茉呼瞭口氣說:“我知道她心裡也難受,但現在說什麼都晚瞭,醒瞭就帶她回傢吧。還有……你剛才跟我說的事先別告訴別人,行嗎?”

何莎點瞭點頭說:“好吧,小草也不是成心和方茴過不去,隻是她太憋屈瞭。我開始也替她不值,挺討厭陳尋的,選區三好我都沒投他票。但看看今天方茴的樣子,誰也不是坑人的那種人,就都算瞭吧。”

林嘉茉和何莎又說瞭兩句,就轉過身去給方茴倒醋,可再回到方茴那桌,卻不見瞭她的影子。

林嘉茉走後方茴就覺得胃裡往上翻,便勉強扶著椅子站起來往廁所走去。二層到廁所前有一個窄過道,旁邊通著個小陽臺。方茴從沒喝過這麼多酒,隻覺得天旋地轉,一步三搖好不容易才順著墻走到廁所,一進去就吐得一塌糊塗。她硬撐著在水池子漱瞭口,走出門卻再也站不住,頭一沉就順著墻邊歪瞭下去,她想站起來,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

方茴正發蒙的時候,旁邊突然伸出一雙大手,摟著她的肩膀,把她拉瞭起來。方茴側過臉去看,隻見喬燃正皺著眉頭小心攙著她。她笑瞭笑說:“謝謝你瞭,我沒醉,就是特沒勁兒。”

“跟誰喝那麼多啊?你又不能喝!”喬燃埋怨地說。

“小草……喬燃你知道麼,她不是壞人。你還記得嗎?當初黑板上那些字根本就不是她寫的……是陳尋自己寫的。他心眼多,從來沒告訴我,要是小草不說,我還被蒙在鼓裡呢……”方茴軟軟地靠在喬燃身上,比畫著手指說。

喬燃抿著嘴沒有吭聲,一直把她扶到對面的陽臺上,才把她轉過來,面對著她定定地問:“方茴,如果當時我也像陳尋似的,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起寫在黑板上, 你會喜歡我嗎?”

方茴原本已經沒有焦距的眼神定在喬燃的臉上,她仔細端詳面前認真的男孩,慢慢低下瞭頭。

喬燃仰起頭深深嘆瞭口氣,他們誰也沒有辦法將時光倒帶到那年那月,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再去追逐他渴望的答案瞭。

“方茴……”喬燃漸漸握緊瞭她的肩膀,“我能……抱你一下嗎?”

纖薄的肩膀輕輕顫瞭一下,方茴能感到握著她的雙手的溫暖,也能感到對面男孩子的真誠,隻是那時她堅信純粹和忠誠,於是她稍稍後退瞭一小步,搖搖頭說:“喬燃,對不起。”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下子松開瞭,方茴沒敢抬起頭再去看那雙溫和的眼睛,她轉過身,狼狽地逃離瞭那個灑滿陽光的小陽臺。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心裡一陣陣地抽痛,每一步都軟綿綿的,好幾次都差點倒下去。可是她沒有回頭,盡管眼淚已經蒙住瞭她的眼,整個世界都已模糊不清。

喬燃一直看著方茴消失在他的視野中,他頹然坐在地上,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他緊緊捂著臉,可是還是止不住抽泣。直到他感覺到有人坐在他身旁,他才懷著希望和驚喜地放下瞭手。然而出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那個剛剛離去的女孩,而是林嘉茉。

“對不起……我都聽見瞭……”林嘉茉遞過去一張面巾紙說,“我能感覺出你喜歡方茴,但沒想到你對她的感情這麼深……”

“呵呵……你記得我寫的那篇作文麼?《一朵丁香花》……其實那時候我就很明白我們倆隻能是這個結果瞭。隻不過在最後,有一點點不甘心而已。我已經保密到瞭高中最後一天瞭,你能接著幫我保密麼?”喬燃擦瞭擦臉說。

“可以,”林嘉茉說,“但是你想讓我幫你保守多少個秘密?”

“你什麼意思?”喬燃扭過頭看她,神色裡有一絲絲的慌張。

“你能告訴我……”林嘉茉頓瞭頓說,“你為什麼沒去參加高考嗎?”

10

喬燃驚訝地看著林嘉茉,隨即恢復瞭往日的神態,笑瞭笑說:“嘉茉,你怎麼跟間諜似的呀?你真不應該和方茴他們報經濟,應該去報刑偵。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和你一個考點,但那幾天都沒碰見你,本身就覺得有點奇怪。剛才何莎問我你是不是要復讀,因為她和你一個考場但都沒看見你去考試。喬燃,我沒跟你開玩笑,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嘉茉焦急地問。

“不是復讀……是出國,我爸媽已經幫我安排好瞭,去英國。”喬燃平靜地說。

“你說什麼?!”林嘉茉一下子站瞭起來,“你怎麼不早說?幹嗎不告訴我們?你到底想怎麼著啊?”

“對不起,但確實沒想告訴你們,我想等我走瞭之後再跟你們打招呼。我不想大傢因為我傷心難過,你知道麼,我這輩子最幸福快樂的日子就是和你們一起,我希望留在你們心裡的是我們彼此最開心的樣子。即使以後我們不在一起瞭,回想起這段日子,也都是大傢夥的笑容,”喬燃認真地說,“而且……我覺得我沒法面對她的臉,當她知道這件事時,不管她露出什麼表情我都不敢看到……”

“膽小鬼!”林嘉茉流著淚說。

“呵呵,我一直都是膽小鬼。”喬燃笑著低下瞭頭。

“你什麼時候走?”林嘉茉吸著鼻子說。

“20號。”

“20號?咱們不是定在18號去青龍峽麼?你不去瞭?”林嘉茉驚訝地說。

“嗯,這次沒辦法跟組織活動瞭。”

“喬燃,你光說得好聽!這多殘忍啊!你能想象大傢知道你不告而別後的心情麼?你那麼喜歡方茴,就讓她歡歡喜喜地回到北京之後,立刻得知你去英國瞭?”林嘉茉推著喬燃喊。

“我啊,在她面前也就逞能這一次瞭,你以為我還有更好的辦法讓她多記住我一點麼?”喬燃望著遠方輕輕地說,“我一直說隻要她快樂就好瞭,在她快樂的時候 我離開,就不算食言吧?嘉茉,幫我保守這個秘密行嗎?”

“好吧,這麼一會兒就兩個秘密瞭。你小子可不能出國就忘本啊!你要是敢忘瞭我們,我就把你這點事昭告天下!”林嘉茉白瞭他一眼說。

“行!你昭告到英國都行!”喬燃向她伸出瞭手,林嘉茉握住瞭他的手,把他使勁從地上拉瞭起來。

方茴拒絕瞭喬燃之後獨自跑上瞭樓梯,她坐在旋轉樓梯半截的地方,蜷起腿小聲哭瞭起來。和喬燃在這三年中一點一滴的事,就像過電影一樣在她腦子裡轉,一起做值日,一起做功課,一起回傢,一起在丁香花前說的那些話都是揮之不去的溫暖回憶。可是再多的溫暖依舊不能換來一個擁抱,她有著自己倔強的原則。對於愛,她隻要絕對或者零。

樓上隱隱傳來瞭張信哲的《信仰》,方茴覺得這歌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她茫然抬起頭,陳尋就這麼出現在她的眼前。他正趴在欄桿上凝視著她,對著她一字一句地唱:“我愛你,是忠於自己忠於愛情的信仰,我愛你是來自靈魂來自生命的力量。在遙遠的地方,你是否一樣,聽見我的呼喊,愛是一種信仰,把你帶回我的身旁。”

陳尋看著她唱完瞭整首歌,隨著尾音的結束,他跨過旋轉樓梯的欄桿從二樓翻瞭下來。方茴伸出手緊緊拉住他,他坐在方茴身邊,把她摟在懷裡說:“方茴,我愛你。”

方茴說這是陳尋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對她說愛,他們以前都不太好意思說這個字眼,但是那天他卻說瞭出來。雖然混著些酒氣但方茴還是感動得一塌糊塗,她把頭埋在陳尋懷裡,不住地重復這句話。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傻丫頭,我知道瞭。”陳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說。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方茴閉著眼睛問。

“會。”陳尋回答。

“會結婚嗎?”

“會。”

“會生小孩嗎?”

“會。”

“會有自己的傢,一起買菜,做飯,刷碗,鋪床單,洗衣服嗎?”

“會。”

“會到老瞭,還這樣拉著手嗎?”

“會。”

“真的會嗎?”方茴流下瞭淚。

“真的會,”陳尋抹掉她的眼淚,摟緊她說,“方茴,隻有你是我永遠都不會失去的。”

在離別之際,兩個人緊緊牽著的手成為瞭固執的堅守,那時候他們以為用自己的力量握住彼此就等於握住瞭未來,殊不知未來其實是誰也握不住的東西。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流再多的淚,說再多的話,再多的不舍與無奈也不能阻止時間的推移。酒醒瞭的學生和老師互相告別,三三兩兩地四散於已近墨色的北京城。不用說,明天必然又是新的一天。

方茴他們按原計劃去瞭喬燃傢,方茴先在路邊給她爸媽打電話,再確定瞭一遍晚上住在林嘉茉傢,為瞭串供林嘉茉還分別和她爸媽聊瞭兩句,總算讓他們放心瞭。

他們喝得多,頭還都有些暈,就一起推著車在平安大街上溜達。趙燁走在最前面,他指著昏黃的路燈說:“我頭一次好好看晚上的北京,平時訓練也就一走一過,我發現這晚上和白天的感覺真不一樣啊,越黑暗,越美麗。”

“我靠!丫是高瞭,都成喬燃瞭!”陳尋一臉驚訝誇張地說。

“你丫別順道擠對我啊!人傢趙燁感慨兩句怎麼瞭?哪個少女不懷春啊!”喬燃笑著說。

“你大爺的!”趙燁蹬上車過去撞他。

“你們都先別鬧瞭,咱們商量商量晚上幹嗎吧?”林嘉茉拉開他們說。

“打牌啊!升級,我和喬燃對傢,你和方茴對傢,陳尋當方茴傢屬一邊看著, 咱們不加丫玩!”趙燁比畫著說,“要不打麻將,反正總算沒人管瞭,可勁折騰唄!”

“我知道你特想讓我反擊你,說不帶你玩,讓你當嘉茉傢屬,但我就不說,氣死你丫!”陳尋嬉皮笑臉地說。

“滾你媽蛋!思想怎麼那麼陰暗啊你!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出個主意拐仨彎兒!”趙燁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行瞭行瞭,都好好說!”方茴怕林嘉茉難堪,忙打岔說。

“我覺得大傢好不容易在一塊兒,別打牌瞭,買點好吃的一起聊聊天吧!”林嘉茉看著喬燃說。

“打牌還能精神點,聊天還不一會兒就睡瞭。”趙燁搖搖頭說。

“就是,就打牌吧,挺好的!”喬燃拍瞭拍林嘉茉的肩膀說。

“不行!你們要都不去我自己買去,我和喬燃聊天!”林嘉茉掙開喬燃的手,有點激動地說。

“哎喲,喬燃你什麼時候把嘉茉給收買瞭?還單聊,我可吃醋瞭啊!”陳尋擠著眼睛說。

“別廢話,以後有你後悔的一天!”林嘉茉瞪瞭他一眼,騎上車往前面的一個小店鋪蹬去。

“她怎麼神神道道的?”陳尋不明所以地說。

“不知道,我也覺得有點怪。”方茴抬頭看瞭看喬燃,可是一接觸他的視線,又馬上低下瞭頭。

他們跟著林嘉茉往那邊騎去,還沒走兩步就突然覺得周圍的院子裡發出瞭轟的一聲,那種動靜很難形容,不是地震那樣的天崩地裂的感覺,也不是整齊劃一的吶喊,而是一種千萬人一起爆發的喜悅歡呼混合的別樣的情緒。幾個人面面相覷地看著,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就在這時候林嘉茉突然從前面的小賣鋪裡跑瞭出來,她瘋狂地揮動著雙手,又蹦又跳地大喊:“成功啦!北京申奧成功啦!”

短暫的呆滯之後,陳尋他們立馬扔瞭自行車向那個小賣鋪跑去,櫃臺上十幾寸的小電視正播放著中國代表團擁抱在一起的感人場景,店鋪老板使勁拍著玻璃,大 聲嚷著:“牛逼!真他媽牛逼!”

五個人在狹小的小鋪子裡又跳又叫,打心眼裡歡欣鼓舞。

陳尋摟著方茴說:“咱們都喝糊塗瞭,怎麼就忘瞭今天投票呢?真是太爽瞭!咱北京能辦奧運會瞭!”

“當年悉尼奧運會那屆就盼著,但是沒成功,這回2008年總算落聽瞭!”方茴笑著說。

“可不是!不過我就預感咱們這次肯定能行!真是太給勁瞭!”趙燁大聲說。

“真不容易,你也預感準瞭一次!咱這次要好好慶祝一下!”喬燃說,“嘉茉,剛才怎麼個情形啊?”

“我也不知道,就聽瞭個‘The City of Beijing’就出去喊你們瞭!”林嘉茉遺憾地說。

“我跟你們說,就兩輪投票就定咱北京瞭!特痛快!薩馬蘭奇還宣佈得慢悠悠的,弄得我心裡那抓撓!”店鋪老板接過話說,“不過我說,哥兒幾個甭跟我這慶祝瞭,巴掌大的地你們這一蹦,我覺得跟快塌瞭似的。你們要慶祝就去天安門啊!肯定不少人往那兒聚呢!”

“對啊!走!咱們上天安門!”陳尋拍著巴掌說,“好好吼兩嗓子去!”

“走走走!還囉唆什麼啊?咱車還在大馬路上扔著呢!”趙燁擁著他們往外走,扭頭跟店老板說,“大哥,謝謝您瞭啊!”

“得嘞!你們也替我喊幾嗓子!”店老板笑著說。

他們從小賣店出來,推起車就直奔天安門廣場瞭,一路上又笑又叫,到瞭天安門一看,果然已經來瞭不少人,有的開著私傢車在長安街上行駛,車後窗裡伸出瞭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有的聚集在國旗桿下大聲歡呼,有的一傢三口在一起,舉著紙質的小國旗和路邊的行人一起搖旗歡呼。

陳尋他們看到這個情形隻覺得熱血往頭上湧,他扭頭沖喬燃說:“咱們今天就橫穿長安街回你們傢吧!從這一直騎到那邊!”

“行啊!”喬燃說,“這就走!”

“我們都沒事,你還帶一人呢,能行麼?”趙燁馬上跨上車說。

“切!絕不掉隊!方茴,上車!”陳尋把方茴拉瞭過來。

“行嗎你?要不……還是輪著帶我吧。”方茴坐在大梁上,抬起頭看著他說。

“沒那個!別的可以輪,你肯定不能輪!踏實坐好瞭啊!”陳尋扶好車把說,“同志們!一路向西!”

幾個孩子笑鬧著從天安門城樓前出發,在路上一起大聲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惹得行人齊刷刷地看著他們,也有人起哄喝彩。後來騎得熱瞭,男孩子們幹脆脫掉瞭T恤衫,光著膀子蹬起瞭車。長安街上的華燈照在他們稚嫩單薄的身體上泛起瞭一片流光溢彩,北京的那個特別的夏日,因此銘刻上瞭青春的清新氣息。

11

他們騎車到喬燃傢的時候,已經過瞭午夜12點。男孩們停下車就要往地上坐,方茴兩條腿都麻瞭,陳尋半拖半抱才給她從車上弄下來。林嘉茉叉著腰,指著他們說:“沒你們這樣的!騎那麼快!還比賽!累死我瞭快!”

“就丫陳尋逞能!帶著方茴還騎那麼快!你要是慢點我們不就都停瞭!”趙燁喘著粗氣說。

“少廢話!要不是你丫說比賽,我至於那麼拼命麼!”陳尋拿T恤擦著臉說。

“都別扯淡瞭!我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我們樓電梯已經停瞭……”喬燃無力地從臺階上走下來說。

“啊?!”

幾個人一起發出瞭頻率不齊的慘叫聲。陳尋顫顫巍巍地說:“大哥,你沒搞錯吧?你們傢可在17層!真得爬啊!”

“你要願意飛我也沒意見!”喬燃白瞭他一眼說。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趙燁大聲喊。

“行瞭行瞭,別叫喚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傢樓下來瞭群大尾巴狼呢!快點走吧,都拉著點扶著點,有的樓層可沒燈,摔下去我可不管啊!”喬燃招呼著他們說。

知道再埋怨也沒有用,他們隻好認命地拉起手,一層層爬起瞭樓梯。喬燃走在最前面,他拉著方茴,方茴拉著陳尋,陳尋拉著林嘉茉,林嘉茉拉著趙燁。幾個人就像兒時玩的遊戲一樣——手拉手向前走,我們都是好朋友。

喬燃的手心有些微涼,他拉著方茴的力道恰到好處,多一分則重,少一分則輕,仿佛理智推算出的結果。跟著他的腳步不斷穩穩上升,方茴覺得安心,盡管對於喬燃來說,她感受的安心可能會有些自私。

安靜的夜裡,源源不斷的臺階和腳步聲構成瞭獨特的節奏,趙燁突然嘆瞭口氣說:“哎,我覺得這樣上樓挺好的……”

“嘉茉你是不是讓他占便宜瞭?!讓丫發出這種感慨?要不咱倆換個地?”陳尋回過頭問。

“去你媽的!”趙燁探出半個頭罵陳尋。

大傢都憋不住樂瞭出來,喬燃忙使勁“噓”瞭一聲,五個人像模像樣地挨個“噓”下去,又是一陣的笑。林嘉茉攥瞭攥趙燁的手說:“其實我也覺得就這麼走挺好的……”

“喬燃,你喜歡的那作傢怎麼說來著?黑暗那段!”陳尋朝前面喊。

“在永遠的黑暗裡,一直走,就是天荒地老。”喬燃小聲地念著。

每個人都沉默下來,那時他們並不明白天荒地老意味著什麼,他們隻是為這樣的句子感動和感傷,因為在他們面前,雙手緊緊抓住的快樂是那麼真切,而前方即將到來的未來又是那麼不可預知。

“怎麼都不說話啦?這詞多酸啊!我還琢磨著你們怎麼著不得遞兩句呢!”喬燃笑著說。

“擱別人嘴裡惡心,你說出來味兒就不一樣。”林嘉茉扁著嘴說。

“喬燃,你給嘉茉灌什麼蜜湯兒瞭?怎麼今天緊抬舉你啊!不像話啊,你們倆可不許背著我們搞小動作。”陳尋扽扽林嘉茉的手說。

“我說……”方茴抬起頭說,“咱們數著樓層呢麼?沒走過吧?”

“沒有,放心,我數著呢。”喬燃拉緊瞭她說,“還有最後三層樓,看誰的意志最堅定啊!”

他們終於爬上瞭17層,忍不住歡呼瞭兩聲,喬燃掏出鑰匙開瞭門,趙燁第一個鉆進去,往沙發上一撲說:“我的媽爺子喲,總算到瞭!”

“喲,剛才不還說在黑暗裡不錯麼?”方茴坐在他旁邊打趣說。

“黑暗是不錯,可陽光也很美好啊!我是在黑夜就享受黑夜,在陽光下盡情曬太陽的主兒。”趙燁翻瞭個身說。

“說白瞭就是二皮臉,賤命一條。”陳尋湊過去,一屁股坐在趙燁身上,趙燁驚天地泣鬼神地叫喚瞭一嗓子。

“小點聲小點聲!我們傢樓下是一個有心臟病的老太太,別嚇著人傢,上回陳尋來就是,弄瞭特大的動靜,害得我被我們這片居委會大媽批評瞭半天,要不是電話費貴,肯定就直接連線倫敦通報我爸媽瞭。”喬燃拎瞭兩瓶可樂來說。

“那咱們都坐地板上吧!鋪上個墊子,席地長談!”林嘉茉抱瞭個靠墊,坐在地上說。

“數你興致高,我看看你能說出點什麼來?”陳尋挨著她坐下來說。

“瞎說唄!你們都坐啊!”林嘉茉招呼著說,“趙燁,快過來啊!”

“行!”趙燁也坐下來說,“今天真是太痛快瞭,這小日子太滋潤瞭!真不想到明天啊!”

“呵呵,高興得過明天,難受也得過明天,”喬燃靠在沙發腿上說,“高中再好,咱不也得上大學麼?”

“對瞭,喬燃你報的建築吧?怎麼樣?有多少把握?”方茴問。

林嘉茉悲哀地看瞭她一眼,喬燃卻跟沒事人似的說:“考上的把握不大,但我有把握以後一定能設計出非常漂亮的房子,在繁華的大都市裡,什麼巴黎、倫敦、紐約,當然還有北京,都有我的作品!”

“夠牛掰的啊!”趙燁喝瞭口可樂說,“到時候別忘讓哥們兒也去沾沾光,剪剪彩什麼的!”

“那是一定的!沖你這個頭兒,不讓你去托盤都可惜瞭!”喬燃笑著說,“你們呢?都考得怎麼樣啊!”

“我和方茴必然是未來的計算機大師啊!”陳尋摟住方茴的肩膀說,“不是咱吹,我跟你們說,不出十年,絕對比爾·蓋茨排老二,我們倆並列第一。到時候甭管你們在全世界哪兒,我們倆嗒嗒嗒一敲鍵盤,馬上鎖定你們位置。誰結婚瞭,誰生孩子瞭,誰搞第三者婚外戀瞭,誰也瞞不瞭我們!就這麼牛!”

“瞧瞧你那點理想!就光惦記我們的隱私還想讓人蓋茨老二?不怕閃瞭舌頭!”趙燁不屑地說,“其實你們的任務很簡單,以後趕緊結婚生孩子,認我們這一幫人當幹舅舅、幹姨的。陳尋你丫瞅什麼瞅!我們都是方茴的娘傢人,誰認你啊!”

林嘉茉拍著陳尋大笑起來說:“逗死我瞭,你要成孩兒他爹得什麼樣啊?我可沒你們那麼多遠大理想,第一志願我必然沒戲瞭,我就想當個小會計,算算賬什麼的,你們要不怕記假賬就找我啊!”

“沒追求!沒聽說現在的口號麼?‘掃黃打非抓會計’,你就這麼深陷泥潭瞭啊!”陳尋假裝語重心長地說。

“德行!”趙燁瞪瞭他一眼說。

“你德行好!”陳尋回瞪瞭一眼說,“對瞭,說真的,北體大有戲麼?”

“不太大,”趙燁搖搖頭說,“我媽也不想讓我一直打籃球,畢竟全世界就一個喬丹,我怎麼也到不瞭人傢那水平,這碗飯不好吃。我估計我就直奔G大瞭,不過我那個專業牛逼!飛行器機械研究與制造!開玩笑呢,上天的活兒!”

“喬燃快記著點!估摸著以後你們傢電梯再壞瞭,趙燁肯定能幫上忙!”陳尋沖喬燃擠眉弄眼地說,喬燃很配合地點瞭點頭,趙燁又一通咆哮。

那天他們天馬行空地海聊瞭一宿,不知不覺地就都睡在瞭客廳裡,不大的屋子被幾個孩子擠滿,橫七豎八的一點沒有避諱。半夜喬燃醒瞭一回,他看方茴縮著身子就去給她拿瞭床被,往她身上蓋的時候方茴睜開瞭眼,兩人在月色裡對視瞭一下,方茴低下頭輕輕說瞭謝謝,喬燃笑著說瞭沒關系。

等早上起來那床被下已經裹瞭兩個人,陳尋不知什麼時候鉆瞭進去,被趙燁挖 苦瞭半天,弄得方茴醒瞭後極不好意思。洗漱之後,方茴就張羅著回傢,林嘉茉無比眷戀地和喬燃道瞭再見,喬燃仍舊很自然,把他們送到電梯口,微笑著揮瞭揮手。

而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們的高中時代就真的一去不返瞭。

12

出成績的前一晚方茴他們在青龍峽的小旅店裡。喬燃找瞭個很像樣的理由沒參加他們的活動,說是要回山東看奶奶,除瞭林嘉茉,別人也沒覺得怎麼著,隻不過多少有點遺憾。那天晚上他們烤瞭全羊,玩瞭篝火。按說很興奮的事可是誰都沒太有精神,第二天那幾個數字可謂生死攸關,在它們面前快樂都蒼白瞭很多。四個人一宿都沒有睡覺,穿著軍大衣圍著篝火剩下的一點火星子聊天說話。一會兒講講鬼故事,什麼“好兄弟背靠背”的,一會兒又聊聊志願,預測自己的高考分數。

那天趙燁和林嘉茉說瞭好多話,方茴隱隱約約看見趙燁好像握住瞭林嘉茉的手,而林嘉茉也沒有掙紮。她知道林嘉茉並不喜歡趙燁,趙燁也不再追求能有個花好月圓的結局。他們隻是為彼此留下最溫暖的回憶,然後分開,不再有遺憾。可是盡管如此她還是有點別扭,她想起那天喬燃張開的手臂和她最終沒能給予的擁抱。方茴還是執拗地認為,不能在一起的兩個人不要有任何糾纏,林嘉茉或許尚可以分出自己的一些情感,而她卻不能。身邊的陳尋已經獲得瞭她的所有,她無力支付更多。

天亮之後他們就啟程回京瞭,在路上林嘉茉和趙燁果然又恢復瞭以前的樣子,好像昨晚緊握的雙手並不存在。

他們剛到北京就用公用電話查瞭分數,趙燁435分,林嘉茉491分,陳尋546分,方茴523分。這樣的結果讓幾個人當場就慌瞭神,趙燁和林嘉茉還好,雖說考不上什麼好學校,但估計也能有個學上,二批一志願沒太大問題。而陳尋和方茴就很尷尬,他們的分數高不高低不低,一批一志願肯定是沒戲瞭,能不能留在一批也很難說,至於能不能在一個學校那就更難說瞭。

當年李老師的話一點也沒錯,高考就是硬道理,分數擺在眼前,誰也沒心思再 吃喝玩樂傷春悲秋。方茴灰白著臉回到傢,徐燕新和方建州難得地坐在一起,他們顯然已經知道瞭方茴的分數,對於方茴自己很不滿意的成績這兩個人倒還一副還好的樣子。他們都覺得500多分已經很夠用瞭,翻那個報考大厚本的體會之一就是基本上瞭500就算得上好學生的分數。高三上半學期時方建州還去研究一下北京哪所大學哪個專業不錯,到下半學期他自己開始做生意時就顧不上那麼多瞭。他漸漸地體會瞭掙錢的樂趣,並且認為自己和徐燕新可以給方茴的東西足以讓她不那麼辛苦地非上清華北大不可。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開始把自己和徐燕新相提並論瞭。

當然他們並不知道方茴心裡想和陳尋同校的小九九,方建州還以為女兒隻是因為分數比正常發揮少瞭一點而鬱悶,於是笑著說:“方茴啊,沒事,咱們又不是考不上大學,不用發愁啊!平時督促你那是怕你走上歪道邪道,真正考完瞭,不管多少分我和你媽都不會說你。再說,你這分數也不差啊,我問瞭隔壁老王那孩子,才400多分。”

“你不懂,第一志願肯定考不上瞭!”方茴皺著眉說。

“那也沒關系!我們也不是非讓你考什麼特好的大學,你要是覺得不好,我就給你辦出去念!你張阿姨就在澳洲,她老跟我提,說你要出去就一句話的事!”徐燕新走過來拉住她說。

“出國幹嗎呀?我才不去呢!”方茴忙松開手說。

“就是!出什麼國啊!咱就一孩子幹嗎還巴巴地往外送。”方建州搭茬說。

“你懂什麼啊?現在都興出國留學,回來後和國內孩子的身份見識都不一樣!”徐燕新瞪瞭他一眼說。

“得得得你最懂!走吧,咱先出去撮一頓吧!我在無名居訂的位。”方建州擺擺手說。

方茴意興闌珊地和父母吃瞭飯,晚上回傢給陳尋打瞭電話,這個電話本來是尋求慰藉商量對策的,哪承想卻迎來瞭另一個深深打擊她的消息。

陳尋一上來就說:“方茴,喬燃走瞭。”

“走瞭?什麼意思?”方茴納悶地說,其他人的高考分她都知道,隻有喬燃的 分數她不清楚,正想著一會兒要問問陳尋,卻被他的話一下子唬住瞭。

“他去英國瞭,留學。”

陳尋緩緩吐出的這幾個字就像劍一樣直刺方茴心底。她上午剛聽說瞭這麼個時髦的名詞,下午就有人親自實行瞭,而這個人還是喬燃,還是去青龍峽之前雲淡風輕地跟他們說要回山東看奶奶的喬燃!

“不可能吧……”

“真的,我沒騙你。今天我給丫打電話,他們傢就沒人。我拿他準考證號上網查瞭下分,居然他媽是零分!我找不著你,就趕緊給嘉茉打電話問。她告訴我的,喬燃早就準備好要走瞭,他就憋著沒跟咱們說,說什麼怕咱們傷心!我操!丫就是一孫子!你還記不記得你肚子疼咱們去醫院看病?丫那會兒就定瞭,他根本不是開假條,是取體檢證明!”

方茴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她回想喬燃最近一段的樣子,突然覺得好像每一個微笑每一個動作都含著離別的味道。眼淚在她眼裡開始轉圈,她卻茫然不知落在哪裡,地球另一邊的人又能不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陳尋在電話那邊“喂”瞭好幾聲,方茴才匆匆回應:“先這樣吧,一會兒再打給你,拜拜。”

陳尋望著發出忙音的聽筒發呆,他本來還想問方茴報不報復讀班,卻連兩句相關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其實知道考分的那一刻他就有點後悔,後悔那道13分的物理大題不該輕易放棄,如果加上的話一志願L大就問題不大瞭。畢竟他的傢庭和方茴不同,沒有後路可言,考上好大學還是很重要的。在這種命關前程的時刻,風花雪月變得輕飄飄的,分數卻格外實在起來。

然而陳尋的心思並沒傳達到方茴這裡,她也沒那個精神再想考分瞭。喬燃的走深深刺激瞭她,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喬燃舉手投足間溫暖的感覺。她想起喬燃遞給她的五瓣丁香花,想起喬燃向她伸出的雙臂,想起喬燃最後在夜色中跟她說的那句“沒關系”。

眼淚不停地落下,方茴覺得自己愚蠢得可笑,為什麼當初就那麼吝嗇於一個並 沒有什麼深刻意義的擁抱呢?像趙燁和林嘉茉一樣,握手而笑,緬懷用心用情的匆匆歲月,又是多麼豁達自然。可是現在說一切都沒有用,北京這裡隻空留她後悔,喬燃早已落在異國他鄉。

方茴抹抹眼淚跳下瞭床,她打開電腦給喬燃發瞭一封郵件。文字很簡單,是這樣寫的:

喬燃:

張開雙臂,我已經在擁抱你瞭。

方茴張開手臂,緊緊摟住瞭自己的肩膀,她把身邊的空氣都當作是喬燃,把自己的全部力氣都當作是這些年的情分,在沒人看到的角落,她還是回應瞭那個最終未能成型的擁抱。

在2001年的夏天,一切塵埃落定。

喬燃在倫敦讀大學預科,趙燁考到G大,可惜不是飛行器機械研究與制造專業,而是熱能。林嘉茉考上W大,學習經濟學。陳尋和方茴沒能考上L大,因為下一屆3+X的改革也沒有復讀,他們掉到瞭二批一志願,和林嘉茉同校,但專業不同。20多分的差距使陳尋考上瞭更好一些的註冊會計師專業,而方茴則是市場營銷。

理想與現實,各自相差一小步。

13

聊到這裡的時候大概凌晨兩點,熱巧克力已經徹底涼透,方茴的媽媽至少已經給她打瞭六通電話。

接到徐燕新第七個電話時方茴有些不好意思,我示意她沒事,她皺著眉頭沖電話那頭說瞭點什麼,最後說:“好吧,你讓他現在來接我吧。”

我驚異地看著她掛瞭電話,說:“怎麼?這就回去嗎?”

“嗯,不好意思,又讓你陪我這麼晚。”方茴滿含歉意地說。

“這倒沒什麼……但是之後呢?你們上大學後到底怎麼著瞭?”我傾過身子問。

“上大學後?”方茴有些躲閃地說,“後來……也沒什麼瞭,我還是出國瞭,他留在國內,兩地麼,自然也就淡瞭。大傢各幹各的,聯系不多,就分手瞭。”

我聽瞭方茴的話沒有什麼反應,又陪瞭她一會兒,她們傢就來人把她接走瞭。

我知道她剛才說的那些話根本就是瞎掰,她明顯是和陳尋分手之後才飛去澳大利亞的,既然她不願意說,我也就不願意強人所難去逼問。北京大老爺們兒,有理有面,有進有退。

不久之後我和方茴又一起回瞭澳洲,一去一返之間好像有點東西不一樣瞭。一路上我還是照顧她,把靠窗的位置留給她,在她睡著的時候給她要毯子,但是卻不再是想要得到的心情。

在方茴的敘述中我陪伴著她再一次享受瞭曾經天真浪漫的年華,並且隨著她編織瞭一個不大不小的迷夢,我曾奢想和她繼續這個夢境,但最後我發現夢終究是夢,能帶她離開的人不是我。

那時我就預感方茴不會再和我說起關於陳尋的事瞭,後來果然不出我所料,方茴真的就再沒提過。我想之後的部分一定是她下定決心也不願去揭開的刻骨傷痕,所謂同甘共苦,共苦易,同甘難,可是她連過去的苦都不願和我分享,就更談不上未來的甘。

之後在澳大利亞的日子裡我們還是一直在一起,我幫她拎幾公斤的卷心菜,她幫我洗各色的襯衫T恤。我們都格外珍惜這種相依相伴的感覺,但是這並不是愛情。有時候看著對我毫無防備的方茴,我會恍惚地以為我們像婚後的小夫妻。我認為完美的婚姻都是以友情開始,親情結束的,當然中間夾著的就是愛情。而我們之所以不是夫妻,就是因為我們缺少愛情。

Aiba看出瞭我的變化,雖然她的性取向有問題,但這不影響她的聰慧和敏銳。有一天她來到我的房間,和我貌似隨意地聊瞭起來。

“我說你屋裡都不準備蒼蠅拍嗎?”Aiba指著窗戶上的蒼蠅說,“看著它落著你就沒有打的沖動?”

“有啊,”我無所謂地說,“隨便拿本書唄!這麼厚的英文教材留著幹嗎用?對付它澳洲的同胞絕對綽綽有餘瞭!”

“張楠你丫真惡心!”Aiba一臉厭惡地說。

“這還算惡心?你沒看過我襪子放桌上立起來的樣子吧?那場景才是驚天地泣鬼神呢!來給你表演一下!”

我假裝去脫襪子,Aiba一蹦老遠地說:“你丫滾蛋啊!我靠!我算是知道為什麼歡歡甩瞭你,方茴不跟你瞭,你丫太沒正形瞭!”

“哇噻,我的命運未來原來已經盡在你掌握瞭?!快,Aiba大師快坐,草民洗耳恭聽,請您為我指點迷津!”我站起來,拉過椅子說。

“我真不想搭理你瞭。”Aiba白瞭我一眼說。

“那哪兒成啊!沒有你的幫助和指導,我就像那誤入狼群的小羊,前路岌岌可危,Aiba同志,黨和人民需要你啊!”我嬉笑著拉住她說。

“少跟我臭貧!”Aiba甩開我說,“問你句真的,你到底和方茴想怎麼樣啊?”

“我和方茴……你覺得我們會怎麼樣啊?”我老實地坐下來說。

“我哪知道你們會怎麼樣?本來我覺得你前一陣熱乎乎地纏著人傢,跟狗見瞭肉骨頭似的,可從北京一回來就又不一樣瞭。你是怎麼想的?方茴你還打算不打算追瞭?”Aiba坐在我對面問。

“我打算?我打算能怎麼樣,人傢不幹我也照樣沒戲啊!”

“你不努力人傢能幹嗎?我要是你,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追到手!”

“我說你是不是對方茴有歹念啊?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著急似的?”我湊過去問她。

“滾蛋!我就他媽不該來找你!”Aiba這回真生瞭氣,站起來就往外走。

“她要的我給不瞭!”

我大聲沖她說,Aiba停瞭下來,皺著眉說:“她要什麼你給不瞭?她不過想要 一份沒有背叛的愛情,一個可以永遠陪著她的不離不棄的人,她要的過分嗎?”

“首先她要的愛情不是我給的愛情,第二永遠是什麼東西?永遠是按斤約,還是撮堆賣?”我無奈地看著她說。

“沒有人替她解開疙瘩,她必然放不開陳尋。你已經做瞭那麼多為什麼不能繼續呢?”

“那也得她願意解才行!我怕我做不到反而讓她更傷心!”

“哼!這就是我為什麼瞧不起你們男人的地方!說到底你還是不敢承擔責任!”Aiba輕蔑地說,“你肯為她花光所有的錢,啃兩個月的幹面包,卻不肯為永遠這兩個字許下承諾。張楠,你以為你很偉大麼?狗屁!”

Aiba摔門走瞭出去,我愣愣地在屋裡發呆。說實在的我確實不敢輕易許諾永遠,別說永遠,就是明天讓我說會怎麼樣,我都會回答不一定。已經經歷瞭背叛、長大到必須為自己考慮的我,不能再拍著胸脯保證什麼瞭。即使我拼勁全力去追求方茴,她會答應麼?即使她答應瞭,再不到一年我就回國瞭,而方茴卻還要在澳洲至少待兩年才能畢業,這兩年我們能堅持麼?即使我們堅持住瞭,回到北京我們還能在一起麼?她的傢庭能接受我麼?我的工作能養活她麼?這一層層的假設讓我喪失瞭鬥志。年輕時我們總是在開始時毫無所謂,在結束時痛徹心扉。而長大後成熟的我們避免瞭幼稚的傷害,卻也錯過瞭開始的勇氣。

不管怎麼說,現實就是,對於方茴,我真的無能為力瞭。

就這樣慢慢地,我在澳洲的日子進入瞭倒計時。由於方茴的存在,離去之前我並沒感覺特別高興,反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離愁別緒。我自作多情地認為方茴可能也有點這樣的情緒,因為那段日子她總是往我屋裡跑,隨便說幾句話,瞎借幾樣東西,到後來幹脆就窩在我這裡,幫我一遍遍地整理箱子。

我看著自己的行李在她手裡變換著擺放位置、疊放順序,不禁微微笑瞭起來。不明就裡的人大概會以為她是我的女朋友吧?而她又是以什麼心情來替我做這些事呢?

“我說……那黑箱子你折騰瞭幾遍瞭?也沒見多放什麼東西進去啊!”我笑著說。

“誰說的,剛才有這杯子麼?有這油麼?本來托運的東西就有限制,你還空這麼多,難道你還打算回來取一趟啊?”方茴認真地指著給我說。

“你要讓我回來,我就回來!”我猛地冒出瞭一句。

方茴愣瞭愣,不好意思地捋著碎發說:“你就胡說八道吧!我不管你瞭!”

她說話就起瞭身,我看著她裊裊婷婷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喊:“方茴……”

“別說瞭,明天就上飛機瞭,你再好好收拾一下吧!”

方茴沒有回頭,我忙又問她:“明天你去送我嗎?”

“送,”她的後背直瞭直說,“我送你到機場!”

第二天Aiba和方茴一直陪我到瞭機場,一路上我使勁地逗貧,她們也使勁配合著我假裝開心地笑,可是誰也抹不去離別在即的傷感。下瞭出租車之後我去後備廂拿行李,方茴也跟著過來瞭,她毫不猶豫地拿起瞭那隻她反復整理的黑色皮箱,我趕緊攔住她說:“快給我,那個輪子壞瞭,沉著呢!”

“不用,我幫你提!”方茴語氣堅定地說。

“哎呀,給我吧,讓一姑娘幫我拎箱子,我多跌份啊!”我伸出手說。

“不。”方茴搖瞭搖頭,以一種不能拒絕的語氣說,她費勁地提起箱子,決絕地往前走去。

Aiba嘆瞭口氣,我無可奈何地跟在瞭她後面。

那天方茴一直拎著箱子直到安檢,她消瘦的影子和龐大的箱子形成瞭鮮明的對比。我知道她是在用自己執拗的表達方式來為我送行,我想大概除瞭我以外沒人能感受到蘊含其中的別致情感,我們知交如此,卻不知道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入關前她終於放開瞭手,我毫不猶豫地抱住瞭她,我不想做喬燃那樣的男孩,來來回回地遺憾,我要在自己能把握的瞬間,留下永恒。我感覺到瞭方茴在我懷裡的顫抖,也感覺到瞭肩膀的濕潤,回想澳洲這兩年,她的淚她的笑都曾隻屬於我, 我也知足瞭。

我沒有哭,既然擁抱的力量不能把她留在我身邊,那麼我起碼要在最後好好離別。我瀟灑地沖她們揮手,大步流星地走向瞭候機室,澳洲和方茴就這樣一起成為瞭我背後的風景。

最終我的所有眼淚都流在瞭幾萬英尺的高空中,心臟部分沉重的疼痛感讓我明白,方茴已經是我生命中不可磨滅的存在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