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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長大

方茴說:

“我們都以為長大以後

就能真正地永遠相伴,於是不惜一切代價地拼命成長,

但是當真的長到足以告別青春時,

才突然發現,原來長大隻會讓我們分離……”

01

我有時候會害怕方茴消失。

我總覺得她是以很決絕的姿態離開北京的,因為在這裡,我從沒看見她給除瞭親人外任何一個故事中提到名字的人打過電話,這讓我總是產生很抑鬱的預感——總有一天她也會悄無聲息地離我而去。

雖然我們之間也有類似於互相依靠的關系,但是我心裡仍然很不踏實。我想這可能算是雄性生物的一種特性,對於不能到嘴的獵物,總惦記著。

可惜我不能像獅子撲羚羊一樣,把方茴按在我爪下,等不到也聯系不到她的夜晚,我隻能像怨婦似的窩在傢裡,吸煙,胡思亂想,在心裡咒罵,卻又豎著耳朵,小心聽著樓道裡的動靜。

方茴進屋的聲音很輕,她轉動門把手,小心翼翼地放好東西,盡量不讓紙袋子和塑料袋發出“沙拉沙拉”的聲音,然後打算再小心翼翼地離開。

“回來啦。”我在黑暗的角落裡突然發出聲音。

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叫“茴”,她說是因為他爸爸上山下鄉、遠離故土的時候時時刻刻都想著早些回傢,所以生下孩子第一反應就是“回”字,她媽媽嫌女孩子叫這名不文雅,於是擅自添瞭個草字頭。我覺得她真是辜負瞭這名,明明是寄托回傢的念想,卻常常漂泊在外。可是,她又和這個名字有著冥冥牽絆,總是讓身邊人想著,她回,或不回。

“啊……”她沒想到我在等她,有點驚訝。

“哪兒去瞭?”我起身問她,我視力不好但鼻子很靈,這就是生物界的互補,總能讓你有一種辦法察覺到生活的異常,給你留下及時做出反應的餘地。

她身上帶著一點點陌生的味兒,不是街道亂哄哄的人氣,而是在某個地方待久瞭的味道。

“外……外頭。”她有點結巴地說。

我嘆氣她的老毛病,一有事隱瞞就結巴,看來是從初中起就落下根兒瞭。

“我還不知道是外頭?你要在屋裡我還用這麼眼巴巴地等著嗎?”我有些煩躁地說,“你也用不著瞞我,我真不是那麼愛管你的閑事,也不是特喜歡觀察您那點絕對隱私,隻不過下回你出去什麼的好歹吱一聲,你現在不是一個人過,再怎麼著也該有點自覺,這麼大人瞭,不懂什麼叫互相照應啊!我天天齁逼累的,你就別再讓我操心瞭成不成?”

方茴沒有說話,她靜靜地站在那裡,身體明顯有些僵硬。

我想自己可能說話說重瞭,但是我是真擔心她來著,這丫頭太愣,心眼直,不懂回旋,還特別固執。把她扔誰那兒我都不踏實,就是跟Aiba都不行,我怕哪天她真傻瞭吧唧地被Aiba掰彎瞭……

“挺累的先洗澡去吧,還在我這屋,替Aiba省點。”我走過去拉她。

她毫不猶豫地拍掉我的手,然後自己卻有些呆住瞭,我們好像都在狀況外,一時氣氛無比尷尬。

我很清楚地記得,在共同生活之後,她已經不再拒絕我“目的單純”的接觸瞭。

最終,沉默被一個外人打破瞭,樓下的韓國瞇瞇眼小夥來敲我們的門,用很韓味的英文呼喊著方茴的名字。

“袋子,我拎的那個,剛才忘記給你瞭。”他站在門口,一手支門,一腿彎曲地擺著Pose說。

我心想,噴點發膠穿件帽衫你就以為自己是張東健宋承憲啊!裝什麼大頭蒜啊!

“啊!謝謝!”方茴客氣地說。

“真是!你還特意跑一趟!”我趕在方茴之前接過袋子,一臉識相就趕緊滾蛋的表情,矗在門口俯視著他說。

“那明天晚上我來接你,我們一起去。”小瞇瞇眼白瞭我一眼,微笑著沖方茴說。

“好,英浩,謝謝你,真是麻煩瞭。”方茴很真心地說。

“上哪兒去呀?”我有點急眼瞭,那什麼英浩一直對方茴心懷不軌,她看不出來我卻能看出來,天下烏鴉一般黑,我自己也有這心思所以完全能明白他那點貓膩。我可堅決不能容忍在自己默默奉獻的時候,被這瞇瞇眼搶得先機。

“打工,”英浩一副資本主義醜惡嘴臉,他完全忽視瞭身邊方茴努力制止他的表示,得意地說,“我們從今天起,每晚一起打工。”

我徹底沒話說瞭。

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因為感動,隻有我知道她為什麼去打工,她肯定是看著我這麼累覺得不落忍瞭。

那韓國傻叉兒壓根不明白怎麼回事,以勝利者的姿態跟我們道瞭別,我關上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不用……”

“給!”方茴把手裡的袋子扔給我,別扭地說,“吃吧!”

我打開袋子,眼睛裡直冒綠光,裡面是一盒辣白菜炒飯,這東西我有N久沒吃過瞭,確切地說,與方茴合夥之後,我們就沒吃過像樣的飯,估計我們倆的分量加一塊,都沒一健壯的澳洲男人沉。

“是我們打工那個餐廳做的,好吃麼?”方茴趴在桌子上問我。

“嗯!好吃!你也吃啊!”我狼吞虎咽地說。

“我吃過瞭,”方茴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把水端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在抹嘴瞭,她驚訝地看著我說:“你這是……”

“呵呵,傳說中的風卷殘雲!”我笑瞭笑說,“你們在哪兒打工啊?要是遠就別去瞭,要不你天天這麼晚回來,還不夠我著急的呢!”

“沒事,我都和英浩一起的。”

“跟他在一塊兒才更不讓人放心呢!他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我拿著飯盒憤憤地說。

“得瞭吧你!”方茴笑笑說,“反正我肯定去打工瞭,你要是攔著,咱們就散夥!這麼大人瞭,不懂什麼叫互相照應啊!”

“嘿,你這人,學我是不是?好的不學,你倒是先會威脅瞭!”我皺著眉一臉苦笑。

“當時你不是就這麼威脅我的嗎?就這麼定瞭,我洗澡去。”方茴站起來背對著我說,“你看看自己都成什麼樣瞭,跟瘦桿狼似的……”

方茴就是這樣,總是時不時地讓我心疼一下,她那種別扭的溫柔,隻有慢慢地才能體會到。

我偷偷地看著她把頭發梳成發髻,踮起腳拿毛巾,把衣服放在盆裡走進浴室。那個時候我終於有瞭切實的感覺,覺得自己真正地是和她這個人相處,而不是她過去的回憶。

我們忙瞭一通,等我洗完澡再收拾好,方茴已經窩在我們撿來的沙發上睡著瞭。她一定累壞瞭,那麼蜷縮著不舒服的姿勢,她卻像嬰兒一樣睡得香甜。我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在月光下,她的睡顏恬靜美麗,毫無防備,兩根濕漉漉的發絲懶散地搭在她的臉頰上,嘴唇微微嘟著,粉粉嫩嫩地泛著光。

我低下頭輕輕吻瞭她一下,她沒有醒,睫毛微微動瞭動,掃過瞭我的心尖。說到底我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不可能做事幹幹凈凈大義凜然,但是我也不願意乘人之危。我當時給瞭自己一個很好的理由,那就是當方茴把她以前的事講完,我們都能仰起頭面對過去時,再一起向未來邁進。

那時候我就像找工作之前一樣自信滿滿,我根本想不到竟然會在幾年之後才聽完這個故事。現在想想,如果我能再決斷點,也許就不會錯過。

但是我們永遠無法預計未來,年輕的時候我們太坦誠,而長大之後我們又太不坦誠。時光這種東西充滿魔力,它沒有提醒我以後會發生什麼,隻是看著我傻子一樣靠在沙發邊沉沉睡去。

大概凌晨兩點的時候我被一陣撲簌簌的聲音吵醒,我模糊地看見方茴在沙發上抱成一團,她在微微顫抖,發出動物一樣的嗚嗚聲。

我爬起來,坐到她身邊拍著她問:“怎麼瞭?做噩夢啦?”

“我……我夢見他瞭……”方茴抬起頭,滿臉絕望地說:“可是……為什麼是夢呢?”

這次,換我絕望。

02

1999年9月的某一天方茴做過一個噩夢。

在夢裡她回到瞭B中校門口,確切地說就是李賀死的那天,那裡圍著一群人,地上殷紅殷紅的,她本能地想跑,卻又覺得應該回去和他說點什麼。於是她大著膽子撥開人群往裡走,她遠遠地看見唐海冰懷裡抱著個人,他半跪在地上狠狠地瞪向她。方茴急忙搖頭,大聲說我不知道的,你別怪我,我是來看看他,看最後一眼……唐海冰沒有說話,他身邊那個人動瞭動,遙遙地抬起頭,方茴瞬間呆住瞭,那個人不是李賀,而是陳尋!流著血的陳尋!

方茴瘋瞭一樣地跑過去,她哭喊著陳尋的名字,緊緊抓著他的手,一次次想把他拉起來,拉到自己懷裡,可是對方卻沒有一點反應,死氣沉沉的。這種徒勞無功的拉扯突然讓她產生無比空虛的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隻有她在用力。

難道就不想一起站起來逃跑嗎?她疑惑地抬起頭。

然而她看見的竟然是冷冰冰的屍體,李賀的屍體,他的手上沾滿瞭血,而方茴一直緊緊握住的,就是這隻無絲毫生氣的手。她猛地甩開它,可是不可避免地,她已經染上瞭李賀的血。

唐海冰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開瞭,人們漸漸圍成一個圓圈,方茴覺得有千百個指頭指點著自己,她大聲辯解,但根本沒人聽。在這些冷漠的人中她終於看到瞭陳尋,但是陳尋一臉厭惡,他撇撇嘴,轉身和唐海冰一起離去……

“別走!”

方茴驚醒時淚流滿面,她竟然覺得這個夢無比真實,至少那種無可挽回的錐心之痛是真的,讓她一陣陣心有餘悸。

第二天上學,方茴因為這個夢很沒精神,喬燃跟她說話,她都回答得恍恍惚惚的。陳尋吃完飯後坐在她後邊的桌子上,方茴一直發呆,連頭都沒回。

“嘿!想什麼呢!”陳尋拿手裡的棒棒糖敲瞭她頭一下說。

方茴猛地一哆嗦,兩個人都嚇瞭一跳。

“怎麼瞭你?”陳尋忙跳下來,走到跟前彎下腰說。

“沒事,”方茴玩著手裡的塗改液說,“你嚇我一跳!怎麼神出鬼沒的!”

“什麼呀!我都坐那兒多半天瞭!吃棒棒糖麼?要橘子的還是草莓的?”陳尋問。

“橘子。”方茴隨口說。

“橘子……”陳尋翻瞭翻兜,笑著說,“我忘瞭,橘子就是我嘴裡這個,隻剩草莓的瞭。我就舔瞭兩口,你要不嫌棄,就湊合吃吧。”

“哦。”方茴茫然地點點頭。

陳尋本來是跟她逗貧的,沒想到她根本沒聽進去,一點反應都沒有。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陳尋疑惑地問:“方茴,你今天怎麼這麼不對勁啊,剛才上語文課時我就發現瞭,你趴瞭得有半節課,到底是怎麼瞭?”

“陳尋……”方茴認真地看著他說,“我昨天做瞭個夢,我夢見你和唐海冰一起走瞭,我一直叫你,可你沒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早晚有一天,你會跟他們走,我最後還是留不住你……”

陳尋“撲哧”一下笑瞭,他揉瞭揉方茴的腦袋,毫不在意地說:“你成天都琢磨什麼啊!就因為這事?那是夢,又不是真的!再說,沒聽人說夢都是反的嗎?怎麼可能呢!”

“可是我醒瞭就哭瞭,那種感覺特難受……”方茴低下頭說。

“你別胡思亂想瞭!”陳尋蹲下來,趴在她課桌邊小聲說:“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永遠是多遠啊,”方茴輕笑瞭一下說,“我們才這麼大,誰能說得準那麼久以後的事情,我隻是希望就算哪天我們分開瞭,你也不會後悔曾經和我好過,就夠瞭。”

“你什麼意思?”陳尋沉下臉說,“我就是想以後都一直在一塊才和你好的,要不然我這算是幹嗎?逗悶子啊?你就是壓根不相信我!”

“不是……”方茴有些傷心,雖然陳尋說得那麼美好,但她卻沒什麼底氣。前路漫漫,而他們相遇太早,能夠結伴同行多遠,她真的沒譜。

“好!我要是說的不是真心話,以後拋棄你瞭,就讓我出門撞墻,萬事不順,眾叛親離!”陳尋急瞭,賭氣說起瞭狠話。

“行瞭行瞭,我知道瞭。”方茴忙安撫他說,“不是說給我棒棒糖麼?哪兒呢?”

陳尋看她不再糾結,心裡舒服瞭點,把手中的棒棒糖遞過去說:“你也真是的,你看電視裡,那男的要發毒誓,女的都使勁攔著。你可好,一字不落聽我說完,一點也不心疼我!”

方茴紅著臉剝開糖紙說:“你別胡說瞭,班裡這麼多人呢……”

“哦……”陳尋站起來說,“那我下樓找趙燁去瞭,你別自個瞎想瞭啊!”

方茴點點頭,看著陳尋走出瞭教室。

其實她剛才根本沒想過要阻攔陳尋說下去,恰恰相反,她一直在認認真真地聽。她覺得,如果真的擔心那些詛咒的東西實現,那麼就會一直遵守諾言,這樣不也挺好的嗎。當然,這些想法她並沒有告訴陳尋。

方茴這種稚嫩的心思未免有點可笑,她在那會兒並不知道,所有男孩子在發誓的時候都是真的覺得自己一定不會違背承諾,而在反悔的時候也都是真的覺得自己不能做到。所以誓言這種東西無法衡量忠貞,也不能判斷對錯,它隻能證明,在說出來的那一刻,彼此曾經真誠過。

而陳尋也同樣有件事沒跟方茴說。

他一出教室就碰見趙燁瞭,趙燁在下面剛蓋瞭三個球,正興奮呢,見到陳尋就高高蹦起來,一邊學《灌籃高手》嚷著“趙燁蒼蠅拍”一邊撲瞭上去。陳尋一下沒躲開,被他擠到瞭樓道墻上,胳膊肘蹭掉瞭一塊皮,浸出瞭血絲。

“哎喲真對不起!”趙燁嬉皮笑臉地說,“沒想到你這麼不經拍,一暑假沒練功 力降低瞭呀!”

“滾蛋!沒空搭理你啊!”陳尋推開趙燁說。他有點慌亂,因為他突然想起瞭剛才那個“出門撞墻”的誓言,心底涼颼颼的,手心都出瞭汗。

“裝什麼逼啊?怎麼臉色兒都白瞭?魔怔啦?別真給你打壞瞭。”趙燁湊上來說。

“就憑你?再修煉一萬年吧!”陳尋揉瞭揉胳膊,輕蔑地說。

兩個人笑笑鬧鬧地下瞭樓,陳尋沒有多想,他用唯物主義推翻瞭自己的不安。新世紀的三好學生怎麼能被封建迷信給嚇唬住呢,應該高舉馬列主義大旗,緊握政治理論,見神殺神,見鬼拍鬼,小宇宙爆發,一頓天馬流星拳把敵人KO掉,就不信這個邪瞭!

03

在長達幾個月的排練之後,10月1日來臨的那天好像有種大幕即將拉開的凝重感。

方茴住在瞭奶奶傢,早上一起來就在居委會大媽的帶領下在門口掛上瞭國旗。奶奶早就把她晚上去天安門廣場跳舞的事宣傳出去瞭,在門口就站瞭那麼一會兒,就過來不少街坊打招呼,院裡的李大爺樂呵呵地說:“今晚上我們方茴去接受國傢領導人接見!”大傢一片“嘖嘖”的贊嘆聲,問她到底是在天安門廣場上跳舞,還是在金水橋上面跳舞,還問是不是得給領導人獻花,弄得方茴十分無奈。她苦笑著想,這群眾的言論就是厲害,估計再傳兩條胡同,就會變成她今晚上將獨唱一曲,歌頌祖國美好河山瞭。

中午在院裡就能聽見轟隆隆的聲音,也可以看見空中飛過的飛機,據說是檢閱的,還有直升機巡邏。對門王叔叔拿掛紅佈的竹竿召回瞭幾隻陌生的鴿子,估摸著是在廣場放飛的,裡院一小男孩還撿瞭個氣球,也說是在天安門放的,飄到這裡來。方茴想起當年亞運會時自己也這麼興奮過,還存瞭幾張熊貓盼盼的彩票當書簽,不過現在她可沒精神再和鄰居們嘎達牙瞭,下午東四大街會戒嚴,學校規定瞭集合時間, 她要不提前走,一會兒就連胡同都出不去瞭。

方茴和陳尋他們約在東四路口集合,她收拾好瞭東西,跟英雄似的被奶奶拉著在院裡和大傢一一告別,被一群人簇擁著一直送到瞭大門口,說瞭半天才阻止他們把她送到胡同口的想法。這麼一來一去耽誤瞭不少工夫,她匆匆忙忙疾走著去和同學會合。

大街上幾乎沒有人,遠遠地,方茴就看見瞭陳尋,他正焦急地往這邊看,一見到她的影子,便使勁揮起瞭手。

“怎麼這麼慢?我都快急死瞭!一會兒這就戒嚴,剛才都過去好幾輛警車瞭!”陳尋說。

“耽誤瞭點……”方茴走得急瞭,咳嗽著說。

喬燃遞給她一瓶水說:“甭著急,這不趕上瞭麼?先喘口氣,紗巾帶瞭吧?別忘東西。”

“壞瞭!”聽喬燃這麼一說,方茴突然叫瞭起來,“不行,我還得回去一趟!”

“怎麼瞭?快來不及瞭啊!”林嘉茉看看表說。

方茴已經跑走兩步瞭,她回過頭說:“你們先去吧,別等我瞭!”

“哎!你看著點車!我們在你傢對面胡同口等你!待會兒咱們一起穿胡同過去!”陳尋大聲喊。

“她搞什麼啊!真戒嚴瞭,咱們可飛都飛不過去。”趙燁皺著眉說。

“我也不知道,先往前走吧。”林嘉茉拍瞭拍他肩膀說。

方茴幾乎是踩著警鈴跑出來的,兩條胡同之間的窄街就像不可逾越的深崖,她差點與陳尋他們失之交臂。快跑到那邊的時候陳尋伸手抓住方茴,一下子把她拉瞭過來。

“太你媽驚險瞭!快趕上美國大片瞭!”趙燁呼瞭口氣說。

“嗎去瞭?”陳尋問。

“取……取相機。”方茴拍拍兜說,“剛才……忘瞭。”

“操!我當什麼呢!拿它幹嗎啊!齁占地的。”趙燁白瞭她一眼說。

“不是你那天說要拿的嗎?”方茴委屈地看著他說,“還說到時候咱們五個在天安門城樓底下合個影……”

“啊?”趙燁一臉茫然。

“你聽趙燁的?他說話就跟放屁似的!不,還沒屁值錢呢!他也就心血來潮那麼一張羅,他一說你一聽,全當小鳥操老鷹,也就你當真!”陳尋氣得直笑,不停數落趙燁。

“滾蛋啊!就你丫說得好!操!方茴待會兒咱倆照,不帶丫玩啊!”趙燁攬過方茴的肩膀說。

“放手!”陳尋和喬燃同時喊瞭起來,兩人互相瞧瞧,都有些尷尬。

“行瞭行瞭!都別鬧啦!趕緊走吧!再不走真遲到瞭!”林嘉茉把紗巾系在腰上,拉起方茴就跑。

他們是倒數幾個到學校的,侯老師免不瞭也批評瞭兩句。陳尋趕緊接過她手裡的活,幫著發放晚上的食品。喬燃一個個地檢查服裝和道具,說是道具其實也就是一塊紗巾而已,上面纏瞭個閃亮的絨球,跳《阿系跳月》時當腰帶,跳《迷人的秧歌》時當手絹。

出發之前校長、副校長、德育主任挨個講瞭話,滿是傢國大業、民族氣節的豪言壯語,一副當今世界舍我其誰的氣勢。底下的學生沒那麼些想法,更多的是小孩子般的興奮,誰和誰都沒在一起待過這麼久,想起即將集體熬夜,一個個喜笑顏開。

長安街早就禁行瞭,全校的學生配合典禮要步行到天安門。好在年輕也不怕多走這點道,一路上有說有笑的絲毫不寂寞無趣。十幾歲的男孩子還不太懂溫柔和體貼,陳尋隻顧著和男生逗笑,偶爾湊到方茴旁邊和她聊兩句天,卻看不見她手裡的塑料袋已經從左手到右手,換瞭幾個來回。一直等到林嘉茉嚷嚷著沉,趙燁屁顛屁顛地去替她拎時,陳尋才反應過來也該去幫方茴拿袋,但他回頭一看,卻發現方茴手中已經空閑瞭出來,喬燃走在她旁邊,提著兩個袋子,正擰開水給她喝。

喬燃把水遞給方茴,跟她聊天:“暑假的時候去和我姐姐看瞭,故事還可以吧,歌確實好聽。”

“什麼啊?” 陳尋就聽瞭個開頭,走過去問。

“電影,《寶蓮燈》,”方茴說,“主題曲是張信哲的《愛就一個字》。”

“哦!那個啊!我知道,‘愛就一個字,我隻說一次……’對吧?”陳尋隨手拿過方茴的水瓶,對著嘴喝瞭起來。

“嘿,你這人!講不講衛生啊!你喝瞭人方茴待會兒怎麼喝啊。”喬燃笑著說。

“她都不嫌棄我,你管得著麼?”陳尋半開玩笑半挑釁地說。

“誰……誰說不嫌棄!”方茴不好意思地奪回瞭瓶子說,“喝自己的去!”

“那個《寶蓮燈》好看嗎?”陳尋看著方茴欲蓋彌彰的樣子有點想樂,板瞭板臉趕緊說起瞭別的事。

“還行,比我想象的好,特別純真美好,所以你不一定愛看。”喬燃說。

“你就踩咕我吧!”陳尋不理他,轉過頭問方茴:“想看麼?趕明兒我帶你看去!”

“不想看!”方茴沒想到他當著喬燃就這麼說,她很不自在,急忙地拒絕。

“現在好像也不映瞭吧……”喬燃想瞭想說。

“哎?可惜!”陳尋嘆瞭口氣,一副很失望的樣子。

沒聊多久,走在前邊的侯老師就喊瞭陳尋一聲,陳尋忙答應著跑過去,喬燃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方茴,你和陳尋挺好的哈。”

“啊?”方茴愣瞭一下,結巴地說,“還……還好吧,咱們不是都很好嗎?”

“呵呵,也對,”喬燃笑瞭笑說,“不過不知道的人看起來,沒準以為你喜歡陳尋呢!女孩都挺喜歡他這樣的男生吧!”

方茴不知道說什麼好,尷尬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也不是……”

“你看,咱們學校喜歡他的女生多少啊!夠個加強連瞭!”

“那有什麼好的。”方茴看著五班那邊的學生撇撇嘴說。

“總比我好,呵呵,我怎麼就沒想到和你去看《寶蓮燈》呢?”喬燃低下頭, 眼睛裡閃過瞭與以往不同的波光。

“那……那幹脆叫上嘉茉、趙燁,一起再去看一次好瞭。”方茴所答非所問地說。

“哦,可以啊。”喬燃的眼神黯淡瞭下去,但隻有那麼一會兒,再抬起頭,依然是溫和的笑容。

陳尋在前面一直偷看著他們,眼見兩個人竊竊私語,終於忍不住喊:“喬燃,別和姑娘逗貧瞭!快來幫忙數人,前邊就到瞭!”

“滾蛋!誰逗貧啊!這就來!”喬燃臉頰微微發紅,轉頭跟方茴說,“那我過去瞭啊。”

“嗯。”方茴點點頭,雖然喬燃是讓人舒服的男孩,但她並不貪心。

喬燃往前走瞭幾步,又突然回過頭,他拿過方茴手中被陳尋喝過的礦泉水,掏出自己袋子裡的水遞給方茴說:“喝這個吧,還沒動過的,我已經幫你擰開瞭。”

方茴接瞭過來,她望著手中透亮幹凈的礦泉水瓶,突然有些茫然無措。

F中跳舞的地方在長安街靠近人民大會堂的一邊,方茴看著寬闊的廣場嘆瞭口氣,這樣的距離她根本不可能回傢向鄰居們匯報國傢領導人穿瞭什麼衣服,系瞭什麼領帶,臉上有沒有痦子,褶兒多不多,能看見個影兒就算不錯瞭。

晚會八點開始,時間還早,但是有演出任務的人已經全部準備就緒瞭。F中校長命令大傢集體休息,不許胡亂走動,上廁所舉手跟老師匯報。學生們坐在平時車水馬龍的天安門廣場上,多少有些不真實的興奮感。趙燁把這種躁動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先是拉著林嘉茉玩“一個、一個、一個個……”,巴掌拍得飛一樣快,引得不少人看,後來又夥同陳尋、喬燃,和方茴、林嘉茉一起玩“龍虎鬥”。漸漸周圍看的同學越來越多,趙燁幹脆組織瞭小十個人一起玩“一隻青蛙四條腿,兩隻青蛙八條腿”。偏偏他玩得又不好,就在趙燁被一群人起著哄,等待林嘉茉彈腦嘣兒時,侯老師終於按捺不住走瞭過來。

“都給我坐好瞭!別的班同學都好好待著呢,就看你們瘋瞭!都多大啦?還玩這個!我要是不過來你們是不是就要在天安門廣場上‘老鷹捉小雞’瞭?”

“沒有,沒有,不會動靜那麼大,頂多‘一網不撈魚’。”趙燁嘻嘻笑著說。

“說你呢!還笑!給我老實待會兒!”侯老師板起面孔說,“我看你是太閑瞭,這麼著吧,我給你安排個活兒,一會兒你負責帶同學去廁所,就在那邊,藍色圍擋的地方。”

“啊?”趙燁一聲慘叫,“不用吧,這事還是喬燃去比較靠譜,他不是生活委員嗎?”

“別推三推四的!你個子高,眼睛好,可以幫著看著點,防止同學們走散瞭!這麼大地兒這麼多人,真丟瞭上哪兒找去!”侯佳四處看瞭看說。

“侯老師,那廁所是怎麼弄的啊?平時也沒看見天安門有這麼多廁所啊!”林嘉茉疑惑地問。

“走,我帶你看看去!看看不就知道瞭麼?”趙燁笑嘻嘻地說。

“你瞧他,什麼人哪,剛才還老大不樂意呢!嘉茉一張羅立馬就欠兒燈似的瞭!”陳尋捅捅方茴小聲說,方茴瞅著趙燁滿臉放光的樣子笑著點瞭點頭。

“沒事去廁所參觀幹嗎啊!你們來的時候看到路邊有一排排那種長方形的排水井蓋瞭吧,把那個蓋子卸掉就可以當作廁所瞭。”侯老師指著遠處說。

“啊?就是那個啊!還能這麼用啊?”趙燁驚奇地說,“誰設計的?真牛!”

“不知道吧?所以說侯老師讓你帶領大傢去廁所就是為瞭方便你近距離地考察,回頭書面給我們匯報一下,這次回去的感想你就寫《關於天安門廣場廁所的思考》好瞭!”陳尋擠眉弄眼地說。

“操!我看你丫最近是太舒服瞭!治不瞭你瞭還!”趙燁沖過去使勁按陳尋的頭,大傢在旁邊笑成瞭一片,侯老師邊笑邊批評他:“趙燁!不許說臟字!”

當宏大的天安門廣場響起《愛我中華》的音樂時,人群自然而然地沸騰瞭起來。平常懶懶散散的舞蹈,也突然變得充滿活力,成千上萬人一起熟練地轉起瞭圓圈,場面非常壯觀美麗。此情此景,大概隻有在泱泱大國神州大地才能欣賞到瞭。

偶爾方茴和陳尋相遇的時候,兩人都會相視一笑,他們不約而同地覺得幸運,在茫茫人海中偷偷享受著愛戀的感覺。我想這也算是一種浪漫,畢竟在那麼多人裡相逢已算不易,對於年齡尚小的他們,相知更是可貴。

隨著晚會的進行,夜空中燃放瞭非常絢麗的禮花,那和我們平時看的煙花爆竹可不一樣,每一枚都是精良制作,用禮炮放,在空中綻放的花樣既大又亮,非常飽滿。因為距離非常近,伸手就能觸碰的感覺,所以看上去仿佛銀河遺落的天光在頭頂上盛開。方茴他們從沒見過這樣漂亮的花火,一個個像小孩子一樣又蹦又跳,歡呼雀躍。

音樂重新響起,陳尋招呼著同學們說:“兄弟姐妹們!跳吧!最後一次集體舞瞭!咱都動起來啊!”

“快跳快跳!”趙燁一把拉住瞭林嘉茉。

“幹嗎……我不站這隊啊……”林嘉茉納悶地說。

“靠!都最後一次集體舞瞭,還管站哪兒啊!等到新中國成立一百周年時咱倆都快七十瞭,還跳得動嗎?到時候可沒機會共舞一曲瞭,就這麼著吧,快點!”

趙燁趁著《青春舞曲》的音樂,做瞭個很紳士的請舞姿勢。林嘉茉看著他古怪的樣子哈哈笑瞭起來,欣然握住瞭他的手。

整個廣場的聲浪響徹天邊,林嘉茉捂著耳朵大聲向方茴喊,方茴還是聽不清她說瞭什麼,兩個人對著比畫瞭半天,才明白林嘉茉說的是“照相”。方茴把相機給瞭侯老師,讓她幫忙,林嘉茉拉來瞭陳尋他們,五個人擠成一團,擺著各種姿勢,在漫天金色禮花的夜晚照瞭他們人生中唯一的一張合影。

那場全世界矚目的盛大典禮,在這些少年眼裡最終化成瞭照片中煙花的倒影。他們不清楚歷史上將會怎樣記載,也毫無意識已經成為一個重要日子的組成部分。作為千千萬萬抬起頭仰視那場繁華的人中的一個,方茴在那會兒隻是單純覺得快樂,以至於忽略瞭自己和陳尋悄悄握住的手,和身後喬燃驚訝悲傷的目光。

04

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真是一點也沒錯。比如陳尋和喬燃兩個人,就方茴的敘述看來,我覺得陳尋善於制造問題,喬燃善於解決問題;陳尋喜歡表現,喬燃樂於觀察;陳尋堅決果斷,喬燃同樣堅決卻猶豫;陳尋做事的過程是思考行動再思考,喬燃則是思考思考再行動。

總之,可以這麼說吧,陳尋是進攻型的男生,而喬燃是防守型。這直接就註定瞭他們與方茴的命運,愛和恨,責難和寬恕,相遇和別離。

十一新中國成立五十年大慶晚會結束之後,F中又集體步行回瞭學校。可能是剛才的狂歡消耗掉瞭太多能量,學生們都安靜瞭下來。方茴也沒精神再和陳尋他們聊天瞭,她有一件事情迫在眉睫,十分地為難。

因為活動後的時間很晚,所以學校要求傢長們來接孩子回傢。方建州和徐燕新知道後都爭著來接女兒,徐燕新認為那麼晚瞭,跳舞又累,自然是開車把方茴接到俱隆花園好好休息。而方建州則認為自己騎著自行車來,把車停在學校裡再打車回傢一樣可以,不用開車那麼顯眼。他們誰也說服不瞭誰,兩句話不對又扯到瞭錢上,一個說你不就是有點臭錢,有什麼瞭不起。一個說臭錢怎麼瞭,有這點臭錢就能讓女兒舒舒服服地坐高級進口車,不用大晚上滿街溜達打車,還要使勁瞪眼專挑一塊二的夏利,不敢打一塊六的富康。兩人吵瞭起來,互相摔瞭電話,最終也沒商量好。方茴生怕他們都來,在校門口鬧起來弄得滿城風雨,因此回到學校就匆匆和大傢告別,跑到瞭校門口眼巴巴等著,心想要和爸爸一塊回傢。倒也不是想瞭別的什麼,她隻是覺得爸爸大老遠騎車過來不容易,不能讓他一個人回傢,媽媽有車多少好點。

另一邊陳尋看著方茴走遠,自個去取瞭車,男孩子沒女生那麼麻煩,他就沒叫傢人大半夜跑一趟。陳尋走到車棚時遇見瞭喬燃,他也一樣沒傢人接,正若有所思地想著點什麼,一邊轉車鑰匙一邊發愣。陳尋走過去拍瞭一下他的肩膀說:“嘿!大半夜琢磨什麼呢?”

喬燃回頭看瞭看他,低下頭開車鎖說:“你們傢沒來人啊。”

“沒!太折騰,咱們都這麼大瞭,又不是小學生,用不著他們接送。再說今天治安肯定好,能出什麼事。”陳尋也開瞭車鎖,把車推出來說。

“那咱倆一塊出去吧。”喬燃把跳舞用的紗巾纏在車把,回過頭說。

“成,走吧。”陳尋跨上自行車說。

月光在兩個年輕男孩的身上鍍上瞭一層銀色的亮光,他們一起在寂靜的大街上並排騎著車,身上洋溢出青春獨特的氣息。夜晚的黑和月亮的美,讓人的心安靜瞭下來,在這樣的景致裡,喬燃終於問出瞭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他語調平和,坦誠地說:“陳尋,你是不是喜歡方茴啊?”

陳尋有一些吃驚,他愣瞭愣,隨後很自然地綻開笑容說:“對啊!我喜歡方茴,嗯……她也喜歡我,其實我們已經交朋友瞭!”

喬燃逆著光,並沒有看清他的笑容,雖然月光很亮,但他卻覺得世界黑暗瞭一下。這僅僅一下下的黑暗,讓他的心突然鈍痛。

“不好意思啊,一直瞞著大傢,我們怕被很多人知道,不好。不過你都看出來瞭,我就不瞞你瞭!”陳尋仍舊笑著。

“哦,這樣啊,”喬燃扯瞭扯嘴角,勉強算是笑,他沖著空蕩的夜空深吸瞭口氣說,“方茴是好女孩,她真的挺好的。”

“嗯!她心眼特好。”陳尋點點頭說。

“善良,單純。”

“從來不去麻煩人,什麼事都盡量自個做。”

“找她幫忙,她一定盡心盡力。”

“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她想得多,心細周到。”

“不虛榮,不做作。”

“上體育課做操的時候顯得挺笨的,但努力把胳膊抬平的樣子很可愛。”

“做功課認真的樣子也很可愛。”

“課桌收拾得特整齊。”

“校服永遠幹凈。”

“眉毛和眼睛漂亮。”

“手指漂亮。”

“皮膚好。”

“頭發很軟。”

“寫字好看。”

“聲音好聽。”

“畫畫好。”

“唱歌也不錯。”

“聰明。”

“溫柔。”

“所以我喜歡她!”

“……”

他們對於共同喜歡的女孩的贊揚,在十字路口然而止。陳尋最後說的那句話讓喬燃無話可說。他突然驚醒,從對方茴的美好想象中抽離。他悲哀地明白,即使方茴再好,也已經失去瞭。可能連失去都算不上,因為他從未得到。所以,面對陳尋的驕傲,他根本沒有立場。

喬燃跟陳尋在那個路口分開,他們帶著不同的心情去往瞭不同的方向,就如同日後他們對方茴的感情,兩種不同的方式從那時候起就背道而馳。

其實我認為喬燃有點傻,他沒給自己餘地,就拱手退讓瞭。如果一開始他不是問陳尋喜不喜歡方茴,而是直接說自己喜歡方茴,那麼可能心裡痛苦輾轉的人就會是陳尋,可能他就有瞭機會,公平地去和陳尋競爭,至少不用把心事隱藏。可是他沒有,陳尋的誠實把他逼進瞭死角,使他的感情隻能壓抑瞭起來,被埋在年少時光中最深的地方,而這一埋,就是很多很多年。

方茴和陳尋的秘密就這麼揭開瞭,既然五個人裡有四個人都知道瞭,那麼剩下的一個自然也不能再隱瞞。

趙燁聽說之後十分興奮,甚至比當事人還看重這件事,一邊嚷嚷著地下工作做得好,一邊兩眼放光地觀察他們的一言一行,經常莫名其妙地小High一下,讓旁邊的人甩過一排白眼。可惜沒人和他分享這種樂趣,方茴臉皮薄肯定不會和他說這個,陳尋怕被他擠對也不主動提,林嘉茉新鮮勁早過瞭,不屑於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天天念叨,喬燃心裡獨自難過著,壓根就不想提。

但是即便這樣,趙燁仍舊跟吃瞭激素似的雀躍異常,其實他並不是看熱鬧忐兒哄,而是用另一種眼光看待這件事。

趙燁喜歡林嘉茉,基本屬於一見鐘情、二見傾心的程度。別看平時凡事都有他,總是沖在最前頭,但是骨子裡他卻很膽小,尤其是面對林嘉茉的時候,按陳尋的話說,就是稚嫩得像雞一樣。這話曾經招來一頓暴打,害得陳尋每次都要解釋,是小雞的“雞”,不是小姐的“雞”。

說到底趙燁還是擔心被拒絕,那簡直太折面子瞭。他們天天都在一起玩,低頭不見抬頭見,如果被閃瞭,就真的下不來臺。畢竟林嘉茉並沒表示過什麼,隻是天天圍著趙燁傻玩傻樂。那次喝醉酒,林嘉茉靠在他胸前沉沉睡著,趙燁卻百爪撓心,火燒火燎的,送她回傢之後又繞著二環騎瞭一圈才冷靜下來。所以趙燁遲遲不敢跟她說出這份心意,他害怕林嘉茉那美麗的笑容會因此在他眼前消失不見。

而這次陳尋和方茴的事給瞭趙燁勇氣,他突然發現兩個人原來可以像好朋友一樣天天玩鬧,同時又可以在心底互相傾慕,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偷偷牽一下手,塞張紙條,掰塊橡皮。這種美好的關系大大刺激瞭趙燁,他渴望能和林嘉茉變成陳尋他們這樣,渴望得已經忘記可能產生的尷尬瞭。

但是趙燁並不知道,林嘉茉沒有一絲一毫這樣的想法,即使有,對象也不是他。那本《第一次親密接觸》她還沒有還給蘇凱,蘇凱高三瞭,忙得顧不上和他們混在一塊,所以能見到他的時候少之又少。林嘉茉僅憑著這本小說和他保持著一點點聯系,每次蘇凱路過他們班門口,都會停下來朝裡喊一句:“嘉茉,書看完瞭麼?”林嘉茉 就假裝說:“沒呢!輕舞飛揚還沒死呢!”慢慢地,好像那本小說已經不再那麼重要,隻是林嘉茉沖他微笑的借口罷瞭。

久而久之,方茴他們聚在一起的時候,也談起瞭“喜歡”這樣的敏感字眼。趙燁總是旁敲側擊地說,要在適當的時候做出適當的表白,兩人之間也許隻隔著層紙,但是不說開就永遠不會知道。這段話被林嘉茉自動代入瞭蘇凱身上,眼看他畢業日日臨近,她不甘於就這麼送走他,就這麼說再見,因此頻頻點頭,說趙燁想得有道理。但豈不知這樣一來,更讓趙燁蠢蠢欲動。

喬燃持著另一個論調,他覺得喜歡不一定非要說出來,舍得自己的幸福去讓心上人幸福,也是種不錯的犧牲,王菲不是有首歌麼,就叫作《你快樂所以我快樂》,挺好的,挺好的。

林嘉茉說他是書呆子哲學,太不現實瞭,人傢王菲孩子都有瞭,也就他真信什麼你快樂所以我快樂。要真這麼下去,是個人都能比喬燃快樂!

喬燃笑笑,不再說話。

陳尋說喜歡這種東西,就是按捺不住的沖動,想早上一起上學,晚上一起回傢,最好天天待在一起,一睜眼就能看見。所以即使以後不能一直在一塊,但一定要在尚還親密的時間裡,不留下一點遺憾。等彼此老瞭回想起來,還覺得當初能遇到這樣的人,真是太好瞭。

這話方茴聽著有點不舒服,當初陳尋說天長地久的時候她不信,現在陳尋說曾經擁有瞭她又心酸,因此在她看來,喜歡就是讓自己的心變成別人的,說不準是好還是不好的情感。陳尋的話她也無法反駁,隻是在心裡想,就像他說的吧,若是以後四散天涯,也不要後悔好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幾個孩子已經不能再像最初一樣單純相處。長大就是這樣,總是讓你得到一些再失去一些。比如他們都不會知道,這些曾經的天真談話,會產生怎樣的後來。

05

其實要不是那天聊起喜歡這個話題,可能方茴和陳尋永遠都不會再提到以前的事瞭。方茴說,現在想想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可是所謂覆水難收,她也沒辦法告訴那時候的自己不要好奇去聽,一切終歸來不及。

大傢吃完飯,各回各傢各找各媽。方茴沒騎車,她晚上去媽媽傢住,陳尋送她回傢。以前要是也有這樣的時候,方茴可能隨意讓他們來載,喬燃和趙燁都行。但自從她和陳尋的事曝光之後,陳尋的自行車後座就成瞭她的專座。喬燃站在馬路另一邊跟他們揮手道別,槐樹下三個身影,偏偏隻有他顯得有點孤單。

初秋的北京是天氣最好的時候,五四大街兩旁的銀杏樹落下金黃的葉子,洋洋灑灑鋪滿瞭一地,方茴坐在陳尋身後,手扶著車架,兩隻腿交替晃悠著,像小女孩一樣的調皮。

“你看著吧,趙燁要對嘉茉下手瞭!”陳尋蹬著車,扭過半邊臉說。

“哎?不會吧?”方茴驚訝地說。

“肯定的!他那點花花腸子,逃不過我的法眼!”

“嗯,他看上去對嘉茉還真的挺認真的……”

“切!他對誰不認真啊!什麼小學的麗麗,初中的小冰,到高中,就輪到嘉茉瞭。”

“啊?這樣啊,那也好,反正嘉茉也不會同意的,”方茴皺著眉說,“男生對第一個喜歡的人,是最看重的吧?算是初戀對不對?”

“也許吧,可我覺得兩個人彼此喜歡才算初戀吧,比如咱倆這樣。第一個喜歡的人……不是一般都是單戀麼?”

“我也不知道……”

“呵呵,是不是我不算你初戀啊,是李賀吧!”陳尋酸溜溜地說,他總覺得,不管是好還是不好,李賀這人給方茴留下的東西太深刻瞭,這麼多年過去,做夢居然還會夢到他。

“你……你胡說!”方茴有點生氣瞭,“我和他從來就沒……”

“知道瞭知道瞭!”陳尋向後伸出胳膊拍瞭拍她說,“我逗你呢!”

“那你呢!我是你初戀麼?”方茴問,她有點緊張,手不自覺地抓緊瞭車架。“靠!當然瞭!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麼狼狽啊!”陳尋大叫。

“沒有單戀過誰?”方茴放松下來,笑著逗趣地問。

“沒……”陳尋不假思索地說,卻又突然停住,“有吧……”

方茴的腳後跟猛地磕在瞭車後軲轆上,狠狠地疼瞭一下。

“聊會兒天再回去吧。”陳尋停下來,轉過身說。

“好……”方茴恍惚地回答,她的心剛才停滯瞭一下,模模糊糊地搞不清楚陳尋剛才說的到底是沒還是有。

“我請你吃冰棍!我都騎出汗瞭!冰冰怎麼樣?你要橘子的還是荔枝的?”

“橘子。”

“好!等我啊!”陳尋把車停到路邊,跑向瞭旁邊的小賣部。

陳尋買回瞭冰棍,兩個人就坐在瞭旁邊馬路牙子上。方茴輕輕咬瞭一口,橘子味的冰塊讓她打瞭個哆嗦,她咳嗽瞭兩聲,裝作不在意地問:“是有吧?”

“啊?什麼?”陳尋吸瞭一口快流下來的冰水,轉過頭說。

“單戀的人……”方茴小聲說,“是王曼曼?”

“怎麼可能是她!”陳尋使勁擺擺手說。

“那是誰?”

“其實那也算不上什麼單戀……嗯……你認識的。”陳尋有些局促,低下頭說,“是……吳婷婷。”

“哦……”方茴盡量平淡地表現,她想起吳婷婷那漂亮的低領衣服,姣好成熟的模樣,活潑開放的言語,心裡突然有點難受。

“你上回不是問我白鋒是誰麼?我幹脆給你講講我們以前的事吧。”陳尋望著遠處,已經沉浸在瞭過去的思緒裡。

“好吧。”方茴隨著他的目光,也茫然地望向瞭另一邊,她有種感覺,那裡可能是她怎麼也看不清的地方。

當陳尋和唐海冰他們梳著板寸,穿著背心褲衩,吸著鼻涕,自稱女神的聖鬥士滿胡同亂跑時,吳婷婷還是個天真漂亮人見人愛的小丫頭片子。那時候她根本不會罵人,更不會抽煙,也絕對沒穿過暴露的衣服。她總是一身幹凈的小花裙子,梳著兩個小辮,一顛一顛地跟在他們後面,奶聲奶氣地說:“等等我,等等我。” 這種時候唐海冰通常不會理會吳婷婷的呼喊,繼續向前沖殺,而陳尋總會停下來,回過頭喊:“快點啊!”如果她實在慢瞭,陳尋就幹脆拉著她一起跑。

不過陳尋和吳婷婷並不是傳統意義上浪漫的青梅竹馬。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北京這地界兒上,這些孩子還根本不知道浪漫倆字怎麼寫。他們會分搶金雞片和蝦條,以至於吵得不可開交;會因為玩三個字時拍打得使勁瞭,去告彼此傢長;同時也會開開心心地掰開大大泡泡糖或雙棒冰棍,一人一半;會偷偷買五毛錢一碗的豆腐腦,頭碰頭湊在一起大口地吃。這樣的生活醞釀不出什麼激烈的情感,隻有站在對方院門口大聲呼喊名字時所帶來的歡愉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喜歡。

白鋒和他們不一樣,他比這些孩子大兩三歲,不管是上學、懂事還是闖禍,都比他們先行一步。他傢裡情況並不好,父親因為盜竊被判刑,母親是同一個監獄的女犯,兩人不知道怎麼著出來之後就結婚生孩子瞭,接著又不知道怎麼著就互相看不順眼不過瞭。最後他們誰也不要這個孩子,把他扔在瞭他爺爺傢。白鋒他爺爺收留瞭他,那老頭已經什麼都看開瞭,眼珠子都指望不上,還能指望眼眶子?不過多副碗筷,白鋒就權當是小貓小狗養大的。

好在這些都沒影響白鋒快樂成長,至少開始沒影響,他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身高個頭充當起瞭這一片的孩子王。比如他玩砍包時總能抓住包,多掙幾條命,玩踢鍋時攻守俱佳,捉蟲子也最靈巧,放在玻璃罐裡的蛐蛐永遠叫得最響,打架更是幾條胡同裡的No.1。所以大傢都愛跟他一頭,和他一起玩,傍晚吃完飯就像聚會一樣紛紛跑到白鋒那裡去,在他們的胡同裡,總能聽見孩子們稚嫩的呼喊聲:“走! 找白鋒去!”

在那時,陳尋、唐海冰和孫濤是白鋒的忠實擁躉,而楊晴和吳婷婷則是白鋒的忠實崇拜者。小孩子不懂得怎麼表現愛慕,男孩通常用追跑打鬧來引起女生的註意,而每次陳尋“欺負”瞭吳婷婷之後,她都會扁著小嘴一臉委屈地說:“我告白鋒去!”然後一顛一顛地跑走。留在原地的小陳尋,也會因此而感到一絲絲的難過。就這樣,三個人之間構成瞭無比單純的三角關系。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年齡的增長,大人們漸漸地介入其中。找白鋒玩的人越來越少瞭,原因很簡單,就是傢長不讓,怕跟著犯人的孩子學壞瞭。其實白鋒他爸不見得有多大道行,但是經過人們口口相傳,這事就深瞭。張傢二大媽經常跟她孫子說:“白鋒他爸殺過好幾個人!現在兇刀還在他們傢床鋪下頭壓著呢!跟白鋒玩,萬一他看你不順眼瞭,就得給你三刀六洞!”小口兒王叔叔嚇唬他兒子:“白鋒傢是祖傳的殺人病,發起瘋來你爸爸我都制不住他!以後不許跟他玩,聽見沒有!”相比較起來陳尋他媽還比較科學客觀,她隻是淡淡地說:“別去白鋒那院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些事白鋒心裡明鏡似的,他也不怒不怨,幹脆和學校的同學鬼混起來,不在胡同露頭瞭。

唯一不太聽話的就是吳婷婷,她照樣天天往白鋒傢跑,敲門問他爺爺:“白鋒在傢麼?”隻不過她的期待問話常常得到失望回答,他爺爺總是搖搖頭說:“不在,外面野去瞭!唉!隨他爸隨瞭個鐵!”就這麼三番五次之後,吳婷婷終於遇見瞭白鋒,確切地說不隻白鋒,還有他身邊一個挺古怪的女孩子。那女生穿瞭很緊身的衣服,小小的胸脯形狀能看得一清二楚,白鋒和她坐得很近,一邊吐著臟字笑罵,一邊抽煙。

“婷婷!進來啊!”白鋒看見她,高興地笑瞭。

吳婷婷怯怯地走進去,白鋒一把拉住她,往她手裡塞瞭一大把酸三色。

“看我們婷婷漂亮吧!”白鋒很驕傲地對身邊的女孩說。

“你丫不會戀童吧!”女孩不屑地瞥瞭吳婷婷一眼。

“滾蛋!你丫吃醋瞭吧!”白鋒毫不顧忌地拍瞭她屁股一下。

吳婷婷手心裡出瞭汗,糖果好像化瞭一點,黏黏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她是誰啊?”吳婷婷小聲地問。

“她呀!你嫂子!”白鋒壞笑著說。

“嫂子?”

“就是我媳婦!”白鋒大笑瞭起來,那個女孩有點不好意思,狠狠地捶瞭他一下。

吳婷婷從白鋒傢出來時哭瞭,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吃糖,在路上她遇見瞭陳尋,陳尋慌慌張張地湊到她臉上看,不停地問怎麼瞭。吳婷婷後退兩步,把小花裙子緊緊向後勒住弄得像緊身衣一樣,抬起眼問陳尋:“好看麼?”

“不太好看。”陳尋歪著頭,困惑地說。

“好看!你不懂!”吳婷婷氣鼓鼓地轉瞭個圈。

“那……好看吧。”陳尋無奈地說。

“其實……”吳婷婷低下頭,“我也覺得不太好看……”

說起來白鋒沒給過吳婷婷什麼好處,更談不上情感的付出。他就像喜愛一個洋娃娃一樣地對她好,直到他徹底離開都是如此。

那天他見到吳婷婷的時候照例跑過來塞給她糖,他兜裡好像總能變出點她喜歡的東西。吳婷婷接過來含在嘴裡,學賴寧把糖紙搓成小棍。

“好看麼?”吳婷婷突然想起瞭點什麼,她手忙腳亂地把裙子又弄成瞭緊身的形狀。

“好看!我們婷婷最好看瞭!”白鋒笑著看她折騰。

“比你媳婦好看麼?”吳婷婷的童音念出“媳婦”這兩個字,聽著特別別扭。

“嗯!比她好看!”白鋒彎下腰掐瞭掐她臉蛋說。

“那我當你媳婦成麼?”吳婷婷天真且認真地說。

白鋒大笑起來,最終看著吳婷婷快哭出來的小臉使勁說瞭可以。

“長大吧!長大瞭當我媳婦!”

“好!”

這是他們兩人最後一次的對話,懷揣著最美好夢想的吳婷婷怎麼也想不到,她

和白鋒竟然就此一別,後會無期。

半夜兩點多的時候,胡同裡進來瞭兩輛警車,藍紅相間的頂燈,晃得各傢各戶都膽戰心驚的。吳婷婷迷迷糊糊地縮在她媽媽懷裡,她爸爸和幾個男人一起出院看瞭看。沒一會兒他們就回來瞭,她媽媽忙迎上去,慌張地問:“這是怎麼瞭?誰傢出事瞭?”

“老白傢!他那個孫子把人腦瓜瓢給開瞭!警察抓人呢!”

“哎喲我的媽呀!白鋒這孩子怎麼這麼大膽兒啊!抓著瞭麼?”

“沒!早跑路瞭,晚上就沒回傢。他們這傢子人可真是的,我就說別讓婷婷總跟他玩,你還不當個事兒!你瞅瞅!現在都鬧出人命瞭!”

“誰不當事啊!我說她,她聽麼!婷婷!婷婷!……哎?這孩子上哪兒去瞭!”

吳婷婷聽見白鋒的名字早就跑瞭出去,她在院門口遇見瞭同樣聞風而來的陳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誰也說不出來話,半天吳婷婷才倒過氣來,顫悠悠地說:“你說,白鋒他沒事吧?”

“沒事吧?”陳尋的話一點都不像回答。

“沒事,肯定沒事。”吳婷婷努力篤定地說。

“嗯,肯定沒事。”陳尋也跟著她篤定地說。

兩個孩子最終被各自傢長拉回瞭傢,他們那時候還以為睡個覺明天就一切都好瞭,可以當面問問白鋒到底怎麼回事,可是自那之後他們就再也沒見到過他。

白鋒的案子很簡單,聚眾酒後鬥毆,多人受傷一人身亡,疑犯除白鋒外另有兩人在逃,正在通緝中。死者系某職高學生,據傳是混亂之中白鋒拿著啤酒瓶砸到瞭他的後腦勺,致使其當場死亡。涉案的孩子多半被送入瞭少管所,剩下少部分情節較輕的,也都被學校給瞭處分。

沸沸揚揚的白鋒事件告一段落,人們除瞭在茶餘飯後再念叨兩句,也就不再惦記他。而為之改變的隻有吳婷婷,她後來和白鋒的那些朋友混在瞭一起,也開始穿緊身衣、化妝、罵人。她收集所有的線索,去打聽發生在白鋒身上的所有事。倔強的她信誓旦旦地認為,總有一天白鋒會回來。即使不能履行彼此的諾言,至少想起

來時還可以相視而笑。這是她整個少年時代最執著的想法,一想很多年。

“那你呢?是不是還喜歡她?”方茴靜靜地問。

“怎麼會呢!現在不是有你瞭麼!”陳尋輕撫著她的頭發,嘆瞭口氣說,“已經不喜歡瞭。我覺得兩個人在一塊,一定得是彼此心中最至高無上、無可替代的存在。可是顯然我代替不瞭白鋒在婷婷心裡的位置。我不願意委曲求全,她也不想退而求其次。既然這樣,何苦非湊在一起呢?”

“因為這個就放棄瞭?你還真自私霸道……就不能多付出一點啊……”方茴搖搖頭說。

“不一樣……呵呵,反正我就是挺極端的人,你可別讓我知道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啊!”陳尋笑瞭笑說。

“但是我還是挺心疼她的。我覺得她真不值得,因為白鋒的人生改變自己的人生,而改變自己之後又不能對白鋒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這樣的等待,太沒意義瞭。”

“有些事,對你來說沒意義,對別人可就不一定瞭。”方茴輕輕地說,她從陳尋語氣中感受到瞭一些不甘心,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好瞭好瞭!不說瞭!走吧!我送你回傢……哎喲!你怎麼弄的!”陳尋站起來拉方茴,突然指著她的衣服大叫。

方茴低下頭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橘子冰棍融化的水都滴在瞭她的衣服上,平日可親的橘黃色變得一片狼藉觸目驚心。

她慘笑瞭一下,即便表現得再不在意,實際上也還是慌亂地掩飾不瞭小小的心酸。陳尋的心裡,終究有她不能進入的空隙。

06

我覺得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很欠妥,要我說,這女人心根本就是宇宙黑洞!你以為你看瞭個大概瞭,其實不過是個影兒,真實內容距離你起碼億萬光年。

我和方茴鬧瞭小小的不愉快。

起因是什麼我也說不清楚,與平時不太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我們在買菜的時候遇見歡歡瞭。當時我們正在奮力地為一些黃瓜和菜販討價還價,他比較心不在焉地應付我們,因為他另一邊的攤位上有一撥更厲害的主兒在使勁貶低他傢胡蘿卜的價值。而那兩個人就是歡歡和她的澳洲男友。

最終我們兩隊人馬抱著黃瓜和胡蘿卜勝利會師,不得不說這是些許尷尬的場景,尤其是我發現那澳洲男人長得基本就像豬一樣的時候,我的嘴角很不自然地抽搐瞭。我琢磨著這小娘皮明顯間接罵我瞭,她甩瞭我選瞭他,不就是他比我好的意思嗎?可是……操!他哪部分比我好啊!

歡歡的眉毛挑瞭挑,我知道這也是她不自在的表現。她表明立場似的挽住瞭那男人的肘子,用依舊沒有改觀的四川味英語說:“Hi!”

我心想裝什麼孫子!統共四個人,仨都是中國人,幹嗎還放洋屁啊!

“你好!”我特紳士地說,“你朋友啊?不錯不錯!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菜市買菜瞭呢!今天是特意來尋求浪漫的吧?倆人一起砍價多默契啊!”

“還……行吧。”她臉明顯綠瞭一下,隨後瞥瞭眼方茴說:“住一起瞭?”

在方茴沒來得及回應之前,我先一把抓住瞭她的手說:“對啊!”

其實我心裡特沒譜,萬一方茴當場掙脫來一句“沒有”,那我就跌份跌大發瞭。可是她很配合,乖乖地將柔若無骨的手放在我掌心裡,就像真的甜膩膩的情侶一樣。

“我就知道……”歡歡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所以當初我是明智的,你一開始就喜歡她瞭吧?”

雖然她說得不對,但是我也沒反駁,因為她至少猜對瞭一半,我現在的確喜歡方茴。除此之外,歡歡那有點傷心的表情,讓我難受瞭一下。她過得不好我也沒覺得過癮,同是天涯淪落人,何苦來呢!

“如果不介意的話,請說英文好嗎?”旁邊那頭豬一樣的男人終於發話瞭。

歡歡立馬換成燦爛的笑臉,十分溫柔地介紹瞭我們,當然沒說我是她前男友,隻說是同學。

那男人寒暄瞭兩句,他盯著方茴的眼神十分猥瑣,我實在忍不瞭,胡亂說瞭兩句就拉著她走瞭。

剛剛走出他們的視線,方茴就把我的手甩開瞭,那力道讓我明白她一定是不太高興。我忙湊到她身邊問:“怎麼瞭這是?”

“沒怎麼,人都走遠瞭,我們也不需要繼續演戲瞭吧。”

這丫頭挺聰明,我那點小伎倆被她看得透透的瞭。

“是是是,那你幹嗎生氣啊?”

“誰生氣瞭?”

“你看你看,口不對心瞭吧!臉還皺著呢,還嘴硬!”

“呵,也不知道咱倆誰口不對心!”她冷笑瞭一下,弄得我徹底不舒服瞭。

“我怎麼口不對心瞭!你倒是說說!”

“幹嗎和歡歡說那樣的話!你明明還想著她呢!”

“我現在哪兒有空想著她啊!”

“那你為什麼小心翼翼地留著她的杯子?”

“我……”

“得瞭!不用解釋,你不是自己說的麼?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講故事!”

我氣得一下子樂瞭出來,平時我說話方茴總不往心裡去,但一旦我們吵架她卻總能說出點我扯淡的那些話來堵我。

“我發現瞭,你呀,就是我克星!”我拿過她手裡的袋子說。

“不敢當!”方茴沒有爭,把袋子交給我,卻還剩下一點點小脾氣。

“啊!我明白瞭,你是吃醋瞭對不對?”我逗她說,雖然是玩笑話,但是我還是有一絲奢望。

“張楠!你能不能不瞎說八道啊!”方茴瞪瞭我一眼,徹底絕瞭我的念想。

我自嘲地笑笑說:“我留著她的杯子,不代表我還喜歡她。就像你把陳尋所有的東西都扔瞭,也不代表你就忘瞭他。這麼說吧,人不是隻有愛和恨兩種情感,還會懷念,會埋怨,會惦記,會感嘆。不能說我和歡歡分手瞭就隻能討厭她,厭惡她吧? 畢竟曾經我們倆過瞭一段很開心的日子,就為瞭生命中的這一段,我也做不到把她徹底忘幹凈瞭。你們女的就喜歡讓男人心裡永遠隻有一個人,但我跟你說,沒一個男人能做到!就是說瞭那也是騙你呢!跟過去較真沒什麼意思,明智的女人不會算計怎麼占有男人的過去,隻會思考如何擁有男人的現在和未來!”

我當時這麼說其實沒有特別的意思,就是小發一下感慨而已。但是方茴卻被這些話觸動瞭,她沉默瞭一會兒說:“沒看出來你還對這挺有研究的!”

“那是!我可是實踐出真知!”

“可是……”方茴回過頭沖我無奈地笑瞭笑,“你為什麼不在我16歲的時候告訴我呢?”

我有些發愣,隨後也無奈地笑瞭笑說:“那你為什麼不在16歲的時候就認識我呢?”

方茴聽陳尋說瞭吳婷婷的事之後多少有些敏感。

其實在不知道之前,她挺喜歡吳婷婷的,因為陳尋的那些發小裡,吳婷婷是幫她圓場最多而且最照顧她的一個。可是現在方茴卻不再那麼感激瞭,她想陳尋和吳婷婷一定是商量瞭什麼,所以吳婷婷才對她好。吳婷婷肯這麼做並不是喜歡方茴,認可瞭這個女孩,而是僅僅為瞭幫助陳尋。結合他們之間曾經那若有若無的曖昧,方茴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可是陳尋並沒有體會到方茴這種心情,他覺得把自己的過去和她分享是一件讓兩個人都輕松的事情。比起像李賀的事那樣疑竇重重的猜測,直接說出來不是更好麼?所以他並不介意在方茴面前繼續提起吳婷婷,也因此忽略瞭方茴黯然的表情。

由於陳尋生日有很不好的回憶,所以方茴過生日就沒有再張羅。直到10月9日當天喬燃才憋不住問陳尋該怎麼過。

陳尋說他們倆不打算慶祝瞭,喬燃搖頭,說你們倆是你們倆的事,咱們五個是咱們五個人的事,不能混作一談。最終他們商量好,一個中午去訂蛋糕,一個中午 去買禮物,當然這些都是瞞著方茴進行的。

直到放學的時候,方茴才被林嘉茉拉到學校院子中的一個角落裡,她驚喜地看見寫著“方茴,生日快樂”的櫻桃芝士蛋糕和三個一臉奸計得逞的男孩子。

大傢送瞭一個毛絨大熊給她作禮物,大熊脖子上的項鏈是陳尋單獨的禮物,他也做瞭一個米鏈,把自己生日撒落的米粒也放瞭進去,瓶子裡面隱約閃爍著他們兩個人的名字。

方茴開心地笑,幾乎笑出瞭眼淚。

那個蛋糕未能逃脫被四分五裂的命運,他們分別拿起奶油往彼此臉和身上抹去,喬燃的眼鏡被糊住瞭,林嘉茉的頭發上居然殘存瞭蛋糕花,趙燁說他身上有眼兒的地方就有奶油,陳尋的臉頰兩邊分別一綠一紅,而方茴的臉基本看不見五官瞭。

林嘉茉和方茴在女廁所的水管子下面沖瞭頭,一邊沖一邊打噴嚏,林嘉茉扭著自己的小辮說:“怎麼這裡也有啊!都賴趙燁!他不扔你就不會對扔瞭!”

“是啊!這水真涼!”

“還說一會兒去藍島鏰兒廳呢!這怎麼去啊!”

“不行先拿桌套擦擦,走吧!太冰瞭!”

她們走出教學樓,陳尋迎著她們過來,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遞給她們說:“用這個擦擦頭吧!別著涼瞭。”

“不錯!比桌套好!”林嘉茉接過來笑著說。

“你冷不冷啊?”方茴看著他的T恤說,“晚上回傢怎麼辦?”

“沒事,你快擦吧!”陳尋把寬大的校服罩在她頭上,認真地擦拭起來。

喬燃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他看看自己手中特意脫下來的襯衫,默默地塞回瞭書包裡。

“幹瞭就走吧!今天我要打拳!破藍島的紀錄!”趙燁拎著他們的書包走過來說。

“走!”陳尋把校服套在方茴頭發上說,“你先戴著,別吹風!”

那會兒如果作業少,他們偶爾也會去藍島鏰兒廳玩會兒,那是在藍島頂層的遊戲廳,有不少投幣遊藝,一塊錢一個鏰兒,通常是看多玩少。一般來說,他們的行程通常是這樣:先到旁邊的海藍雲天和卡瑪商城去吹吹冷氣或熱氣。圍在高檔櫃臺旁邊找新鮮的玩意,數數價簽後面有幾個零,那時候的商傢還比較實誠,10000的東西他還不會標成9999跟你逗悶子。感嘆完之後,他們其中總有人發出豪言壯語,“趕明兒我發達瞭給大傢夥包場!”“咱買一個摔一個,還剩下一個給寵物玩去!”“切!以後這塊地就不叫‘海藍雲天’瞭,它將是我的傢族產業,有我們傢傢徽的!傢徽知道不?我給你們一人發一個,拿著它到我的地盤上,暢通無阻!鬧著玩呢!”

直到現在方茴說起這些還會笑出聲來,她說可惜那商場不太給面子,還沒等他們發達呢就先改頭換面瞭。我搖搖頭說,這就是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距離!

藍島鏰兒廳中最惹眼的機器就是跳舞機,總會有人圍看。那玩意一般人都不上去現眼,踩來踩去沒得幾分真是沒臉下來。在上面玩的總是“舞林高手”,曲子和步點都諳熟於心瞭,看他們表演也真的很享受,在小小機器上,就像飛起來似的。

看到有人在跳舞機上耍帥,陳尋很不屑地說:“一般般,沒吳婷婷跳得好,她動起來才好看呢!《Butterfly》一點錯沒有!最後那個三鍵的動作,她是兩手一腳沾地,特他媽漂亮!”

“誰啊?讓你說得這麼邪性!”趙燁驚訝地說。

“我發小,方茴見過!”為瞭證實他沒說謊,陳尋就拉住方茴說:“你見過她,是吧是吧?”

方茴苦澀地點點頭,不再多話。

別看陳尋說得熱鬧,他上去玩也是一樣的不靈,他們幾個最常玩的遊戲是“大傢來找碴”,既省錢又可以全員參與。五個人一起對著屏幕,手指一下下戳上去,離遠瞭看肯定又傻又鬧騰,可是他們全不在乎,一直發出“架子!”“雲彩!”“花!”這樣不知所謂的叫喊。時而爆笑,時而嘆惜。

方茴說那時候是他們五個人在一起都很開心的階段,而從那之後,漸漸地竟然不能再一起歡笑瞭。

07

趙燁特意選擇瞭一個他和林嘉茉都喜歡的晴朗秋日來告白。

喬燃和陳尋之前並不知道太多,隻是按照趙燁的吩咐幫他做瞭簡單的“清場”。方茴看出不大對勁,有點擔心,但還是被陳尋拉走瞭,教室中隻剩下瞭趙燁和一無所知的林嘉茉。

“我說,既然是明天就要用瞭,為什麼他們都不幫忙啊?”林嘉茉使勁擦著一個籃球說,“你們籃球隊都死光瞭?幹嗎全交給你啊!”

“嗨,平時都是蘇凱組織,他現在不是高三瞭麼,也沒工夫管瞭,隻好平均下來人人都分幾個球擦。”

“那你頭些天幹嗎去瞭?人傢都是趕早不趕晚!你正好反過來!”

“忙忘瞭唄……”趙燁被她說得心虛,他是故意這樣的。

“蘇凱復習得怎麼樣啊?”林嘉茉把球舉起來,對著陽光看著說。

“還行吧,我看他挺拼命的,估計是想和鄭雪考一個學校。”

“啊?鄭雪學習不是特好麼?他能夠上分數線麼?”

“我們不是特長生麼?分數線比你們低點,蘇凱拿過獎項,隻要結果不是太糟糕就應該沒問題。”

“哦……”林嘉茉鬱悶地把球扔向瞭筐裡,這次準頭不好,磕著筐沿滾到瞭地上。

“嘿!你好好放!這不是白擦瞭麼!”趙燁追過去撿起來說。

“真煩!沒勁!我回傢瞭!”

林嘉茉懊惱地拿起瞭書包,趙燁忙拉住她說:“別走別走!我話還沒說呢!”

“什麼話啊?”林嘉茉坐下來,疑惑地看著他說。

“這個吧……就是有點事想跟你說說。”趙燁紅著臉,吞吞吐吐地說。

“那你說啊!”

“我說瞭你可別生氣。”

“成,不生氣,你說吧!”

“我……我……操!你等我整理一下思路!”

“你到底行不行啊……”

也不知道這是怎麼瞭,面對林嘉茉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一句現在人隨口即出的話卻讓那時的趙燁死活無法痛快說出來。

“這樣吧,嘉茉!”趙燁在反復溜達瞭N圈之後,坐下來說:“我有一個秘密,不說出來會把我憋死,但說出來可能會把你嚇死。公平起見,咱倆交換吧,一人說一秘密,這樣就扯平瞭,行麼?”

“什麼秘密啊?”林嘉茉納悶地問。

“反正就是秘密,我發誓今天咱倆的話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這樣吧!”

“那……關於哪方面的啊?我這秘密可多瞭,也不能什麼都告訴你吧!”

“喜歡的人,”趙燁幾乎是咬著舌頭把這幾個字念出來的,“一人寫一個紙條,然後我們交換。”

話說到這裡,林嘉茉已經明白瞭七八分瞭。趙燁對她的好感,她並非一點都察覺不到,但是因為她沒有同樣的想法,也不想傷瞭好朋友之間的情分,所以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她想再怎麼著趙燁也慢慢地能看出來她的心不在他身上瞭。但看著這次趙燁的架勢,明顯是想挑明瞭說。林嘉茉暗想也好,幹脆在沒人的時候一次說清楚瞭,省得日後煩心。於是她點點頭說:“好吧。”

林嘉茉的這句話相當於間接地給趙燁打瞭一針強心劑,他一邊慶幸這事有門兒,一邊又動瞭點小心眼。

兩個人背沖著對方各自寫瞭點什麼,扭過身來將屬於自己的秘密攥在手心裡,就像做黑市買賣一樣,一手交貨一手拿貨。

林嘉茉打開紙條的時候差點把鼻子氣歪,趙燁給她的紙上空白一片,別說名字, 就是一撇一捺都沒有,她氣憤地一把抓住趙燁的胳膊,大聲說:“你這人真沒勁!太耍賴瞭!還給我!”

而趙燁抬起頭時卻已和剛才不同,他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攤開手心裡的紙條直舉到林嘉茉眼前說:“真的嗎?瞎寫的吧?”

林嘉茉看著紙條上蘇凱的名字,默默點瞭點頭,她有些尷尬地說:“騙你幹嗎?不是說寫秘密麼,我可不像你……”

“可他有鄭雪瞭啊!”

“我喜歡他的時候他還沒和鄭雪好呢!”

“以前是以前,現在他和鄭雪可是好著呢!你這樣不就是第三者麼?”

“我也沒真怎麼著啊,再說他們又沒結婚!我怎麼會是第三者!”

“反正他們倆是男女朋友,一提起蘇凱人傢立馬反應他女朋友是鄭雪,你算哪根蔥啊!”

“怎麼瞭,我不做他女朋友就不能喜歡他啦!那麼多人喜歡陳尋的,也沒看見方茴怎麼著啊!”

“你和方茴所處位置是一樣的嗎?你這根本是自取滅亡!”

“我愛滅,你管得著麼?!”

林嘉茉惱羞成怒地喊完瞭這句話,兩個人一下子都沉默瞭。教室中對峙的他們如同兩隻小小的獸,而爭奪的卻分別是不屬於自己的獵物。

林嘉茉把手裡的空白紙條扔進瞭垃圾桶,經過趙燁身邊的時候被他攔住瞭。趙燁張開手掌,上面靜靜放著一個與她扔掉的一模一樣的紙條。林嘉茉猶豫瞭一下,拿起它慢慢展開,上面的幾個字一下子戳中瞭她心裡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看什麼看!就是你啊!笨蛋!”

“對不起……”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林嘉茉突然流下瞭眼淚,趙燁在她身邊嘆瞭口氣說:“什麼時候喜歡上蘇凱的?”

“和你們一起去雨花餐廳吃飯那次……”

“哦!如果那天是我留下來挨打,他帶著你跑,你會喜歡上我麼?”“我不知道……”

“沒準最後喜歡的還是他,呵呵,為什麼啊?”

“隨緣吧……”

“隨緣……”趙燁站起身,伸瞭個懶腰說,“真他媽深奧!”

之後他們就像沒發生過什麼一樣,一起收拾好瞭桌椅和籃球,一起鎖好瞭教室的門,再一起下樓取車,這個過程中他們誰也沒說話,直到在校門口即將各奔東西時,趙燁才扭頭說瞭再見,林嘉茉也向他揮手告別。

可是從第二天起,他們五個人不在一起吃飯瞭,趙燁說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林嘉茉,而林嘉茉也不想看著趙燁的臉再次說抱歉。

那段時間趙燁挺消極的,他隨身聽裡反復放著黃品源的《你怎麼舍得我難過》,吃飯的時候總會莫名其妙問人傢有沒有 “隨緣”的菜,打球也不怎麼上心,因為失誤,好幾次差點和蘇凱爭執起來。

隻有方茴他們明白趙燁為什麼變成瞭這樣。陳尋說這是青春的陣痛。方茴說其實做好朋友挺好的,可進可退,永遠處於不會被傷害的位置。喬燃點瞭點頭沒發表言論,這事對他的震撼最大,尤其是方茴的那句話,算是斷瞭他的後路。他再也不想怎麼去向方茴表白心跡瞭,自我安慰地決定甘心去做“可進可退”的好朋友。

林嘉茉沒想到趙燁會被傷成這樣,更沒想到自己居然沒能全身而退,反而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她原以為會像以前一樣,裝傻充愣全當一切沒發生糊弄過去,可是事到眼前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那張玩笑似的紙條打中瞭她的脈門,就算沒有武功盡失,也削瞭她五六成的元氣,使得她沒法再看趙燁的眼睛瞭。

以前放學以後林嘉茉看籃球隊打球,那是隻看蘇凱一個人的,而這件事之後,她不自覺地也開始註意起瞭趙燁。其實趙燁打起球來挺帥的,他個子比蘇凱還高, 運球的動作特舒展,過去趙燁說他是人送外號“花蝴蝶”,林嘉茉總覺得他瞎吹,可是仔細一看,他那揮動起來的胳膊,還真的很像蝴蝶翅膀,靈動飄逸。

隻不過,那天這隻蝴蝶有點暴躁。

趙燁看見林嘉茉坐在場邊的時候心就亂瞭,傳接配合、控球籃板,就沒一個做得像樣。蘇凱礙著林嘉茉的面子忍瞭半天,終於還是憋不住說瞭出來。

“停!停!都給我停瞭!趙燁你幹嗎呢?剛才劉博帶球往你那邊跑,你接他幹嗎啊?他那是繞你一下,拿你擋一下對方後衛,誰讓你從他手裡拿球瞭?這麼簡單的戰術你都沒看出來,訓練的那些都就飯吃啦!就這樣你還想打耐克杯?還不夠去丟人現眼的呢!”

“不打就不打!”趙燁小聲嘟囔。

“你說什麼?你給我再說一遍!”蘇凱聽瞭個大概,氣得直往前沖,身邊別的隊員忙拉住瞭他。

“我不打瞭成麼?有什麼呀!至於那麼牛逼麼!”趙燁仰起臉,把球狠狠往地上一摔,扭頭走瞭。

“有種你就別回來!”蘇凱大聲喊,而趙燁就真的沒有回頭。

林嘉茉在一旁看著都快急出瞭眼淚,好不容易等訓練結束瞭,她忙跑到蘇凱身邊說:“你們……沒事吧?”

“沒事!我就是生氣他不認真!沒他那麼打球的!多好的素質,生生讓他浪費瞭!”蘇凱火還沒消,板著臉說。

“不會把他開除吧?”林嘉茉焦急地問。

“他讓你來問的?”蘇凱挑起眼睛看瞭看她。

“不是不是!”林嘉茉忙搖頭說,“是我自己問的!他真的特喜歡打球,在班裡還總跳起來摸高呢!而且他特別重視耐克杯,他說這是你高中時代最後一次奪冠機會瞭,一定讓你拿到冠軍,踏踏實實地畢業!所以你們別開除他行麼?他隻不過是心情不好……”

“行瞭行瞭!不開除啊!”蘇凱終於露出瞭笑臉,“沒想到趙燁這小子人緣還挺好,從籃球隊到啦啦隊,輪番在我耳邊說好話、灌蜜湯兒,他給你們什麼好處瞭啊,這麼替他說話!”

“沒有……我說的是事實……”林嘉茉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瞭,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為趙燁使這麼大勁。

“我就是壓壓他這股邪火!籃球怎麼說也是團隊運動,要都像他這樣高興就打,不高興就撂挑子,那哪兒成啊!戧毛倒刺的我見多瞭,聽人勸的就像我們隊中鋒劉博這樣,打球又好,學習也不錯,不聽勸的就像原來高三的馮遠似的,被隊裡開除,跟一幫小混混胡鬧,最後連大學都沒的上。我是挺看好趙燁的,不想眼瞅著他走歪路,你沒事也勤勸著他點,我看他還挺聽你的!”

林嘉茉苦澀地笑瞭笑,捋起耳邊的碎發說:“我盡力吧!你呢?怎麼樣?復習得好嗎?聽說想和鄭雪考一個學校?”

“呵呵,爭取吧!”蘇凱挽起袖子,對著水龍頭喝瞭幾口涼水。

“哎呀!你怎麼直接喝自來水啊!臟!我請你喝水去!”林嘉茉忙拉住他說。

“沒事!我們男孩沒那麼多講究!”蘇凱擦擦嘴說,“這麼晚瞭還不走?一塊出去吧!”

“好!”林嘉茉背好瞭書包笑著說。

他們並排走出瞭校門,地上纖長的兩個影子十分相配,林嘉茉心滿意足地享受著對她來說很珍貴的時光,嘴角不自覺地彎成瞭美好的弧度。而蘇凱卻似乎不那麼開心,他推著車,嘴裡吐出瞭白色的水霧。

“其實……今天這事也不能全怪趙燁,我最近心情也不太好。”

“怎麼瞭?”林嘉茉停下腳步,抬起頭看他,與以往不同的,她在蘇凱一向明亮的眼睛裡看見瞭莫名的黯淡悲傷。

“鄭雪……”蘇凱平靜地說,“她可能要出國。”

林嘉茉倒吸一口涼氣,愣在瞭原地。

08

那天蘇凱沒和林嘉茉再說什麼,因為沒走兩步他們就分開方向瞭。林嘉茉也沒好意思再問,她想和蘇凱多待會兒,又不想聽鄭雪的事情,十分矛盾。

臨走前蘇凱拿出隨身聽,林嘉茉湊過去問:“聽誰的歌呢?”

“《你怎麼舍得我難過》,黃品源的,老歌,挺好聽的。”蘇凱塞給瞭她一隻耳機。林嘉茉踮起腳尖,蘇凱離她很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微微泛青的下巴頦,她因此稍稍有點慌張。兩個人在街燈初明的大街上,由一條細線連在瞭一起。

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

美麗的夢何時才能出現,

親愛的你好想再見你一面。

秋天的風一陣陣地吹過,

想起瞭去年的這個時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留下這個結局讓我承受。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麼舍得我難過,

在我最需要你的時侯,沒有說一句話就走。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麼舍得我難過,對你付出瞭這麼多,你卻沒有感動過。

林嘉茉覺得這歌特別適合自己心境,聽完瞭主旋律才戀戀不舍地拿下瞭耳機。

“真好聽!”

“好聽吧,借給你?”

“真的?”

“騙你幹嗎啊!”蘇凱打開隨身聽把磁帶掏瞭出來,“但是你可別不還啊!跟上回那本書似的,到現在還沒給我呢!”

“誰不還啊!明天就給你!我剛看完!”林嘉茉心花怒放地收起瞭磁帶,這和小說有一樣的效力,那本她早就看完的悲劇終於可以還瞭。

“行!那我走瞭!你慢點啊!”蘇凱騎上車說。

林嘉茉舉著磁帶,使勁沖他揮瞭揮手,直到他騎遠瞭才走開。

第二天方茴發現林嘉茉也在聽《你怎麼舍得我難過》時大吃一驚,她坐到林嘉茉旁邊,一邊玩歌篇一邊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也聽這首歌瞭?”

“蘇凱借我的啊,怎麼瞭?確實挺好聽的!”

“哦,沒事,”方茴松瞭口氣,“就是趙燁最近也在聽這首歌呢。”

“是……嗎?”林嘉茉頓瞭頓,摘下耳機說,“我們倆挺讓你們糟心的吧。”

“也還行……”方茴點點頭說,“我覺得沒必要弄得跟陌生人似的。”

“呵呵,你得給時間讓我們都緩緩,”林嘉茉淡淡笑瞭笑說,“對瞭,鄭雪可能要出國。”

“什麼?那蘇凱……”方茴吃驚地說。

“他很苦惱。你說也挺奇怪,我知道這件事應該高興吧?可是我真的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你沒看他昨天那樣子,眼圈都要紅瞭……茴兒,你說我這樣算不算第三者啊?”

“瞎想什麼呢!”方茴戳瞭她腦門一下,“老實看會兒書吧!到時候別人都比翼雙飛瞭,就你還為高考發愁!看你還想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待會兒要默寫這單元生字詞,你都背瞭?”

“啊?你怎麼不早說!完瞭完瞭!我一點都沒看呢!你還有透明膠條沒有?我粘點下來!”林嘉茉忙翻出英語書,拿起自動鉛筆奮力在紙上和課桌上抄瞭起來。

方茴遠遠地看瞭一眼趙燁,他趴在桌子上,從校服領口露出瞭一截隨身聽的線。方茴嘆瞭口氣,她也說不清楚,兩個都難過的人,究竟誰舍得誰。

方茴說,很久之後,大概是2003年,她和林嘉茉一起看瞭關錦鵬導演的電影《藍宇》,那是一部關於同性戀的故事,影片的插曲就是《你怎麼舍得我難過》,最後一個鏡頭是在這段音樂聲中,90年代末的北京漸漸被拆毀重建,有記憶的地方都變成高樓大廈下面的銀灰色死角。看到那裡她和林嘉茉不約而同地哭瞭起來,因為她們心中最美好的時光就像電影裡拍攝的那樣,也隨著這古老的城市被一起拆毀瞭。

我想那可能是方茴最後一次和林嘉茉待在一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就是在2003年來到瞭澳大利亞。而到瞭這裡之後,林嘉茉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人生中。

趙燁的話沒能實現,10月1日那天他們並不是最後跳集體舞,實際上學校充分地把這套舞蹈利用到瞭極限,12月20日澳門回歸,12月31日迎接新千年,F中都去繼續跳舞瞭。不過這兩次都沒有第一次輕松,光衣服就都多穿瞭不少件。

後來方茴在板報裡寫:“雖然寒風徹骨,同學們卻有著火一樣的熱情,倒計十秒的那一剎那,所有炎黃子孫都產生瞭強烈的歸屬感。”她的這句話被陳尋嘲笑瞭很久,他說方茴明明都凍得縮成一團瞭,就是有歸屬感那也不是什麼炎黃子孫的而是他陳尋的。是他用自己的火熱雙手溫暖瞭她冰凍的心。

方茴沒理他,狠狠掐瞭他一把瞭事。這兩個人已經不同於最初的青澀稚嫩,有瞭慢慢成熟的味道。

1999年12月31日的新年聯歡會,因為晚上的政治任務而與眾不同地安排在瞭晚上進行。因為趙燁和林嘉茉的事,方茴他們的五人小組隻好分成瞭兩組去采買準備。喬燃和趙燁一組,負責買裝飾品,陳尋、方茴和林嘉茉一組,負責買 零食和水果。

林嘉茉提議先繞道去一趟郵局,她要給蘇凱寄一張賀卡,郵局迎接新千年有特別的活動,會在信封上加蓋“龍戳”。而且郵票上的郵戳分別是1999年12月31日 24時和2000年1月1日00時,真正地跨越瞭千年,很有意義。方茴覺得挺有意思,便和陳尋一起,也互相寫瞭一封短信寄給彼此。

陳尋寫的是:謝謝你的愛,1999。

方茴寫的是:謝謝你陪我走過世紀末的最後一天和新世紀的第一天。

林嘉茉偷看瞭,笑話他們說:“應該是走過新世紀的每一天吧!”

方茴紅著臉反駁:“又不可能真的活1000歲,那不成妖精瞭!”

陳尋笑笑說:“話不能這麼說,有首歌不是唱‘愛你一萬年’麼,人傢也不可能活一萬年啊!就是美好的願望而已。那咱們也表達一下美好的願望怕什麼的?就改成每一天吧!”

“說得好聽,那你幹嗎最後寫1999啊?2000年就變卦瞭?再美好的願望,變不成現實也沒意義。”方茴把信紙折起來說。

“我不是借取一下嘉茉偶像謝霆鋒同學的大作嘛!”陳尋湊過來說,“瞧你瞎琢磨什麼呢!要不咱倆管嘉茉再借兩張信紙,都改瞭?”

“得瞭吧!別找借口,我早喜歡HOT瞭!這是韓國信紙!貴著呢!一共才五張!都給你們寫情書瞭,我用什麼?不行不行!”林嘉茉忙把信紙放進瞭書包裡。

“哈哈!摳死你!”陳尋封好瞭信封,接過瞭方茴的信,一起投到瞭郵筒裡。

“你這個吃白食的還好意思說我摳不摳?真夠白眼狼的!快走吧,我和方茴還得排練一下呢!”林嘉茉瞪瞭他一眼說。

三個人買瞭吃的,一起回瞭學校。路上方茴和林嘉茉一直練著范曉萱的《相約1999》,喜氣洋洋地唱“和你相約在那1999最後一天,就算全世界回不到,回不到從前”。

方茴在那時並不明白什麼叫回不到從前,而林嘉茉卻已經深深地體會瞭,尤其在進入教室和趙燁擦身而過的那一刻。趙燁從她身邊走過時沒有絲毫的停留,隻是 盡職盡責地舉著胳膊拉著拉花。

喬燃走過去接過方茴和林嘉茉手裡的東西,笑著說:“看我們的燈光設計怎麼樣?”

“真好看!誰想出來的主意?把皺紋紙纏在燈上?”方茴抬起頭說。

“趙燁!”喬燃看瞭林嘉茉一眼,“不錯吧?”

“嗯,挺好,”林嘉茉眼神閃爍地說,“我幫你給歡樂球打氣吧!”

“留點!別都打瞭!”陳尋小聲說,“到夏天可以灌瞭水,玩水球!我小時候老玩,特涼快!”

“這才冬天,你就想到夏天去瞭!”方茴拿著一罐噴霧,往他頭上噴瞭一些彩帶。

“敢噴我!你等著!”陳尋一下躥起來,奪過方茴手裡的噴霧也往她頭上噴過去。

喬燃笑著把方茴擋在身後說:“行瞭行瞭!別都浪費瞭。”

陳尋繞過他,仿佛不經意地把方茴拉到自己身邊說:“服瞭麼?”

喬燃笑容一滯,方茴卻沒有察覺,一邊抖摟頭發一邊說:“服瞭行瞭吧,你就是人來瘋!”

“我不是人來瘋,是今天氣氛好!要我說,這新年聯歡會幹脆每年都晚上辦好瞭!比白天有意思多瞭!你看外面,多漂亮!”陳尋指著窗外說。

“真的!”方茴跑到窗邊,看著夜色籠罩的校園說。

陳尋跟瞭過去,兩個人像孩子一樣趴在窗臺上,臉頰邊凝結的水汽包裹成瞭一個圓圈,他們就在這個圓圈裡說笑著看外面的燈火輝煌。

而圓圈外的少年卻在他們身後靜靜地看著,在1000年的最末,總會有點寂寞。

09

聯歡會進行到一半,陳尋招呼方茴走出瞭教室。他們出去的時候喬燃正在班裡唱花兒樂隊的《靜止》,他一邊唱“多希望有人來陪我,度過末日”一邊看著方茴跟陳尋往外走。方茴回頭沖他笑瞭笑,他也笑瞭笑,比瞭個很傻的V字。

陳尋帶著方茴一前一後下瞭半層樓,在人少的樓梯拐角停住,方茴問他:“怎麼瞭?”

“咱們出去溜達一圈吧。”陳尋說。

“啊?去哪兒啊?”

“就出去隨便轉轉唄!迎接千禧年,外面都弄得挺漂亮的。”

“來得及麼?回來還得換衣服,一會兒就集合去世紀壇瞭,可別晚瞭。”方茴看看表說。

“來得及,也不去多遠,走吧走吧!”

陳尋拉好瞭羽絨服拉鎖,先下瞭幾個臺階,方茴跟著他也跑下去瞭。

一走出校門兩個人就興奮起來,他們從來沒有在這麼晚的時候一起愜意地軋過馬路,平日裡總是和同學們在一起的時間居多,因而在1999年的最後一天,隻面對彼此就有瞭格外甜蜜的味道。

大街上人不多,路旁商店的櫥窗裡都掛滿瞭彩燈。有的店鋪還沒把聖誕節的裝飾換掉,玻璃窗上白胡子的聖誕老人頭像充滿瞭喜氣。陳尋買瞭兩串夾豆餡的糖葫蘆,他和方茴一人一個,兩人一邊吃,一邊混跡在街上的大人們當中,偷偷笑著說話。

“你說街上這些人都要去哪兒啊?”陳尋拿竹簽指點著說。

“回傢吧。”方茴看瞭看說。

“也不能都回傢啊!你看那一男一女,肯定去約會。”

“他們上哪兒約會呀?這點公園都關瞭,看電影?”

“誰在這日子口看電影啊!我覺得肯定去吃飯,然後一起倒計時跨千年!”

“12點飯館都關門瞭!”方茴搖搖頭說。

“那……總有開的吧!”

“我覺得也沒準是去工作。”

“不可能吧,哪個單位這點還上班啊?”

“誰說不可能!我姑姑就是,今天得幹一宿呢,據說都是千年蟲鬧的。”

“哦對!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真沒有前瞻性!”陳尋笑笑說,“還是咱們好, 去世紀壇一塊迎接新世紀!多棒!”

“嗯!晚上咱倆一起倒計時啊!”方茴把竹簽子扔到瞭垃圾桶,呵瞭呵手說。

陳尋假裝不經意地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握地揣在兜裡說:“到時候咱們就別按隊站瞭,私自靠攏。”

方茴紅著臉,攥住他的手心說:“好!”

在茫茫夜色中,兩隻牽著的手其實並不明顯。但是他們仍然有些緊張,仿佛做瞭在這個年紀不該做的事。一直繞到沒什麼人的胡同裡,兩人才漸漸放松下來。

“你冷麼?”陳尋低下頭問。

“不冷。”方茴說,外面的氣溫很低,但是和陳尋在一起好像就真的不怎麼冷,“不會碰見咱們學校的同學吧?”

“不會!碰見怎麼瞭?不是老師就行!”陳尋握緊瞭她的手說,“其實就是老師我也不怕,等咱倆結婚瞭,我一定請侯老師去當嘉賓致辭!”

“吹牛!要是遇見侯老師,你肯定松手,要不咱倆死定瞭,會被請傢長通報批評的。再說……你娶誰還不一定呢,你怎麼知道就是我啊!”方茴嘴上說得淡漠,但心裡卻因為陳尋的話,蕩漾瞭一下。

“你什麼意思啊?不想嫁給我啊?”陳尋停下來說,“我真是這麼想的!咱倆考一個大學,一起畢業,一起找工作,再一起結婚生孩子!”

“誰……誰跟你生孩子!”方茴扭過臉說,心怦怦地跳瞭起來。

“你跟我結婚,不跟我生跟誰生啊?”陳尋瞪著眼說。

“你胡說!”方茴抽出瞭手,扭頭往前走說,“不跟你說瞭,你這人盡胡說八道!”

“我說真的呢!”陳尋拉住她說,“反正我就是這麼想的,連伴郎伴娘我都想好瞭,就喬燃和嘉茉,趙燁不太靠譜。”

“那會兒誰還理你啊!沒準人傢趙燁還不樂意呢!”方茴笑著說。

“切!他敢不理!你覺得怎麼樣啊,好不好?說真心話!”陳尋圈住她的肩膀說。

“還行吧。”方茴低下頭輕聲說。

“還行是好還是不好啊。”陳尋故意湊過去問。

“好……”這次方茴的聲音更小,她紅著臉嗔怪地看瞭陳尋一眼,重又低下頭去。

她閃著溫柔的目光掃過瞭陳尋的心尖,讓他心裡狠狠顫悠瞭一下。在胡同的昏暗光線下,方茴好像有瞭平時看不到的獨特嬌媚。陳尋看著觸手可及的女孩,忍不住吻瞭下去。慌亂中兩個人誰也沒閉眼,互相品嘗瞭一下對方還帶著山楂味的嘴唇,就匆匆分開瞭。

“你……你幹嗎?”方茴愣愣地問,她根本沒想到陳尋會親她,腦袋裡一片空白。

“親你啊!”陳尋紅著臉說。

“我是初吻!”方茴捂住自己的嘴唇說。

“我也是……”

兩個人互相看著沉默瞭一會兒,他們都心慌得厲害,甚至緊張勝過瞭甜蜜。

“我怎麼不想哭啊……”方茴靠在墻邊說。

“哭什麼啊?”陳尋舔瞭舔嘴唇說,那上面還留著陌生的柔軟觸感,讓他流連忘返。

“不是說初吻都哭麼?”

“不是初吻吧……是……是那個吧。”陳尋磕磕巴巴地說。

“你討厭!”方茴瞪瞭他一眼,憋氣地說。

“再說有什麼可哭的,反正……我會對你好的。”陳尋蹭過去說。

“你就是討厭!不許跟別人說!”方茴打瞭他一下,往前走瞭兩步說,“回去吧!”

“我絕對不跟別人說!”陳尋跟上她說,“方茴……你等等……”

“幹嗎?”

“我想再親你一下……”

“……”

見她沒有說話,陳尋小心翼翼地走瞭過去,先握住瞭她的手,後又慢慢捧起瞭她的臉。方茴的睫毛因為緊張而一直不停地撲簌著,被她這麼看著,陳尋有點不好意思。他拉著她靠在街燈的死角裡,輕聲說:“把眼閉上。”方茴聽話地閉上瞭眼睛, 陳尋低下頭輕輕覆在瞭她的唇上,小東西有點微微顫抖,他卻沒有瑟縮。

那時候,他們都沒有任何經驗和技巧,不懂什麼是法式什麼是舌吻,但是他們都很真心地交付彼此,在世紀末,抓住瞭最後的那一點點溫柔。

後來方茴問陳尋這樣是不是不太好,陳尋說也許不好,但沒關系,反正咱倆一起呢,方茴也就放下瞭心。他們都單純地以為隻要兩個人一起,就沒什麼可怕的,而他們一定會一直一起走下去的。

方茴講到這裡的時候還像小女孩一樣有點不好意思。我半取笑半心酸地說,你們這可以算上是世紀之吻瞭,很牛逼啊。她卻淡淡地說,因為是初吻,所以才記得住,而且隻是她一個人記得住罷瞭。

但是我想陳尋肯定不會忘瞭在1999年的這個親吻,方茴畢竟是他曾經珍惜的人,這段感情也的確美好過。而不像我和方茴之間的那個吻,最終也隻有我會懷念而已。

那天陳尋和方茴回去之後都有點不自然,林嘉茉說方茴明顯心不在焉,跟她說話總弄得一驚一乍的,方茴也顧不上反駁,隻是心裡暗暗反復著剛才的吻。女孩子總有些特別在意的事情,尤其是初吻,能送給自己心裡最喜歡的男孩,她覺得很幸福。

晚上十點鐘的時候,標著國字號的大公共拉著一車一車的學生沿著規定路線駛向世紀壇。一班和五班一輛車,男生都站著,所有座位都盡量讓給瞭女生。車上很擠,陳尋小心地護著方茴的座位,兩人的眼睛裡全是溫柔,享受著心照不宣的甜美秘密。旁邊的五班女生都看出瞭異常,直問王曼曼他們是什麼關系。王曼曼也沒明說,隻說看著像什麼關系就是什麼關系。這話又被門玲草和幾個一班女生聽見,她們也都懷疑起來。

好在這些猜測在到瞭目的地之後都被暫且放在瞭一邊。厚重的衣服掩蓋不瞭孩子們興奮的心情,跳舞的時候又是一片歡聲笑語。與之格格不入的大概隻有趙燁和林嘉茉,因為陳尋老往方茴那邊跑,所以他們面對面成瞭舞伴,十一時還溫柔邀舞的趙燁已經不再,兩人舉起的手掌間隔瞭一層零下十幾度的冷空氣,心底裡誰都 不太舒服。

快倒計時的時候有報社的記者過來拍攝,侯老師把學生都招呼瞭過來,方茴和陳尋也沒能一起數著數字進入2000年。他們雖然都對著鏡頭露出瞭笑容,卻多少有點遺憾。而這種遺憾沒辦法彌補,因為他們再也等不到下一個千年。

10

方茴說等真正到瞭2000年他們才發現,所謂的千禧年和以往也沒有什麼差別。幸福的照樣幸福,不幸的也照樣不幸。該考的試一門也沒落下,該放的假也沒因此多休幾天。由此可見那些意義重大的日子都是人自己琢磨出來的,說到底1999年12月31日就是地球很普通的一次自轉,要是記錯瞭,糊糊塗塗不也就過去瞭麼?比如陳尋,肯定早就忘瞭這天瞭。

我笑著搖瞭搖頭,沒有說話。我早就發現方茴總是在下意識地強調陳尋的漠然和淡忘,但我知道她心裡肯定不是這麼想。其實她害怕陳尋忘記,害怕到瞭這段感情的最後,隻有她一個人去感懷憑吊。而我覺得陳尋並不會如此寡情,總共二十幾年的人生他們一同走過瞭大半,如果沒能留下一點,恐怕也對不起已然一去不返的青春歲月。人這一輩子要是沒點故事可講,沒點故人可懷念,那活著又有什麼勁呢?

反正我不想就這麼被方茴忘瞭,哪怕隻是個模糊的臉龐也好,我也要讓她記住,曾經在很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人真心陪伴過她。

坐在我正對面的方茴尚沒發現我的心思,她稍停瞭停,又用她柔和平婉的聲音,繼續講起瞭那年的事。

放寒假瞭以後,方茴和陳尋互相去瞭對方傢裡幾次。白天傢長都去上班,他們就在傢一塊寫作業、看電視。他們都不會做飯,就去旁邊的超市買點零食,或者從傢裡冰箱翻出點什麼湊合吃。有一回兩人煮餛飩,瞎擱瞭點作料,愣是做成瞭片兒湯。還有一次炸雞塊,有的煳瞭,有的沒熟,色香味一樣也沒占上。可就這樣他們還吃 得倍兒香,一點沒剩下。

陳尋傢新買瞭電腦,偶爾他們也上網玩會兒。那時候沒現在這麼多豐富多彩的網絡生活,撥號也挺費勁的,充其量去聊天室逗逗貧。陳尋最愛和自稱是帥哥的網友聊天,他說自己是“漂亮溫柔”卻“很寂寞”的女孩,總能引得這幫“帥哥”瘋狂地和他說話,最牛的時候開瞭20多個對話框。有的還給他郵箱裡發瞭照片,哥麼,確實是,帥那可真真不沾邊。方茴說他簡直無聊透頂,而陳尋卻說這是在揭露這幫人的醜惡面目,給方茴打預防針,防止她單獨上網時被他們騙瞭。

方茴是壓根沒這個興趣,而陳尋自己卻見瞭次網友。他們也是網上聊天認識的,兩人越說越近,竟然隻隔瞭兩條街,於是約著下午見瞭一面。那女孩說自己是普通女生,但有個沉魚落雁、國色天香的朋友,可以帶過來讓陳尋開眼,當然也不能白看,晚上得請吃麥當勞。

陳尋準時到瞭,遠遠地就看見和約定服裝一致的兩個女孩。據他後來跟方茴講,當時他感覺就一紅燒獅子頭和一牙簽並排向他走瞭過來。那紅燒獅子頭基本上可以忽略五官不計瞭,而那牙簽也沒看出美來,瘦是真瘦,說一會兒話的工夫,抽瞭三根煙,弄得陳尋一直和她保持5米以上距離。最後陳尋也沒和她們吃飯,紅燒獅子頭對陳尋產生瞭濃厚的興趣,死活拉著他不讓他走,直到陳尋說得接女朋友才戀戀不舍地含怨道別。紅燒獅子頭非得讓陳尋留傢裡電話,逼得他沒轍就把孫濤傢電話留給她瞭。為此事後還被孫濤臭罵瞭一頓,說他為求自保居然把個0.1噸的肉彈扔給瞭自己,害他差點被楊晴誤會瞭,晚節不保。總之從此之後陳尋對網上聊天徹底沒瞭想法,見網友這種事,更是想都不想瞭。

這件事陳尋如實告訴瞭方茴,方茴雖然覺得不好也沒太往心裡去。她真正在意的是有一天吳婷婷給陳尋打來的一個電話。

那天陳尋接的時候就遮遮掩掩的,嘴裡一直是“行”“成”“你定時間”“見面說”這樣的話。方茴覺得奇怪,問他是誰,他才支支吾吾地說是吳婷婷。其實陳尋也不是故意要瞞她什麼,他上次已經說好瞭不再和發小們過多聯系,但他根本就做不到。 他怕方茴不樂意,又想起以前的事心裡頭過不去,這才沒告訴她。

而方茴卻不這麼想,陳尋和吳婷婷之間的這種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關系讓她有些慌張。她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麼態度面對他們,數學中最牢固的三角形狀,在感情上恰恰是最脆弱的關系。於是方茴幹脆自欺欺人地躲開,假裝糊塗,不聞不問。可是偏偏他們又總毫無防備地出現在她面前,仿佛在一次次明示他們之間牢不可破的牽絆,逼著她睜大眼睛看清楚瞭,讓她無處躲藏。

“她是說後天一起去白鋒爺爺傢看看,我們每年都去一兩次的。”陳尋看出方茴有心事,忙解釋說。

“哦。”方茴點點頭,隨手拿瞭一本寒假作業翻看起來。

“也沒什麼別的事,就是去看看,以前還碰見過警察呢!”陳尋湊過去,故意逗趣地說。

“哦。”方茴依舊沒說話,仔細地看著作業。

“怎麼瞭你?”陳尋憋不住瞭,他把本從方茴手中抽出來,皺著眉說,“說話啊!”

“說什麼啊?我也不認識白鋒,你們去看你們的,和我有什麼關系?”方茴扭過臉說。

“是和你沒關系,我不是得告訴你一聲麼,要不趕明兒你知道瞭,肯定又瞎想。”

“我有什麼可瞎想的。”

“還說沒有,你臉上就差寫個‘想’字瞭!”陳尋扳過她的腦袋說。

“討厭!”方茴搖瞭搖頭,把他的手扒拉下去說,“我回傢瞭,再晚點我爸回來瞭看我不在,又得說我。”

“不行,再待會兒,”陳尋拉住她說,“現在走你還不得琢磨一路?”

“你們去看白鋒他爺爺我有什麼可想的,瞧你這不放心的,難不成真有點什麼,怕我去跟蹤你?”方茴一邊收拾包一邊說,她心裡也真沒這麼想,但是總有股怨氣發不出去,隨口就說瞭不中聽的話。

陳尋一下子急瞭,他搶過方茴的包扔在一邊說:“我還怕你跟蹤?還不是看你心事重重的那樣兒才跟你說的。我和吳婷婷真沒怎麼著,要是有那種想法也沒你瞭。唉! 早知道還不如不告訴你,你們女生就是小心眼兒!”

“你們愛怎麼著怎麼著,不用跟我匯報,我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麼沒起子!”方茴氣得眼圈都紅瞭,陳尋說話沒輕沒重,恰恰就拿吳婷婷戳瞭她心窩。

方茴憋著眼淚,一把拿起包就往門口走。陳尋這下真著瞭急,從身後不管不顧地一摟,把她抱在瞭懷裡,貼著她耳朵說:“你幹嗎啊?好歹把事說完瞭再走啊!好吧好吧,就算我錯瞭還不行麼?你別嚇唬我!”

“本來就是……”方茴抹瞭抹臉,口氣也軟瞭下來。

“是是是是是!”陳尋笑著說,“下次我可長記性瞭,我也不說那麼清楚,反正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你冤枉我我也認瞭。”

方茴嘆瞭口氣,她知道陳尋還是沒明白她是怎麼想的,她也不想再說瞭,她比陳尋更害怕吵架。

那時候他們都太小,不是不愛,而是愛得太用力,因此弄傷瞭別人,也弄累瞭自己。

眼看時間來不及,方茴急著回傢,就打瞭一輛車。臨打車之前,陳尋揪著方茴親瞭一口。方茴嚇瞭一跳,慌張地四處看瞭看,生怕被大街上來往的行人和剛停下的出租車司機看到。陳尋倒是很志得意滿,一直等車開瞭,還比畫著打電話的姿勢。

方茴上瞭車,做賊心虛地跟司機打岔說:“那是……是我表哥。”

出租車司機會意一笑:“嗨!沒事兒!我又不是你傢長,怕什麼?現在這種事多普遍啊,別說你們,就我們十五六歲的時候,也都偷偷地喜歡個誰瞭。那是你小男朋友吧?小夥兒長得挺精神啊!歲數小就是好啊,嘿嘿!”

“嗯。”方茴臉紅地看著窗外。

“不過啊,照我說你們這些小孩兒也都是瞎掰,什麼情啊愛啊的,你們能懂多少?我現在想想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嘿!離真正過日子還遠著呢!那《同桌的你》不是唱麼,‘轉眼就各奔東西’。我都不多說,過個三兩年的你再看看!肯定不一樣嘍!”司機自顧自地說,“呵呵,我這人就是愛說實話,不招人待見,你該玩玩你的,別往心裡去啊!”

方茴沒說話,她愣愣地看著前面,反光鏡中陳尋的影子越來越遠,她嘴唇上的溫度也慢慢消失瞭。

11

春節過後方茴他們一起去瞭趟廟會。

北京城裡從古至今最熱鬧的廟會其實也就數得過來的那幾個地兒,不外乎地壇、廠甸、白雲觀、龍潭湖。逛廟會也是老北京的風俗傳統,每年不去個廟會吃點小吃,買點玩意,這年似乎就過得不太帶勁。地壇已經成瞭方茴和陳尋的禁地,沒有特別的事兩人基本上是不會去瞭,龍潭湖有點遠,最終他們在去白雲觀摸石猴和去廠甸敲大鼓之間,選擇瞭去不要門票的廠甸。

趙燁和林嘉茉也沒太較勁,跟著大傢一起去瞭,隻不過他們之間還仿佛處在美蘇“冷戰”中最冷的階段,兩人分別是第一、第二個到的,卻愣是一句話沒說,白白辜負瞭喬燃他們特意創造出來的遲到假象,一直等人都到齊瞭,氣氛才稍稍緩和瞭一點。說起來也還是孩子,他們從頭吃起,灌腸、爆肚、炒肝、茶湯、羊雜、奶油炸糕、山東煎餅、溫州魚圓湯、油炸羊肉串,一樣都沒落下,橫掃瞭整個廠甸。

方茴和林嘉茉一人舉著糖葫蘆,一人舉著風車在前面走,陳尋、喬燃和趙燁捧著大盤小碗在後面跟著。有人多熱鬧的地,他們就鉆過去看,晃晃悠悠一直走過瞭琉璃廠才往回返。

趙燁比前兩個月多少好些,不那麼陰鬱瞭,他搭著陳尋的肩膀說:“就你們,非嚷嚷著要來,也沒什麼好玩的,光就著北風吃瞭,還齁老貴的!”

“吐出來!吐出來!”陳尋拍打他說,“吃的時候沒見少瞭你丫挺的,吃完瞭在這閑嘎達牙。”

“不過現在這廟會確實沒以前有意思瞭。”喬燃在一旁接過話說,“我記得我小時候在廟會就能看見拿大頂的、頂幡的,有一回還看見光著膀子吞火球吞劍的呢!還有什麼拉洋片、吹糖人、捏面人的。現在這些玩意估計都快失傳瞭。”

“我小時候也看見過!在隆福寺看的拉洋片,好像是《西遊記》,可有意思瞭!”林嘉茉聽瞭湊過去說,“可惜現在看不著瞭,你們都知道隆福寺大火吧?原來隆福寺多熱鬧啊!我小時候那兒的夜市一點也不比東華門次,但那把火燒瞭之後,老人們都說是傷瞭龍脈,從此那邊就不景氣瞭。”

“快別說瞭!我都讓你說冷瞭!”方茴縮瞭縮肩膀說,“上那邊看看去,好像是套圈的。”

幾個人圍瞭過去,果然是個套圈的遊戲項目,近處擺著廉價的小塑料玩具,遠處的好些,還有個挺漂亮的玩具小狗。方茴挺喜歡那個小狗的,就停下來說:“你們男生胳膊長,套套試試,好像也不太難,萬一能中一個呢?”

“是啊!那狗多可愛啊!陳尋,看你的瞭!”林嘉茉把他推到前面。

“行!那咱就來一次!別光我啊!趙燁、喬燃,快一起上!”陳尋接過老板遞來的套圈,分給瞭他們說。

三個男生一字排開,分別瞄準瞭那小狗,隻可惜他們低估瞭精明的商傢,這種遊戲看著容易,其實裡面卻不少貓膩。套圈直徑小不說,還沒多少分量,稍一使勁就飛出很遠,套近處的玩具勉強可以,遠處的就很難命中瞭。三人亂扔一氣下來,結果隻套中瞭個塑料杯子,上面一層浮土,又舊又難看,誰也不願意拿。

“你們可真丟人……”林嘉茉耷拉著臉說:“好歹中個中間那個小存錢罐啊!”

“你自己試試去!真特難弄!咱們看看哪裡有賣那種狗的,要在這兒套,我估計套100次也夠嗆。”陳尋辯解說。

“不用瞭,我就是看著好玩,也不知道這麼費勁,往前走吧,好像有投籃的遊戲!”

“哪兒呢?哪兒呢?那可是我強項!走!看看去!”趙燁一聽見籃球就來瞭精神,招呼著他們走瞭過去。

前頭的確有一個投籃的遊戲,規則是五個籃球一次,投進去兩個以上給個小紀念品,如果五個都投進瞭,就送個公牛隊標志的籃球。那裡圍瞭不少人,也有人上去試瞭試,但最多也就進一個倆的。

趙燁把吃的往方茴手裡一塞說:“看著啊!那籃球就是專門為我準備的!”

“這個比剛才那套圈靠譜多瞭,咱們一人一球!喬燃!哎?喬燃哪兒去瞭?”陳尋四處看瞭看說。

“剛還在呢,扔垃圾去瞭吧?”林嘉茉說。

“算瞭算瞭!你們都別上瞭,老老實實旁邊看著吧,省得拖我後腿!”趙燁交瞭錢,搓搓手說。

“瞧你丫那德行!還知道自個姓什麼嗎?得不著籃球別說你認識我們啊!”陳尋笑著說。

趙燁運瞭運球,耍瞭幾個小花樣,人群騷動瞭起來,有好事的還使勁喊瞭兩嗓子。趙燁往後站好,瞄準籃筐,輕呼瞭口氣,一個漂亮的跳投,籃球應聲入網。他的動作幹凈利索,旁邊的人們不禁都鼓起瞭掌,林嘉茉滿臉欣喜,內心裡也暗暗叫瞭聲好。

最終趙燁五球全中,老板把那個帶公牛隊標志的籃球拿給瞭他,不情不願地說:“哥們兒,你是專業的吧?多來幾個你這樣的,我這生意就沒法做瞭!”

陳尋在一旁笑瞭笑說:“您放心,像他這種技術水平,估計您這幾天裡能遇見的超不過三個,踏踏實實掙錢吧您哪!”

趙燁拿著球走過林嘉茉身邊時,低聲說瞭一句話:“我今年一定要把耐克杯冠軍贏回來。”林嘉茉心裡一顫,她看著趙燁高大挺拔充滿自信的背影,竟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他們圍著那個籃球又說笑瞭會兒,喬燃才從遠處跑過來。陳尋迎上去說:“你上哪去瞭?沒趕上看剛才趙燁露臉,丫特牛逼……”

陳尋說著說著突然沒瞭聲音,因為他看見喬燃手中赫然拿著那個剛才方茴說喜歡的小狗玩具,林嘉茉走過來,驚訝地說:“哎喲!你去套這個瞭?還真中啦?”

“也沒有,其實我剛才就差一點套中瞭,我看你們都挺喜歡的,就又回去試瞭試。”喬燃憨憨地笑瞭笑,把玩具遞給瞭林嘉茉。

“你真行!有套圈的錢,都夠買兩個瞭!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主要是方茴看著好,喏,給你吧!”林嘉茉又把玩具塞到瞭方茴懷裡。

“謝……謝謝。”方茴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她很明白喬燃的心意,隻愁無以回報。

“客氣什麼啊!”喬燃見方茴收下,開心地說。

陳尋在一旁看著他們,心裡別扭瞭起來。他一把拉住方茴的手說:“也不早瞭,我送你回傢吧!”

方茴還不太習慣當著喬燃他們的面和陳尋過於親熱,她總覺得大傢都這麼熟,反而更顯得他倆格格不入。方茴微微掙瞭掙,陳尋攥得卻更緊瞭,無奈之下,她隻好任他拉著,紅著臉說:“那我們先走瞭。”

“好,你們路上慢點。”喬燃雖然也有些不自在,但他所求不多,因此也就比陳尋坦然瞭些。

他們和大傢道瞭別就向車站走去,沒走兩步,方茴就松開手說:“你剛才怎麼啦?當著他們的面就……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麼的?反正他們也都知道瞭。”陳尋悶聲說。

“你不怕趙燁亂開玩笑啊!”

“你看自從他和嘉茉那事之後,他還愛開玩笑麼?”陳尋輕哼瞭一聲說,“你不是怕趙燁開玩笑,是怕讓喬燃看見吧?”

“你……你胡說什麼呢!”方茴又羞又怒,停下來說。

“我胡說?他對你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瞭!”陳尋生氣地說,“說是你和嘉茉都喜歡那狗,哼,嘉茉心眼直說實話,明明是你一個人喜歡,所以他才去的!其實剛才我也想瞭,你不是喜歡那個玩具麼?等散瞭時,咱倆再回去看看,就算套不中,也問問能不能把它賣給咱們。結果,他欠兒燈似的倒搶先一步瞭!”

方茴見他像小孩子一樣好勝又別扭,忍不住笑起來說:“你還說我心眼兒小,我看你的心眼兒,也沒比我大多少。平時和人傢好哥們好兄弟地叫著,背地裡卻說他這麼多壞話!暴露本性瞭吧?”

“就是因為是哥們兒,我才更生氣!聽過一句話沒有:朋友妻不可欺!他這麼做就是不對!”

“你又胡說八道瞭!誰……誰是你那什麼瞭!再說,人傢喬燃也沒怎麼著呀!” 方茴紅著臉說。

“嘿!你這會兒為瞭回護他就不承認瞭!昨天晚上打電話,我小聲叫你什麼來著?你不是也默認瞭麼?”

陳尋一著急,聲音不自覺地就大瞭起來,方茴忙去捂他的嘴,咬瞭咬牙說:“你小聲點!大街上瞎喊什麼呢!”

陳尋看著她慌張焦急的樣子,心裡有點小小的得意,重又拉住她的手,咧開嘴笑著說:“反正你以後和他保持點距離,要不然……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再怎麼跟他做朋友瞭。”

“知道瞭。”方茴點點頭說。

“那不許以後一跟我吵架,就和他聊天去啊!”

“嗯!”

“也不許背著我互相送東西啊!不對,當著我也不行!”

“哦。”

“不許……”

“行瞭行瞭,車都來瞭!”方茴笑著說。

車上人多,他們被擠得東倒西歪的,陳尋個子高,他靠在欄桿上圍瞭個圈,把方茴護到自己身邊。兩人把手藏在羽絨服袖管裡,偷偷拉著,就這樣一路都沒有放開。

12

趙燁的耐克杯冠軍夢在比賽開始前的一個星期提前破滅。

起因是籃球隊特地為比賽展開的針對性訓練,那天是一對一的攻防練習,趙燁拼得過於兇猛,惹得本隊後衛也對他用上瞭真功夫。其實不管是他運球突破還是後衛抬手攔他都是打球的人很正常的反應,隻不過這個很正常的反應由於攻防雙方都很用力而產生瞭不太正常的結果。

一瞬之間兩個人都飛瞭出去,又過瞭一瞬,站起來的隻有一個。那個後衛焦急 地沖蘇凱揮手,他一邊扶著後腰一邊指著躺在地上的趙燁喊:“叫校醫!他不太對勁!好像是骨折瞭!我都聽見聲瞭!”蘇凱罵瞭句“他媽的”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朝他跑去,其他人也漸漸圍瞭上去。

趙燁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睜大眼睛靜靜地平躺在地上,胳膊彎成瞭一個很詭異的角度。那顆有公牛隊標志的籃球滾落在他旁邊,陽光之下,他突然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瞭。

趙燁的右臂確診為骨折,這也間接宣判瞭他徹底失去瞭耐克杯的入場券。蘇凱擔心他轉不過彎,就在周末代表整個籃球隊拎瞭一塑料袋水果去趙燁傢看望瞭他。

趙燁的精神比他想象的好,他笑著說:“隊長,我發現咱倆絕對是命運共同體,看來我要想拿冠軍也得等高三瞭。哦,也不對,我估計你高三是拿不著冠軍瞭,沒我你還怎麼得冠軍啊!”

蘇凱笑罵說:“孫子,你怎麼不下巴骨折啊!也能老實閉會兒嘴!再等等吧,過兩天我就拿著獎杯來看你瞭!”

他從袋子裡拿出瞭一個蘋果向趙燁扔過去,趙燁本能地想用右手去接,但劇烈的疼痛阻止瞭他,那顆蘋果尷尬地砸在瞭他的身上。兩個人一下子都沉默瞭下來。

“對不起……”蘇凱看著低著頭的趙燁,輕輕拍瞭拍他的肩膀說。

“隊長。”趙燁沒有抬頭,他努力壓抑著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你說得沒錯,我的左手是得再練練,傳接球不太靈啊!”

“趙燁……”蘇凱挨著他坐下來說,“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沒事兒,咱又不是打不瞭瞭!籃球隊裡數你的潛質最好,明年冠軍肯定是你的!”

“誰難受瞭?誰他媽的難受瞭!”趙燁再也忍不住,眼淚終於還是掉瞭下來,他一邊推搡蘇凱一邊哽咽著說,“你起開點,我最不願意在你面前哭,你知不知道?我想拿冠軍不是為瞭我自己,你知不知道?你……你知不知道啊!”

看著平時活蹦亂跳的趙燁像孩子一樣痛哭,蘇凱的心緊緊揪瞭起來。他知道在滿懷希望的時候絕望是一種很極端且很無奈的痛苦。這種痛苦沒有人能幫忙承擔, 所有開導都顯得特別蒼白。所以他隻能拍著趙燁的後背,輕輕說著:“好瞭,好瞭,我知道瞭。”

蘇凱其實並不知道,他瞭解的,僅僅是趙燁一半的痛苦。而另一半,就是林嘉茉,那多少和他也有點關系。

情感這種東西也許會憑空而來,卻不會憑空消失。如果不找到出路,也許就會困死在心底,永世不得平靜。趙燁原本已經在他和林嘉茉之間找到瞭出口。那天在廟會的五個連中,重新給瞭他信心。周圍的叫好聲和林嘉茉的欣喜眼神,都讓他覺得自己還可以成為一個強大的男人,可以抬起頭,驕傲地面對一切。因此他迫切希望在耐克杯的賽場上證明自己,這個冠軍對他來說意味著太多。對於蘇凱的崇敬和報答,對林嘉茉的喜歡和成全,對他自己的堅持和肯定,每一方面都很重要,每一方面他也都很需要。

可是現在他卻一個也做不瞭,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而無能為力。這種打擊不是簡簡單單的失落可以解釋的,也不是言辭懇切的話語可以安慰的。心凍上瞭,即使陽光明媚,也會依然覺得寒冷。

比賽剛開始的時候,F中發揮得並不好。畢竟賽前損失掉主力前鋒是很難短時間內彌補的。在F中主場的那場比賽,也是在蘇凱幾乎拼瞭命的情況下,才僅僅以2分優勢拿下來。

那天放學後幾乎半個學校的人都擠到籃球場去看比賽瞭,趙燁沒有下樓,偷偷躲在二層男廁所看完瞭全場。看著在場上奮力奔跑的隊友們,看著不停大喊的蘇凱,看著場邊一臉焦急的林嘉茉,他更加覺得站在角落裡的自己很沒用。

比賽結束後趙燁背著書包疲憊地走出廁所,雖然他沒有參加比賽,可他還是很累,心累。在樓梯口他意外地遇見瞭疾跑上來的林嘉茉,兩個人愣愣地互相看著,誰也沒說出話來。林嘉茉手裡還拿著一瓶礦泉水,趙燁知道那是蘇凱剛才喝的水,他親眼看見林嘉茉及時地在場邊遞來遞去,兩人之間非常默契。

沉重的書包沒能長時間堅持掛在趙燁並不習慣的左肩膀上,它墜下來時,兩個 人的表情都變瞭,趙燁疼得皺瞭皺眉,林嘉茉也在眼睛裡閃過瞭同樣的疼痛悲傷。最終他們也沒開口,趙燁拖著書包,就著一個奇怪的姿勢,狼狽地跑下瞭樓。林嘉茉很想幫他把書包扶上去,可是趙燁跑得太快瞭,她甚至沒來得及伸出手。

後來陳尋也回來瞭,他上來的時候,隻剩下林嘉茉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教室裡望向窗外。

陳尋看瞭看她,小心地問:“看見趙燁瞭麼?”

林嘉茉點點頭,隨手指向門口說:“走瞭。”

“已經走瞭?”陳尋嘆瞭口氣說,“我怕他瞎琢磨,還說上來跟他聊會兒天呢!”

“我也是……”林嘉茉捂住瞭臉,悶聲說,“可是我看見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鼓勵他?安慰他?那種話連我自己都覺得假,他怎麼能愛聽呢!況且……我現在用什麼立場去跟他說這些?”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們倆沒必要這樣。你應該知道他現在這麼難受不光光是因為打不瞭球,贏不瞭冠軍。他頹成這德行,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因為你吧?當然我不是埋怨你,但是也絕對不支持你們一直這麼下去。難道真老死不相往來瞭?不至於吧?我覺得,你隻要能跟他說句話,甭管說點什麼,都會比現在好。”陳尋坐在她對面說。

“你太小看趙燁瞭,我主動去找他,他沒準覺得我是在同情他。他會接受這樣的憐憫麼?”林嘉茉搖瞭搖頭說,“我想,如果能把獎杯拿到他面前,告訴他我們都在為他努力,我們也從不曾忘記他的努力,他興許能接受。可是……現在太難做到瞭……”

“今天校隊確實發揮得不好……”陳尋用手指戳著額頭說,“也真夠蘇凱糟心的瞭……你剛才沒看見吧,他最後都累得沒力氣慶祝瞭。裁判一吹哨,他直接就躺地上瞭。”

“我急著跑上來,上哪兒看去?可是我跑上來也還是一點用也沒有。陳尋,我覺得自己巨失敗,既想讓蘇凱拿冠軍,又想讓趙燁心裡舒服點,你說我是不是太貪心瞭?”林嘉茉趴在桌子上,紅著眼睛說。

“別亂想啊!”陳尋拍瞭拍她說,“說實在的,他們倆的事和你有什麼關系呢? 你別這麼想不開!”

“你沒趕上過這種事,明白不瞭我的心情。要是有一天你和方茴分開瞭,你可能才能感覺到。陌生人,你懂麼?不管以前多好,都隻能成為陌生人。”

林嘉茉側著臉看著窗外的藍天,眼淚從一隻眼睛裡流下,又流到瞭另一隻眼睛裡,她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瞭起來,隻剩下淚水的苦澀感覺。

陳尋猛地站起來,他走到班門口扭過頭說,“我和方茴永遠都不會變成陌生人!我也絕不讓你和趙燁成為陌生人!”

“陳尋!你幹嗎去?”林嘉茉坐起來,抹瞭抹臉說。

“趙燁打不瞭,我打得瞭!我去幫他把他和蘇凱應該得的獎杯拿回來!”陳尋堅定地說。

林嘉茉望著他的背影,原本失神的眼睛,突然有瞭希望的光。她的眼淚比剛才流得更多瞭,但是卻不再悲傷。

“陳尋……謝謝你……謝謝你……”林嘉茉一邊揉眼睛,一邊哽咽地說。

“謝什麼啊!從你剛來咱們幾個就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上學一起念書,下學一起出去玩,天天在一塊兒,都快比跟自己爸媽在一起的時間還長瞭。我能不管你們的事麼?”陳尋笑笑說,“你別哭瞭啊,其實我以前就想跟你說,但一直沒好意思。你知道麼?你一哭就滿臉通紅,再加上你這個新發型,跟《超級瑪麗》裡頭那個紅蘑菇似的,特傻!”

“討厭!你才像蘑菇呢!不對!你像烏龜!殼比什麼都硬!”

林嘉茉破涕而笑,她打心眼裡感謝陳尋,也終於放下瞭心。她相信陳尋,隻要他想做的事兒,就一定能幹成。

13

其實當初一入學的時候,陳尋也在籃球隊混過兩天。但他天生隨遇而安,最終因為受不瞭天天規規矩矩的早晚訓練、單調無味的長跑運球,而退出瞭校隊。F中 的籃球隊也確實比一般球隊嚴格,尤其是在他們教練和隊長蘇凱的帶領下,沒有對籃球的極大熱情,很難堅持下去。陳尋的技術算不錯的,他當年退出的時候,蘇凱還覺得很可惜。趙燁受傷後,蘇凱也不是沒考慮過讓陳尋頂上來,但畢竟學生以學業為重,高三的人都面臨高考,陳尋他們本學期末既要會考又要進行分文理的大考,他就沒好意思讓陳尋來接這個爛攤子。

所以這次陳尋自己主動來找他,簡直就是雪中送炭,蘇凱高興得說不出話來,隻一個勁地拍陳尋的肩膀,反復念叨:“好樣的!好樣的!”

隻要是陳尋決定做的事,方茴都毫無原則地默默支持。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放學都和林嘉茉一起,陪著校隊訓練,幫他們買買水,打打雜。她默默無聞的付出讓整個籃球隊都給出瞭極高的評價,蘇凱經常湊到陳尋身邊說:“你上哪兒找的這麼好的姑娘啊?真是沒挑瞭,你丫可千萬別亂花叢中迷瞭眼,對不起人傢!”陳尋則總是很驕傲地說:“不能夠!不能夠!”

而林嘉茉在那段日子中,幾乎付出瞭自己青春中所有的熱情。比起最初僅僅為瞭蘇凱,她現在有瞭更多的感情醞釀其中。在得到與失去之間,林嘉茉漸漸地成熟起來,她要得不多,每天傍晚,能看著蘇凱在球場上認真的樣子,能陪著他走過從校門到路口的短短100米,她已經很開心瞭。

在那100米的距離裡,偶爾蘇凱也會談起鄭雪,林嘉茉因此慢慢知道瞭鄭雪最終選擇出國的決定,以及一系列的手續。這些點點滴滴的過程可以說就是鄭雪與蘇凱漸行漸遠的過程,每每說到這裡,她總能在蘇凱眼睛裡看到一絲淡淡的傷感。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春天,她比方茴他們先體會到瞭離別的滋味。

鄭雪很少來看蘇凱打球,到她最後要走的那段日子,就再也沒來過。林嘉茉比誰都清楚,在蘇凱那運著球的堅強身影後面,蘊含著怎樣的沉重情感。這種情感累積成瞭強大的力量,他帶著F中籃球隊,在耐克杯的征途上不斷前進。所以,在每一次的勝利歡呼中,她都特別心疼蘇凱,真的特別心疼。

F中一路過關斬將打到瞭半決賽,那場比賽也是在F中打的。籃球場邊上能站 人的地方就全都站滿瞭人。趙燁也去看瞭,自從陳尋替他出場之後,他心裡就緩過來瞭點。他知道陳尋他們是為瞭自己,都盼著自己能趕快好起來。看著這麼多朋友如此用心的分上,他一大男生也不好意思太別扭瞭。再者說,他還是舍不得林嘉茉,還是想能跟她並肩站在一起,哪怕不是男女朋友也行。

比賽過程很激烈,兩隊比分咬得死死的,都拼得很兇。在場下看的觀眾都被這種膠著的氣氛弄得很緊張,不斷地替本隊加油助威,大聲喊著:“防守!防守!防守!”

而方茴站在場邊,心都快提到瞭嗓子眼上。那天陳尋有點發低燒,上午上課的時候一直趴著,直到現在也沒好,得著空兒就彎腰歇會兒,方茴怕他扛不住,病厲害起來。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二節下場之後,陳尋在場邊就吐瞭。方茴忙擠過去看他,帶著鼻音問:“怎麼樣瞭?沒事吧?”

“沒事兒……”陳尋擺擺手,接過水漱瞭漱口說。

“他這是怎麼著瞭?”蘇凱走過來焦急地說,“怎麼突然吐瞭?”

“他今天發燒……”方茴低著頭說。

陳尋在旁邊拉瞭她一把,打斷她說:“沒什麼大不瞭的,小毛病,不礙事。”

“真是燒著呢!”蘇凱摸瞭摸他的腦門說,“你別瞎逞能!撐得住嗎?不行咱們就換人!”

“就是!你這樣行嗎?別硬扛啊!”趙燁皺著眉說。

“真沒事!沒問題!你丫怎麼婆婆媽媽的啊!”陳尋勉強扯著嘴角笑瞭笑說,“我可不能給你留下話把兒,給你機會讓你以後擠對我!我不親自上場把冠軍拿回來,你丫能服麼?”

“行!我等著你給我拿冠軍!”趙燁抿瞭抿嘴,眼睛裡泛起瞭光。

“陳尋,你小子真牛逼!走!這次把丫們徹底滅瞭!”蘇凱摟過陳尋的肩膀說。

陳尋笑著站起來,和趙燁擊瞭下掌,向場內走去。方茴在陳尋身後偷偷抓住瞭他的衣服,陳尋回過頭,沖她燦爛地笑瞭笑說:“放心!等著看我給你進三分啊!”

第三節開始,比賽更加白熱化瞭,對方也看見陳尋剛才吐瞭,因此對他的逼搶 更加兇狠,陳尋病著,腳底下多少有些軟,好幾次都被他們生生擠出瞭邊線。方茴在場外看著他虛弱的樣子,都快掉下眼淚瞭。蘇凱也急瞭,為瞭陳尋差點和對方後衛爭執起來。就這麼一直熬到第四節,F中還是以兩分劣勢略落後於對手。時間所剩不多,陳尋也快到瞭極限,他也不去爭球瞭,隻在中線附近站好位置,等著中鋒劉博搶下來籃板,傳給他打反擊。

這個戰術簡單實用,劉博抓住機會,把球傳到瞭陳尋手裡。陳尋接到球就向對方籃下跑去,對手防守很快,後衛馬上就追瞭上來。陳尋估計他的速度很難跑到籃下,便在三分線附近站住,準備跳投三分,而緊隨其後的後衛也跳瞭起來,打算把這個球蓋瞭。籃球越過瞭兩人的指尖,最終應聲入網,而那個後衛收勢不及,手招呼在瞭陳尋身上,陳尋就像片葉子一樣,落在瞭地上。

方茴覺得腳下的場地顫瞭顫,她的心也緊跟著顫瞭顫。耳邊傳來瞭趙燁“操你大爺的!下手太黑瞭!”的怒罵聲,場內蘇凱和對方球員互相推搡瞭起來,場邊的觀眾一片驚呼。這些對方茴來說就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事,她的眼裡隻有場中間那個像斷瞭線的木偶一樣的人,她急匆匆地推開身邊的人,不管不顧地向場中間跑去。

陳尋仰躺在地上,他本來試著翻身起來,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幹脆就踏實地躺著瞭。他瞇起眼睛,心滿意足地看著方茴含著淚的臉龐出現在他的視線內,笑著說:“球進瞭嗎?”

“進瞭。”方茴蹲在他身邊,吸瞭吸鼻子說。

“怎麼樣?沒騙你吧?這三分夠名留青史瞭吧?”陳尋松瞭口氣說。

“嗯……”

“哭什麼啊,又不是沒進!”

“沒哭……”

“眼淚都掉我身上瞭……”

“疼麼?”

“不疼……有點……”

“到底疼不疼啊?”方茴眼睛還紅著,卻撲哧一下笑瞭出來。

“剛才不疼,看見你就開始疼瞭……”

“討厭!那我走瞭!”

“別別別!不鬧瞭……我說……拉我一把……我好像真沒勁起來瞭。”陳尋向方茴伸出手說。

方茴握住瞭他的手,和旁邊的隊員一塊把陳尋從地上拉瞭起來,一路將他扶下場。

“這回可讓大傢都看見瞭。”陳尋望瞭望四周,低聲說。

“是啊……”方茴紅著臉,嘆瞭口氣。

“可是看見你跑過來我特高興,”陳尋笑著說,“真的,我躺地上的時候第一個想的是球,第二個想的就是你。”

方茴低下頭笑瞭,偷偷攥瞭一下他的手。

陳尋最終沒能堅持完整場比賽而提前下瞭場,但是F中卻一直把這一分的優勢守到瞭最後,昂首挺進瞭耐克杯高中男子籃球聯賽的總決賽。哨響的那一刻,全場爆發出瞭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和掌聲。學生們整齊劃一地逐個呼喊著自己球隊隊員的名字,從“蘇凱”到“陳尋”,包括沒能上場的“趙燁”。趙燁幾乎激動得哭瞭出來,蘇凱緊緊摟住他,驕傲地笑瞭。

那天所有籃球隊員都起哄似的爭著在趙燁右胳膊的石膏上簽名,林嘉茉也被方茴鼓動著在上面寫瞭自己的名字。後來趙燁無數次地偷偷摸索著那個名字,他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在上面記下瞭日期,並特別註明“耐克杯入決賽紀念”。

方茴說,多年之後那個石膏被趙燁摔得粉碎,破裂的白色粉末讓每一個人的心都裂瞭一個缺口。直到那時,他們才明白,那場比賽是標識他們青春的紀念,證明他們之間的友誼和愛情曾經全心全意地交付,而這一切終究在時光裡一去不返。

14

耐克杯決賽是在正規的體育場館舉行的,標準比賽地板、選手席、觀眾席一應俱全,氣氛非常好。啦啦隊到瞭那裡都仿佛感染瞭專業氣息,一個個跳得很賣力,一邊揮舞著塑料彩球,一邊喊“給我一個F,給我一個CUP,給F中一個CUP”。

場邊的觀眾也不示弱,林嘉茉學著《灌籃高手》裡面的樣子,事先拿瞭好幾個空的可樂瓶,往裡面裝上一毛錢的鋼鏰兒,晃起來“嘩啦啦”地響,聲效超好。欄桿上也被他們掛上瞭旗子,什麼“F中必勝”“勇者無敵”“冠軍隻屬於我們”,兩方的旗語幾乎連成瞭一片,混起來也分不清楚這旗子上寫的冠軍到底是哪邊的瞭。不過大傢都知道,真正的冠軍隻有一個,即將在今天、在這裡產生。

比賽之前教練先叮囑瞭一遍戰術,隊員們多少都有點緊張,教練說話那不大會兒的工夫,中鋒劉博竟然上瞭三次廁所,等他第三次回來,蘇凱皺著眉頭說:“怎麼瞭你?漏啦?要不咱們暫時先塞上會兒?”

大傢哄笑起來,緊張的情緒也稍稍緩和瞭一點。

“該說的,該囑咐的,也都說瞭,我作為隊長就說兩句題外話吧,”蘇凱呼瞭口氣說,“我呢,是高一下學期當上的校隊隊長,當時教練找我談話的時候我特激動,一沖動就說‘我一定給咱們學校贏個獎杯回來,擺在您辦公桌上’,但是特不好意思,到現在我這句話也沒能實現,直接影響瞭咱們教練漲工資發獎金,在此,我要鄭重地跟教練說句對不起啊!”

教練笑瞭笑,一巴掌呼在瞭他肩膀上,蘇凱“哎喲”一聲,揉著膀子笑著說:“您別沉不住氣啊,下狠手也得等沒人的時候,要不他們誰敢接我的班啊?呵呵,反正都今天瞭,我這隊長占著茅坑不拉屎的日子也算到頭瞭,您就讓我說完吧!說實在的,我真沒想到咱們能今天站在這塊場地上。趙燁受傷的時候,我特絕望,我琢磨著別在咱們主場輸,就算對得起觀眾瞭。但是我那天去看趙燁,他的那幾句話真是一下子把我給震瞭,我覺得就沖瞭這孩子,我都得拼盡全力,寧可躺在場上輸瞭,也不能放棄。後來咱們也確實打得很辛苦,高三的隊員因為高考,一個個地退出瞭。 這也不能怪他們,我作為一個考生很能理解。而就在這會兒,陳尋站出來瞭。他根本不是籃球隊的人,他也要會考,也要分班考,其實這比賽就和他沒什麼關系。可是他還是來瞭,自己一個人在放學以後偷偷練投籃,即使生著病都沒吭聲,可以說沒有他咱們可能早就打道回府瞭。所以,我今天必須謝謝他,不隻是他,還要謝謝站在這兒的所有人,能跟你們一起並肩作戰,是我這輩子的榮幸!你們可能都認為我太看重這個冠軍瞭,太想在畢業之前拿一個冠軍瞭,但是我要告訴你們,今兒個不管能不能得到冠軍,我都沒有遺憾!我以後都會驕傲地跟別人說,我曾經在一個最牛逼的籃球隊待過,和一幫最牛逼的隊員一起打過最牛逼的籃球!”

蘇凱說這些的時候眼睛炯炯有神,閃動著不可一世的光芒。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他的強大氣勢震撼瞭,隊員們一個個地站起來,包括還吊著胳膊的趙燁,大傢像往常一樣搭著肩膀圍成瞭一個圓圈。

蘇凱笑瞭笑,他看著圓圈中心大聲地喊:“F中!”

“贏!”

所有隊員一起大喊,雄厚嘹亮的聲音,直沖雲霄。

那天的比賽很激烈,在蘇凱他們的同心協力、奮力拼搏之下,F中最終捧得瞭2000年耐克杯的冠軍。終場的那一剎那,蘇凱流下瞭眼淚。他像孩子一樣叫喊著跑到場邊,緊緊抱住瞭趙燁,嘴裡不停地說:“冠軍!我們是冠軍!”趙燁的胳膊被蘇凱墜得生疼,可他根本顧不上這些,也跟著一起蹦著喊:“冠軍!冠軍!”

觀眾席上林嘉茉抱著方茴的肩膀,哇哇大哭。方茴和她抱在一起,一邊安慰林嘉茉一邊歪著頭望向場下尋找陳尋的身影。她正望著就聽見欄桿下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方茴低下頭,看見陳尋笑著向她揮手,他高高地舉起瞭食指,比著一字的手勢。

方茴說,在那一刻她覺得陳尋就像是凱旋的英雄,身上散發出瞭金色的光,而這個萬眾矚目的英雄隻把笑容送給瞭她,因此讓她陶醉其中無比幸福。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開始奢求陳尋的唯一,隻註視著她,隻向她伸出手,隻對她笑。

我想方茴的這種想法是一種可愛而幼稚的小女孩心思,她忘瞭英雄之所以是英 雄,就是因為他被很多人推崇認可,如果隻是對她一個人,那麼他就根本不可能被稱作英雄。方茴的願望必然會成為陳尋的束縛,而往往最後,隻能困住她自己。

晚上全體籃球隊和“傢屬”一起吃瞭慶功宴,教練帶他們去瞭眉州東坡,說隨便吃隨便點,他來埋單。對吃慣瞭雨花餐廳宮保雞丁的隊員們來說,這簡直就是國傢隊待遇瞭,一個個嘴甜得不得瞭,紛紛說,得冠軍就是好啊就是好,教練漲工資,他們吃東坡,把教練弄得哭笑不得。

席間蘇凱格外興奮,輪著敬隊員們酒,敞開瞭喝瞭個夠。別人都覺著他是太高興瞭,林嘉茉卻看著不對勁,再怎麼高興都用不著喝這麼猛,就跟自己灌自己似的。

過瞭一會兒,在大傢都高興地聊著吹著顯擺著的時候,蘇凱一個人走瞭出去。林嘉茉看得仔細,等過瞭十分鐘,見他還沒回來,就趁著沒人註意也出去瞭。她走到門口,看見蘇凱坐在臺階下面,默默地望著大街。林嘉茉從後面拍瞭他一下,挨著他坐下來說:“怎麼偷偷跑出來瞭?吐啦?”

“沒有!我在你眼裡就那麼啊?我是出來坐會兒,”蘇凱笑瞭笑說,“你呢,怎麼出來瞭?”

“我……我也出來坐會兒。”林嘉茉紅著臉,低下頭小聲說。

“話說回來,要真的醉瞭吐瞭也就好瞭。”蘇凱嘆瞭口氣說。

“為什麼啊?”林嘉茉疑惑地說。

“沒事,我就是覺得今天過得特他媽不真實。”蘇凱望著天說。

“有什麼不真實的!要不我把獎杯再拿來讓你看看?”

“死丫頭!笑話你哥哥呢?”蘇凱斜著眼看她說。

“沒有……我不是……”

“知道啦,逗你呢!今兒怎麼瞭?你也不靈泛瞭?”

林嘉茉看著他的側臉默默地嘆瞭口氣,她在蘇凱面前又何嘗靈泛過,如果真的機靈點,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瞭。

“嘉茉,你坐過飛機麼?”蘇凱突然問。

“沒有,你坐過?”

“我也沒有,你說坐飛機能看得見下面什麼樣麼?”

“能吧,但肯定特小。”

“那我要是放個花,在飛機上能看見麼?”

“不知道,也許能看見?”

“那你知道這邊哪兒有賣煙花爆竹的麼?”

“這兒哪兒有啊!全北京都沒有,要買肯定得去外地。”

“哦對瞭,禁放瞭哈。”

“你喝多瞭吧?現在要那玩意幹嗎啊?”

“呵呵,可能真有點多。”蘇凱捂住臉,悶聲說。

“你到底怎麼瞭?”林嘉茉側過身,直直地看著他問。

“今天……鄭雪走瞭。”蘇凱拿下瞭手看著林嘉茉無奈地說,那一瞬間,林嘉茉在他眼裡隱約看見瞭淚光。

“真的?”林嘉茉覺得自己心裡揪瞭一下,她慢慢地感覺到瞭蘇凱的疼痛,那種好像連呼吸都很費力的疼痛。

“嗯,也許現在就在咱倆上邊呢。”蘇凱指瞭指天空說。

“所以你想放花?”

“啊……夠傻缺的吧?”蘇凱苦澀地笑著低下頭,“你說她在中國明明能考上不錯的大學,幹嗎非上國外啊?新西蘭就那麼好嗎?不就一放羊的地方麼?咱們中國什麼沒有啊!至少有我陪著她啊!呵呵,可能她不稀罕我陪著吧。”

蘇凱的每一句話都敲打在瞭林嘉茉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她抿著嘴聽他講他對另外一個女孩子的不舍、忠貞和愚蠢的幻想。這些話沖擊著林嘉茉的耳膜,讓她從頭到腳都冰冷異常,她感覺自己最珍惜的東西被別人棄如敝履,她一直小心攥著的珍珠,不過是顆水珠,馬上就要從指縫中滑落,然後蒸發消失不見。虛無的恐懼感讓她終於堅持不住,緊緊抱住瞭蘇凱。

“我稀罕!我要!讓我來陪著你!蘇凱,我喜歡你!我特喜歡你!我就是高依 依,高依依就是我,水是我買的,BP機也是我呼的,小說和磁帶都是因為想和你說話才故意不給你的……從我認識你起,我就喜歡你瞭,一直很喜歡……”

林嘉茉突然撲過去的力量讓蘇凱的身體禁不住磕在瞭臺階上,疼痛感使他逐漸清醒,他望著自己懷裡的女孩,還是慢慢推開瞭她。

“嘉茉,我真沒想到是你,謝謝你,謝謝你對我那麼好。但是我答應瞭要等鄭雪回來,不管以後會怎麼樣我都想等等看。也許你會覺得我很傻,可能我就是很傻。可是我還是想等她,人要不趁著年輕的時候做點傻事,以後還什麼時候做啊!我寧願以後因為等瞭她而後悔,也不願意因為沒等她而後悔。嘉茉,你是個好女孩,是我見過的最可愛、最善良、最好的女孩。我一直把你當親妹妹看待,以前是以後也是,妹妹,你也等等吧,會有比我更好的男孩陪著你的,我,不行。”

林嘉茉怔怔地看著他,她美麗的眼睛裡慢慢流出瞭淚水,繼而她又撲到他懷裡號啕大哭,而這次,蘇凱沒有推開她。

他抱著林嘉茉抬起頭望向天空,墨色的夜空中閃過瞭一點飛機飛行的紅色,也許那閃爍的紅過於突兀刺眼,因此他也流下瞭眼淚。

15

關於耐克杯的所有悲歡都像一個美麗的泡沫一樣,升騰到最高點然後消失不見。它散發出的透明的七彩光芒,在每個人心裡都留下瞭難以忘記的影子。

林嘉茉用很平靜的語調向方茴敘述瞭那個別致的夜晚,每一句話,每一個停頓,每一滴眼淚,她都牢牢地記住瞭,精確得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沒摻雜一點自己的感情在裡面。方茴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好,而林嘉茉也沒想得到她的安慰。換句話說不幸的人不會願意在幸福的人面前哀悼,那隻會讓人感覺更加不幸。那時候的方茴還不知道什麼叫刻骨,什麼是錐心,她的眼睛清澈見底沒有一絲漣漪,所以她根本安慰不瞭林嘉茉。有些痛苦不經歷過永遠無法體會,所有開導的話都會變成不疼不癢的風涼話。趙燁和蘇凱兩個人接連折磨瞭林嘉茉的身心,這些意味著什麼隻有她 自己才能明白。

講完這些林嘉茉輕盈地從學校的槐樹圍欄上跳瞭下來,落地時腳不慎崴瞭一下,她皺著眉罵瞭聲“他奶奶的”,隨後高聲唱起“在我心中,你是一根大蔥,撅吧撅吧揉吧揉吧扔進垃圾桶中”,她一邊笑一邊回過頭看方茴,毫無意外地,她在方茴眼中看見瞭不可思議無法理解的眼神。

那是方茴第一次聽到林嘉茉罵人,而她卻僅僅以為隻是心裡不痛快罷瞭,輕易忽略掉瞭其中默默隱藏的悲傷和堅強。

在那年春天的最後,F中照例舉行瞭運動會。由於趙燁還沒好利索,所以陳尋和喬燃報瞭很多項目,什麼男子四乘一百、四百、八百、一千、一千五、跳高跳遠……但凡能上的,兩人幾乎都參加瞭。侯老師特別高興,充分表揚瞭他們的責任心和集體榮譽感,就差在黑板上寫“向陳尋和喬燃同學學習”瞭。

運動會當天挺熱的,方茴抱著一大袋子水陪在陳尋和喬燃旁邊,一直照應著。陳尋跑完400米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向方茴伸出手說:“水水!不要礦泉水,給我一個紅牛!”

方茴翻瞭翻袋子說:“紅牛隻剩一個瞭,待會兒喬燃還要跑一千,給他留著吧,你先喝礦泉水。”

“我就喝一口!我還要跑一千五呢!這他媽破天,熱死瞭!”陳尋揪著方茴的褲腿說。

“瞧你丫這德行!快快快!趕緊讓他喝瞭吧!”喬燃笑著說。

“那……好嗎?”方茴看著喬燃說。

“沒事!丫太!我用不著!”

“你跑一圈試試就知道瞭!”陳尋接過水,咕嘟咕嘟灌瞭一大口說,“我得上去歇會兒……”

陳尋往前走,方茴跟著他,忽又停下來,轉身對喬燃說:“謝謝啊,他就是這樣,待會兒我去再給你買一罐。”

“真不用,”喬燃擺擺手說,“你多幫我喊兩聲加油就行瞭。”

對面的陽光有些刺眼,方茴瞇著眼睛,微微點瞭點頭。喬燃看著她,開心地比起瞭V字。

可惜最終方茴也沒能去替喬燃加油,在喬燃起跑的時候,方茴正陪著陳尋檢錄一千五百米長跑。陳尋一邊壓腿,一邊哼哼著歌,方茴幫他重新別好號牌說:“現在有精神瞭?”

“嗯!喝完紅牛好多瞭!”陳尋捅捅她說,“哎!你聽我唱的這歌瞭麼?好聽麼?”

“沒怎麼聽清楚,還行吧。”

“還行?多好聽啊!這歌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地下樂隊寫的,叫《河》,特別棒!”

“是嗎?”方茴隨口說道,她知道陳尋很迷搖滾,但她卻不怎麼懂。

“嗯!現在玩吉他的都知道,痙攣樂隊,非常牛逼!孫濤還認識他們的主唱呢!趕明我帶你去聽一次,你就知道瞭!”

“哦,快去吧,就要開始瞭。”每次聽到他那些發小的名字,方茴總是淡淡地回應。她知道陳尋並沒有遵守諾言,不再和他們常聯系,而她自己也始終沒能想通,不去介懷從前。這兩者之間有點別別扭扭的,陳尋和方茴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隻是選擇瞭回避而已。

“加油啊!要是不舒服就跟老師說下來!我在旁邊等著你!”方茴叮囑瞭兩句。

“下來?不能夠!那多丟人啊!你擎好吧!”陳尋驕傲地說。

方茴笑瞭笑,站在瞭跑道邊。比賽過程中她一直盯著陳尋,不知不覺地竟然圍著跑道走瞭一圈,陳尋跑瞭一千五百米,她走瞭八百米。雖然沒能拿到名次,但是陳尋還是堅持瞭下來,直到看著他到達終點,方茴才走上瞭觀眾臺。

林嘉茉見她走來,忙把手裡的紙筆塞過去,一臉不滿地說:“哎喲,你可算回來瞭!快點寫兩篇通訊稿吧!我是徹底沒詞瞭,什麼英姿颯爽、朝氣蓬勃、勇猛拼搏、體育萬歲我都寫瞭,差點沒寫上龍馬精神!你說說,咱倆到底誰是宣傳委員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陪陳尋跑一千五去瞭。”方茴忙道歉說。

“看見啦!”林嘉茉白瞭她一眼,“不是我說,我覺得你喜歡人的方式真的很蠢!他跑他的步,你圍著操場轉圈幹嗎啊?”

“我……我就是看看……”方茴不好意思地埋下頭,在紙上胡亂寫瞭起來。

“你悠著點,別把高二一班通訊稿寫成陳尋同學專稿!”林嘉茉繼續擠對她。

“你討厭!”方茴揮起手拍過去,林嘉茉笑著躲開,不小心撞著瞭身後的趙燁。

此時趙燁胳膊上的石膏已經拆掉瞭,但還用夾板夾著,白色繃帶掛在脖子上,樣子多少有些狼狽。兩人對視瞭一下又慌忙躲開,仿佛兩塊同極的磁鐵,很默契地一左一右各自走遠,躲閃竟然已經成習慣。

林嘉茉繞到方茴身後坐瞭下來,她支著下巴,遙遙望向賽場,輕嘆瞭口氣說:“其實……就像你這樣傻瞭吧唧的也挺好的。”

“什麼?”方茴回過頭,眼神依然清澈。

“沒什麼,快寫吧!”林嘉茉扶著她的腦袋,把她扭瞭過去。

遠處的廣播中響起瞭廣播員的聲音,曼妙的聲音念道:“高二(1)班來稿:運動場上的歡喜和悲傷都是如此真切,沒有什麼是我們克服不瞭的!珍惜每一秒,享受每一天。拼搏、拼搏、拼搏!加油、加油、加油!我們的未來不是夢!”

運動會結束以後,陳尋非拉著方茴去聽那什麼痙攣樂隊的演唱,方茴可以說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但她不願意掃陳尋的興,便勉強跟著他去瞭。

陳尋換瞭一輛新車,他原來那輛在飯館門口被人偷瞭。那時候北京偷車賊特別猖獗,基本上騎車的人就沒有沒丟過車的。好車丟,破車也丟;彈簧鎖丟,U形鎖還丟。自行車市場在偷車與倒賣二手車之間,形成瞭獨特的產業鏈。陳尋的這輛“新車”就是在二手市場淘回來的,之前他已經丟過一次車瞭,他媽剛給他掏瞭一千多塊買瞭輛車,他還沒騎熱乎就又弄丟瞭,這次他怎麼也不敢再向傢裡要錢,無奈之下隻好去四惠那邊的一個二手車交易市場買瞭輛一模一樣的“新車”。那會兒的四惠根本連CBD商圈的影都沒有,無數小平房跟鄉下似的。在一個民宅裡,陳尋被一群村民 圍住,以視死如歸的決心,討價還價買下瞭這輛車。在捷安特專賣店賣一千多的車,在這裡一百多就成交瞭,弄得陳尋非常鬱悶,喬燃開玩笑說沒準這就是他丟的那輛,循環一圈又物歸原主瞭。

這輛車沒有後座,後軲轆上隻有個擋泥板,方茴隻能坐在大梁上。由於大梁是斜的,所以坐上去非常不舒服。但是方茴還是津津有味,她坐在上面可以感覺到陳尋的氣息,還可以聽他嘴裡哼哼唧唧的歌。

陳尋帶方茴去的是北新橋那邊一間叫“忙蜂”的酒吧,陳尋對她說這裡經常會有沒出名的地下樂隊來這裡表演,據說花兒樂隊就是從這出來的,沒有孫濤的關系他們根本進不來。方茴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她詫異陳尋知道這麼多而自己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兩個人穿著校服混跡在人群中,陳尋不時停下來和旁邊的人打招呼,方茴一直跟在他身後,卻覺得始終跟不上他的腳步。

最終陳尋擠到瞭前面,方茴落在瞭後面。痙攣樂隊出場時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讓她直犯惡心。主唱酷酷地向下面揮手致意,又引起瞭一片尖叫。那天他們表演的第一首歌就是《河》,而方茴也終於聽清楚瞭讓陳尋沉醉其中的歌。

小時候我故鄉有一條河,

她就住在河那旁,

是個梳著辮子的可愛姑娘。

傍晚我總是拉著她的手,

河水映著她的嬌艷臉龐,

她說以後我們要順著河一起流浪。

我以為我們真的會去流浪,可是她卻陪伴在別人身旁。她走的那天河很藍,

她說不舍得和我再見,

我說我找不到你怎麼辦,

她指著河說這就是我的方向,那裡的名字叫他鄉。

後來我有瞭自己的姑娘,

那個人卻讓她受瞭傷,

我順著河走接她回傢,

她卻說傻瓜,他才是我的傢。

她等著他,我等著她。

我們都不害怕,

總有一天我們死後會變成河,流到一起,

不再牽掛。

她等著他,我等著她。

我們都不害怕,

總有一天我們死後會變成河,流到一起,

不再牽掛。

方茴聽完整首曲子,立刻站起身走瞭出去。方茴走的時候,陳尋正打著拍子唱“流到一起,不再牽掛”。她在陳尋臉上看見瞭迷茫的表情,而陳尋並沒有看見她。

方茴本來想回傢,但怎麼也沒能等到車,隻好泄氣地坐在瞭馬路牙子上。路旁的燈火在她眼裡漸漸模糊,她輕輕抹瞭把臉,一片濕漉漉的。

方茴對我說,不知道為什麼,她那天就是覺得這首歌是在唱陳尋和吳婷婷,而她,隻是像個旁觀者一樣。

16

陳尋從“忙蜂”裡跑出來的時候,方茴正在抹眼淚。陳尋站在馬路對面看著路燈下她那纖細的身影,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陳尋跑過馬路,一把拉住她說:“你怎麼跑出來瞭?這又怎麼瞭?我剛才找你半天,都快急死瞭!”

“沒事……”方茴吸瞭吸鼻子說。

“沒事哭什麼!”

“眼睛疼。”

“別瞎掰!”陳尋捧住她的臉說。

“你為什麼喜歡《河》?”方茴拉下他的手,定定地望著他問。

“不……不為什麼啊……”陳尋被她問得發愣。

“歌詞喜歡嗎?”

“喜歡啊……編曲也……”

“聽這首歌的時候,想過吳婷婷麼?”方茴打斷他,直接問瞭出來。

“你又想什麼呢!”陳尋松開手,看著路邊說。

“想過沒有?”

“……”

陳尋沒能回答方茴的問題,說實話他的確想過,但是他覺得自己的那種想,和方茴認為的想不太一樣。他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好拉住她低下頭吻瞭過去。

方茴別過頭,推開他說:“你別糊弄我。”

“不是……”

“你不是說不和你的那些發小多聯系瞭麼?我跟你說過我和他們就不是一路的。”

“怎麼說到這上頭瞭,我知道,可是……”

“那幹嗎還和孫濤來這種地方?你看看裡面有學生麼?再兩個月咱們就要考試 瞭,到時候咱倆考不到理科A班怎麼辦?分開瞭怎麼辦?你想過麼?”

“上不瞭理A上文A唄,反正你文科比較好,我本來就想陪你學文瞭。”

“可能麼?你連語文都學著費勁,你學文?我看你是根本沒想過!”

“你怎麼知道我沒想過!”陳尋有點生氣瞭,“我有點業餘愛好都不行瞭?”

“誰說不行瞭,但是你不要和那些人在一起……”

“哪些人啊?我從小就和他們在一起也沒見我怎麼著瞭!方茴,你別太較真啊!”

“好吧!算我較真!”

方茴抿抿嘴唇,悲傷地看瞭陳尋一眼,猛地轉身打瞭一輛車。

陳尋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那輛夏利的頂燈越來越遠,幾分鐘後他才拔腿追瞭過去,但是那一點紅還是融化在瞭夜色中。那一刻,陳尋感到特別無力。

晚上陳尋給方茴打瞭電話,方建州接起來的時候很不耐煩,陳尋在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地聽見他說:“這男生是誰啊?怎麼老給你打電話?說完瞭就快點掛!別聊天啊!”

方茴應著接起電話,陳尋說:“你怎麼說跑就跑啊!我追出瞭幾百米呢!”

“是嗎?”方茴淡淡地說。

“先開始我以為你會下來呢!沒想到你真走瞭!”

“哦。”

“還生氣呢?”

“沒。”

“別生氣瞭,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

“那我以後不去瞭。”

“隨便。”

“你別這樣。”

“嗯。”

“我給你彈首歌吧!”

“不行……”方茴壓低聲音,“我爸在……”“哦。”

“那先這樣吧。”

“嗯,明天再說,你別瞎琢磨瞭啊!拜拜。”“拜拜。”

第二天上學,陳尋一直沒話找話地圍在方茴身邊,方茴也沒怠慢他,很耐心地陪著他玩五子棋和“東南西北”等幼稚的遊戲,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放學之後,陳尋湊過來,有些不自然地說:“那個……今天……我還得去一趟‘忙蜂’……”

方茴收拾東西的手停頓瞭兩秒,繼而接著把書放到瞭書包裡。

“是這樣的,昨天孫濤給我打電話,不是我聯系他啊,是他打給我的!他說和那邊的人說瞭,可以讓我去唱一首歌!我想去試試,就一次,以後再也不去瞭!”陳尋忙解釋說。

“哦。”方茴依舊沒有反應,她拉好書包拉鎖,站瞭起來。

“陪我一起去吧!”陳尋 著臉蹦下桌子,擋在她面前說。

“不去。”方茴輕輕閃過他。

“為什麼?”陳尋拉住她,“我第一次上臺唱歌!”

“我去幹什麼?聽你唱《河》,陪你懷念初戀?”方茴掙紮開淡淡地說。

“不是!都跟你說不是……”

“我不想再去那種地方瞭,”方茴打斷他,“也不想再聽‘流到一起,不再牽掛’!”

陳尋松開手,眼神復雜地看瞭會兒方茴說:“隨便你吧!”

方茴低下瞭頭,她沒敢看陳尋離去的背影,隻聽見瞭一聲重重的摔門聲。

喬燃在後面一直看著他們,等陳尋走後,他才走到方茴身邊說:“怎麼瞭?他鬧 什麼別扭啊?”

方茴抬起頭,深吸瞭口氣說:“喬燃,你有忘不瞭的人麼?就是那種不管怎麼樣,以前忘不瞭,現在忘不瞭,以後也還是忘不瞭的人。”

喬燃愣瞭愣,隨後看著她笑著說:“有啊。”

那天喬燃陪著方茴一起回傢瞭,方茴並沒說她和陳尋到底怎麼瞭,喬燃也沒再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既然有忘不瞭的人,那現在喜歡的人怎麼辦呢。”方茴踢著小碎石子說。

“我忘不瞭的人就是我現在喜歡的人。”喬燃說。

“你也糊弄我?”

“真的。”

“那以後喜歡的人呢?”

“就是我以後忘不瞭的人。”

“以前那個呢?”

“一塊忘不瞭。”

“真貪心。”

“呵呵,誰也不希望就這樣被輕易忘記吧?再說,忘不瞭也不代表一直喜歡。”

“是嗎?”

“是啊,比如我問你,你會把我忘瞭麼?”喬燃站定,笑盈盈地看著方茴說。

方茴搖搖頭說:“不會吧。”

“那麼你喜歡我嗎?”

樹上的丁香被吹瞭下來,好像在他們中間下瞭一場雪。方茴詫異地看瞭他一眼,仿佛無處躲藏般的,忙又把目光投向別處。

“不喜歡對吧?”喬燃依舊笑著,卻笑得空落落的,“所以你看,忘不瞭也不是多麼瞭不得的事。”

後來他們也沒再說什麼,到方茴傢樓下,喬燃朝旁邊的丁香花叢走瞭過去,他 在樹叢中找瞭半天,揪下一朵花放在瞭方茴手心裡。

“什麼啊?”方茴看著手中小小的白色花朵疑惑地說。

“五瓣丁香,據說會帶來幸福,”喬燃解釋說,“別愁眉不展的瞭,我希望你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方茴抬起頭,感激地看著喬燃,隨後她也去花叢中找瞭一朵五瓣的丁香,遞給喬燃說:“這個給你!你也要幸福!”

喬燃笑著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夾在瞭書本裡,方茴攥著手裡的五瓣丁香向他道別,喬燃揮揮手,一直目送她走進樓裡,才慢慢轉過身。

那朵五瓣丁香,被他保留瞭很多很多年。

陳尋趕到“忙蜂”,詫異地看見瞭站在門口的吳婷婷。那天吳婷婷穿瞭一件緊身的黑色外套,裡面衣服領子很大,露出瞭一片白皙的脖頸,她瑟縮著向陳尋笑著跑過來說:“腕兒,譜挺大的啊!還沒出名就學會遲到瞭!枉我們巴巴地跑來捧場!”

“先把自己裹好瞭再跟我說話!不知道晚上涼啊?凍不死你!”陳尋皺著眉把自己的外套遞過去說。

“你就是一事媽!”吳婷婷接過衣服套在身上,往他身後瞅瞭瞅說,“你的小女友呢?怎麼沒來?”

“她啊……”陳尋頓瞭頓,拿腳蹭著地面說,“有事兒。”

“嘿!褶子瞭!”旁邊的孫濤一拍巴掌喊起來,“怎麼不早說啊!海冰今天特意沒來!怕掃興。”

“怎麼著?有什麼的啊!還怕她瞭!操!現在就打電話!把海冰叫來!我第一次表演沒他哪成!”陳尋瞪著眼睛說。

“沒瞧出來!你丫還挺有骨氣的!”孫濤笑著挽過楊晴說,“去,給海冰打電話去!”

“當然瞭!我是誰啊!見神殺神,見鬼拍鬼!就不怕那些牛鬼蛇神!”陳尋停好車,背著琴走進瞭門口。

吳婷婷和孫濤互看瞭一眼,孫濤使瞭個眼色,吳婷婷跟上陳尋輕聲說:“怎麼瞭?你們倆吵架啦?”

“不是……”陳尋低下頭說,“就是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哎喲!還有能拿得住你的人啊?”吳婷婷笑著說。

“你丫裝什麼孫子啊!”陳尋白瞭她一眼,“當年你不是就把我玩得滴溜亂轉嗎!”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啊!真有成就感!”吳婷婷使勁捶瞭他一下,笑得花枝亂顫。

“那可不是?沒你我們還真不至於這樣!”陳尋揉著肩膀說。

“你等會兒,什麼意思?你們倆到底怎麼瞭?”吳婷婷拉住他,收起笑臉說。

“待會兒再說吧!先讓我踏踏實實把這曲子彈完瞭!我還得再練一遍呢。”

陳尋坐好瞭,拿起別在琴弦上的撥片開始調音。他用的還是方茴新年送的那枚紅色撥片,隻不過上面銀色的桃心貼紙已稍稍有些褪色。

17

周末之後的“忙蜂”略顯冷清,吳婷婷他們幾個可以算是人數最多的一桌客人,這讓陳尋緩解瞭一些緊張的情緒。他裝束很簡單,把校服外套脫瞭之後,上身是一件文字圖案的白T恤,下身他也沒換,穿著校服褲子就拿起他300多塊錢的吉他上場瞭。

“瞧丫那屌樣!”剛趕來的唐海冰笑著說。

“噓!小點聲!”吳婷婷用胳膊肘捅瞭他一下。

“你那麼投入幹嗎啊?”孫濤壞笑著說。

“你別說,陳尋還真挺有范兒的!我都有點被他迷住瞭!”楊晴捧著臉蛋,滿臉崇拜地看著陳尋說。

“滾蛋!你不許看!”孫濤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按在瞭自己懷裡。

陳尋望著他們,遙遙一笑,輕輕撥動瞭琴弦。

月光下的樹影斑駁瞭多久時間,白裙子的女孩路過瞭多少次這街,夕陽下我多少次回望著你的眼,你有過多少遺憾總是蒼茫瞭愛戀。

忘川河畔盛開瞭多少朵紅蓮,

輪回中我們擦肩瞭多少個百年,前世的你吟唱瞭多少夢縈魂牽,如今的我多少次夢回少年蹁躚。

一百年一千年之後匆匆過去多少年,漫漫歲月中我們許過多少諾言,

多年之後我們是否還會無悔相伴,隻為你的一笑誤我浮生的匆匆那年。

陳尋唱完瞭之後,唐海冰他們發瘋似的鼓掌叫好起來,陳尋索性放開瞭膽,又彈唱瞭幾首時下流行的歌,更顯出色瞭。

他一下來就被他們圍住,孫濤勾住他的脖子,笑得眼睛都成瞭一條縫,熱絡地說:“哥們兒,剛才老板跟我打聽你電話呢,他說你是可塑之才!真給勁啊!幹脆你就往娛樂圈發展吧!有你在,那什麼謝霆鋒、陳曉東都得卷鋪蓋回鄉下瞭!”

“對對對!趕明你出名瞭,我就給你當經紀人,誰想要你簽字都得先過我這關!哇噻!想想都爽!”楊晴滿眼金光地接茬說。

“瞧你們倆那樣!真是爛泥扶不上墻!娛樂圈有什麼好的?你搞搞我,我搞搞你,放眼望去男人都是表兄弟,女人都是表姐妹!掰著手指頭數,超不過三人就能扯上不正當男女關系!我就看不慣他們那操行!我們陳尋玩這個也就圖一樂!這叫 豐富自己的課餘生活!是吧?”唐海冰很不屑地說。

“切!還‘我們陳尋’,陳尋什麼時候成你的瞭? 怎麼也是人方茴的啊?你算哪根蔥啊!”楊晴白瞭唐海冰一眼說。

她這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大傢都突然沒瞭動靜,唐海冰松開瞭搭在陳尋肩膀上的手,陳尋扭過頭一聲不吭地坐瞭下來。孫濤狠狠掐瞭楊晴一把,惹得她又痛又怒,嘴裡依然不老實:“本來就是!你掐我幹什麼!夠下狠手的啊!都青瞭!”

吳婷婷使勁扽瞭扽她,湊到陳尋身邊說:“那歌是你寫的?不錯嘛!叫什麼名字?”

“《匆匆那年》。”陳尋悶聲說。

“嘖嘖,高才生就是不一樣啊,起個名字都這麼清雅脫俗……”

“滾蛋啊!”陳尋沒等她說完就打斷瞭,“少跟我這裝!”

“誇你你還不愛聽瞭!天生賤命呀!我告訴你,別在外頭受瞭閑氣,上我這來發無名火!”吳婷婷也有些生氣瞭。

“不是,我這不是心裡堵著呢麼!”陳尋軟下口氣說。

“那歌……是給方茴寫的?”吳婷婷的目光透過暗色的燈幽幽打在陳尋身上。

“也不是……”陳尋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反正是想讓她來聽聽來著,呵,現在可好……”

“那女孩子心裡彎太多瞭,也不能怪她,我想她是太在意你瞭。你啊,既然真心喜歡她,就多擔待點吧!誰叫當初我們那麼勸你都不聽呢!”吳婷婷嘆瞭口氣說。

陳尋笑瞭笑,伸手戳她的腦門:“你這人說起道理比誰都明白,辦起事又比誰都糊塗!有時候我就想,你和方茴要是能勻乎勻乎就好瞭!”

“想得美!還什麼都是你的瞭!”吳婷婷把他的手扒拉掉,從鼻子裡哼瞭一聲說,“吃著碗裡的瞅著鍋裡的,不怕撐死啊!”

“你可別冤枉我!我就是那麼一說,你就那麼一聽。你現在這話可太曖昧瞭,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我總算看出來瞭,我就是這麼被你們丫一點點給算計的!”陳尋忙澄清說。

“滾!少他媽裝竇娥!說真的,要不然我去和方茴說說吧,省得你以後糟心,指不定再胡說八道點什麼出來。”

陳尋轉瞭轉眼睛,喜笑顏開地說:“也行!婷婷,我真沒發現,你正經起來,那簡直不是一般的靠譜啊!”

“去去去!別煩我!我什麼時候不正經瞭!德行!”吳婷婷揮瞭揮手,獨自聽起瞭歌。

唐海冰看他們聊得挺歡也走瞭過來,他點上根煙說:“怎麼著?待會兒咱們去哪方面活動啊?好久沒聚這麼齊瞭。”

“活動?他肯定不行!”吳婷婷指著陳尋說,“他還不得乖乖回去寫作業啊?”

“誰說的!”陳尋瞪著眼說,“咱們五個都多久沒一塊兒玩瞭!走!‘六月’切臺去!”

“六月”是一傢臺球廳的名字,沒認識方茴之前,陳尋總會和唐海冰他們去那玩。

“好啊!”唐海冰一下子來瞭勁,“我也檢查一下你的技術見長瞭沒,上回你硬說要薄一張紙,最後愣是厚瞭個本,直接把黑八暈進底袋瞭,我可還記著呢!”

“切!那次是失誤,我早今非昔比瞭,不知道我現在被稱為‘天下第一縮桿’啊!今兒就讓你開開眼!”陳尋也難得地放松起來,挽著唐海冰一起親親熱熱地走瞭出去。

那天陳尋和唐海冰他們玩瞭個痛快,方茴本來以為能在晚上等來他的電話,卻遲遲不見動靜,便一邊遺憾一邊心酸地睡瞭。

第二天陳尋精神不錯,可方茴卻還陰鬱著。但因為那天有實習老師來做公開課,所以班委們在中午一起開瞭個會,安排一下誰舉手誰發言什麼的。在大傢面前他們也不好別別扭扭的,兩個人例行公事地說瞭幾句話,那點不開心的事漸漸也就不瞭瞭之瞭。

方茴他們的實習老師姓馬,是教語文的剛畢業的研究生,她選的公開課是林黛玉進賈府的那篇課文,事先做瞭不少準備。那時候很多北京高中都像模像樣地安置瞭閉路電視和投影儀等在當時還算高檔的設備,但這些設備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會用, 隻有公開課或領導視察學校時,才象征性地開開,證明一下機器還是能運轉的,不僅僅是個擺設。

那天馬老師就在40分鐘的時間裡,把這些設備用瞭個遍。先在投影儀上放人物關系圖,電視機放《紅樓夢》電視劇的片段,後又每一小組發十二金釵的撲克牌,在黑板上摘抄紅樓夢詩詞,把教參裡的那點內容背得滾瓜爛熟。課是上得確實不錯,隻不過不是哪堂都是這麼上的。總之弄得有聲有色的,就像課後整個語文教學組給的評價:“準確把握教學要點,課堂氣氛生動活潑。”

送走瞭語文教學組的所有人,馬老師總算松瞭口氣,那天是兩節連堂的課,第二節課的時候馬老師如釋重負地放棄瞭那些設備,改上作文評講課。方茴他們平時一周寫一篇周記,有時按著教學進度再安排點命題記敘文或議論文。那次他們正好學到小說單元,作文作業要求寫的就是短篇小說。馬老師大概講瞭講寫小說的要點,就選瞭幾篇同學寫得不錯的文章讓他們逐個上講臺前念。

其中有一篇喬燃的,可輪到他時,他卻死活不上去。馬老師那天心情好,就笑瞇瞇地說:“喬燃,我看瞭你的文章,很不錯的嘛。男孩子有什麼扭扭捏捏的,沒準那個女同學就想欣賞你的這篇作文呢!”她這麼一說更引起瞭大傢的興趣,男生們都起著哄讓他上去,喬燃推托不過,隻好紅著臉走上瞭講臺。

“《一朵丁香花》,高二(1)班,喬燃。”喬燃昏頭昏腦地把班級姓名也念瞭出來,底下同學一片哄笑,他不好意思地停頓瞭會兒,直到馬老師維持好秩序,才小聲繼續念完瞭全部。

每年到瞭春天,到瞭丁香盛開的季節,我都會想起一個人,她是一個像丁香般的女孩。

我記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對她格外在意瞭,如果時光也可以像電影鏡頭似的分開成一張張的畫面,那麼現在在我腦子裡閃現過的關於她的第一張畫面就是在一叢丁香樹的旁邊。

那天是個明媚的春日,她走過丁香花旁的時候,突然刮起瞭一陣微風, 輕盈的白色四瓣花飄瞭下來,落在她的頭發上、肩膀上,就像是特意為她下瞭一場花雨。我站在她身後聞見芬芳的氣息,也許是那個畫面太美瞭,恍惚中,我分不清那香氣究竟是來自花,還是來自她。

後來我經常路過那片花叢,因為她的緣故,我總是在那裡停下一會兒。偶爾也還會遇見她,但是她卻從未再看那些丁香一眼。

那個春天,我記住瞭,她忘記瞭。

每年都隻有一個春天,我不知道我們會在多少個春天擦肩而過。有人告訴我,五片花瓣的丁香能夠給人幸福,於是我找瞭很多朵五瓣丁香,多得我都覺得這個傳說不可信瞭,卻始終不敢送給她一朵。

終於有一天,在丁香散發迷人香氣的日子裡,我又和她一起走過瞭那片花叢。那天她穿著白色的外套和暗紅色的球鞋,其他的我記不清瞭,因為我一直沒怎麼抬頭。她的樣子並不開心,她問我有忘不瞭的人麼。我說有。她說既然忘不瞭過去那麼現在喜歡的人怎麼辦。我說現在喜歡的人就是我忘不瞭的人。她問那以後喜歡的人呢。我說一起忘不瞭。她說我騙她。我就反問,那你會把我忘記嗎?她搖搖頭。我接著問,那你喜歡我嗎?她沒有回答,我卻知道瞭答案。所以我對她說也對我自己說,你看,忘不瞭也不是什麼瞭不起的事。

那天我從樹叢中摘瞭一朵五瓣丁香送給她,她也回送瞭我一朵。如果這朵丁香花靈驗,那麼我寧願把我的幸福也送給她。

其實,上面對話我的所有回答,我都想在後面加一句話。

忘不瞭的人,是你。

現在喜歡的人,是你。

不管以前、現在還是以後都不想忘記的人,是你。

我漸漸明白瞭一件事情,我喜歡丁香,白色的粉色的,盛開的枯萎的,我全部都喜歡。就像喜歡她一樣,無論她是什麼樣子,長發短發,是我的 或不是,我全部都喜歡。

這個春天,我記住瞭,她會忘記嗎?

喬燃念作文的時候,班裡的同學漸漸不再浮躁,他們就像聽故事一樣,認真聆聽著這個少年的獨白。也許唯一不太專心的就是方茴,隻有她真正聽懂瞭這篇優美的作文,就因為太懂瞭,以至於差點流下瞭淚。

18

喬燃念完之後很平靜地走下瞭講臺,所有的柔情百轉仿佛都融化在瞭那些文字中,他沒看方茴一眼徑直走向瞭自己的座位,趙燁伸出手掌,喬燃默契地和他擊打瞭一下。陳尋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喬燃回以瞭一個靦腆的微笑,眉毛揪在一起說:“真他媽的丟人!”

“沒沒沒!你不是丟人,是文人!”陳尋飛快地轉著筆說。

馬老師照例要點評一下,她笑著說:“大傢覺得這篇文章怎麼樣?挺好的吧?呵呵,的確是不錯的作品,裡面蘊含著的真情實意很讓人感動。但是,我想這篇作文可以說是一篇好文章,但不能說是一個好小說。無論多短的小說,都還是會有清晰的脈絡,事情的起因經過發展結果,還有必不可少的高潮。這篇作文更像是散文,結構有些松散,故事略顯單薄。喬燃你可以回去再修改一下,最好是把內容豐富些,當然,我也期待看到這篇作文能有精彩的後續發展!”

馬老師俏皮地的眨瞭眨眼,同學們又嬉笑起來。喬燃默默低下瞭頭,馬老師的話打動瞭他,倒不是那些評語起瞭醍醐灌頂的作用,隻是他猛然發現,原來他和方茴之間沒有起因經過發展結果,更沒有高潮,連篇短篇的小說都無法構成,充其量隻能是篇結構松散的散文,而且,這篇散文註定沒有續集。

我曾問過方茴,聽完喬燃的作文之後是什麼樣的感覺。她垂下頭,烏黑的長發擦過蒼白的臉形成瞭對寂寞的最好詮釋,而後她輕輕地說出瞭兩個字,惶恐。

那天方茴都沒有再抬起眼睛看喬燃,沉默比言語有著更深刻的內涵。她不是沒被打動,正是因為被打動才覺得惶恐。

而喬燃好像一點沒有意識到方茴的敏感,他和往常一樣,笑笑地走向方茴,甚至讓她產生那篇作文的作者並非喬燃的錯覺。

“嘿,借塊橡皮!”喬燃在她面前站定。

方茴匆忙地從筆袋裡掏出橡皮遞瞭過去,那塊橡皮制作成瞭粗粗的鉛筆形狀,從外表看和它的用途嚴重不符。

“靠!這麼大塊!”喬燃驚訝地說,“有小點的嗎?”

“沒……沒有。”方茴使勁搖瞭搖頭,耳邊的碎發飄瞭起來,讓對面的人微微恍瞭神。

“這個夠用一輩子瞭吧……”喬燃看著手中的橡皮說,“那幹脆送給我吧!我做個試驗,看能不能一直把它用完。”

方茴點點頭沒有說話,直到喬燃走開她才重新仰望世界。

窗外的春光明媚刺眼,沉靜的校園裡不知道掩埋瞭多少單純的真心愛慕,隻可惜他們不明白那時一切尚早,輾轉歲月裡再多細膩情思也會最終化灰流逝,暗戀可以支撐起少年時代的所有夢想,卻不能抵擋成人以後的微薄現實。

陳尋對這篇作文同樣耿耿於懷,體育課也沒好好打球,和受傷尚未痊愈的趙燁一起坐在瞭場邊。他遠遠地一會兒看看方茴,一會兒看看喬燃,心裡總是禁不住有些不痛快。

“真沒看出來喬燃丫還有這本事啊!”陳尋拍著球說。

“什麼呀?”趙燁茫然地扭過頭說。

“作文啊!”陳尋把手裡的球拋起來又穩穩接住,“那什麼《一朵丁香花》。”

“哦,那個啊,丫不是早就從憤青變文青瞭麼。”

“你說,他寫的是誰?”陳尋試探著問。

“他喜歡的人唄。”趙燁漫不經心地回答,“以前他不是跟咱們說過麼,他暗戀 自己的初中同學。”

“是嗎?”

“是啊!”趙燁瞥瞭他一眼說,“算瞭,跟你說你也明白不瞭,飽漢不知餓漢饑,你和方茴天天卿卿我我的,哪能明白我們的痛苦啊!”

“嗯……我說假如啊……你覺不覺得喬燃喜歡方茴?”陳尋別別扭扭地把心底的疑問說瞭出來。

“操!敢情你繞著彎琢磨這事哪!你丫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瞭?我發現他們真沒說錯,你小子就是鬼心眼特多,我不知道喬燃是不是喜歡方茴,但我覺得不管他喜不喜歡都沒什麼事。他妨礙你們瞭麼?打擾你們瞭麼?沒有吧,所以你隻要自己踏踏實實地和方茴好,喬燃又能怎麼著?甭管誰喜歡誰,都是僅憑自願的事。”趙燁站起來說。

陳尋被他說得有些沒面子,訕訕地小聲念叨:“切,你現在說得輕松瞭,當初哪個傻缺和蘇凱過意不去來著?又是誰到現在還不敢和嘉茉說話!”

“嘟囔什麼呢!不服啊!”趙燁拍瞭他的腦袋一下說。

“服!服!服!”陳尋揉著頭說,“說真的,你和嘉茉到底要怎麼著啊?”

“不怎麼著,”趙燁伸出右手,陽光穿過指縫照在他的臉上,讓他微微瞇起瞭眼,“嘿!你看,我的手就快能打球瞭!”

“是嗎?”陳尋毫不手軟地拍瞭上去,隨著趙燁的號叫,兩個大男孩在操場上追跑起來,剛才的惆悵一掃而光,釋然對年輕的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天放學之後,陳尋送方茴回傢。陳尋的情緒很高,一會兒說起音樂,一會兒說起考試,而方茴卻蔫蔫的,沒怎麼回話。他們在夕陽下穿過斑馬線,走過過街天橋,陳尋買的炭燒咖啡冰棍漸漸化瞭,他一邊蹭自己的校服,一邊不經意地說:“方茴,我以後再也不說喬燃的事瞭。”

“啊?”方茴愣住瞭,手腳都不自在起來。

“嗯,之前我那麼說他不對,趙燁今天跟我說瞭喬燃喜歡的人,是初中的同學,” 陳尋皺著眉,看著自己校服的污跡說,“水瓶裡還有水麼?給我澆上點。”

“哦!”方茴擰開自己帶的水瓶,往陳尋的校服上倒瞭一點,本應垂直的水流卻因她的抖動,而微微灑在瞭外面。

“笨哪!”陳尋笑著接瞭過去,自己沖著衣服說,“我都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對哥們兒的態度有點惡劣,說真的人傢也真沒礙著咱們什麼……反正這事挺扯的,我現在看喬燃都快抬不起頭瞭。嘿,你聽著呢嗎?上哪兒神遊去瞭?說白瞭也都賴你!沒你我們倆根本不至於!唉,女人是禍水啊!”

陳尋捅瞭方茴一下,她搖搖晃晃地險些摔倒。陳尋的這些話字字錐心,他越是坦誠相對,偏偏方茴就越覺得自己心虛慚愧。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陳尋,也不知道如果說出真相,該怎麼解釋喬燃和她之間的這些事。望著陳尋的笑臉她隻能勉強笑笑,假裝一切如他所想。

“我說……”陳尋的語調突然沉穩下來。

“什麼?”方茴驚如寒蟬。

“那個嘛……婷婷想找你出來聊聊天!”陳尋努力看著她的眼睛說。

“聊什麼?”松瞭一口氣的方茴,隨後又更加緊張起來。“你和她見面瞭?”

“我沒和你說嗎?我在‘忙蜂’唱歌那天,她也去瞭。”陳尋想起,《匆匆那年》那首歌她還沒聽到,而自己也還沒來得及跟她說。

“哦,這樣,”方茴淡然地說,“唱《河》瞭麼?”

“沒有!”聽見自己最喜歡的歌曲名字,陳尋卻煩躁起來。

“有時間吧……”方茴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她不知道有什麼事是非要吳婷婷來跟自己聊的,想來想去都覺得心裡沒底,“有時間和婷……婷婷再聊,物理課外練習還有一半沒做呢,生物也沒怎麼看。”

“隨便吧。”陳尋背好書包,跟瞭過去。

兩個人都有難以言明的事情,也都不是刻意欺騙,隻是不想把已經掩埋的秘密,挖出來接受拷問。年輕的時候不懂什麼是信任,隻是覺得心裡惴惴的滋味,不太舒服。

19

趙燁和林嘉茉說話瞭。

在他能打球後的第一天,訓練後上樓的時候,趙燁碰見瞭剛來學校的林嘉茉。就像下過雨的天空,趙燁的眼裡碧藍如洗,他用右手托起那個廟會得來的公牛隊籃球,笑著遞給林嘉茉說:“幫我把球拿回班裡去行嗎?”

許久沒能看到的笑顏讓林嘉茉感動得想哭,她完全沒有遲疑地伸出瞭手。他們遞交的剎那恍如隔世,兩個人都有點忘記瞭,上次這麼自然地說話要追溯到什麼時候。

林嘉茉抱著籃球上樓時不禁又偷偷多上瞭一層。為瞭保證高三年級能有安靜的學習環境,學校把他們安排在瞭教學樓的最頂層上課。蘇凱他們班對著樓梯口,林嘉茉總會上來從後窗戶偷偷看他一眼。無論是打球還是讀書,那個男孩認真的樣子,都讓她沉溺其中流連忘返。其實林嘉茉很明白,在那個微醺的傍晚,蘇凱已經算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不會喜歡她瞭。可是這並不影響林嘉茉繼續付出感情,說白瞭不管喜歡誰都是自己的事,較起真來甚至能說無關乎那個被喜歡的人。既然他蘇凱可以選擇等待鄭雪,林嘉茉就也可以選擇等待蘇凱。

林嘉茉忘神地看瞭會兒蘇凱,有些失落地下瞭樓。趙燁的微笑隻能溫暖她心裡的一角,剩下的則是沒人可拯救的大片荒涼。做這些鬼鬼祟祟的事到最後隻讓她覺得自己可悲。好在她已經決定徹底放手,就像當初和方茴說的一樣,在蘇凱畢業那天,好好再見。扭頭看看樓上醒目的高考倒計時牌,時日無多的數字同樣倒計時著林嘉茉的全部愛戀。在終結之前,林嘉茉就權當放縱自己的迷夢瞭。

黑色七月籠罩著悶熱的北京,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方茴他們站在烈日驕陽下陪著林嘉茉一起等待即將解放的蘇凱。考場周圍站滿瞭密密麻麻等著考生的傢長,如果說裡面在考驗知識,那麼外面就是在考驗耐力。兩邊都像繃緊的弦,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

一輛出租車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開瞭進來,不知緣故的司機按瞭聲喇叭,四周 的人群立刻炸瞭窩般向他湧過來。頂頭的傢長使勁拍瞭拍車前蓋,憤怒地說:“嘀嘀什麼嘀嘀!裡面學生考試呢!”

“別碰車!別碰車!”司機站出來說。

“那你就趕緊走,吵著孩子,考不上大學怎麼辦!”傢長們一個個橫眉立目。

“你們堵在這兒我能過去嗎?再說瞭,就喇叭那麼點聲還能考不上學瞭?”司機不滿地說。

“廢話!那是噪音!”

“沒看工地都要求停工瞭麼!”

“就是!影響情緒,分散註意力!”

傢長們理直氣壯地指責,把司機圍在瞭中間。

陳尋看著他們無奈地說:“這動靜可比那喇叭聲大多瞭!不就考一大學嗎?至於這麼費勁?”

“你丫是不至於!和方茴喬燃都分到理科A班瞭,哪兒像我們啊,考試前一無所知,考試中伺機窺探,考試後更加懵懂,還真就發愁考不上大學呢!”趙燁撇著嘴說。

“得瞭吧,我是吊車尾進去的,據說高三一月一次考試,優勝劣汰,每次都把A班後五名刷下去,把剩下其他班的前五名收進來,我啊,估計不久就能和你還有嘉茉勝利會師瞭!”喬燃嘆瞭口氣說。

“快別說瞭,我心裡都突突瞭!反正這氣氛是夠嚇人的,對吧?嘉茉。”方茴按住胸口,回身問林嘉茉,可林嘉茉卻根本沒聽見她的話,兩眼直直地盯著大門,手攥緊成瞭拳頭。

看她這副樣子,方茴他們也沉默瞭下來。這次林嘉茉格外地執拗,死活要讓他們一起來等蘇凱高考結束,說是要請客吃飯慶祝一下。趙燁心裡有些不情願,但畢竟兩人剛和好,也不忍拂瞭她的面子。看著她如此高度緊張,趙燁也隻是低下頭瞭事。經過瞭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種種,他和林嘉茉一起成熟瞭起來,而所謂成熟,不過是更加能忍耐痛苦罷瞭。

考試結束的鈴音仿佛喚回瞭所有人的魂,人群呼的一下向門口圍去,個個翹首企盼。林嘉茉擠在最前面,瞪大瞭眼搜索蘇凱的影子。

不一會兒蘇凱就走瞭出來,他看見站在人群中使勁向他揮手的林嘉茉,不由腳步一滯。不管怎麼說,明白彼此心意以後,總歸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心安理得。

“嘉茉,你怎麼還是來瞭?” 蘇凱走到林嘉茉跟前說,“昨天電話裡不是說不用瞭麼?”

林嘉茉的眼睛裡瞬間閃過瞭一絲失望,她抬起頭勉強笑著說:“不是早就說好瞭?考試完幫你慶祝一下!”

“就是就是!”陳尋忙湊過來打圓場,“我們也就是找一由子,樂和樂和。你考得怎麼樣啊?”

“還行吧,就那麼回事,還能怎麼樣啊?”蘇凱笑笑說,“我一猜你們就沒安好心,說是為我慶祝,其實是算計蹭我飯吧!”

“不!今天這頓我請!”林嘉茉打斷瞭他,不容置疑地說。

大傢都有點愣,蘇凱拍瞭拍她的肩膀說:“不用不用,不就請師弟師妹吃頓飯麼,還真當我請不起啊?”

“是啊!不就是請師哥吃頓飯嗎?我也不是請不起呀!這次我來,反正以後指不定什麼時候再一起吃飯瞭。”林嘉茉錯開肩膀,閃過瞭蘇凱的手,獨自走在前頭。方茴忙追瞭上去,其他人略有些尷尬地跟在瞭後面。

林嘉茉在簋街找瞭個麻辣燙的館子,幾個人圍著坐好瞭,陳尋和趙燁上來先點瞭鴛鴦鍋,拿起菜單就和服務員臭貧。

陳尋說:“哎喲!人這兒買一送一呢!服務員,你們是買一羊肉送一肥牛還是買一羊肉送一羊肉啊?”

“買羊送牛。”服務員眼都沒抬。

“你當老板是傻子啊!究竟是羊肉的市價貴還是肥牛的市價貴人傢早八百年就算清楚瞭,這叫從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你還想占便宜?玩兒去!”趙燁 在一旁搭腔,“我替您回答他瞭!是這意思吧,服務員?”

“牛肉比羊肉貴!”服務員忍不住辯解起來。

“聽見沒有!人傢是誠心招待八方來客,不求利隻求名!待會兒給咱上肉絕對不會是冰櫃裡放瞭四五天的,肯定有肥有痩!肥的多瞭愛膩,瘦的多瞭愛老,人一準給咱都想好瞭!對吧?服務員?”陳尋和趙燁一唱一和。

服務員被他們倆弄得哭笑不得,林嘉茉笑著扯住方茴:“你也不管管你們傢陳尋,有他們這樣的嗎?”

方茴微紅著臉搖瞭搖頭,蘇凱接著說:“就是!見過貧的,沒見過這麼貧的!你們丫快點菜!我們同學都呼我好幾遍瞭,我晚上還一攤呢!”

“既然都來瞭,就別著急瞭。”林嘉茉淡淡地應道。她跟服務員張羅著要瞭幾瓶啤酒,蘇凱看瞭她好幾眼,她卻猶自視而不見。

酒一上來林嘉茉就讓服務員開瞭瓶蓋,她挨著個地給在座的人倒滿瞭,方茴使勁擋著杯子,也被她扒拉開瞭。

“嘉茉,別倒瞭,我真不成……”方茴懊惱地看著越來越滿的杯子說。

“沒事,你喝不瞭我替你!”坐在她身旁的陳尋說。

“去去去!少來這套啊!今天誰也躲不過!”林嘉茉白瞭她一眼,豎起指頭,一個個點瞭過去。

蘇凱看著她晃動的手指,不由低下瞭頭,他不清楚林嘉茉想做什麼,放在以前的話現在他早就站起來阻止瞭,大聲說“小女生裹什麼亂啊!”,或者幹脆直接奪過酒杯。而現在,蘇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瞭。

就在蘇凱沉默的時候,趙燁站瞭起來,他舉起酒杯說:“行瞭行瞭,女生半杯,男生一杯。怎麼著,咱們不先說兩句?”

“就祝蘇凱高考順利,金榜題名吧!”喬燃接過話茬。

“什麼金榜啊?我不名落孫山就行瞭!”蘇凱和喬燃碰杯,笑著說。

“前程似錦!”方茴接著站起來,蘇凱點頭道謝同樣和她碰瞭杯。陳尋想幫她,她擺擺手自己喝瞭下去。

“嘿!我剛想說錦繡前程!你搶我臺詞!”趙燁也舉起瞭杯子,“隊長,我反正是沒詞瞭,我沒佩服過誰,但我一直覺得你是特牛逼的男人,就祝你繼續牛逼下去吧!”

趙燁說完就一口氣幹瞭杯子裡的酒,蘇凱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使勁拍瞭拍他的肩膀,陪著他喝瞭一杯。

“我也不會說那些四字成語,我這人特務實,祝你一志願填哪兒就去哪兒吧!”陳尋也跟著喝瞭一杯,他抹抹嘴拉起林嘉茉說,“最後嘉茉你來壓軸!”

“我就不說瞭,總之你不管到哪兒,別把我們忘瞭就行瞭。”林嘉茉說完沒等蘇凱反應,就一仰脖喝幹瞭酒,起伏間仿佛能看見她美麗的眼睛泛起一層水霧。蘇凱手中的酒杯尷尬地停在瞭半空,圓形的飯桌還是沒能讓這圈酒圓滿。

20

“行瞭行瞭,都吃點菜吧!幹喝哪成啊!”陳尋招呼著說,“蘇凱,你報的哪兒啊?”

“操!連我報哪兒都不知道你剛才扯什麼淡哪!”蘇凱扔過來一根筷子,陳尋笑著躲開。

“北科。”林嘉茉替他答道。

“不是。”蘇凱淡淡地說,“我改瞭,最後報的是H工大。”

林嘉茉的眼睛訝異地閃動起來,她久久地望著蘇凱,但蘇凱卻沒有看她一眼,於是她的目光又恢復瞭平靜,甚至比剛才還要幽深。

“啊?幹嗎跑那麼老遠啊?你開始不是說一定要留在北京麼?”喬燃驚訝地問。

蘇凱自己卻絲毫不以為然,夾瞭塊羊肉,慢悠悠地說:“我水平有限,就算人傢學校照顧我們特長生,我也覺得夠嗆能上分數線,幹脆不費那勁瞭,直接報外地多省心。外地學校分低好考,而且能上外面轉悠轉悠也挺好的。”

林嘉茉看著蘇凱筷子下的羊肉由生紅變熟紅,心裡輕笑瞭一下,什麼外地好、 分數低都是彎彎繞——瞎掰呢!鄭雪走瞭,他自然沒有瞭留在北京的動力。

“那你就更不能急著走瞭!以後見你多不方便啊!今天我得可勁看看,把你的光輝形象深深印在我腦海裡!”陳尋又給蘇凱倒滿瞭酒。

“看個屁!我又不是方茴看我幹嗎!再說分還沒出來,指不定我去哪兒呢!萬一‘海跑’或‘傢裡蹲’瞭呢!就杯中酒吧,別再倒瞭!”蘇凱搶過自己的酒杯。

“服務員!再來六瓶燕京!”林嘉茉突然站起來說,“咱們今兒圖個痛快!對瓶吹吧!”

蘇凱低下瞭頭,趙燁別過瞭臉,方茴小聲勸瞭勸也沒管用,林嘉茉最後到底在每人面前擺瞭一瓶啤酒。她當真說到做到,自己先對嘴灌瞭一大口。

考試後的輕快、離別前的蕭索、放縱般的癲狂,愛怨離愁糾纏在一起成瞭難解的情絲。漸漸他們都有瞭點醉意,趙燁和林嘉茉比誰身上更紅,方茴斜靠在陳尋身上,哧哧笑著用勺子磕打著碗邊,蘇凱獨自一人喝起瞭悶酒,喬燃撐著暈乎乎的頭使勁把身邊的人一個個拉開。

“差不多咱們就結賬走人吧!再折騰一會兒都得醉瞭!”喬燃皺著眉頭說。

“哦。”蘇凱下意識地去翻自己的錢包,卻被林嘉茉一把按住瞭。

“不要搶,說好瞭,今天我埋單。”林嘉茉溫和地說,她漂亮的笑顏帶著一點點的神秘,讓蘇凱和趙燁都恍瞭神。

林嘉茉拿出瞭一個精致的繡包,裡面都是一塊錢的紙幣,她慢慢打開,一張張地仔細鋪在桌子上說:“不知道夠不夠……應該差不多吧,這些年來的都在這兒呢。反正我一張也不想留下,全都花掉才好呢!”

男孩們都不明所以地看著桌子上的錢,方茴的眼睛卻隨著林嘉茉抖動的手濕潤瞭起來,她抓起一張紙幣塞到蘇凱手中,顫聲說:“蘇凱,我不管你以後要怎麼著,可你一定得好好看看這個!這是嘉茉從高一開始一點點攢起來,你看看那上面的字母,那是……那是……”

方茴終於痛哭失聲,她心疼林嘉茉,為她難過嘆息。而蘇凱早被自己名字的首 字母震撼住瞭,桌上的紙幣不下200,或新或舊,邊角整齊,每一張上都有醒目的“SK”。他怔怔地看著,小心地摩挲,並不潔凈的錢帶著所謂的銅臭味,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從這些一塊錢裡,他第一次深深地體味到林嘉茉的氣息,然後突然發現,原來那氣息那麼熟悉,原來她已在他身後那麼多年。

在別樣的氣氛下,陳尋扶著哭得戚戚艾艾的方茴走瞭出去,趙燁繃著臉喝幹瞭瓶子中的最後一口酒,也猛地站起身走瞭,喬燃跟在他後面,輕輕拍瞭拍他的肩膀。

最後隻剩下林嘉茉和蘇凱面對狼藉殘局,兩人之間隔瞭一桌子的紙幣,紅綠相間的顏色鋪撒開來,說不盡的哀悼。

“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許久之後林嘉茉才緩緩張口,她的嘴唇略有些抖,吐露著焚心的字句,“但是……今天以後就不喜歡瞭。我絕對不纏著你,你也不用再躲著我。咱倆都好好過自己的,誰也不討厭誰,誰也不忘瞭誰,好嗎?”

“嗯,好!”蘇凱坐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著眼淚,“別哭瞭,聽話。”

“話都說到這分上瞭,蘇凱,我問你,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啊,就一點點?”被酒精和哀愁纏繞的林嘉茉,露出瞭小孩子一樣的委屈表情。

“有過。”蘇凱輕輕整理好她的頭發。

“那……有時候會不會覺得後悔?”林嘉茉盯著他的眼睛問。

“現在就有點後悔。”蘇凱狠狠吸瞭吸鼻子,眼圈又紅瞭。

“嘿嘿,活該……”林嘉茉破泣而笑,酒色醺紅瞭她的臉頰,誰也無法說清她究竟放下瞭多少,又記住瞭多少才能綻放出那樣的笑容。

林嘉茉從飯館走出來的時候,陳尋正坐在馬路牙子上,方茴蜷縮在他撐起的兩腿之間已經睡著瞭。林嘉茉走過去挨著陳尋坐下來,陳尋凝視著她還掛著淚痕的臉問:“蘇凱呢?”

“從那邊走瞭,哦對,他讓我謝謝大傢,”林嘉茉向另一邊努瞭努嘴說,“趙燁他們呢?”

“買煙去瞭。”

“煙?他什麼時候抽上煙瞭。”林嘉茉皺著眉說。

“有一陣子瞭,我也記不住是從你拒絕他開始,還是從他骨折開始。”陳尋嘆瞭口氣說。

林嘉茉默默低下頭,她趴在膝蓋上說:“陳尋,我啊,有時候真的想重來一遍,回到過去告訴自己別那麼不知好歹。你說如果我當初沒喜歡蘇凱,喜歡趙燁,喜歡喬燃,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難受瞭?”

“沒什麼如果當初,”陳尋望著喧囂熱鬧的大街說,“不管重來多少次,人生都肯定會有遺憾。”

“那你和方茴有嗎?”林嘉茉側過臉問。

“沒準……有吧。”陳尋看著懷中沉靜的人說。

“有?有還天天膩膩歪歪地在一塊兒?”

“不想因為那一點點遺憾就放棄。”

“呵呵,又一個不想放棄!我就奇怪瞭,你們男生都怎麼想的啊?和女孩在一起到底是喜歡啊,還是責任啊?我問你,你和方茴差距那麼大,你現在對她還是喜歡嗎?是不是因為時間久瞭,有責任感瞭,才在一塊兒舍不得分開的?”

“沒有喜歡就不會有責任感,沒有責任感喜歡也不能長久。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最後在一起,這種事誰都沒把握,但是現在,我喜歡對她負責任,你明白麼?”陳尋摟緊方茴,輕輕挪動瞭一下,把她放在更舒服的位置。

“不是特明白,” 林嘉茉撇撇嘴笑瞭起來,“不過你知道麼,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還真挺帥的,我都快動心瞭。”

“那是,我什麼時候不帥瞭!後悔瞭吧?誰讓你一眼就認準蘇凱瞭,肥水直奔外人田,其實我們都不比他差啊!”陳尋看她笑瞭,也放松瞭些心情。

“是啊!我快羨慕死方茴瞭!哪像我沒人疼沒人愛!” 林嘉茉眨瞭眨眼,“不過要是以後有比方茴好的女孩喜歡你,你怎麼辦?”

“這不沒有麼,有的時候再說。”陳尋不以為然地說。

“切!剛誇完你,還是靠不住呀!這要讓方茴聽見,又得心裡難受。下回別人 再問你,你可得繼續表決心啊!你瞧人傢蘇凱對鄭雪……”林嘉茉說著說著就沒瞭動靜,她捂住臉悶悶地呼瞭口氣說,“陳尋,我能靠會兒你麼?”

“靠吧,再睜眼就什麼都別想瞭啊!”

“嗯。”林嘉茉抵在瞭陳尋肩膀上,不知不覺流下的淚水在他的衣服上留下瞭一點水跡。

後來林嘉茉果真徹底告別瞭眷戀,她像最初認識他們時一樣,和蘇凱趙燁相處得自然愉快。按林嘉茉的話說,從今往後他們就是她的親兄弟,誰說不是親的她跟誰急。

那年是他們過得最瘋狂的夏天,幾乎天天聚在一起。去青年湖遊泳,把大傢挨著個地拋起來扔到池子裡,以各種搞怪的姿勢滑下水滑梯。去麒麟商場打五塊錢一局的保齡球,看方茴笨拙地蹲著把球滾出去,無數次得零分。去工體看國安隊踢球,站在綠色狂飆7號看臺上玩人浪,和北京球迷一起揮旗吶喊,唱“國安永遠爭第一”。去北海劃船打水仗,弄得全身濕漉漉的,騎車回傢時順著衣服流下一路水痕,惹得路人集體向他們行註目禮。去東單公園裡打“敲三傢”,輸瞭的人學雕像擺Pose,往臉上貼紙條。去學校打球,比賽投三分,誰輸誰請客吃冰棍,天冰大紅果都不行,必須得百樂寶以上。去飯館玩真心話大冒險,出各種鬼點子,讓大冒險的人抱著貼滿“專治××,一針見效”的電線桿喊“我的病終於有救瞭”……

方茴說,一個人的快樂,快樂有可能是假的,一群人的快樂,快樂已經分不出真假。他們盡情揮霍著自己的青春,恨不得就此燃燒殆盡,那架勢就像末日前的狂歡。

(上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