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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分開

方茴說:

“年輕時總是愛做互相傷害的事,

最後我們都很絕望,

因為我們知道,

能拯救彼此的隻剩下分開這一種選擇。”

01

陳尋和林嘉茉那段莫測的對話,讓他真正感覺到瞭隱藏在心底的悸動,但是與之一起來臨的不是本該有的興奮,而是微微的疼痛。

陳尋說可能他的心在最開始就預知往後的結果,但他卻沒有覺悟,最終使那塊最柔軟的地方徹底感受到瞭被剝離的痛苦。

因為林嘉茉的話,陳尋刻意地和沈曉棠保持瞭距離,隻是心敞開瞭便難以回避,不知不覺地,沈曉棠已經在他心裡劃瞭一塊自己的領地,所以當那個可愛的女孩向他揮手,他還是不能自已地迎瞭上去。

那天是學校的社團迎新,沈曉棠拉著王森昭在人群裡轉,一副遲疑的神色。陳尋遠遠看見瞭,心裡有幾分不自在,走上去拍瞭她肩膀一下說:“嘿!報瞭什麼瞭?”

沈曉棠回頭見是陳尋,臉一下子明亮起來 ,先笑著說瞭句:“我正發愁是報器樂社還是報話劇團呢!”後又想起瞭什麼,陰著臉說:“昨天給你發短信,你不是說沒工夫過來麼?”

“剛完事,”陳尋看著她,心裡暖起來說,“拿來我看看。”

陳尋伸手拿瞭沈曉棠手裡的宣傳單,來回看瞭幾眼說:“你報話劇團,我報器樂社,趕明兒你要是膩歪瞭就上我這邊玩來!”

“好好好!剛才她還非拉著我報那什麼話劇團,大老爺們演那個幹什麼!”王森昭松瞭口氣說,“就這麼定瞭,我得去打工瞭,你們倆轉吧!”

“我才不愛和他轉呢!”沈曉棠輕哼瞭聲說。

陳尋笑瞭笑說:“你去吧,老大!晚上再給我捎點回鍋肉回來!”

王森昭點瞭點頭轉身走瞭,沈曉棠卻還撇著嘴說:“就知道吃。”

“我怎麼招著你瞭?”陳尋饒有興趣地說。

“沒有啊!”沈曉棠絞著手指說。

“既然沒有,待會兒一起去自習室吧!然後再一起吃飯!”陳尋看著她面有笑意,心裡也高興起來,又說:“再請你吃可愛多!”

“你說的!好!”沈曉棠再不別扭,歡歡喜喜地走在瞭前面。

兩人先去自習室,找瞭個僻靜的角落放上兩本《大學英語精讀》占座,然後去食堂吃飯,又回到自習室裡邊看書邊聊天。互相默寫單詞的時候,陳尋手機響瞭起來,他皺皺眉接著電話走瞭出去,不一會兒就急急忙忙回來瞭。

“怎麼瞭?又有事?”沈曉棠疑惑地問。

“嗯,這回可出大事瞭。”陳尋長嘆瞭口氣說。

沈曉棠著急地拉住他說:“出什麼事瞭?你別嚇唬我!”

“你這麼緊張?擔心我呀?”陳尋看她的樣子心裡很受用,忍不住逗弄說。

“美得你!”沈曉棠紅著臉賭氣地說。

“說正經的,我發小出瞭點事。你身上有沒有錢,借我點,我急用。”陳尋不再說笑,苦著臉說。

“身上沒帶什麼錢,宿舍裡有點,100多夠麼?”沈曉棠翻翻兜說。

“不夠啊……我也才100。”陳尋搖瞭搖頭。

“到底什麼事呀?要多少錢?我回去向宿舍的人借點。”

“不用瞭,要借也是我去借,老大的錢我肯定不能借,宋寧這孫子估計兜裡連十塊都不剩瞭,高尚摳門得邪乎……鄺強應該有錢!我找他去!”陳尋站起身說,“我發小的女朋友,也是我發小,她……懷孕瞭。打胎總得要七八百才夠吧?我現在就上樓去借錢,晚上給他們送過去,不陪你瞭啊!”

“哦……”沈曉棠聽見懷孕這個詞一陣吸氣,點點頭說,“有事你給我打電話!”

陳尋東拼西湊地借瞭400塊錢,去德外的楊晴傢樓下和他們會合。吳婷婷已經先到瞭,她摟著楊晴,楊晴一直在輕輕地哭,孫濤站在一邊,煩悶地一根接著一根抽煙。

“我說,你丫怎麼這麼不小心啊?不是自稱左手試紙,右手套兒,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嗎?”陳尋看瞭看楊晴,責備地說。

“你當我樂意呀?我們就看瞭個《色即是空》,想照那裡頭的樣兒試試,失誤嘛……都賴你!十一的時候不跟我們去!要不然沒準沒這事瞭呢!”孫濤愁眉苦臉地說。

“靠!別的事你賴得上我,這事你能賴上我麼!我拿瞭400,可能還不太夠。”陳尋掏出錢遞給他說,“你那裡有多少?”

“我他媽一塊都沒瞭,我和楊晴的錢全扔在動物園那個攤兒上,現在還沒往回收呢!海冰出差瞭,婷婷前一陣剛把手頭的錢都給瞭白鋒他爺爺……媽的,真背!”孫濤狠狠把煙頭扔在地上說。

“大概得多少?”

“光驗孕驗尿驗血B超檢查外加開瞭點消炎藥就180,醫院黑著呢,貴得邪乎!之後不定多少錢呢,我估計怎麼也得小1000。”孫濤搓瞭搓手說,“哎,方茴傢不是挺有錢的麼?能不能找她借點?”

“她……”陳尋頓瞭頓說,“我不想管她借錢,你扛扛,我再想想辦法吧!”

“你們怎麼瞭?上回婷婷說瞭之後不是好瞭麼?她還掰不開哪?”孫濤疑惑地問。

“不是,是我自己掰不開瞭……”陳尋抬起頭有些茫然地說,“好瞭,不說這個。你勸勸楊晴,從我來她就哭,這都多半天瞭!”

“哎喲,我現在都不敢跟她說話。你知道,從小她就膽小,又怕疼,這回她肯定恨死我瞭……”孫濤低下頭說,“說實在的,她跟著我,真是受罪瞭。”

陳尋拍瞭拍他的肩膀,攬著他走到瞭楊晴旁邊,楊晴瞪瞭孫濤一眼,賭氣地背過身,坐在瞭旁邊的石臺子上。

孫濤忙過去拉她說:“你別坐這上面!涼!受瞭病怎麼辦?”

“你現在知道關心我,早幹嗎去瞭?幹的時候隻圖自己舒服,事後著急管屁用?”楊晴憤憤地哭著說,“受瞭病怎麼辦?好辦!正好把孩子流瞭,也省瞭去醫 院那幾百塊錢瞭!”

孫濤尷尬地站在一旁,吳婷婷沖他微微搖頭,自己上去把楊晴扶起來說:“現在說這些賭氣的話也解決不瞭問題,你這麼坐著確實對身體不好。你當流產是說流就流啊,弄成習慣性流產就麻煩瞭!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那你說怎麼辦?要不還是藥流吧,便宜點。”楊晴吸著氣說。

“不行!藥流你自己弄得好麼?大出血怎麼辦?流不幹凈怎麼辦?你別瞎琢磨瞭,我們這麼多人呢,總能想到辦法!”

“就是!孫濤,定的哪天去醫院?”陳尋問。

“現在消炎呢,至少三天,估計得預約到下禮拜二。”孫濤數著日子說。

“那行,你別著急,我再回去想想辦法。”陳尋點點頭說。

“嗯,我也會幫忙,你們倆也放寬心吧,其實也不算什麼特別大的事!”吳婷婷勸慰說。

陳尋要回學校,吳婷婷晚上住在楊晴傢,多陪她一會兒。陳尋臨走前楊晴拽住瞭他,紅著眼睛小聲說:“謝謝……”

陳尋心裡疼瞭一下,月色下楊晴憔悴的臉和他記憶中一直跟著他們嬉笑玩耍的小女孩怎麼也對不上號,他看瞭看站在一旁困頓的孫濤,又看瞭看已經洗盡鉛華的重活瞭一遍似的吳婷婷,陳尋突然覺得,他們果然已經長大,慢慢走出很遠的路瞭。

陳尋回到學校後還是沒有向方茴借錢,他找瞭沈曉棠,把他們小時候的事給她細細講瞭一遍。沈曉棠很感慨,毅然決然地掏出瞭自己身上的所有現金,說是一定要幫幫他們。

周二陳尋翹瞭課,吳婷婷他們早早就等在瞭醫院門口,孫濤著急楊晴的事,一路掛號排隊。楊晴和他一句話不說,呆呆地站在一旁。

進婦科門診陳尋已經有瞭經驗,他和孫濤等在門口,吳婷婷陪著楊晴進去看病,填單子時楊晴隨口胡編瞭個名字,大夫興許是看慣瞭,絲毫不在意。

大夫問要不要麻醉的時候楊晴猶豫瞭,吸入那種氣體麻藥就要150塊,而他們 身上總共也沒多少錢瞭。

楊晴顫聲問醫生說:“是很疼麼?”

醫生瞥瞭她一眼說:“從身上掉塊肉能不疼麼?第一次打胎都要擴宮,肯定會疼,你既然做瞭就應該有疼的準備啊!”

楊晴羞憤地煞白瞭臉,吳婷婷毫不猶豫地說:“要!您開吧!”

最裡面的手術室隻能楊晴一個進去瞭,她唯唯諾諾地聽護士吆喝著穿上瞭衣服和鞋套,吳婷婷在外面看不真切,隻覺得她的神色格外可憐。等瞭一會兒,楊晴從裡面走瞭出來,她的兩條腿不太利落,不得不叉開著走路。坐在兩邊椅子上女的都同情地看著她,吳婷婷忙上前去扶住瞭她。

“能走麼?” 吳婷婷低聲問。

楊晴咬著牙說能,但眼淚卻順著腮幫子流瞭下來。吳婷婷看著心酸,也紅瞭眼圈。

出瞭婦科的門,陳尋和孫濤就迎瞭上來,孫濤忙著給楊晴披瞭件衣服,楊晴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幾個人心裡都很沉重,出瞭大門商量著怎麼回去,可交完瞭手術費、麻醉費、藥費,他們身上隻剩下瞭十塊多錢,連打車都不夠,隻能坐公共汽車回傢。

公共汽車上人很多,根本沒有座,他們隻能站著,連好好扶的地方都沒有。孫濤看著楊晴空洞的眼神,心裡就像針紮一樣的難受。他猛地從人群中擠到座位邊,紅著眼睛反復地喊:“我女朋友病瞭,她實在站不住。哪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好心給她讓個座?謝謝大傢瞭,麻煩給她讓個座!”

說完這些話孫濤和楊晴都哭瞭出來,旁邊有一個中年阿姨站瞭起來,孫濤給她鞠瞭個躬,扶著楊晴坐下來瞭。

陳尋他們看著都心酸得不成,吳婷婷死死握著車把手,還是忍不住掉瞭眼淚。陳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她才稍稍平靜瞭一點。

幾個人把楊晴護送回傢,她剛在床上躺穩瞭,便輕輕說瞭句話:“孫濤,咱倆分手吧。”

陳尋他們都愣住瞭,孫濤也愣瞭愣,但隨後就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說:“我去給你煮鍋牛奶吧。”

“孫濤,我沒開玩笑,咱倆分手吧。”楊晴哽咽地說。

“冰箱裡還有牛奶吧?”

“我說分手!”楊晴喊叫起來,“孫濤,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瞭!不能在一起瞭!我原本是想和你過一輩子的,你不如海冰能拼,不如陳尋聰明,這都無所謂,我也沒圖你能掙錢能發達,就是希望我們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不管我媽怎麼說你沒出息我都不當回事。可是現在我發現,不行,根本不行!現實太殘酷瞭,我懷瞭孩子,你連做人流的錢都拿不出來,我怎麼跟你過下去?這世界光有愛情不行,即使我們不求富貴,也得能讓自己活下去才成吧!可是孫濤,你連自己都養不瞭,你怎麼養我?怎麼養傢?算瞭吧,愛情是高級的,咱倆玩不起瞭……”

孫濤吸著鼻子走過去,他拉住楊晴的手說:“晴兒,我知道自己沒本事,不想著努力卻天天做發財夢。你老嚷嚷吃必勝客可我都摳著不帶你去,但為瞭面子扭過頭就跟別人出去胡吃海喝,還騙你說是他們請客的。我還老找你拿零錢換整錢,可你……你為我做人流我卻隻能讓你坐公共汽車回傢……我他媽就不是男人!晴兒,是我的錯,你想打我罵我甩瞭我都行,我不怪你。但我愛你,你等著,等我玩得起愛情的時候,我一定回來找你!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現在你讓我最後再為你做點什麼行麼?讓我把牛奶熱完咱們再分手,你現在虛,總得補補……”

楊晴伏在被子上痛哭出聲,孫濤站起來向廚房走去,陳尋想跟著他,他卻擺瞭擺手。吳婷婷走到楊晴旁邊緊緊抱住瞭她,兩個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一起哭。

孫濤熱完牛奶就走瞭,吳婷婷晚上還要留下陪著楊晴,看楊晴漸漸平靜瞭,陳尋才從她傢出來。

大街上蕭索的落葉枯枝顯出瞭秋末特別的淒涼,陳尋抬起頭,看著停滿瞭烏鴉的電線心裡覺得無比難受。他突然特別想見沈曉棠,恨不能馬上見到她燦爛的笑臉。

一進校門陳尋就給她打瞭電話,他一路跑到沈曉棠的樓下,直到看見她的身影, 才覺得那種無處釋放的憋悶好瞭一些。

兩個人繞著學校的外墻散步,陳尋把白天的事都跟她說瞭,哀嘆道:“真沒想到他們會這樣,你不知道,以前他倆特別好,從小就天天黏在一起,我以為他們一定能修成正果……但是楊晴說的也沒錯,他們隻是混日子不是過日子。要想一直在一起不能光靠情分,還是要成熟起來才行。”

“長大瞭終歸和小時候不一樣瞭,誰也避免不瞭長大,個子高瞭,邁的步也大瞭,總不能一直在原來的圈子裡轉悠吧,抬頭往前走走,沒準路就寬瞭,你覺得呢?”

陳尋抬起眼,看著走在前面回頭沖他笑的沈曉棠,重重點瞭點頭,心裡豁然開朗。

02

那年冬天的女生宿舍裡,流行起玩一種“筆仙”遊戲。先在面前擺一張紙,上面畫著“是”“否”,還有阿拉伯數字和英文字母,兩個人一起握住一桿筆,念念有詞地把“筆仙”請來,這時候筆便會“自己”動起來,然後你就可以問它問題,它“自動”在紙上畫圈,用簡單的“是”“否”或字母數字為提問的人答疑解惑,最後再把它請走。這種遊戲帶點神秘感,大學女生玩著不過是圖個新鮮,也沒誰把它當真。

陳尋不找方茴的時候,她基本都一個人在宿舍待著,所以大多數時間她都在宿舍裡。自然而然地,方茴也參與瞭這個遊戲,李琦攥著她的手時,猶豫瞭一下說:“你可以問問陳尋的事,我不會告訴劉雲薇她們的。”

方茴尷尬地點瞭點頭,不自覺地握緊瞭李琦的手。

劉雲薇憑借著異乎尋常的八卦精神徹底搞清楚瞭和陳尋在一起的女孩是沈曉棠。她不像方茴天天在宿舍裡待著,偶爾也會在校園裡碰見陳尋和沈曉棠,每次都會很認真地跟方茴報告。然而劉雲薇並不知道其實方茴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們的事,她寧願保持著阿Q精神,小心經營自己那微薄的愛情。有時候方茴宿舍的人聊起這些也會為她鳴不平,讓她去和陳尋說個清楚。可她卻一直沒吭聲,她愛著陳尋,很愛很愛,愛到當愛已經快消失殆盡的時候,也不想去主動結束。

“開始?”李琦問已經神遊的方茴說。

“好。”方茴靜下心來,和李琦一起念起瞭可笑的咒語。

筆動起來之後,李琦問瞭很多問題,什麼在大學裡會不會交到男朋友、男朋友的首字母是什麼、會在多久後遇見等等。而方茴一直跟著她顫動的手在紙上瞎畫著圈,沒問一個問題。後來李琦實在想不出問題瞭,她看瞭看方茴,示意快問關於陳尋的事,方茴頓瞭頓說:“請問陳尋心裡喜歡的人是誰?”

兩手之間的圓珠筆晃悠起來,筆道穿過F這個字母,最終在S上畫瞭一個圈,望著那個圓圈方茴半天沒有說話,李琦又念叨瞭一通,把筆仙請走瞭事。

“真準呢!我剛才一點都沒動!我覺得是你在拉著我動!”李琦也是第一次玩這個,有點興奮。

“是我在動,我用勁瞭,拉著你的。”方茴低下頭說,其實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動沒動,隻是這麼說可以把那“冥冥中的天意”降低一些。

“啊?是嗎?那動瞭就不準瞭。”李琦知道她的心思,就順著她說瞭下去。

“聽她們說得來勁,也沒什麼意思,”方茴站起來說,“我去嘉茉的宿舍玩會兒。”

“嗯。方茴,我覺得你還是和陳尋說清楚吧。”李琦勸解她說。

方茴回頭淡然笑瞭笑說:“我們倆,已經說不清楚瞭。”

方茴下樓找林嘉茉,可她沒在宿舍,同屋的人說她被宋寧約出去瞭,一邊說還一邊曖昧地問方茴,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有沒有發展成男女朋友。

方茴搖搖頭退瞭出去,她是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好瞭,雖然和林嘉茉在一個學校裡,但他們已經不比高中時能天天在一起瞭。林嘉茉加入瞭系學生會,平時忙得熱熱鬧鬧,偶爾一起吃飯,幾乎一半的路人都會跟她打招呼,而方茴僅僅在班裡混個臉熟而已。孤獨地走在學校中的方茴有種深深的失落感,她感覺當時幾個人在畢業時許下的永遠不分開的諾言成瞭他們向四面八方邁步的裡程碑,隻有她還傻傻地固守在那裡,不肯離開。

按現在的話說,方茴就是沒能與時俱進,而在當時,她隻是個愛得太認真 的傻孩子。

方茴無事可做,去瞭機房查郵件,果不其然地,寥寥無幾的郵件中醒目地有著喬燃的名字。喬燃去英國以後每周都會給方茴寫一封信,說起來也沒什麼具體的內容,無非是問候外加說說自己的近況,偶爾還會附上一兩張照片。他每次最後一句話永遠都是問“你過得好麼?祝好盼復”。方茴通常會寫點學校裡的事,也總提到陳尋和林嘉茉,而這次,當再看見那句“你過得好麼?祝好盼復”時,方茴隻打瞭一個“好”字就再也寫不下去瞭,她趴在鍵盤上輕輕哭瞭出來。

她不好,沒有比現在更不好的瞭。

宋寧把林嘉茉約出來單獨吃飯瞭,他總有各種理由,這次是說天氣轉冷,一起吃頓熱乎飯,給感情也加加溫。

兩個人點瞭一個小鍋仔,在酒精燃料的作用下裡面的濃湯“咕嘟”冒著泡。宋寧看著毫不客氣地夾著血豆腐的林嘉茉,忍不住笑瞭起來:“我就是喜歡你這樣不要形象的美女。”

“謝謝!不過美女再不要形象也是美女!我比較喜歡要形象的帥哥。”林嘉茉鼓起腮幫子,呼呼吹著氣說。

“我是不是讓你失望瞭?”

“比較失望。”林嘉茉誠實地回答。

“那我請你吃飯,你答應那麼痛快幹什麼呀?”宋寧假裝痛心疾首地說。

“反正你請客不吃白不吃,再說我這人也不太會去拒絕別人,以前有慘痛經驗。”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就是給我希望瞭?”

“是嗎?那我收回。”林嘉茉又撈起一塊血豆腐說,“你沒希望瞭。”

“真的嗎?”宋寧饒有趣味地抱起手說。

“真的,你笑得那麼惡心幹嗎?”林嘉茉認真地點瞭點頭。

“那你為什麼做夢夢見我?弗洛伊德說那是人的潛意識的體現。”宋寧往前湊瞭湊,神秘地說。

林嘉茉放下筷子,扯著嘴角笑瞭笑說:“弗洛伊德沒說錯,但你說錯瞭,我夢見的不是你。”

“你什麼意思?”宋寧不再嬉笑,正色說。

“沒錯,我是做瞭個夢,也的確告訴瞭方茴,後來她告訴瞭陳尋,陳尋又告訴瞭你,”林嘉茉坐好瞭說,“但我騙瞭她,我沒跟她說實話,我夢見的人,不是你,是陳尋。”

林嘉茉說完瞭之後兩個人都安靜瞭下來,鍋仔的酒精燃料越來越小,最終熄滅。過瞭一會兒,宋寧抬起頭說:“你喜歡陳尋?”

“我在意他,”林嘉茉想瞭想,回答說,“已經超出瞭朋友之間在意的程度。”

“夠坦白的啊。”宋寧低低地笑著說。

“對於愛情我一向坦白。”

“可那是愛情麼?”宋寧突然抬起頭,銳利地盯著她問。

“當……當然是瞭。”林嘉茉有些慌亂地說。

“就算是吧,但另外一方面,你對友情可不太坦白啊,為什麼不敢告訴方茴呢?”宋寧繼續逼問。

“我怕她接受不瞭,”林嘉茉低下頭說,“陳尋我一定爭取,方茴我絕不放棄!”

宋寧拍起巴掌說:“好!好!豪言壯語啊!那我問你你憑什麼一定爭取,又憑什麼絕不放棄?不要說那麼多漂亮話,你想過後果麼?等你覺得一切都無法收拾的時候,可就全都晚瞭!”

“我瞭解陳尋,也瞭解方茴!我知道怎麼做,不用你教訓我!”林嘉茉惱羞成怒地說。

“可惜你不瞭解感情,”宋寧搖搖頭說,“這也不怪你,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多微妙你根本不知道。嘉茉,你應該好好談一次戀愛。你不能……”

“夠瞭!”林嘉茉站起來冷冷地說,“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該怎麼辦。宋寧,你是很聰明,但有的時候你聰明得讓人討厭!謝謝你請客,我先走瞭,再見!”

林嘉茉抓起外套就往外面走,宋寧慌忙結瞭賬追出來,他跑過去拉她,而林嘉 茉狠狠地甩掉瞭他的手。

“宋寧!你別以為你喜歡我就怎麼著都行!喜歡我的人多瞭,排還排不上你呢!你別跟著我,我討厭你!討厭你!”

“你討厭我什麼?你是討厭我能感覺出來你怎麼想的,還是討厭我把你心底的自私挖出來給你看?”宋寧沒再追她,站在她身後大喊,“林嘉茉!你很寂寞!你曾經全心全意地喜歡別人但沒有結果,你曾經徹頭徹尾地傷害別人但自己卻舍不得!你就是寂寞!寂寞得想找一個能和你在一起的男孩,又不甘心自己的失敗!驕傲而又寂寞的人最傻逼!林嘉茉!你聽清楚瞭!我不管你夢見誰瞭,我都喜歡你!我喜歡你!”

林嘉茉沒有回頭疾步向前走著,但宋寧說的每一個字都刺破寒風傳到瞭她耳朵裡。不知不覺地,她竟然已經流下瞭眼淚。

03

冬天體育課的一次跳箱練習中,方茴的腳崴瞭。

她那個時候特別地瘦,因為長時間在宿舍窩著不運動的結果,身上唯一的一點肉都是軟軟的那種,沒有肌肉。對於跳箱這種手腿並用的動作,她根本做不到像薛珊、劉雲薇一樣的輕松瀟灑。勉強做瞭幾次練習之後,在正式跳箱的時候,她的一隻胳膊沒撐住身體,磕絆地摔瞭下去,左腳先著的地,隨即就驚呼瞭一聲歪在地上。等李琦她們跑過去扶起她,再看左腳踝,已經腫得像桃一般大瞭。

幾個女孩子咋咋呼呼地把方茴送到瞭校醫院,大夫簡單看瞭看,拍瞭片子見沒骨折,就僅僅給她開瞭點藥。李琦幫她取瞭藥,驚訝地說:“咱們學校還有扶他林?真想不到!我以為隻有紅藥水、紫藥水呢!你沒看平時感冒開的那些藥,沒一個好使的!”

“藥再好也是藥,不得病是最好的瞭。”方茴扶著墻勉強站起來說。

李琦攙著她的胳膊說:“你腳腫得這麼厲害還能上課麼?咱們宿舍在4樓,你每 天怎麼上下樓呀?要不給陳尋發個短信,讓他把你送回傢吧。”

方茴遲疑瞭一下,搖搖頭說:“不用,今天都禮拜三瞭,再熬兩天就周末瞭。到時候,我讓我媽來接我一趟就行。陳尋他們器樂社和校學生會在一起籌辦新生卡拉OK大賽呢,最近挺忙的。”

“哦。”李琦沒說什麼,她也不忍心跟方茴多說什麼瞭。其實昨天劉雲薇回來告訴她瞭,在小餐廳看見陳尋、沈曉棠一起和一幫器樂社的人吃飯,喧嘩的聲音在包廂外都聽見瞭。那邊歌舞升平,這邊零落頹敗,李琦都替方茴心酸。

陳尋是直到禮拜五才知道方茴腳崴瞭的,前幾天沒顧上和她聯系,周五想問問她一起回傢不,卻怎麼也打不通她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下午他下課後,給方茴宿舍打瞭個電話,是李琦接的,聽到他的聲音語氣就冷淡瞭下來。

“方茴剛下樓。”

“哦,那我去樓下等她。”

“那你得多等一會兒。”李琦輕哼瞭一聲說。

“怎麼瞭?”陳尋覺得她話裡有話。

“她禮拜三上體育課把腳給崴瞭,得扶著樓梯一點點地下。怎麼,你都不知道啊?”

“先……先這樣,我找她去,謝謝你啊!拜拜!”陳尋覺得自己的腦子空瞭一下,連忙掛瞭電話。

陳尋跑到方茴的宿舍樓下時,方茴正好從大門口出來,略寬松的深綠色呢子大衣穿在她身上有點晃悠,衣服外面的臉和手有些蒼白得過分。因為沒有扶手可扶,樓門前的三四個樓梯讓她有點為難,她笨拙地把書包挎在胸前,看樣子是想一步步跳下來。

陳尋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臟墜痛瞭一下,他緊走兩步,一把扶住方茴說:“慢點!”

方茴抬起頭看見他,臉上露出瞭不可思議的詫異表情,隨後又很快地黯淡下去,她低著頭,小心保持著與陳尋之間的距離,撐著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下瞭樓。

“怎麼弄的?幹嗎不告訴我一聲讓我送你?”陳尋蹲下來,撩起她的褲腿看著說。

方茴急忙往後退,衣料從陳尋手中掙脫,兩人中間隻剩下瞭冰冷的空氣。

“體育課跳箱,摔瞭一下。我媽的司機一會兒來接我,剛才打瞭電話,這就到。不用麻煩你瞭。”

陳尋收回瞭手,站起來問:“為什麼不和我說?”

“打瞭一次電話……你沒接。”方茴抿著嘴唇說。

陳尋想起來瞭,那天他陪沈曉棠去買話劇團的道具,他感覺到瞭褲兜的手機震動,看到是方茴的名字就沒有接,而後等他再打過去就已經關機瞭。看著方茴現在的樣子,再想想那天的電話,陳尋心裡就好像被什麼狠狠擰瞭一把,格外難受起來。

他皺著眉說:“後來怎麼就關機瞭?”

“沒電瞭……”

“充電啊!要不打我宿舍也行啊!”

“電源在桌子底下……不太方便蹲下去,也不想麻煩別人。”方茴淡淡地說。

陳尋覺得心裡的擰痛感更強瞭,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抱抱她,方茴卻側過身子躲開瞭。

“車來瞭,我先走瞭,再見。”方茴背起包說。

“要不我送你?”

“不用瞭。”

“那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嗯。”

方茴轉過身,走瞭兩步又停下,她側過頭說:“其實,那天你也可以給我宿舍打電話的……”

她說完就往前走瞭,司機出來接過瞭她的包,替她打開車門又關上,銀白色的轎車絕塵而去,陳尋站在後面,愣愣地看瞭很久。

那天陳尋自己回瞭傢,他背著吉他,拎著包,像一個流浪者一樣。他跟我說他 當時的心就像在流浪,更準確地說是在流放,完全找不到方向。他說他以前很喜歡那種仿佛在天上飛一般的自由,而且他從不擔心會迷失,因為他知道,方茴一定會在地面上等著他回來。隻要想到一直有這麼一個人守著自己,無論飛得多高就都不會害怕。可是後來他覺得自己飛得太遠瞭,遠離瞭那個人的視線會有種暢快的解脫感,但是之後卻很迷茫,他找不到陸地在哪裡,因而不知道飛行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陳尋說,他對方茴的感情,從那時候起就說不清楚瞭。

陳尋接著問我一直聽他說這些情啊愛啊會不會覺得特蛋逼,我看著他搖瞭搖頭,其實我們都明白,也就在那個年紀,我們能單純地去想那些情與愛,長大之後,我們隻能在這裡對著抽中南海。

後來陳尋在永安裡的地下通道裡停瞭下來,有一個長頭發的藝術傢似的青年在那裡抱著吉他嚎,那動靜讓他的耳朵很難受,偏偏藝術傢還有意無意地瞥瞭一眼他的吉他。陳尋被他一看,立時激起瞭鬥志,對著藝術傢就坐瞭下來,把吉他套往地上一扔,放瞭三五塊錢,也彈唱瞭起來。

兩個人有點默契,你唱一首我唱一首,情歌搖滾,中文外文,居然就沒有重復的。半截陳尋接瞭沈曉棠一個電話,那藝術傢還特敬業地等瞭他會兒,比個手勢,意思是你先接,不著急。

“幹嗎呢?回傢瞭麼?”沈曉棠在電話另一邊說。

“回瞭,但還沒到傢呢!”陳尋朝手心呵瞭口氣說。

“在哪兒呢?”

“永安裡地下通道。”陳尋朝著那個藝術傢笑瞭笑說,“和一哥們兒飆歌呢!”

“啊?真的假的?沒蒙我吧?”沈曉棠驚訝地大叫。

“真的,不跟你說瞭,該我唱瞭,人傢等著呢!”陳尋拿撥片滑瞭一下琴弦說。

“行!你接著唱!我現在就過去找你,看看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

陳尋剛想說你不用來瞭,沈曉棠就掛瞭電話。他無可奈何地笑著把電話放在兜裡,沖藝術傢說瞭句不好意思,就接著彈瞭起來。

又過瞭大概半個小時,那藝術傢明顯唱累瞭,估計也沒什麼可唱的瞭。他收起瞭吉他,走到陳尋旁邊說:“哥們兒,看你歲數不大,不簡單啊!有點水兒!”

“也不行,沒你底氣足。”陳尋謙虛地笑笑說。

“抽煙麼?”藝術傢遞過一根煙,陳尋搖搖頭,他自己點著抽起來說,“失戀瞭吧?跑這兒唱歌來?”

“沒有,我女朋友一會兒就找我來。”陳尋胡謅說。

“得!玩得夠浪漫的!我不跟你侃瞭,先走一步,我嗓子都疼瞭。”藝術傢拍拍他的肩膀站瞭起來。

“行,你慢點啊!下回遇見接著唱!”陳尋揮瞭揮手說。

“你當玩,我當吃飯,咱倆下回肯定碰不見瞭。”藝術傢最後吼瞭兩嗓子《一無所有》,背起吉他走出瞭地下通道。

藝術傢走瞭之後,陳尋慢慢感受到瞭地下通道的寒冷,他緊瞭緊衣裳,隨手撥瞭兩段和弦,獨自一人慢慢唱瞭起來。

沈曉棠來的時候,他正在唱《匆匆那年》,唱到“忘川河畔盛開瞭多少朵紅蓮,輪回中我們擦肩瞭多少個百年”這句,沈曉棠的笑臉出現在瞭他眼前。

“和你飆歌的那個哥們兒呢?”沈曉棠看看周圍問。

“剛走瞭。”

“是不是騙我呢?”

“不是,我有那麼愛騙人嗎?是丫最後沒扛住。”

“琴套裡的錢都是你自己的吧?”沈曉棠拿起一張紙幣說。

“有一部分是,剛才一個老外過去還給瞭我五塊呢,我特意為他唱瞭一曲《Rage of the Winter》。”

“我也給你錢!我要點歌!”沈曉棠蹲下來,掏出一個一塊錢的鋼鏰兒扔在琴套裡說。

“你要聽什麼?說吧!”陳尋笑著說。

“就剛才那首。哪個樂隊唱的?叫什麼名字?”

“陳尋樂隊唱的,《匆匆那年》,聽著啊。”

陳尋低下頭撥動琴弦,慢慢吟唱瞭起來。沈曉棠歪頭看著他,如癡如醉。

他剛唱完,沈曉棠就把那一塊錢又拿瞭出來,重新扔進去說:“再唱一遍!”陳尋笑瞭笑,又彈瞭起來。

沈曉棠反復投瞭五次硬幣,當陳尋唱完等著第六次時,她突然攥著硬幣停住瞭,陳尋詢問地看著她,她的臉有些紅,歪著頭說:“喂,我現在有兩個主意。”

“什麼?”

“第一,別練《Nothing Else Matter》瞭,卡拉OK大賽的參賽曲目換成《匆匆那年》吧,你教我彈,我給你伴奏,咱們一起演出!”

陳尋點點頭。

“第二……”沈曉棠頓瞭頓說,“我現在想把自己發給你,你接收嗎?”

陳尋愣住瞭,他看著沈曉棠,沈曉棠也看著她,他們的距離很近,可以從彼此的瞳孔裡看見自己慌張的臉,也可以看見彼此呼出的一團白氣。

陳尋一把扶住瞭沈曉棠的後腦勺,沈曉棠跪在瞭地上,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陳尋已經吻瞭上去。從最先開始細碎的輕吻,到後來緊緊摟在一起的深吻,沈曉棠幸福地閉上瞭眼睛。

陳尋說,當時他以為又找到陸地瞭,但後來卻發現他找到的是一隻和他一起高飛的鳥。

04

那天晚上陳尋最終沒有給方茴打電話。

之後的一段時間,陳尋一直采取著這樣的辦法,徘徊在方茴的世界之外,他不想欺騙她,更不想傷害她。

和沈曉棠在一起依然很開心,陳尋很著迷她的笑容,沈曉棠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怒放的雛菊,明媚瞭周圍的一切。而方茴從來不那樣地笑,她總是低垂下眼皮,把笑容斂在眼角眉梢之下。

和沈曉棠在一起時,陳尋基本想不起方茴,而和方茴在一起,他卻會想起沈曉棠。那天和方茴吃完飯,他說要去排練節目的時候,方茴叫住瞭他。

“準備的是什麼節目?”

“《匆匆那年》。”

“自彈自唱?”

“和別人一起唱。”

“誰?”

“沈曉棠……財政的一個同學,她也彈吉他。”陳尋遲疑瞭一下,還是說出瞭沈曉棠的名字。

“哦,那你去吧。”

方茴點點頭,她早已經從劉雲薇那裡知道瞭陳尋和沈曉棠要合演的事,當親耳聽見陳尋念出沈曉棠的名字,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可能阻止什麼瞭。

隻是心很疼,疼得碎成瞭粉末,卻仍紮在五臟六腑之中,在呼吸之間都能深切地體會著。望著陳尋漸漸走遠的背影,方茴伏在桌子上痛哭出聲。

和沈曉棠好瞭的事慢慢也不是秘密瞭,先是陳尋他們宿舍的人都知道瞭,宋寧笑說終於把42扶瞭正,高尚說是沈曉棠翻身做主人,王森昭沒說什麼,隻是再也不和陳尋沈曉棠一起出去瞭。

後來宋寧又告訴瞭林嘉茉,她知道瞭之後先去找瞭方茴,話語中探到尚沒分手的意思,回去後馬上又把陳尋叫瞭出來。兩個人在小餐廳吃飯,卻怎麼也沒有往日自在的樣子。

“你和沈曉棠真的好瞭?”林嘉茉幹巴巴地問。

“嗯。”陳尋毫不否認地點點頭。

“方茴怎麼辦?”

“我會好好跟她說的。”

“那我呢?”林嘉茉盯著他問。

“嘉茉,你有時候就是像小孩子,”陳尋笑瞭笑說,“你知道麼,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特面善,好像以前在哪裡見過,老朋友的感覺。所以我才會總去幫你、安慰你。但那不是一見鐘情,咱們倆綁不到一塊兒。你不是一向標榜愛情麼?我現在就是在追求愛情呢。”

“你怎麼就喜歡上瞭沈曉棠呢?”

“因為愛所以愛。”

“陳尋,我發現你跟我說話特不吝!這話你敢跟方茴說麼?”

“不是不敢,是不能。我不能撒開她的手,再朝她心口踹一腳。”

“我心裡也難受。”

“嘉茉,咱們不這樣行麼?這樣不好,我根本不能這麼幹。往遠瞭說,我對不起趙燁,往近瞭說我對不起宋寧……”

“你已經對不起瞭!你對不起方茴,對不起趙燁,對不起喬燃,對不起我!”林嘉茉猛地打斷他,紅著眼睛說,“你為瞭和沈曉棠同呼吸共命運,就把我們都拋棄瞭!誰當初說會和方茴好一輩子的?誰當初答應我會一直幫我的?誰當初在樹上刻‘我們永遠不分開’的?”

“嘉茉,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們都已經回不去瞭,我們得抬起頭往前走……”

“說得輕松,怎麼走啊?像喬燃那樣飛出國去?喬燃那會兒那麼喜歡方茴,比你還先喜歡呢,那《一朵丁香花》寫的就是她!你把方茴搶過來瞭,弄得喬燃最後出國瞭,這叫往前走嗎?沒你這樣的!”

“等會兒!你說什麼呢?什麼一朵丁香花?”陳尋驚異地問。

“就是喬燃在咱們班念的那篇作文!那是喬燃給方茴寫的,咱們畢業吃飯那天他親口告訴我的!”

“你說的是真的?”

“廢話!你們都要分手瞭,我還騙你這幹嗎!”

“方茴知道麼?”

“寫的是她她能不知道麼?都現在瞭,你管她知道不知道呢!”

陳尋沉默瞭,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小小的憤怒,他覺得方茴隱瞞瞭他,這種感覺讓他心裡微微有些泛酸。

“行瞭,走吧,我送你回宿舍,”陳尋悶悶地說,“這事你先別告訴方茴,我會自己跟她說清楚。”

“我不會跟她說的,本來就應該你自己說。”林嘉茉穿上外套說。

“對瞭,你知道趙燁最近怎麼瞭麼?我給他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也不回。”陳尋一邊付賬一邊說。

“哦,我告訴他我可能喜歡上你瞭,後來他就沒再和我聯系。”

“什麼!你瘋瞭吧?和他說這個幹嗎?”陳尋瞪大眼睛說。

“他該再去找個女孩喜歡瞭,我想讓他死心。”

“你這是讓他傷心!他最重感情,當年你喜歡蘇凱他都轉不過彎來,現在……現在你讓他怎麼接受得瞭!”陳尋著急地說。

“反正早晚都會知道,總有一天我們大傢夥要一起面對的。”

林嘉茉淡淡地看著前方,裹緊圍巾走瞭出去。

2001年12月7日,W大舉行瞭新生卡拉OK大賽的決賽,陳尋和沈曉棠一起上臺表演瞭《匆匆那年》,他們一個伴奏一個演唱,配合得十分完美。最後一段高潮結束後,兩個人一起牽手謝幕,引起瞭底下一片山呼海嘯般的掌聲。

方茴也坐在下面看瞭他們的演出,她在第16排,位置不是很好,但足夠看清一段愛情的開始和一段愛情的終結。同一個光柱下的兩個人和諧美麗,仿佛離她特別遙遠,《匆匆那年》的旋律一響起來方茴就哭瞭,她想起那年冬天,同樣是在這麼寒冷的時候,陳尋跟她說這首歌是隻給她一個人的,而現在陳尋卻唱著《匆匆那年》拉住瞭另一個女孩的手。

方茴絕望瞭,她知道,陳尋真的已經離開她瞭。

不知不覺下一個節目已經開始,一個女生演唱《囚鳥》,方茴抹瞭抹眼淚,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顫抖地按下瞭陳尋的號碼。

手機響起的時候,陳尋正在後臺和沈曉棠慶祝,他親瞭沈曉棠一口,他從沒在這麼多人面前表現得和沈曉棠特別親昵,這次他太興奮瞭,《匆匆那年》演繹得十分完美,他根本控制不住開心。看見方茴的來電,陳尋猶豫瞭一下還是出去接瞭,細算算他們大概有四天沒有聯系瞭。

“喂?”

“喂,是我。”

“嗯。”

“陳尋,我想問你一件事,你隻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方茴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讓哭泣的聲音顯露出來。

“說吧。”

“你喜歡沈曉棠嗎?”

陳尋沉默瞭,他知道方茴一定是明白瞭什麼,他頓瞭頓,看著後臺遠處微笑著的沈曉棠,沒有隱瞞地回答說:“是。”

從陳尋嘴裡親耳聽到答案還是讓方茴狠狠疼瞭一下,心就像被撕裂瞭,血液停止瞭流動,隻有眼淚奔騰而下。即使她閉著眼睛,眼淚還是不停地流瞭下來。方茴盡量壓抑著抽泣的聲音,兩個人的聽筒裡隻傳來《囚鳥》的歌聲,時間就像永無止境的黑洞,一分一秒地流逝。過瞭好一會兒,方茴才開口說:

“陳尋,你記住瞭,剛才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幾分鐘,從現在起,我不是你的女朋友瞭,我們分手。”

聽到分手這個詞,陳尋猛地愣瞭一下,雖然他知道和方茴終歸要分手,但他認為那是在兩個人面對面至少好好說清楚之後的事。這麼突如其來的到來,讓他有些接受不瞭。

“方茴,你聽我說……方茴?方茴!”

陳尋剛想說點什麼,方茴就掛斷瞭電話,再撥回去的時候,對方就已經關機瞭。陳尋焦躁起來,他回想剛才聽筒裡《囚鳥》的聲音,知道方茴一定就在禮堂內,他毫不猶豫地沖入瞭前臺,卻被工作人員死死地攔住瞭。

陳尋掙紮著從舞臺上面尋找方茴,可是底下有很多人,每個人的臉孔都隻有一個灰暗的影子,他根本看不清楚哪個才是方茴。在好幾百人之中,不管他多麼努力,都無法辨認出方茴的樣子。他知道她明明就在那裡,可是他卻怎麼也找不到她。

那一刻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心底荒涼一片,陳尋知道,那個說永遠陪伴著他的女孩,不見瞭。

節目散場之後陳尋仍抱一絲希望地守在門口,可是禮堂有兩個門,他焦急地在這邊站一會兒,又到那邊站一會兒。害怕錯過這邊,又害怕錯過那邊。最後陳尋還是沒能找到方茴,他一遍遍地給方茴打電話,卻一直都是關機的聲音,他又往方茴宿舍打電話,劉雲薇說她回宿舍收拾瞭一下東西就回傢瞭。陳尋掛瞭電話就向學校大門跑去,他想見到方茴,立刻見到方茴,分手什麼的都再說,隻要先見到她就行。

陳尋坐上車的時候,天空飄起瞭雪花,路上漸漸地堵起來,到俱隆花園時已經過瞭三個小時,可是方茴傢的阿姨卻給瞭他失望的答案,方茴沒有回去。陳尋給她打電話還是關機,她爸爸傢的電話也沒人接聽,這個女孩就像突然從世界上消失瞭一樣,讓他惶恐不安。

陳尋說他當時特別地焦慮,他覺得自己仿佛選擇錯瞭出口,從學校的禮堂到方茴會回哪個傢,他都判斷錯瞭。這好像意味著他們註定分開,分開本來是他預計到的,可真正到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那麼地痛苦與不甘。

他從俱隆花園出來,外面的雪已經沒過瞭腳面,大街上所有的車都堵死瞭,每一個交通工具都寸步難行。陳尋茫然地走在人行道上,鵝毛大雪幾乎蒙住瞭他的眼,眼淚和雪花凝結在一起讓他看不到前面的人影,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腳步胡亂地往前邁著,他心裡頭隻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方茴。

在陳尋在大街上瘋狂地尋找方茴的時候,方茴也在另外的街上走著。

從W大出來她回到瞭F中,她先去找瞭當年他們刻字的樹,樹還在,字跡也還在,因為鑰匙不太好用留下的鋸齒狀凹痕都還在。用手指撫摸過筆畫,方茴哭瞭出來,她重新用雪掩埋起瞭這些,他們還是分開瞭,永遠地分開瞭。

後來她又去瞭高中部教學樓,學生正在上課,樓道裡很安靜,隻能聽見各班老師授課的聲音。從後窗戶她看見瞭侯老師,她還是用女孩般的語調講著課,隻不過左手上多瞭一枚戒指,聽說是結婚瞭。往前面走她又看見瞭劉老師,他還是不停地“這個涅”,底下的同學也還是不住地竊笑。頂層依然是高三年級,李老師還是帶A班,正強調著月考的重要性,學生在下面悶頭坐著,一片愁雲慘淡。

恍惚間方茴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瞭上高中的時候,一會兒林嘉茉就會來找她上廁所,中午趙燁會去拿飯,喬燃會掏出紙巾擦桌子,而陳尋則會拉著她的手,陪著她一起回傢。

但是,不是,現在這裡隻剩下瞭她一個人,校園裡一切都沒有變,但她已從坐在教室裡變成瞭站在教室外。方茴慢慢蹲坐在地上,她的雙肩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順著她的指縫落在地上,連成一片絕望的水漬。函數與文言文、摩爾與ABCD的聲音吞沒瞭她無法抑制的哭泣,冬日寂靜的樓道裡,隻留下瞭一個悲傷的孤獨身影。

從F中出來,方茴順著每次和陳尋一起走的路,獨自走回瞭傢。一路上她一直想著和陳尋經歷的那些事。一起張貼的板報、在東華門城樓下的呼喊、醫務室裡的凝視、表白心意的紙條、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同樣回答是與不是說出喜歡她的電話、玻璃絲編的手鏈、反著穿的校服、賀卡和河馬牛的玩偶、署名石和貼著銀色桃心的撥片、她傢樓下第一次牽起的手、春遊時買的吃的、遊行時畫的標語、紅色的集體舞T恤、破碎的米鏈、地壇天橋上血色的擁抱、1999年最後一天的初吻、耐克杯的比賽、為她寫的《匆匆那年》、高三後黑色的分離、逃課去醫院看病、德芙心語巧克力、散夥飯那天唱的《信仰》、申奧成功在長安街上飛奔的單車、青龍峽前的篝火、軍訓時的子彈殼、十一六天間的一份郵件、學校裡的爭吵、最後的分手……

每一件事曾經都那麼清晰,但現在想起來又那麼模糊,方茴無法抓住任何一點 的過去,更無法想象一絲一毫的未來,她隻能走在滿天飛雪中,肆無忌憚地盡情流淚。

2001年大雪這個節氣,在北京真的下瞭一場大雪,整座城市都陷入瞭史無前例的瘋狂的堵塞,就像方茴和陳尋的心一樣。他們哭著漫步在城市的兩處,最終走向瞭不同的地方。

05

陳尋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快11點瞭,他沒有坐車,一路走瞭回去。長久的行走和風雪的吹襲讓他本就悲傷的心更加淒涼,他混沌地往前走,直到走到宿舍樓前面,看見沈曉棠和一個與她一般高的雪人立在一起時,他才愣愣地停下瞭腳步。

“你看……這個雪人漂亮麼?”沈曉棠的臉凍得通紅,她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說,“我一個人堆的……堆瞭好幾個小時呢。”

陳尋慢慢走瞭過去,他看見雪人圓圓的肚子上寫著他的名字,沈曉棠指著說:“這個是我剛寫上去的,被別人看見會很不好意思……因為真的很想你,不知道你去哪裡瞭,也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回來。老大剛才來陪瞭我半天,被我轟上樓去瞭。其實我很想讓他陪的,但又覺得萬一等不到你,被他看見多沒面子啊!所以我……”

陳尋沒等沈曉棠說完就一把抱住瞭她,還有一絲暖氣的身體和女孩淡淡的清香消散瞭陳尋的疲憊與心傷,他控制不住哭起來,就像迷路瞭很久的孩子突然找到傢一樣的大哭。

沈曉棠趴在他的懷裡靜靜地聽著一個男孩號啕的聲音,陳尋的胸脯一顫一顫的,每一下都讓她心驚膽戰,她不知道陳尋究竟經歷瞭什麼事情,居然會痛苦成這個樣子。沈曉棠莫名其妙地覺得心慌,她緊緊扣住陳尋的後背,沉沉地說:“好瞭……都過去瞭……都忘瞭……”

11點一到,宿管的大媽就和平時一樣從門裡出來觀望,她看見抱在一起的陳尋和沈曉棠,皺皺眉頭喊:“唉!到點瞭啊!到點瞭!進不進來?不進來鎖門瞭啊!”

“11點瞭……我得回去瞭。”沈曉棠剛起身,又被陳尋一把拉住抱進瞭懷裡。

“別動。讓我再抱會兒,就一會兒……”陳尋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聲音中甚至有瞭哀求的意味。

“嘿!說你們倆呢!進不進來啊?這還下著雪呢!差不多瞭吧!”宿管大媽喊得更大聲瞭。

“喂,叫咱們呢,你不進去可真就回不去瞭。”沈曉棠趴在他懷裡說,而陳尋就像沒聽見一樣,仍舊沉默地抱著她。

“我關門瞭啊!待會兒甭來敲門!敲也不開!有毛病!”大媽氣哼哼地用鐵鏈鎖上瞭大門。

“得,這次你是真沒地可去瞭!”沈曉棠抬起頭,看著還掛著眼淚的陳尋開玩笑般地說,“怎麼辦啊,我也沒辦法收留你,要不出去刷夜?”

陳尋松開沈曉棠,看著她笑盈盈的臉龐,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去。

“你幹嗎呀?再不回去我也得被鎖外頭瞭!”沈曉棠驚訝地跟著他說。

“咱們出去住。”陳尋靜靜地說。

沈曉棠一下子蒙瞭,恍惚間就這麼被他拉著,一路走出瞭校門。

有需求就有供給,為瞭滿足學生情侶的某些特殊要求,基本上每個大學旁邊都有一些小的旅館。房間簡陋,設施不好,價位不高,不過反正來住的人也都不在乎這個,隻要有床就行。

陳尋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但是鄺強是常客,他又特別愛說這事,所以陳尋能經常聽他說一些,比如哪個的暖氣好、哪個的廁所不味兒、哪個是新開的被褥幹凈等等。

陳尋照貓畫虎帶著沈曉棠找瞭一傢聽過名字的旅店,進門的時候兩人都有點尷尬,老板看慣瞭這樣的場景,問也不問就給他們開瞭一個房間,打著哈欠說:“身份證。”

沈曉棠什麼東西都沒帶,慌亂地抓住瞭陳尋,陳尋倒是帶著,卻不知道要身份證幹什麼用,猶猶豫豫地說:“她沒帶……要身份證幹嗎啊?”

“住房登記!公安局要求的!”老板抬頭瞥瞭他一眼說,“有你的就行!”

陳尋臉紅地把身份證遞瞭過去,老板在一個本子上記下來說:“316號房間,往裡面走,洗澡水現在不太熱瞭,湊合點,喝開水到前臺來拿暖壺。明早12點前退房,過時算兩天。”

陳尋不再多說,接過鑰匙拉著沈曉棠往裡面走。房間是標間,但很小,兩個單人床就占瞭不小的地方,他們隻能各自坐在床上,臉上都有些不自然。

“睡覺?”沈曉棠囁嚅地說。

“好,”陳尋躺下來說,“委屈你瞭,湊合一宿吧。”

沈曉棠蜷著腿坐在床上,壓低瞭頭說:“你……你關下燈。”

“嗯?”

“我要把外衣脫瞭……”

“好……好……”陳尋慌亂地爬起來,按滅瞭所有的燈。

衣服摩擦的聲音響起來,著瞭曖昧的痕跡,讓陳尋不禁有些心跳。他背沖著沈曉棠躺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一會兒是方茴,一會兒是沈曉棠。

“喂……”沉默瞭一會兒沈曉棠開口道,“你睡著瞭麼?”

“沒。”陳尋翻過身說。

“能告訴我你今天怎麼瞭麼?”

“失去瞭一件曾經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陳尋的眼睛又濕潤瞭起來。

“那現在還重要麼?”

“不知道……但是特別難受,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

“就因為這個所以都沒參加頒獎就跑瞭?”

“嗯。當時心很亂,特絕望,特無助,我今天一晚上都是這種感覺,就像被扔到另一個世界裡,往前走往後走都不對,找都沒地方找去。你知道麼?長大以後我第一次哭這麼厲害……” 陳尋擦瞭擦眼角說。

“哦……”

“但是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一下子又回到瞭這個世界。我的學校、我的宿舍、我喜歡的女孩都在這裡……當時覺得特別安心,就想這麼抱著你,不撒手瞭。”

“我有點冷……能再抱會兒我麼?”沈曉棠往被子裡縮瞭縮說。

陳尋遲疑瞭一下,起身去瞭她的床上。

“看著你這樣挺心疼的,但是又有點害怕,因為我覺得那是我瞭解不瞭的。陳尋,你答應我,不管你失去瞭什麼、那東西曾經多麼重要,以後都別想瞭行麼?你會擁有更重要的東西的。”沈曉棠依偎在他懷裡說。

“嗯!”陳尋流著淚點瞭點頭。

“你喜歡我麼?”

“喜歡。”

“有多喜歡?”

“喜歡的都變成瞭現在這樣瞭……”

“什麼樣?”沈曉棠抬起頭問。

“別亂動,要不我該想幹壞事瞭……”陳尋按住她說。

“你真討厭!”沈曉棠紅著臉打瞭他一下。

“真的……我抱著你才踏實瞭……”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陳尋使勁吸著沈曉棠特有的香味,慢慢閉上瞭眼睛。

方茴神情恍惚地在傢晃悠瞭兩天。

白天她像往常一樣地吃飯做事,卻不記得到底吃瞭什麼,做瞭什麼。晚上她又陷入瞭失眠的狀態,抱著被子能睜著眼睛待一宿,直到天色泛白才迷瞪一下,但很快就會醒來。因為她總夢見陳尋,不僅是夢,平時聽到的聲音、看到的文字、說的話,她全都能聯想起陳尋。那個男孩就像鑄刻在瞭她心裡,從心脈到血液都留下瞭痕跡,根本不能消失。

一想起陳尋方茴就哭,不管多少美好回憶最後在她心裡都變成瞭摻雜著音樂聲的那個“是”字。簡簡單單的一個音節,宣判瞭她愛情的死刑。方茴終於明白,所有的永遠唯一終歸會變成無法更改的決絕。她高尚的感情曾經給予她無盡的勇氣與力量,但同樣當那份感情不再高尚,她細心儲存的所有美好就變成瞭利刃鴆毒,腐 蝕瞭她的心,摧毀瞭一切,連同過去一起最終灰飛煙滅。

失去陳尋的感覺比方茴之前的所有假想都要可怕。

周日晚上回到宿舍的時候,方茴先在門口聽見瞭劉雲薇清亮的嗓子,她正跟屋裡其他的人說著什麼,仿佛是說急瞭,聲音一下子高瞭起來。

“真的!絕沒蒙你們!我們高中同學親眼看見的,兩個人就一起在宿舍樓下抱著,當時都快關門瞭,他們一點進去的意思都沒有!”

“他們倆是不是就算好瞭?那方茴怎麼辦啊?”薛珊的聲音傳過來。

“方茴能怎麼辦?”李琦嘆口氣說,“說實話就現在這樣他們分手是早晚的事,陳尋那樣的人不可能守著她的。上瞭大學就是和上高中時不一樣,薛珊你和你高中的男朋友不是也分瞭?我和我那個現在兩地著還指不定怎麼著呢!”

“唉,方茴也挺可憐的……”薛珊說,“我和我前男友是和平分手,她這個明顯被人第三者插足瞭,心裡得多憋屈啊!”

“肯定的,她本來就內向心細,我看已經壓抑瞭有一段日子瞭,”李琦說,“雲雲,她回來你可千萬別提看見沈曉棠的事!”

“我知道!其實要我說他們就幹脆分手算瞭,談戀愛有什麼可好的?還是單身自在!最好李琦你也和你的廣東哥哥拜拜,咱們宿舍集體單身!分手吧,我們分手吧!”劉雲薇唱起瞭歌。

方茴在門口站著,她握緊瞭手,指甲深深紮在手心裡,留下瞭一排月牙形狀的印兒。覺得自己心裡就像被誰狠狠抓瞭一把,心臟墜痛,胸口悶悶的,眼淚不知不覺就掉瞭下來。她本想不進屋瞭,可轉過身又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可去。方茴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很可笑,當初在大傢面前說瞭陳尋是自己男朋友,現在不是瞭自然也要告訴她們。不管怎樣的尷尬與羞愧,都必須要面對瞭。

舊愛與新歡的差別,不僅僅在淚笑之間,被遺棄的痛苦,任誰也不能輕易淡漠。女人總是恨不得抓住負心的人問問,而答案往往更加傷心。彼時緣妙不可言,此時緣苦不堪言。情傷兩個字,不經歷永遠不懂。

屋裡的細語聲隨著屋外方茴的手機鈴聲戛然而止,方茴慌亂地掏出手機,上面是曾經熟悉的“陳尋”兩個字,而如今這個名字卻字字如刀,她毫不猶豫地按下瞭掛斷的按鍵,抹瞭抹眼淚走進宿舍,三個女孩有些尷尬地看著她,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方茴沉默地放好東西,輕描淡寫地說:“我,和陳尋分手瞭。”

06

李琦她們勸瞭勸方茴,可是方茴幾乎沒說什麼話,隻是點頭或搖頭,弄得她們很索然無味。待瞭一會兒,方茴拎瞭水壺說下樓打水,三個人忙不迭地答應著好,她一出門,互相都松瞭口氣。

方茴沒有直接去水房,而是先去瞭林嘉茉的宿舍。她也剛從傢回來,正往桌子上擺水果,看見瞭方茴笑著招呼說:“快來!我帶的橘子,甜著呢!”

“嘉茉,我……”方茴頓瞭頓說,“我和陳尋分手瞭。”

林嘉茉手裡的橘子叭的一聲掉在瞭桌子上,她們宿舍的人也愣愣地不再說話,整個房間驟然安靜下來,方茴不知所措地抿瞭抿嘴唇說:“已經……分手瞭。”

林嘉茉沒接著她的話說,扭頭拎起瞭自己的水壺說:“走,我和你一起打水去!”

兩個人走出瞭門,林嘉茉才拉住方茴問:“到底怎麼回事?上禮拜不還好好的麼?”

方茴緩緩搖瞭搖頭,含著眼淚給她講瞭一遍周五晚上的事,包括剛在自己宿舍門口聽的那些話。林嘉茉的眉頭越皺越深,她掏出紙巾給方茴擦瞭擦臉說:“我早覺得他和沈曉棠是一定的瞭,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以陳尋的性子他不會跟你撒謊,總比他騙著你腳踩兩隻船的好。反正也這樣瞭,你沒有錯,別太難過瞭。”

“嘉茉,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是我變瞭,還是他變瞭?當初我們倆拼死拼活地考一個學校,陳尋為瞭能和我在一起,物理考試愣是少做瞭一道大題。軍訓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呢,你記得嗎?他還撿子彈殼給我!還有從前……”

“方茴,現在不是從前瞭,”林嘉茉打斷她說,“我沒跟你說過麼?隻要是咱們長大瞭,那麼你就變瞭,他也變瞭。他當時為瞭你考到這裡那是因為他愛你,現在他為瞭沈曉棠而離開你是因為他不愛你瞭。愛,不是以前怎麼樣以後就還會怎麼樣的東西,你懂不懂?這世界上最不靠譜的就是愛瞭。既然他能忘瞭曾經,你就也應該忘掉。”

“可我舍不得……我愛他,我還愛他呢……”方茴使勁往天上看著,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隻有一個人的愛情最可悲。方茴,你別想瞭,結束瞭,一切真的結束瞭。從現在開始,陳尋是陳尋,你是你,你們沒有別的關系瞭。”林嘉茉扶著方茴的肩膀看著她說。

方茴毫不掩飾地哭瞭起來,林嘉茉一邊拍著她一邊輕輕地說:“哭吧,哭完瞭就過去瞭,咱們重新開始……”

方茴兜裡的手機又響瞭起來,這次是短信,還是陳尋的,很簡單的三個字:對不起。

方茴顫顫地把手機舉到林嘉茉面前,悲傷地說:“你看,這些天他隻是翻來覆去地給我發這些字。可我一直沒理他,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食言瞭,他答應過我,絕對不和我說對不起的……”

林嘉茉看著冬天傍晚裡瑟瑟發抖的方茴,看著她手裡閃著熒綠色光的“對不起”,終於也控制不住哭瞭出來。她奪過方茴的8210,直接刪除瞭這條信息說:“光說對不起管屁用!我給他打電話,讓他來當面跟你說清楚!”

方茴慌忙按住瞭她的手,搖著頭說:“不,嘉茉,我不想跟他說話!不想跟他說話!我覺得現在這個人不是陳尋!和我在一起的陳尋不會這樣!你別讓他來,我不想再見著他瞭!見著的也肯定不是他瞭!”

兩個女孩在一起抱頭痛哭,冰冷的空氣中傳遞著她們青春的苦痛,尚未被社會麻木的心靈深深銘記瞭所有的傷痕。

後來陳尋再沒找到方茴。打她的手機被掛斷,打傢裡電話也被掛斷,發短信不回,在QQ上也見不到她的影子。就如同方茴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一樣,她離開的時候也是悄無聲息的。

其實陳尋不是不能找到她,但是他不敢,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能面對那個眉眼清淡的單薄女孩。一想起方茴他就會覺得心裡疼一下,偶爾在校園裡遇見,看見她匆匆躲閃的樣子陳尋總是特別難過。他覺得他們之間還有點什麼沒有結束,至少應該好好地說一說,哪怕是從此陌路也要親口說一句再見。但是方茴沒給他這個機會,她獨自選擇瞭他們結束的方式,讓陳尋落下瞭心病。這麼多年,說還很愛著是假的,但要說不在乎瞭,也是假的。

沒瞭方茴,陳尋和林嘉茉反而走得更近一些,因為他想知道方茴的事,還要從林嘉茉那裡才能或多或少聽到一些消息。而這些消息往往又讓他焚心,比如她多麼瘦,多麼自閉,多麼憂愁,多麼可憐……用可憐這個形容詞讓陳尋和林嘉茉都非常難受。他們不想同情方茴,反過來都想看到方茴一個人也能過得好好的。可是天不遂人願,方茴眼見著一點點憔悴下去,仿佛吹一陣風就不見瞭。

與方茴的黯然相比,那段時間的沈曉棠就像放著光一樣,散發出無限的美麗。她和陳尋很好,也很合拍,兩個人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和方茴傾聽者的角色不同,沈曉棠本身也是個傾訴者,她和陳尋湊成一對,少不瞭嬉笑鬥嘴,偶爾鬧得急瞭,也會吵架。但不像和方茴那樣悶著,而是你一句我一句,說說也就好瞭。

陳尋說那時候和沈曉棠真的相處得很快樂,他也是真的喜歡沈曉棠,願意和她好。但是因為方茴的存在,快樂總是不能盡情盡興。就好像頭考試前的聚會狂歡,玩得再開心,心裡也不踏實。

這事陳尋也在宿舍和宋寧聊過,宋寧斜著眼睛看他說:“我說你丫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吃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你要求也太高瞭吧?又想和42甜甜蜜蜜,又想和41重歸於好。怎麼想的啊你!”

“什麼重歸於好!我就是想讓方茴能過好點!你不知道她以前的事,真的特讓人心疼,她性氣又太悶,什麼事都愛在心裡憋著,我真怕她弄出病來。”陳尋懊惱地說。

“所以說啊,你還是想這邊和42好著,那邊41就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天天樂呵呵的。我告訴你,不能夠!方茴怎麼才能過得好你比我清楚吧?她就是非常愛你才會這樣的,要想她好起來除非你再和她破鏡重圓。但你做得到麼?做不到吧?做不到你就別扯這個!兩全其美這種美事兒壓根就不存在,你要是非要這麼做,那隻能是兩敗俱傷。”宋寧不以為然地說。

“那你說我就不管方茴瞭?”陳尋茫然地問。

“問題是你管不瞭瞭!我看你是管得太習慣瞭,你又不是東北人,瞎當什麼活雷鋒啊!再說感情這事你也說管就能管?你也該讓她獨立點瞭,誰不得失戀個幾回啊,你就當讓她在你這裡累積經驗瞭,下次再失戀就不至於這麼痛苦瞭。”

“我發現你這人怎麼這麼心狠啊?方茴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她特看重愛情,再失戀?再失戀估計她也就不戀瞭……”

“我說哥們兒,你不是賈寶玉,不能把你身邊的女孩都當成姐姐妹妹看待,今婷婷吧,明方茴吧……您真沒那能力,罩不住,”宋寧摟住他的脖子說,“尤其是對我們嘉茉,我請求您放松一下您的魔掌,好歹她對你還有點心懷不軌,不帶你這麼天天約她出去的!”

“嗨!拐這麼大彎兒敢情你在這兒等著我哪!”陳尋笑著推開他說,“你放心!你傢嘉茉我是真沒心思瞭,這一個還要我這麼操心呢,再多一個你幹脆直接把我咔嚓瞭算瞭。約她出去還不是為瞭問方茴的事?你也別拉不出屎賴茅坑,自己不行跟我這逗悶子!有本事天天追人傢去呀!”

“我倒是想!可她不理我啊!”宋寧苦笑著說,“看來我是得用點非常手段瞭。”

“哎喲你可別胡來啊!我看著你這眼神怎麼直起雞皮疙瘩啊!”陳尋瞪著眼說。

“去你一邊的!我這是對我和林嘉茉的未來負責任,誰像你啊,一點計劃性都沒有。我現在就給她打電話,你丫今天晚上不許找她啊!”

“得得得,我等著看您的非常手段!”陳尋揮瞭揮手說。

他們正說著隔壁鄺強又晃悠到瞭他們屋,一進門就說:“嘿!這麼高興聊姑娘呢吧?我跟你們說,我昨又搭上一個妞,小樣兒,倍兒純!不是我吹,她還真是……”

“處女!”陳尋和宋寧異口同聲地說,三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類似這樣的玩笑話他們天天都說,誰也不曾在意,那時候陳尋根本想不到,這些看上去一點也不重要的話將會引起怎樣的天翻地覆。

07

宋寧最終還是沒能如願約上林嘉茉吃飯,顯然當時林嘉茉心思沒在他身上,見著他第一句問的就是:“看見陳尋瞭麼?我找他有事。”

“看見是看見瞭,但是好像他不太打算被你找。”宋寧漫不經心地說。

“你什麼意思?別陰陽怪氣的!”林嘉茉皺著眉說。

“他晚上和沈曉棠出去,你方便找她麼?”宋寧笑著說。

“和沈曉棠出去怎麼瞭?她以為她是誰啊?真逗!原來陳尋和方茴好著,我也不吝,想見就見怕什麼的!”林嘉茉賭氣著說。

“那不是方茴嗎?沈曉棠可和方茴不一樣。話說回來,你們這麼天天見著,好像對於方茴也不太說得過去。”宋寧依然咄咄逼人。

“我和他就是說方茴的事。”林嘉茉氣惱地扭過頭說。

“哦,那是為瞭說方茴的事所以去找他,還是為瞭去找他所以說方茴的事?”宋寧有點挑釁地抬起瞭頭。

林嘉茉憤憤地看瞭他一眼,冷笑一聲說:“你長瞭毛肯定比猴還精,我也不跟你繞彎子,兩者都有,這個答案你還滿意麼?”

她這樣一來,宋寧反倒沒瞭話,澀聲說:“你跟我怎麼就這麼直言不諱啊!”

“你跟我不也一樣麼?”林嘉茉冷淡地說。

“嘉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既然明白我看事情比你清楚,就聽我一句勸,別再這麼幹瞭。一是你先好好弄清自己到底怎麼想的再說,要不我真替你不值,陳尋那邊和沈曉棠正如膠似漆,和方茴又藕斷絲連,他怎麼顧得上你,又怎麼能真心 對你?二是對你們這種關系不好,本身陳尋和方茴分手之後你們所謂的無堅不摧的友情就受到瞭嚴峻的考驗,要再加上感情的糾葛你們到最後肯定就徹底玩完瞭,搞不好連點念想都不剩。你說這何苦呢?年輕就這麼幾年,經不住你們折騰,等一切落聽瞭,你們也沒有精氣神再愛啊恨啊的瞭。嘉茉,你別把自己耗在裡頭瞭。方茴什麼樣你還沒看見嗎?你是希望成為她那樣,還是想讓她雪上加霜更厲害瞭?”

宋寧說得言辭懇切,林嘉茉靜靜聽著沒有答話,她心裡知道宋寧說的字字入理,但就是沒辦法那麼理智地控制自己,總有那麼點不甘在折磨著她,也折磨著別人。

宋寧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多少想通瞭一些,便笑著過去拉她說:“我說這麼多都渴瞭,走,陪我吃飯去吧!我請客,你想吃咖喱飯還是砂鍋?”

“不去瞭,”林嘉茉掙開他的手說,“陳尋有事不代表我就得和你吃飯,我要回去看《流星花園》的盤,我就不信瞭,沒有道明寺我還找不著一個花澤類!對瞭,那裡面有一句我認為很經典的臺詞,‘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所以我就不對你說那三個字瞭啊,拜拜!”

林嘉茉揮揮手自己往前走瞭,宋寧在她身後又氣又笑,大聲說:“喂!我不比那什麼廟什麼花強啊!”

“你?”林嘉茉扭頭笑瞭笑說,“頂多算是龍套級別的,再修煉100年吧!”

宋寧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皺起瞭眉。

沒約上林嘉茉,宋寧隻好獨自一個人晃悠著去吃瞭飯,他回到宿舍時陳尋已經和沈曉棠出去瞭,高可尚一邊看《閑人馬大姐》一邊笑,王森昭正收拾東西準備去上自習。

宋寧看著王森昭手裡的筆記本,一下子警醒起來說:“老大,這是政經筆記吧?借我印一份行嗎?”

“有什麼不行的,不過我這筆記也不是特別全,你湊合著看吧。”王森昭笑著遞過去說。

“謝謝老大!你這筆記要是不全,這註會班也就沒有全的瞭!哎呀,你真是救 瞭哥們兒瞭,本來我政經都打算放棄瞭,我是一點筆記都沒記過,必折無疑啊!幸虧有你!”宋寧揣在兜裡說。

王森昭擺瞭擺手,高可尚突然大笑起來,把兩人都嚇瞭一跳。宋寧瞪著他說:“高尚!你丫別咋呼行不行!知道的你是在看電視,不知道的還以為鄺強帶瞭誰在咱們屋淫亂呢!”

“這……這真挺逗的!我和我奶奶都特愛看!”高可尚指著電視笑著說。

“好看什麼呀!我發現你怎麼凈和老年婦女的愛好一樣啊,背什麼公交站牌,看什麼630劇場。唉,這男孩就不能跟奶奶傢長大,總落下點絮絮叨叨的毛病!”宋寧搖搖頭說。

“我和哪個長輩一起長大的和你有關系麼?”高可尚狠狠瞥瞭他一眼說,“肯定是剛才又在林嘉茉那裡碰釘子瞭,回來撒癔癥!”

“我……你……”

宋寧被他點瞭軟穴,王森昭笑著拍拍他說:“得啦,趕緊看書去吧,高尚都把我的筆記背瞭一半瞭,你還一篇沒看呢吧?”

“敢情這孫子早有準備啊!怪不得這麼逍遙地看電視呢!我也不跟你們扯淡瞭,那我先印去瞭啊!”

宋寧去瞭學校東門的小印刷店,每到期末這裡的生意都特別紅火,印筆記的、印卷子的,甚至縮印作弊的小條的,遠遠就能看見那裡排起瞭長隊。平時不好好學的學生在這會兒都努足瞭勁,甚至通宵達旦在樓道裡就著廁所燈和地燈那一點亮臨陣磨槍,不求優秀隻求及格,不求保研隻求畢業。

宋寧再油兒也沒辦法插隊,隻好無可奈何地往隊尾走去。他剛站穩,突然眼前一亮,看見瞭排在前面的一個熟悉瘦削的身影。他興沖沖地走過去,拍瞭那人肩膀一下說:“嘿!方茴!好久不見啊!”

方茴扭過頭,見是宋寧,勉強似的笑瞭笑就算打瞭招呼。她和陳尋宿舍的人本來就不熟,分手之後更是多少有些尷尬,所以躲避陳尋的同時,連他身邊的人也基本都一並斷瞭聯系。

宋寧卻不見外,大剌剌地站在她旁邊,看著她手裡緊緊握著的微積分筆記說:“你也印筆記啊?我一直以為你是上課從不遲到、永遠坐第一排的那種好學生呢!”

“我可不是好學生,最近的課我都沒怎麼記。”方茴淡然地說。

她最近的課為什麼沒有記筆記,宋寧不用想就明白瞭,看著眼前瘦得過分的女孩,宋寧有些不忍地說:“方茴,其實陳尋……”

“和他沒什麼關系,你不用說瞭!”方茴打斷瞭他,可能是一下子太著急,她的語氣很強硬,說完之後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又打岔說:“你印的是什麼筆記?”

“政經。你要麼?我們宿舍老大的,特別詳細,我想給嘉茉也印一份,她平時也一點書都不念。你要的話就一起印瞭,待會兒你幫我給她拿過去。”宋寧展開瞭王森昭的筆記說。

“不用瞭,政經我已經有瞭,”方茴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搖搖頭說,“一會兒你給我,我給她帶上去,你對嘉茉還真是挺用心的。”

“嗨,再用心也是瞎掰,人傢不在乎啊!”宋寧有些無奈地說。

“不是的,我瞭解嘉茉,真正不在乎的人她連提都懶得提。可是她不是還夢到你瞭麼?所以你對自己要有信心。”方茴淡淡地笑瞭笑說。

“可是,她夢見的不是我啊……”宋寧低下頭說。

“怎麼不是?她親口跟我說的,那天吃飯……”方茴想起瞭往日不由停頓瞭一下,心裡的酸痛讓她晃過神,又接著說,“總之肯定就是你瞭。”

“真的不是,”宋寧也停下來,仿佛下瞭很大決心似的說,“反正你和陳尋也分手瞭,我也不瞞你瞭,她那天夢見的人其實是……陳尋……”

方茴的表情僵硬,她使勁盯著宋寧,就像他說瞭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一樣,過瞭好一會兒才有些顫抖地說:“不可能!你別胡說瞭,她明明……她明明……”

“我沒胡說!這是她一字一句告訴我的,而且陳尋也知道。方茴,你別這樣。我知道你心裡肯定不舒服,但是事實如此,你必須要面對。你是好女孩,我們都想你能過得好一些。但是你被蒙在鼓裡我認為不公平,這也不是一個好的解脫方 式。我隻是……”

看著方茴的眼睛漸漸失去瞭光澤,臉色一點點灰白下去,宋寧最終不忍心再說瞭。

“嗯,好,謝謝瞭,再見。”方茴有點語無倫次地說,她神情恍惚地沖宋寧胡亂擺瞭擺手,抱著筆記往回走去。

宋寧擔心地看著她,但並沒有跟上去,他自言自語地把剛才的話接著說完:“我隻是比他們提前告訴你……”

方茴茫然地走在路上,她心裡的感覺已經混亂成茫然一片,悲傷、氣憤、懊惱、不解等所有情緒交織在一起,完全讓她迷失瞭方向。她記不清是怎麼回到學校,又是怎麼給林嘉茉打瞭電話,卻隻反反復復地問她為什麼。印象中她隻是一直在哭,難以抑制地哭,哭到最後眼睛都幹澀瞭。最後她走出校門打瞭車,頭也不回地狂奔離去。

她覺得,在這個學校裡沒有能讓她待下去的地方瞭。

晚上回到傢方茴照例關瞭機拔瞭電話線,她收到瞭喬燃的郵件,這一次面對語氣溫和熟悉的那一句“你過得好麼?祝好盼復”,她終於再也打不出“好”字。電腦屏幕在她眼前漸漸模糊,鍵盤被淚水潤濕,隨著她手指的輕輕碰觸,從A到Z的所有字母都沾染上瞭揮之不去的深深的哀傷。

08

那年冬天,喬燃回國瞭。

他收到方茴的郵件非常焦心,雖然文字語無倫次的,但喬燃還是明白發生瞭什麼。而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要回國,他要見到她。發覺自己想法的喬燃有些自嘲,原本躲到千裡之外是為瞭能不再思念,而現在看來,卻隻是讓思念更加沉重,連綿千裡。

大年初五,他們在雨花餐廳聚會瞭。喬燃出面張羅的,誰也沒好意思掃他的興,五個人心裡都不自在,但還是赴約去瞭。寬敞的包間裡非常安靜,時至今日,好像誰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其他人,該開口說出怎樣的話來。

按他們以前吃飯的規矩,是一人點一個菜的,這個時候往往最熱鬧,誰都搶著先點上自己愛吃的菜,菜單基本在飛,點菜基本靠搶。可是現在紅色菜譜還嘲笑他們一般地安靜擺在玻璃轉盤上,喬燃先伸手拿瞭起來說:“以前都愛吃肘子吧?就先來一個東坡肘子!方茴你看看再點什麼。”

方茴接過菜單,翻著點瞭一個茄子就往趙燁那邊遞去。趙燁沒有接的意思,低沉著聲音說:“我隨便!”陳尋看著便要接過來,可是他和方茴懸在空中的兩隻手都不自覺地有些停頓,菜單終是尷尬地掉在瞭桌子上。趙燁煩躁地拿起來往喬燃那邊一推說:“都你點瞭吧!瞎耽誤什麼工夫啊!”

喬燃勉強笑著說:“也好,反正我知道我一回來肯定就是我請客,我點便宜的啦,省得被你們黑得一分都不剩!”

“還好意思說!當初誰允許你丫不辭而別瞭!”陳尋接過他的話努力調節氣氛。

“我這不是為瞭回來之後能受到你們的夾道歡迎麼?跟著你們混三年瞭,你們怎麼也得讓我有地位一次吧!”喬燃笑著說,“趙燁你丫也說話啊!我怎麼就覺得你對我不熱情!”

“我待的那地界太他媽逼冷,把我的心都給凍住瞭。”趙燁淡淡地說。

林嘉茉抿著嘴唇別過瞭頭,喬燃起身拍瞭一下趙燁的腦袋說:“還沒喝呢怎麼就高瞭?裝什麼文青啊!”

趙燁無所謂地笑笑,玩起瞭茶杯。

“咱們要點酒麼?”方茴突然抬起頭說。

喬燃看瞭她一眼說:“別瞭,今天大傢就是出來聊天,喝瞭酒還聊什麼。”

“就是……”林嘉茉有些擔心地說,“你又不能喝。”

“還是來點吧!”方茴朝門口招呼著服務員說。

喬燃剛想再說點什麼,陳尋在一邊按住他說:“算瞭,她願意喝就讓她喝點吧。”

服務員一進來,方茴就說:“先拿十瓶啤酒,都開瞭。”

這回陳尋也傻瞭眼,他急著給喬燃遞眼色,喬燃瞪瞭他一眼,扭頭沖方茴說:“要那麼多幹嗎啊?咱們都喝不瞭多少!”

“沒關系,我能喝。”方茴淡淡地說。

“你能喝什麼啊!”陳尋忍不住喊瞭起來,“哪次不是三杯倒,回傢還頭疼胃疼的!小姐,就要三瓶!”

“謝謝你,但不必費心瞭,我能喝多少,你現在知道嗎?”方茴眼神放空地看著另一邊說,“還是要十個,都打開!”

這是他們分手之後第一次完整的對話,對於這樣陌生的語氣兩人都有點寒心,而旁邊的人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勸他們。

服務員很快拎上來瞭十瓶啤酒,方茴也不等人勸,接過來就自己倒瞭一杯,一口飲盡,把空杯子挑釁地往旁邊“啪”的一放。林嘉茉默默陪她喝瞭一杯,陳尋二話不說,幹脆拿起瞭一瓶啤酒對瓶吹瞭,那邊趙燁也自己拿瞭一瓶,他還遞給瞭喬燃一瓶。喬燃看著他們一個個喝著悶酒的樣子,想著,到底還是說不清也勸不住瞭。

酒下的明顯比菜下的快,看著方茴已經失去焦距的眼神和伸出去晃蕩卻怎麼也拿不到酒杯的手,喬燃再也坐不住瞭。他把方茴的酒杯拿到一邊說:“別喝瞭!再喝就醉瞭!”

“我沒醉……幹……”方茴“咯咯”笑著,過去搶他手中的杯子。

林嘉茉看著她迷離的樣子,心裡難受極瞭,她站起來抓住方茴的手說:“茴兒,你別這樣,我知道我不好,可我……我真的是……你想我怎麼樣都可以,但別這麼折騰自己行麼?”

“你告訴我,你……你喜歡他麼?”方茴舉起手指指向陳尋說。

“我……”林嘉茉看著她,根本沒辦法坦白地說出喜歡兩個字。

“我明白瞭……”方茴輕笑著說,“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說這世界上最不靠譜的就是愛瞭,我看啊,這世界上已經沒有靠譜的東西瞭……”

話一說完,兩個人都流下瞭眼淚,陳尋紅著眼睛一下子站起來說:“嘉茉你起開,這不賴你,是我的事兒。方茴,你心裡有話就跟我說,別憋著,不好。我好好聽著呢。”

“憑什麼跟你說呀!你算個蛋啊!”趙燁抄起酒杯朝陳尋砸瞭過去,陳尋稍微側瞭下頭,杯子擦著他的臉砸在他身後的墻上,清脆的聲音點燃瞭早就蘊藏於沉默中的怒火。“你丫為什麼對方茴始亂終棄?為什麼和林嘉茉不清不楚?腳踏N條船你現在站出來充好人瞭!裝什麼大頭蒜啊!”

“你看看!這就是你當年說的你最喜歡的女孩!”趙燁拉起癱軟的方茴,又拍拍自己的胸脯說:“這就是你當年說的最過命的哥們兒!你丫玩我們呢吧!”

趙燁越說越氣,揮起一拳打在陳尋臉上,陳尋跌坐在地上,嘴唇裂瞭,碎玻璃紮進瞭他手心裡,可他一點沒覺得疼,最疼的地方在心裡,已經疼得他快要死瞭。

林嘉茉沖上去拉住瞭還想動手的趙燁,大聲哭喊著:“你瘋瞭?你幹嗎呀?說喜歡他的是我又不是他!就算他不對,可是愛上別人也不是能控制的啊!”

“愛?你們說這是愛?你看看方茴的樣子,你說這是愛?你們丫愛得也太自私瞭吧!太不把別人當人瞭吧!”趙燁紅著眼睛,卻還是舍不得拽開林嘉茉的手,他憤怒地從兜裡掏出瞭一塊發黃的石膏,這是他骨折時打耐克杯入決賽的紀念,那上面有他們所有人的名字和所有的關於那年的真摯感情。趙燁顫抖著把這塊石膏舉到他們眼前,含著淚說:“這本來是我想保留一輩子的東西,現在我他媽看著就覺得惡心!都他媽的給我玩兒去!”

刻著他們印記的石膏被狠狠摔在地上,破裂的那一剎那他們都情不自禁地閉上瞭眼睛,誰也不忍心看著當年的美好化成粉末。

長時間的沉默讓他們的心徹底涼透,方茴幹嘔瞭起來,喬燃扶住她,悲憤地看著一片狼藉的人們,怒吼道:“都他媽別作瞭!想幹嗎呀?散夥?滾蛋!你們都睜眼看看!我是喬燃!這是方茴!陳尋!趙燁!林嘉茉!我們是高中三年形影不離的朋友!不是仇人!這都是怎麼瞭?到底怎麼瞭?那些日子你們都忘瞭嗎?那些痛快的、高興的、天天無憂無慮的日子你們都忘瞭?不帶你們這樣的……你們 不能這樣……”

喬燃哭瞭起來,每個人都掉下瞭眼淚,方茴幽幽地望著陳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喬燃慢慢攙起她,掏出300塊錢給陳尋說:“你把這裡收拾一下,我帶她出去緩緩。”

喬燃扶著方茴走出瞭飯館,方茴又哭又吐,神志已經不是很清楚瞭。喬燃也顧不得臟,抱著她過瞭馬路,去小賣部買瞭紙巾和礦泉水,替她擦拭。方茴立不起身子,坐在馬路牙子上半靠著喬燃,一邊狠狠抽氣一邊哭著說:“你說……嘉茉怎麼喜歡陳尋瞭呢……她和我最好……送蘇凱走那天下雨,我看著她一個人在站臺上心裡很難受,我心裡祝她一定找一個好男孩……喜歡是沒有錯……可她為什麼偏偏喜歡陳尋瞭呢?”

“不說瞭,方茴,咱不說瞭啊……”喬燃含著淚緊緊把她抱在懷裡說,“都忘瞭吧,權當做瞭個夢。”

“怎麼能忘瞭呢?那些好日子就都忘瞭?我舍不得啊……陳尋他對我那麼好……沒人理我的時候他總來和我說話,我這麼默默無聞,可他卻說我好,說喜歡我……他每天都給我打電話,送給我毛絨的河馬牛,上面還別著他名字的石頭呢!哦,我們還買過戒指,一人一個,才18塊錢,我現在還戴著,你等等我給你看……呀,忘在傢裡瞭,找不到瞭……你說我們曾經那麼好,我怎麼舍得忘呢……我一點都不想忘啊……”

“不舍得啊?沒關系,你忘瞭吧,我記著呢。你好好過沒有他的日子,我幫你記著,把你們倆的事都記著……”喬燃把她露在外面的手抄回到懷裡說。

方茴搖瞭搖頭說:“你說他為什麼就不喜歡我瞭呢?我是不是不好啊?可我從沒想給他找麻煩……我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他……知道沈曉棠瞭以後我一直想問問他,但是怕他嫌我煩、亂猜疑,我就憋著沒問……到後來他們一起唱歌瞭我才問的他……他說他喜歡她……我那時心裡特別難受……他明明說過要喜歡我一輩子的,他還說過我們會結婚生小孩,會買菜、洗衣服、做飯……啊對瞭,要請你當伴郎,嘉茉當 伴娘……可是現在才三年他怎麼就變卦瞭呢?怎麼大傢就都變瞭呢?他是不相信我們能在一起瞭嗎?可我還相信啊……沈曉棠就那麼好嗎?他和沈曉棠唱的那首歌還是他給我寫的呢……《匆匆那年》……我給你唱啊……‘月光下的樹影斑駁瞭多久時間,白裙子的女孩路過瞭多少次這街,夕陽下我多少次回望著你的眼,你有過多少遺憾總是蒼茫瞭愛戀’……”

方茴在喬燃懷裡斷斷續續地唱完瞭《匆匆那年》,兩個人的臉上都濕漉漉的,分不清到底是誰的淚水打濕瞭誰。

另一邊趙燁和陳尋扶著林嘉茉也搖搖晃晃地走瞭出來,下臺階的時候,林嘉茉默默抽回瞭陳尋攥著的手,把自己的全部重心都靠向瞭趙燁。陳尋悲傷地看瞭她一眼,走向瞭馬路對面。

林嘉茉和趙燁坐在瞭這邊的馬路牙子上,她看著陳尋的背影紅瞭眼圈說:“趙燁……對不起。我知道你會難過但還是跟你說瞭我喜歡陳尋……你說得沒錯,我是個自私的人,從蘇凱到陳尋,我喜歡他們卻從來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甚至他們自己的感受……所以我得不到愛情,我活該,我自找,我……”

“別說瞭嘉茉!”趙燁捂住瞭她嘴說,“是我不好,我剛才不該那麼說你。我嫉妒,不僅嫉妒我還委屈……但是嘉茉,我不怪你,我也沒法怪你,喜歡誰這種事根本不能勉強,是我太傻逼沒能想通,我也沒有能承擔這些痛苦的準備和耐心……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管我怎麼樣你都不會喜歡我瞭……我不求別的,你讓我握會兒你的手行麼?就像上回去青龍峽那次一樣,就握一會兒……”

林嘉茉哭著和他牽起瞭手,趙燁雙手握住她說:“其實喜歡我的人挺多的,我們大學的女孩都特別愛看我打球,我這次回去可就真的不喜歡你瞭,你別後悔啊!”

“嗯……”林嘉茉擦瞭擦臉蛋說,“我也沒機會後悔瞭。”

“你知道麼,我現在拉著你就想起咱們畢業那天一起在大樹底下拉手的那次,其實那時候我老挨著你都是故意的,就是想得著個機會能和你牽一下手……哎,我怎麼覺得想著那麼遙遠啊,這才過去多久呀?怎麼就跟上輩子的事似的瞭?”

“因為……我們再也回不去瞭……”林嘉茉閉上眼睛,痛苦萬分地說。

陳尋過瞭馬路徑直走到方茴面前,他蹲下來拉住方茴的手說:“方茴,別哭瞭,臉……臉該皴瞭……”

他話沒說完自己就先哭瞭起來,方茴哭得更厲害瞭,她緊緊抓住陳尋的手說:“陳尋,咱們不分手行麼?我有什麼不好,我都改,行麼?你不是說要我跟著你一輩子嗎?你不要我瞭,我怎麼跟著你一輩子啊……”

“方茴,你別這麼說,我心裡難受,特別特別難受……”陳尋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說。

“不行是吧?還是不行是不是?”方茴絕望地看著他說。

“我心疼你,舍不得你,你是我這輩子都忘不瞭的人,我真想把心掏出來給你看看!我天天都想聽見你說話,隻有知道你吃好瞭飯睡好瞭覺我才能踏實……方茴,你答應我,以後都讓我能找到你,能知道你過得好好的行麼?”陳尋生怕她跑開似的又往前湊瞭一步。

“但是你還是不喜歡我瞭……我求你你也不會喜歡我瞭!”方茴使勁把自己的手從陳尋掌中抽瞭出來大聲說,“不喜歡我就走開,你走開!”

之後不管陳尋再說什麼,方茴都隻是哭喊著讓他走開。看著方茴的情緒又激動瞭起來,喬燃忙摟緊瞭她,他沖一臉不忍的陳尋擺瞭擺手,示意他不要在這裡待瞭。

陳尋訕訕地走回到馬路的這邊,他在林嘉茉和趙燁面前站定,彎下腰說:“你們去勸勸方茴行麼?她一直在哭,外面這麼冷她根本受不瞭……”

“你能不在嘉茉面前說這個麼?你明知道她喜歡你!她也是女孩!她心裡也難受!”趙燁聽瞭氣哼哼地站起來和陳尋對峙。

“嘉茉,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求求你去勸勸方茴……她一直哭一直哭,我說什麼她都不聽,再這樣下去她就毀瞭啊……”陳尋沒理趙燁,繼續含著淚哀求林嘉茉。

“陳尋,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是心甘情願的,也許我真的就不該喜歡你……但是方茴隻能你去勸,我說或是趙燁說都不管用……我傷害瞭她,但她的致命傷在 這裡,是你弄的。”林嘉茉指瞭指自己的心口說。

陳尋無奈地轉過身又向那邊走去,在馬路中間他停住瞭,無論哪邊他仿佛都無法靠近。他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和方茴許下的諾言,那時候他信誓旦旦地說如果拋棄瞭方茴就讓他眾叛親離,現在看看前面哭得肝腸寸斷的方茴,再看看後面兩眼無神的林嘉茉,陳尋覺得果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春節的氣氛暈染瞭一片燈紅酒綠,小小的一條馬路卻如同咫尺天涯,陳尋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放聲痛哭。

09

那天他們折騰到瞭半夜12點多才分頭回瞭傢。喬燃送方茴,趙燁送林嘉茉,走之前都不知道怎麼跟陳尋打招呼,陳尋擺瞭擺手,自己扭過頭向夜色中走去瞭。

他們這邊鬧得厲害,傢裡也不得消停。徐燕新找不到方茴,心裡越來越急,實在憋不住給張曉華打瞭電話,聽說陳尋也沒回來,這才稍稍安穩瞭點,可另一邊心又提瞭起來。孩子都大瞭,誰知道會不會做點糊塗事出來?兩個媽越說越離譜,也越說越不對付,這邊說別讓陳尋老往傢裡打電話瞭,那邊說別讓方茴動不動就寫個信弄個情書什麼的,最後不歡而散。

陳尋一回傢就被張曉華叫到瞭客廳,她皺著眉說:“你上哪兒去瞭?怎麼這麼晚才回傢?也沒給傢裡打個電話說一聲,打瞭手機也不接,多讓人著急啊!”

“不是跟你說瞭麼,喬燃回來,我們幾個聚著吃吃飯,飯館裡那麼亂,哪兒聽得見手機聲啊。”陳尋酒喝得不少,吹瞭點風有些頭疼,仰躺在沙發上說。

張曉華給他倒瞭杯水送過去說:“吃飯就吃飯,喝那麼多酒幹什麼?”

“嗨,我們都這麼大瞭,喝點怕什麼的。”陳尋接過杯子說。

“怕什麼?和女孩在一起還喝酒!怕你們喝出事來!你這麼大瞭我也不願意說你,但幹什麼你可想清楚,有的事做瞭你就要負責任,不能隨著性子胡來,到時候讓人傢傢裡找上來!還混不講理!”張曉華想起剛才徐燕新的語氣,越說越來氣,“方 茴這孩子也是,小姑娘看著文文靜靜的,怎麼那麼不穩重呢?”

“你亂七八糟說什麼呢?我們不就吃頓飯嗎?怎麼瞭?”陳尋心裡也正憋氣,聽他媽說的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就頂瞭回去。

“怎麼瞭?她媽把電話都打到傢裡來瞭!你們這到底是幹什麼呢?高三的時候就不老實學習,最後考瞭個W大還不知道收斂,就是談朋友,也沒有你們這樣讓大人操心的!”

“行瞭行瞭,我知道怎麼辦!高三的時候要不是你們瞎摻亂,我們也不至於這樣!”

“什麼就行瞭!你們怎樣瞭?傢長難道不能管教孩子瞭?你翅膀硬瞭,就不服氣瞭啊!”

“服氣!我困瞭,睡覺!”

陳尋煩躁地站起身,不顧身後張曉華的牢騷,走回房間反鎖瞭門。他看到手機裡有沈曉棠的短信,想打個電話給她,手卻不自覺地撥出瞭方茴傢的號碼。這幾個數字他已經爛熟於心,黑暗中不看鍵盤都能一絲不差地撥出去,等他回過味來,那邊方茴已經接起瞭電話。

當那聲清淡的“喂”字傳過來,陳尋一下子愣瞭神,他有一陣沒給方茴打電話瞭,因為分手後他即使打電話也總被掛斷,今天這樣的陰錯陽差之下,猛地聽見她的聲音,陳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喂……我……”陳尋頓瞭頓說。

那邊一下子靜瞭下來,陳尋閉上眼睛以為又要斷瞭,可是久久不見忙音傳來,他疑惑地又“喂”瞭一聲,那邊才輕輕應瞭“嗯”。

這細小的變化讓陳尋喜不自禁,他有些結巴地說:“晚上你媽沒說你吧?她跟我媽好像通電話瞭。你還吐嗎?自己倒點熱水喝,別感冒。明天可能更難受,醒瞭會頭疼。”

方茴聽著他的這些話,又流下瞭眼淚。其實她心裡遠沒有表面上表現得決絕,方茴非常希望陳尋能回頭,哪怕不再像以前那麼愛瞭,但隻要能在一起就行。可是 她又怕從陳尋那裡聽來絕情的答案,畢竟他們中間多瞭一個沈曉棠,偶爾在校園裡看見那個漂亮開朗的女孩,方茴都會自慚形穢,所以她一直回避陳尋,不跟他見面,不跟他說話,不聽不看關於他的一切。但是這次面對面的接觸打破瞭她心裡的那層防線,淚水、妒忌、悲傷、憤恨,還有愛,都清晰地湧現出來。陳尋就站在她眼前,他為瞭她哭,為瞭她被打,甚至握住瞭她的手。溫度從熟悉的皮膚傳來的那一剎那,方茴已經屈服,因為那正是她奢求的一點點溫暖。

愛與友情支離破碎之後,方茴無法再拒絕她內心深愛著、渴望著的這個人瞭。

“謝謝……”方茴壓抑著哭泣的聲音說。

“不客氣。”客套話讓陳尋分外難受。

“為什麼給我打電話?”

“習慣瞭……”

“哦,那好。”

“嗯。”

“再見。”

“拜拜。”

短暫的通話最終化成瞭他們彼此聽筒裡的忙音,方茴趴在床上泣不成聲。

打電話可以成習慣,照顧可以成習慣,關心可以成習慣,問候可以成習慣,可是愛情卻永遠無法成為習慣。

從那以後陳尋和方茴恢復瞭一點點的聯系,不過也隻是問好之類的短信或電話,但是對他們來說,盡管持著不同的心情,也都是認真對待的。

而就在那年冬天,陳尋的感情生活中又發生一件大事,他和沈曉棠做愛瞭。

送走喬燃之後陳尋就沒再怎麼出去,臨開學頭兩天沈曉棠給他打電話,兩個人都想不出來到哪裡去玩,陳尋傢裡沒人,就幹脆把她叫瞭來,想是見瞭面再商量。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從擁抱到親吻到愛撫到倒在床上到脫衣服做愛,一切 發生得都很自然。兩個人都是第一次,難免沖動生澀,但是他們真切地奉獻瞭彼此的全部,毫無保留。

激情過後沈曉棠沒哭,她偎著陳尋說:“我是處女。”

陳尋點點頭說:“我也是處男。”

沈曉棠盯著他說:“我是原裝的。”

陳尋抱緊她說:“我也不是組裝的。”

沈曉棠掐瞭他腰一把說:“你這人真不浪漫。”

“我是不是得哭著讓你對我負責啊?”陳尋握緊她的手說。

“行,最好是我穿好瞭衣服,你拉著我的褲腳,死活不讓我走,非讓我給你一個交代,許一輩子的願還不行,少說得三生三世,誓要生做我的人死做我的鬼。”沈曉棠笑著說。

陳尋翻身壓住瞭她,假裝咬牙切齒地說:“看來你還是有勁!我可要求你第二次對我負責瞭啊!”

沈曉棠扭瞭扭說:“不行,疼著呢……”

“那你剛才怎麼不說?”陳尋親瞭她一口說。

“我樂意。”沈曉棠仰起頭說。

“我愛你。”陳尋緊緊抱住她說。

“書裡說做愛之後男人說我愛你是最虛偽的。”沈曉棠看著天花板說。

“我會對你負責的。”

“這句是第二虛偽的。”

“誰他媽寫的書!”

“管他呢!就當是虛偽,你能永遠虛偽下去麼?”沈曉棠摟著他的脖子說。

“……行。”陳尋心裡有點難受起來,他知道沈曉棠其實是想聽他說這些話的,但是他卻說不出口,方茴之後,他再也不想說什麼永遠瞭。

後來我問過陳尋,問他和方茴有沒有做過愛。

陳尋說他沒有,雖然有過無數次機會,也曾經親熱到幾乎忘情,但就是沒完成 最後一步。從前是因為小沒膽量,後來是因為大沒心情。陳尋對他的性與愛有獨特的理解,他說如果他和方茴做瞭,他們可能就不會分開瞭,而如果他和沈曉棠沒做,他們也可能不會分開瞭。總之他們愛得死去活來混亂一攤卻在身體上維持瞭最初的純潔無瑕,所以他下結論,說80後性開放胡搞亂搞是很不對的。我們的確接觸性要早一些,但真刀真槍地演練起來也沒準和父母上山下鄉造出孽債那會兒差不多,不至於被妖魔化成美國日本那種地步。

兩個人收拾著起瞭床,陳尋抱著床單去廁所洗,沈曉棠不好意思地靠在門口說:“要不……別洗瞭,把床單送我吧,我留作紀念。”

“這麼大單子你怎麼拿啊?我媽那麼心細,少瞭一床單肯定得好好審我。再說,我還想留作紀念呢!”陳尋笑瞭笑說。

“你留什麼紀念啊……”沈曉棠紅著臉說。

“唉,得瞭,現在物證沒瞭,咱倆都心裡記著吧。”陳尋抖開床單,被水洇濕的棉佈單子在陽光下有點透明,看不出一點痕跡。

“走吧,咱們還得去買藥呢,”陳尋晾好床單說,“你知道那種藥……叫什麼名麼?”

“我怎麼知道?”沈曉棠低下頭說。

“鄺強老在我耳朵邊上念叨,我就沒好好聽,我給孫濤打一電話問問吧,他肯定也知道。”

陳尋給孫濤打瞭電話,那邊連逗帶審嘲笑瞭他半天,廢瞭一堆話才說瞭事後避孕藥的名字,還非讓陳尋晚上帶沈曉棠過去和大傢吃個飯。

陳尋在他們傢旁邊一個成人用品店買瞭毓婷,除瞭藥還多買瞭一盒避孕套塞在包裡,他是硬著頭皮走進去的,總覺得有那麼點別扭。沈曉棠在隔著老遠的馬路對面等他,陳尋出來後兩個人還像陌生人一樣走瞭一段路,才在拐角的角落裡停下來,遮遮掩掩地打開瞭藥盒,拿出說明書仔細看。

“兩片麼……還要分時間段啊,真麻煩。”沈曉棠把藥攥在手心裡說。

“給你水,先吃吧!”陳尋擰開瞭礦泉水送到她手裡說。

“著急什麼,不是72小時內都行麼。”沈曉棠挑起眼睛看他。

“不行,我心裡不踏實,想起楊晴那樣我就難受,我怕你也……”陳尋搖搖頭說。

沈曉棠心裡也犯瞭怵,拿出一粒藥吃瞭,皺著眉說:“我覺得真不公平。為什麼隻有女的吃藥男的就沒事啊!這藥應該設計成男女兩種,就跟白加黑似的,男的吃男片,女的吃女片,這還差不多。”

“扯淡!男的又不會懷孕,吃這個幹嗎!”陳尋笑瞭笑說。

“廢話,沒你們男的女的會懷孕麼?你以為都是女媧啊!”沈曉棠瞪瞭他一眼說,“我算看出來瞭,男的都是吃完就走的主兒!沒一個好東西!”

“哪兒說的啊!怎麼這麼憤世嫉俗,跟聖女貞德似的!我這不是沒走麼?我還想接著吃呢!”陳尋拉住沈曉棠的手說,“走吧,孫濤他們還等著咱們吃飯呢。”

沈曉棠輕輕掙瞭掙,還是跟他一起坐上瞭車。

孫濤和唐海冰早早就到瞭,楊晴推托有事沒來,吳婷婷和陳尋他們前後腳進的門,沈曉棠比方茴大方,兩個女孩從門口就開始聊,一直聊到瞭屋裡。對於陳尋和方茴分手的事他們早就知道瞭,孫濤持無所謂的態度,唐海冰比較歡欣鼓舞,隻有吳婷婷還稍微感嘆瞭一下,但見瞭沈曉棠真人她也說不出什麼,沈曉棠這樣的女孩,大概沒有男生不喜歡。

孫濤別有用心地點瞭一盤炒腰花,陳尋和沈曉棠被鬧瞭個大紅臉,後來陳尋幹脆不要臉,把炒腰花擺在自己和沈曉棠面前說:“這菜誰用得著誰吃,這桌上就我們倆需要,你們誰也不許動筷子。”

吳婷婷下意識地想去幫沈曉棠解圍,但沈曉棠已經毫不客氣地吃瞭起來,她和陳尋拉著手,陳尋湊到她耳邊說:“我手有點抖……”

沈曉棠笑著小聲說:“我也是。”

一桌人開開心心地吃完瞭飯,陳尋格外高興,好久沒和發小們這麼痛快地聚過瞭,又一起去打瞭臺球才送沈曉棠回傢。晚上十點多的公共汽車上沒什麼人,沈曉棠坐在陳尋腿上哼唱《匆匆那年》,陳尋看著窗外,路過的十字路口很熟悉,曾經送 方茴時也走過這裡,隻不過她傢和沈曉棠傢是兩個方向,一東一西,汽車轉瞭個彎,就將那個路口慢慢拋在背後瞭。

10

2002年春天到來的時候,帶著一股子甜膩膩的丁香花味。2001年入學的新生也都漸漸懶瞭起來,不再早早地去教室占座,也不再急急忙忙地去食堂買飯,一切看著都那麼安然,生活假裝不聲不響地繼續著。

方茴除瞭上課每天都耗在宿舍裡,薛珊被隔壁班的男生追走瞭,天天約會不在宿舍,劉雲薇順利在學生會裡升瞭官,從幹事變為委員,天天忙得不亦樂乎,李琦傢離得近,老回去給她男朋友打長途,所以大白天的基本隻有方茴一個人在,樂得逍遙。陳尋和她還保持著遊絲般的聯系。方茴手機裡存瞭很多他的短信,但幾乎都是“幹嗎呢?”“最近怎麼樣”這樣的文字。隻能存20條的短信箱滿瞭,方茴還猶豫半天到底是刪3月份的“幹嗎呢”還是刪4月份的“幹嗎呢”。後來她幹脆用紙記瞭下來,標註上時間和日期,看著滿篇比時間日期還短的三四個字短語,方茴覺得心裡就像纏瞭棉花一樣,堵著疼。

每周二的下午兩節課後方茴總會消失一會兒,課間10分鐘的時間,她要跑上三層樓,從樓道裡的窗戶裡可以看見和沈曉棠一起上選修的陳尋,那兩個人總是一起來,繞過前樓走到這裡,樓下有一大片丁香花,偶爾沈曉棠還會停下來摘兩朵,每當這時陳尋的臉上就會露出寵溺的笑容,很熟悉也很陌生。

方茴在她認為的安全距離之外,看著他們貼心的小動作。這種相當於自虐的行為卻讓她難以自持,每次看見都會難受,但每次還是想去看。想想大概她還是愛看陳尋那樣的笑容,因為她曾經親身享受過,知道那有多麼美好。

晚上的時候方茴還經常給陳尋的宿舍和傢裡打電話,即使是占線的聲音她也要聽一會兒,如果撥通的話則響一聲就馬上掛斷。從來沒有話語的交流,但方茴卻一直想象著他的生活,是不是在和沈曉棠打電話,和宿舍裡的人聊天,去網吧CS瞭, 或者在做其他她已經不知道的事情。她總打電話,但一張20元錢的201卡,她用到2003年都沒有用完。

我想這個過程肯定是痛苦的,而方茴卻在痛苦中不斷證明,她還在愛著,有些絕望地愛著。

反過來,陳尋在那段日子是簡單快樂的,他和沈曉棠在一起很開心,一起吃飯一起自習一起遛操場一起在小樹林裡打個啵還一起去小旅館開房間。他們總是提前收拾好東西,帶上毛巾手紙洗面奶牙刷,沈曉棠有一點點潔癖,還要帶上一條小毯子當褥子鋪在旅館的床上。她自己好面子,不肯從宿舍往外搬這種東西,所以隻能是陳尋帶。宋寧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能看出他打的什麼算盤,每回都煞有其事地問“拿被子幹嗎啊”陳尋就咬牙切齒地答“回傢拆洗!”,而後但凡他出門,大傢就都諱莫如深地說他洗被子去瞭。

陳尋特別為此買瞭一個大登山包,準備好東西快到11點的時候就下樓,通常他和沈曉棠約在校門外的一個小岔口見面,他們不好意思一起出門,怕碰見同學尷尬。

學校周圍的小旅店他們幾乎都去遍瞭,真可謂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狡兔三窟。但就這樣他們還是被鄺強遇見瞭,主要是這人已經達到狡兔N 窟的境界,太常出外活動,廣告詞是總有一款適合您,陳尋覺得在旅館街是總有一天遇見他。當時鄺強很瞭解地擠眉弄眼,沖他擺瞭擺手,特自覺地先開好房間走瞭。結果事不湊巧,他們竟然是在隔壁,半夜隔音不好,那動靜讓陳尋和沈曉棠都很鬧心。

陳尋跟我說鄺強這人如果不算食色性的話還不錯,但算上這三點基本上就和廢棄避孕套沒什麼區別瞭。我嘲笑他說你丫也不簡單,充分證明瞭某著名主持人的話,春不是叫出來的,是真刀真槍幹出來的!

如果那個春天就這麼匆匆過去瞭,興許什麼事就都過去瞭,愛瞭的就愛瞭,忘瞭的就忘瞭。

可是,他們都錯瞭。

剛有點熱的時候沈曉棠一下子忙瞭起來,學校的話劇社準備一年一度的“九點話劇節”,沈曉棠作為主力部隊,被安排自編自導自演開幕劇。她是好玩的心性,一口答應下來,但做的時候卻發現瞭麻煩,上大課基本都不聽瞭,隻顧自己寫劇本,還非拉著陳尋為她原創音樂。

對於沈曉棠的熱情陳尋也給予瞭很大的支持,免費當瞭搬運工、活動背景、音響師、燈光師、拎包師等,反正雜七雜八能幹的他都幹瞭。直到後來練習時,聽他們念大段的詠嘆調臺詞,陳尋才實在撐不住瞭,不再摻和瞭。他僅缺席瞭兩周時間,沈曉棠就有意見瞭,什麼不重視她,不把她的愛好當回事,在他們器樂社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她上瞭,在她們話劇社最需要支持的時候他下瞭……陳尋受不瞭她半撒嬌半威脅似的磨叨,隻好又陪她繼續排練。

而陳尋根本沒想到,在他缺席的這兩個禮拜裡,方茴竟然就站在瞭舞臺上。

方茴是沈曉棠親自找來的,她需要一個寡言文靜低眉順目的角色,卻一直苦於找不到合適的人。學校裡的一次偶遇,讓她一下就確定瞭方茴這個目標,當時方茴看著她的略帶憂愁的冷淡目光,沈曉棠頓時覺得找對瞭人。而面對沈曉棠如春花般的笑臉,方茴也沒有拒絕,甚至她心裡想著,大概能看見陳尋瞭吧。

陳尋到的時候方茴正在背一段臺詞,她的戲不多,飾演一個被拋棄的少女,最長的臺詞也不過幾句話,是她自殺前的一刻。兩個人不太自然的表情讓一向粗心的沈曉棠都註意到瞭,她疑惑地問陳尋:“怎麼,認識啊?”

“是高中同學。”方茴迅速地錯開眼睛說。

“啊?這麼巧!陳尋你怎麼不早說啊!害我眾裡尋‘她’千百度!”沈曉棠拍瞭陳尋一巴掌,順勢拉住他的手說。

陳尋覺得自己的心搶跳瞭一拍,而方茴就像沒看見似的,繼續背起瞭劇本。沈曉棠走開去四處安排,陳尋坐在方茴面前低聲說:“為什麼啊?”

“覺得還挺有意思的。”方茴淡淡地回答。

“胡說!你什麼時候湊過這種熱鬧!”陳尋皺著眉說。

“那我想看看你的女朋友是什麼樣子的,這樣可以麼?”方茴抬起眼睛,幽幽地看著他說,“或者我說,其實我還想看到你,你信麼?”

“你……這是幹嗎啊……”陳尋嘆瞭口氣。

“方茴,行瞭麼?咱們來一遍試試?”沈曉棠跑過來說。

方茴點瞭點頭說:“我試試吧。”

沈曉棠笑著說:“好,那我們準備開始!哎哎哎!那邊的男同學,還沒讓你走呢!你可以去搬桌椅瞭,不許影響我們演員醞釀感情啊!”

陳尋無奈地去幫他們騰開瞭一片空地,方茴被沈曉棠擺來擺去,站在中間十分局促地開始背起瞭那段臺詞:

“有一天你會忘記我,投身於新的愛情放縱在她的世界;有一天你會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孩子;有一天你會忙碌在紛繁的人群中,忘記年輕時的夢想;有一天你我會擦肩而過,卻辨認不出彼此;有一天你會偶爾聽到我的名字,卻記不得我的模樣;有一天你會終老於病房,到死都不再想起我。因為屬於我們的,將隨著我的生命一同消失。”

方茴的表演十分生澀,表情動作一概沒有,甚至連聲音都幾乎細不可聞,這顯然並不符合話劇的要求,沈曉棠不禁搖搖頭說:“方茴,你要融入到角色中,不能還做你自己。而且聲音一定要放開,你這個音量估計第一排都夠嗆能聽見,再來一遍吧,記住,大點聲啊!”

方茴尷尬地點瞭點頭,又重新嘗試瞭一次。沈曉棠依然不滿意,就這麼一直折騰瞭幾遍,陳尋終於坐不住瞭。他高高舉起手說:“停停停!沈導,我覺得方茴不太適合表演這個角色,還是算瞭吧。”

“是嗎?我覺得很好啊!你別打擊我們演員積極性!方茴,沒關系的,咱們再來一次!”沈曉棠沖方茴笑著說。

“不行!真不行!你看她一點舞臺感都沒有,這還是排練,要真上臺還不一點詞都記不住啊!”陳尋走過去說。

“你怎麼回事?有你這麼說的麼?沒事,我支持你!方茴你接著來!”沈曉棠 瞪瞭陳尋一眼,把他拉到身後說。

“我沒開玩笑,你總得聽取觀眾意見吧!”陳尋著急地說。

“你是不是覺得我怎麼著都不行啊?”方茴抿著嘴唇,抬起頭說。

“不是……”陳尋看著她,一下子沒瞭話。

沈曉棠以為方茴生氣瞭,忙打圓場說:“不是不是!你別理他,他有時候犯病,今天該吃藥瞭,過點我就給忘瞭。你們不是高中同學麼?他上高中時就這樣吧?你聽我的,真的沒問題!多練幾遍就行!”

“得,我不管你們瞭,你自己看著辦吧!”

陳尋拎起包走瞭出去,沈曉棠在後面叫他也沒回頭,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那段莫名其妙的念白,看著方茴孤零零地站在一群人中間,看著她手足無措地被他們註視,陳尋覺得心裡憋悶極瞭。

他不願意看方茴受罪,尤其不願意看方茴在不知情況的沈曉棠身邊受罪。

11

開始排練的下一個禮拜二,方茴在教學樓上沒能如期看見陳尋,確切地說陳尋隻露瞭個影就不見瞭,沈曉棠獨自一人進瞭樓門。

沒能多看一會兒陳尋讓方茴有點失落,但同時沒看見陳尋微笑著走向沈曉棠,她心裡又有那麼點幸災樂禍。當她正這麼胡思亂想地轉過身的時候,身後的一聲呼喚讓她瞬間失瞭魂。

“方茴。”陳尋氣喘籲籲地看著她說。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方茴有些慌亂地回答。

“能感覺到,就跟你能在操場上找見我似的,瞟一眼就看見瞭。”陳尋指瞭指頭頂說。

“哦……”方茴撲簌著眼睛說,“什麼事……”

“一會兒什麼課?”

“聽力。”

“翹吧。”

“啊?”

“出去走走。”

方茴沒有答話,陳尋卻先她一步下樓瞭,走下兩節樓梯又轉過頭說:“走啊!”方茴猶豫瞭一下,跟著他走瞭下去。

W大教學樓後面種瞭幾簇丁香,清淡的氣味很好聞,陳尋買瞭水,遞給坐在花叢下的方茴說:“喝點水,春天上火。”

“不想喝帶氣兒的。”方茴搖搖頭說。

“那喝我這個。”陳尋把自己喝瞭兩口的冰紅茶遞過去。

“你……”方茴看著瓶子說,“和沈曉棠接吻瞭麼?”

“啊?”陳尋有些茫然地看著她說。

“接過吻麼?”

“啊。”陳尋沒有否認,這樣的問題從方茴嘴裡問出來,他回答起來總是有點莫名的心虛。

“給你。”方茴微微顫抖著把水瓶遞還給瞭陳尋。

陳尋頓瞭頓,落寞地接瞭過來。

她居然嫌棄他瞭。

“方茴,咱們倆別這樣行麼?你知道我難受我別扭,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不去想著你、關心你!”陳尋委屈地說,“你心裡能憋著,我不行!咱們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整個高中我都和你在一起,我現在每天晚上還總想給你發短信,你爸傢你媽傢你奶奶傢電話我倒著都能背出來,你可能覺得我說這話不負責任,但是我心裡……我心裡總有那麼一塊是惦記著你的!我不相信咱倆就成陌生人瞭,也壓根不想相信!”

“呵呵,陳尋,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咱們對喜歡的看法差太多瞭!”方茴慘淡地笑瞭笑說,其實聽陳尋說惦記她,她也有些高興,隻不過她曾經擁有的 全心全意變成瞭一部分,想想難免心酸。

“我知道這件事有我很大的不是,但是嘉茉以前說過,不去真正面對自己的感情也是一種背叛。所以我……是我傷害瞭你,明明是我的不好,不該由你一個人來承擔痛苦。我瞭解你,你別再折磨自己個瞭,那話劇就算瞭吧,好嗎?”陳尋坐在她旁邊說。

“你瞭解我?你瞭解過我嗎?從你喜歡我在黑板上寫我的名字,到你不喜歡我,和別的女孩唱《匆匆那年》,你都是按著你所謂面對自己感情的方式,但你考慮過我的感受麼?你知道什麼是我想的,什麼是我不想的嗎?這算你瞭解我嗎?”

“我們不是什麼事情都非要彼此知道得清清楚楚!總有一些是不願意被看見或者不願意被說破的,方茴你就沒有瞞著我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嗎?你還是不明白?那你抬頭看看這片丁香花,你明白我的意思瞭吧!”

方茴緩緩地抬起頭,四瓣花散發著芬芳的香氣,純白的顏色迷茫瞭她的雙眼,淚水順著她尖尖的下頦滴落,方茴輕輕地說:“你說的是這個啊……我覺得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喬燃,他走之前讓我擁抱他一下,可是我卻沒有。他隻要一個擁抱我卻吝嗇給他,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覺得那樣會玷污我們的感情,我一直在用這樣極度虔誠的態度愛著你。可是陳尋,你到現在都還沒問問我,我還喜歡你嗎?你不喜歡我瞭,可我還喜歡著你啊……”

陳尋愣愣地看著方茴,女孩單薄的蒼白的臉和她身後的花好像融成瞭一片,仿佛在他心裡投下瞭一束光,前塵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陳尋覺得自己的眼角也濕潤瞭。

他走過去把方茴緊緊抱在懷裡,抵著她柔軟的發旋說:“方茴……你知道我多麼不想跟你說對不起嗎?我本來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說的……”

方茴並沒有回抱他,隻是靠在熟悉的肩膀上,閉上眼睛任憑眼淚濕瞭衣裳。

“可惜啊,我們沒有一輩子瞭……”

那天陳尋一直陪方茴坐到太陽落山,偶爾說起一些從前的事,都禁不住掉瞭淚,話越說越少,最終沉默融化瞭淚水,黑暗中兩個人的臉龐都漸漸模糊, 看不清彼此。

陳尋的手機中間響起過很多次,他沒接也沒看,他知道一定是沈曉棠在找他,唐海冰約好瞭晚上來找他們一起吃羊蠍子去,現在恐怕是已經到瞭。可是陳尋就是不想起身,他很久沒和方茴這麼好好說話瞭,他總覺得這一走就又要變成瞭那種疏遠的關系。

但是他們誰也拉不住匆匆而逝的時光,昨日終不可留。走的時候陳尋沒能說出什麼安慰的話,他揚起手機,沖方茴指瞭指說:“以後有事,就打電話找我。”

“還能有什麼事。”方茴淡淡地說。

“沒事也可以打電話找我!”陳尋有點急,跟方茴說話,好像怎麼都踩不到點上。

“好,那拜拜。”方茴轉過身說。

“喂!你就走瞭?怎麼這麼幹脆啊?”陳尋在她身後喊。

“那你讓我怎麼說?還像以前一樣?拉著你說再陪陪我,再多待會兒?”方茴的聲音高瞭起來。

“沒有,是我妄想瞭……也許這樣是最好的,”陳尋搖搖頭說,“你走吧,拜拜!”

陳尋轉身向後,他走瞭兩步,又猛地跑瞭起來,方茴看著轉眼就消失不見的身影,深深嘆瞭口氣。

陳尋回到教室,班裡的同學早就走幹凈瞭,他的書被沈曉棠放在他們常坐的位置上,上面貼著一張N次貼,用頑皮的筆跡寫著:不等你瞭,我和海冰先撮去瞭,等你埋單!

她在紙條上還畫瞭一個小熊的笑臉,看著那個卡通小熊陳尋就能想到沈曉棠握筆的樣子,她拿筆很不標準,幾個手指頭擠到瞭一起,所以中指上長期寫字落下的凸痕比一般人都要嚴重。想著那個鼓出來的小硬塊,又想著握住那個帶小硬塊的手的感覺,陳尋心裡暖和瞭起來。

他掏出手機撥打瞭沈曉棠的電話,剛一響那邊就接瞭起來,急慌慌地說:“你哪兒呢?”

“教室裡呢,我看見你給我留的條瞭。”

“哦,我和海冰都吃完瞭,在羊蠍子門口等你,你過來再說吧!”

“嗯。”陳尋掛瞭電話,他把紙條折起來放在瞭褲兜裡,為瞭現在握住的這隻手,他覺得是時候要說明些什麼瞭。

陳尋見著沈曉棠的時候她的眼睛還有點紅,唐海冰先一步走到陳尋面前說:“你也是!有什麼事不能早點說?這不晃點哥們兒呢嗎?讓曉棠也跟著等著,不像話!今天飯費你報銷啊!”

“海冰你別提替他褶瞭,陳尋你必須跟我說清楚,你到底幹嗎去瞭?為什麼連個消息都沒有?我打瞭那麼多電話你都不接。”沈曉棠咬著嘴唇說。

“我去找瞭一趟方茴。”陳尋平靜地說。

“哎呀,就是一普通高中同學啊,那咱別在這兒站著瞭,找個地方慢慢說……”唐海冰繼續試圖打岔。

“她是我高中同學,也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陳尋緩慢卻清晰地說瞭出來。

這句話讓三個人在一瞬間都沉默瞭下來,沈曉棠大大的眼睛裡馬上充盈瞭一層水氣,她一眨不眨地盯著陳尋,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滾落瞭下來。

“你騙我!”

陳尋輕輕地擦掉瞭她的眼淚說:“我跟你講講我們以前的事,絕對不騙你。”

那天就在W大附近有名的羊蠍子店對面,陳尋給沈曉棠講瞭他和方茴的事情,唐海冰蹲在旁邊,幾乎抽瞭半包煙,他聽著陳尋毫不隱瞞地提起以前的點點滴滴,不住地嘆氣。

沈曉棠目光呆滯地聽完瞭陳尋冗長的敘述,他講得很仔細,就像又經歷瞭一遍舊時光似的。不難看出方茴這個女孩在他心中獨特的位置,這樣的認知讓沈曉棠心裡一頓一頓地疼,對於那些曾經發生過的真切美好的事,她嫉妒。女人大概都對男人過去的愛人有著別樣的情緒,因為她們是情感動物,一旦愛情到來,她就恨不得占有男人的全部感情,連過去和未來的都要一並算上,所以男人心裡過去愛人的影子,就成瞭女人心裡揮之不去的陰霾。

“那你還愛我嗎?”沈曉棠抬起頭問。

“當然瞭!因為我愛你,所以不想騙你,所以想和你一起面對以前的事。”陳尋握住她的肩膀堅定地說。

“我明白瞭。”沈曉棠呼瞭一口氣說,“陳尋,你聽過華盛頓砍櫻桃樹的故事吧?”

“啊?”陳尋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咱小學語文課文學的,華盛頓誤砍瞭自己傢裡的櫻桃樹,他沒有欺騙父親,主動承認瞭錯誤,於是父親原諒瞭他。那時候老師們怎麼說來著?表揚他誠實對吧。可是我覺得有一點所有老師都忽略瞭,他的確誠實,但誠實不代表他那件事沒做錯!陳尋,你沒騙我,但是你這麼做不對!你把我扔一邊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這不對!”

沈曉棠說完就轉身跑走瞭,陳尋愣在原地沒有動,唐海冰站起來踢瞭他一腳說:“你丫倒是追呀!”

“算瞭,讓她想想,我們早晚得面對這個事。”陳尋靠在墻邊說。

“不是,我說你丫今天怎麼瞭?大腦進水瞭?找什麼方茴啊!你找就找吧,還跟沈曉棠說實話!面對?不面壁就不錯瞭!”唐海冰說。

“你不明白,我是真想和她好,也是真想讓方茴好。但是現在看來,我必須放棄一個瞭。”

陳尋擺擺手,獨自往前走去。

12

方茴平靜地辭演瞭話劇,沈曉棠沒過多挽留,她最後跟方茴說:“我真的覺得你適合那個角色,我找到你那會兒,也真的不知道你們的事。”

方茴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她說:“現在你知道瞭,所以我就真的不能演下去瞭。”

之後沈曉棠滲瞭兩天沒理陳尋,她就是覺得他做得不對,覺得自己委屈,但好像又不特別理直氣壯。

她心裡憋屈,就約瞭王森昭出來聊天。王森昭來的時候急急忙忙的,出瞭一腦門子汗,沈曉棠笑著指瞭指表說:“不著急,還差34秒才算遲到,我不會加菜的!”

“真對不起,剛從團委過來,那邊勤工助學給我臨時安排瞭個活。”王森昭有些興奮地說。

“是嗎?那給多少錢?”沈曉棠問。

“一個月120,打在飯卡裡!另外的學生補貼還照發!曉棠,我能請你吃小餐廳瞭!”王森昭的眼睛似乎亮瞭一下。

“才120?團委真夠摳門的,點12盤水煮肉就沒啦!”沈曉棠撇撇嘴說。

“嗯!陳尋最愛吃水煮肉,要不叫上他吧?”

“不叫!”沈曉棠氣哼哼地說,“懶得理他!”

“你們還鬧別扭呢?”王森昭有點尷尬地說,“其實陳尋和方茴也沒怎麼著,他心軟,看一個女孩子那樣……”

“我就不是女孩子瞭?我就活該傻瞭吧唧等他五個小時!”沈曉棠紅著眼睛打斷他說,“老大,你以前就知道方茴是不是?咱們一起看升旗,一起去打工的時候就知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明知道我……你們為什麼都騙我?”

“曉棠……可能陳尋不是想騙你,他隻是想好好做個瞭結。有時候騙人的人也不是那麼可惡,為瞭能讓你高高興興的,我寧願騙你。”

“老大,你要是騙我,我就覺得你是為我好,可他……我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沈曉棠仍舊皺著眉頭說。

“那是因為你不喜歡我啊。”王森昭有些無奈地笑瞭起來。

“什麼呀!老大,我發現你也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瞭!都是被陳尋他們帶的!”沈曉棠不好意思地說。

“不,我自己也想有點變化,適者生存,我要適應這裡,因為我想留在北京!”

“好啊!你要是回山東瞭,我肯定得想你。”沈曉棠輕描淡寫地說,她愛吃的鮮奶豆沙上來瞭,她的眼神已經飄到瞭那道菜上面。

“呵呵,哪兒那麼容易……”王森昭苦笑著說。

“有什麼不容易的!首都是全國人民的首都,我代表北京老百姓歡迎你!”沈曉棠夾瞭一口菜說。

“嗯!首都是全國人民的首都!”王森昭使勁點瞭點頭。

兩個人大吃瞭一頓,雖然沈曉棠搶著結賬,但最後還是拗不過王森昭。出瞭小餐廳王森昭猛地想起瞭什麼,拉住沈曉棠說:“你等等我,我買點東西!”

還沒等沈曉棠說話,王森昭就鉆進瞭旁邊的小超市,不一會兒拿瞭一個小袋子出來,美滋滋地塞到她手裡說:“你嘗嘗,這個可好吃瞭!”

沈曉棠還以為是什麼稀奇東西,接過來才發現是那種精裝糖栗,對於這樣的食物,沈曉棠一直不太感冒,冬天的時候可能還嘗嘗,但都快到夏天瞭,一想已經囤放瞭幾個月,就沒什麼胃口瞭。

“就這個啊?冬天我媽單位發瞭一箱,我吃過,你留著吃吧。”沈曉棠把栗子又遞給瞭王森昭。

“你不愛吃啊……早知道我就不買瞭。”王森昭有點失落地說。

“你自己吃唄。”

“我自己吃幹嗎花這份錢啊。”王森昭嘟嘟囔囔地小聲說。

沈曉棠愣瞭愣,她心裡突然酸疼起來,她忙拿過袋子,撕開包裝自己吃瞭一個,又用裡面的小叉子給王森昭喂瞭一個。

“真甜!是挺好吃的!”沈曉棠鼓著腮幫子笑著說。

“嗯!”王森昭也開心地笑瞭。

“老大,你真是好人。”沈曉棠看著他憨厚的笑容情不自禁地說。幾塊錢的零食讓她感動,其實她就想要這種小小的幸福和窩心的感覺,可是從陳尋身上她總是不能得到滿足。沈曉棠覺得也許這樣的心意陳尋分給瞭方茴一部分,所以才會慢待她,這讓她很煩悶。

她想全心全意、時時刻刻地和陳尋在一起。

沈曉棠提出想要同居時,陳尋並沒有特別地驚訝和興奮,他沉默瞭一會兒,抬 起頭回答:“好。”

那會兒大學生情侶上外面租房子住,已經不算什麼瞭不得的事情瞭。在大學周圍的社區裡,基本都混跡著一些同居的學生,他們自然是愛得如膠似漆,並且經濟上能支付最便宜的房租。他們早上和小區的大爺大媽一起出門買個早點,晚上再一起買點菜什麼的,小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但是陳尋和沈曉棠的同居,和這些人的情形不太一樣。兩人都有點破釜沉舟的架勢,打算用這種最極端的方式來穩固他們的感情,給彼此一起繼續下去的信心。所以從一開始,他們的心裡就稍稍有些沉重。

房子是陳尋找的,他在小區和學校海報欄都貼瞭求租、合租的條,那兩個禮拜就幾乎沒幹別的,光轉悠著看房找房瞭。最後他們租瞭一個老磚樓的兩居室中的一間,原來住在那屋的情侶搬走瞭,隔壁也是陳尋他們學校的學生,就做瞭二房東,轉租給瞭他們,一個月600塊錢,廁所廚房大傢公用,水費電費平攤。

陳尋和沈曉棠搬過去那天心情並不是很好,尤其是沈曉棠,那個屋子和她想象中的溫馨小屋差距很大,電視劇裡男女主角租的房子都很幹凈漂亮,而他們的房間,墻皮像牛皮癬一樣脫落瞭好幾大片,地上什麼也沒鋪,就是灰暗的水泥地,所謂提供的傢具電器就一雙人床、老舊寫字臺、一個臟兮兮的組合衣櫃和兩把看著並不結實的破凳子,廁所裡面連瓷磚都沒貼,馬桶隻剩坐墊沒有蓋兒瞭,廚房灶臺和周圍膩瞭一層油垢。這對生活在舒適的傢庭中的陳尋和沈曉棠來說,看在眼裡總有些不舒服,好像和最初的設想不太一樣。

做瞭簡單的掃除之後,兩個人一起跪在床上鋪床單,突然床頭爬出的蟑螂讓沈曉棠忍不住驚呼出聲,陳尋手忙腳亂地拿起拖鞋去拍,卻一下子把它按死在瞭新床單上,看著那塊惡心的痕跡,陳尋和沈曉棠都有點泄氣。

“這房子不太好……但是是最便宜的瞭,短時間內也找不到什麼合租的房,單租好一點的一居都得小1000,兩居室更貴,有一個帶裝修的,要1500。所以隻能先湊合湊合瞭。”陳尋拉住沈曉棠的手說。

“今天咱們住不瞭瞭,床單臟瞭,我還帶瞭蠟燭來,想著能浪漫一點呢……” 沈曉棠靠在他肩膀上遺憾地說。

“嗯,我拿回去洗,要不就去再買一條新的。”

“別買瞭,一條床單也二三十塊呢,咱倆下月房租還沒著落呢。”

兩人正說著,隔壁住的女孩敲門走瞭進來,她比他們大兩屆,今年大三瞭,陳尋管她叫新姐,管她男朋友叫傑哥。

“給你們送點西瓜,搬瞭一天的傢也挺累的。哎呀,怎麼把小強打床單上瞭?這破樓房裡不少蟑螂,我給你們拿點藥,你們撒屋裡!”新姐皺著眉說,“這也沒辦法,誰讓咱們窮學生沒錢呢,既然都搭幫過日子瞭,就權當體驗生活瞭!你們也挺潮的,我和我們傢豬大二才搬出來,你們大一就打破牢籠瞭,呵呵,後生可畏啊!”

新姐人很開朗,生活也隨性,和她聊瞭聊,陳尋他們的心情也好瞭一些。

隔天他們真正地搬瞭進來,開始瞭同居生活。最初他們還有點不習慣,早上不敢一起大模大樣地從校外回來,走進小區也左顧右盼,怕被同學看到說閑話。晚上在一個床上睡覺也不很舒服,沈曉棠睡姿不好,經常半夜就睡成瞭對角線,陳尋隻能窩在角上,有時陳尋睡著也會壓住沈曉棠,頭幾個晚上兩個人就沒怎麼睡踏實,心裡都想著這同枕眠也是項技術活。

後來他們慢慢適應瞭這種朝夕相處的模式,適應瞭在這個破舊的小屋裡苦中作樂。沈曉棠弄瞭些亂七八糟的小擺設和毛絨玩具放在組合櫃上,墻上貼滿瞭他們喜歡的音樂和電影海報,她還買瞭一塊小碎花佈貼在床邊當壁紙,看起來漂亮瞭不少。新姐對此贊不絕口,也隨著她擺弄起自己的房間。這四個人早就熟悉起來,經常一起做飯一起看電視一起打牌,你們吵架我們來勸。傑哥本來轉租他們的時候多要瞭100塊錢,大傢相處得那麼好,自然也不掙他們錢瞭,按原本的一月500算,稍稍減輕瞭點他們的負擔。

2002年正好是韓日世界杯,中國隊頭一次沖出亞洲走向世界,讓大學裡的學生球迷十分歡欣鼓舞。一到中國隊的比賽就都沖到有電視的地方看球,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怎麼太管,本身也是球迷的甚至自動放瞭自習。那會兒臨近期末, 但世界杯的熱潮已經席卷全球,根本顧不上那麼多瞭,按學生的話說,考試年年都有,世界杯四年一次,孰重孰輕一目瞭然!隻可惜中國隊太不爭氣,打著勝哥斯達黎加、平土耳其、輸巴西的如意算盤,卻落下瞭一場沒贏、一球沒進、一分沒得的慘淡下場。幸虧同為亞洲難兄難弟的沙特給面子,被德國屠瞭一個8∶0,不然中國鐵定墊底瞭。米盧不再神奇,球迷再次認識到國傢隊的本質,下次要想再進入世界杯,除非伊朗和沙特合辦,日本和韓國分一組,否則誰來也沒戲!

隨著世界杯的進行,陳尋的情緒也高漲起來,他跟室友們一起在宿舍裡敲盆暖壺地為中國助威,把T恤畫成國旗的樣子掛在窗外,輸球之後從樓上往下扔過書本,甚至男生樓把保安都招瞭來。他為阿根廷的出局嘆息,為巴蒂的告別而痛苦流涕。他贊嘆過小羅神奇的吊射,安慰瞭沈曉棠因貝克漢姆出局而傷痛的心。他罵過韓國的不要臉,淘汰葡萄牙那天和小餐廳裡的所有同學一起掀瞭桌子。

那個夏天熱血沸騰,青春和足球、愛情和友情融合成瞭最耀眼的色彩,陳尋說那是他大學生活最快樂的時光,之後隨著巴西捧起大力神杯,他的幸福就和世界杯一起落幕瞭。

13

方茴是從劉雲薇那裡知道陳尋和沈曉棠同居的,她說親眼看見他們手拉手一起走進瞭學校某個小區的單元樓,而且沈曉棠的室友說過,她已經不在學校住瞭。

“肯定已經那什麼瞭。”劉雲薇篤定地跟薛珊說。

李琦看瞭看方茴冷漠的表情說:“也不一定……”

“靠!你以為他們是善男信女呀!要不是那個瞭,怎麼會住一起!”劉雲薇瞪圓瞭眼睛說,“方茴,你就吃虧在沒和陳尋將‘愛’進行到底!你們要是先那什麼瞭,估計也就沒沈曉棠什麼事瞭,男的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你們倆那戀愛談得太讓人不滿足瞭!”

薛珊狠狠瞪瞭她一眼,朝方茴努努嘴,劉雲薇這才消停瞭下來。

聽到這個消息的方茴雖然表面波瀾不驚,但心底卻冰涼一片。她有些迷茫,現在陳尋和沈曉棠做過的事,是陳尋和她從沒做過的,她想象不出來那是怎樣的感覺,但有一點她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愛似乎在親密程度上超過瞭她與陳尋的愛。想到自己那唯一的愛戀就此成為過去時,被另一個當事人拋在腦後,方茴無限地絕望起來。愛到最後,就連她一直用來安慰自己的過去,都顯得那麼軟弱無力瞭。她原本以為不管多少次的愛,總是會把曾經珍藏在心的,但事實卻是,新的愛寄長在舊愛之上,汲取其中的養分完成之前所有成長的同時,盛開出更加鮮艷的花,而過去隨之凋零,變成枯萎的屍體,甚至連灰都不剩。

禮拜二的大課之後,方茴照例在教學樓三層盯著他們,她一直跟蹤陳尋和沈曉棠回瞭傢,看著他們一起在小區前的菜攤買瞭晚上吃的菜和水果。陳尋拎瞭所有紅紅綠綠的塑料袋,沈曉棠挎著他的胳膊,跟菜販砍價,成功抹去瞭零頭,陳尋親瞭一口沈曉棠的臉,兩人對著笑起來,像新婚的夫婦。

方茴遊魂一樣地在他們後面,看著他們走進一個單元門,看著四層的一盞燈亮瞭起來,看著沈曉棠穿著陳尋的T恤下樓買啤酒,看著陳尋下樓來接她拉著手迫不及待地往回跑,看著各戶裡隱隱約約的電視中世界杯比賽的光亮,看著小區的人越來越少夜越來越深,看著那盞橘黃色的小燈最終熄滅……

那天方茴在陳尋和沈曉棠出租屋的樓下坐瞭一宿,她想瞭很多的事,寒假在陳尋傢裡一起做成瞭片兒湯的餛飩,和陳尋一起逛他傢旁邊的超市,看陳尋喬燃趙燁踢球給他們買黑加侖,在學校過生日被塗得滿身滿臉櫻桃芝士蛋糕之後穿著陳尋的外套,那時林嘉茉還說她穿得很好看,有種別致的性感。她想過和陳尋結婚,想過和他做愛,想過給他生孩子,甚至連孩子的名字都偷偷想過……可是他們卻根本連邊都沒碰到過,現在和陳尋同眠共枕的人,不是方茴。

曾經的一切都消失不見瞭,陳尋離開瞭她,林嘉茉離開瞭她,喬燃離開瞭她,趙燁離開瞭她,方茴抱著自己的肩膀使勁地哭使勁地感受孤單。她想是不是自己這樣愛的方式錯瞭,愛得越認真疼痛就越劇烈,付出瞭所有卻換回忘卻。她想豁出去瞭,反正能失去的都失去瞭,她還有什麼是寶貴的舍不得的?

天亮之後方茴搖晃地站瞭起來,她盯著四層的窗戶比著口型說瞭再見,然後她決然地扭頭走瞭,從那時起,方茴就選擇瞭一條再也回不去的路。

那半年多陳尋一直沒和方茴聯系,倒是和林嘉茉偶爾見過幾次面,雖然他們都想談一談方茴,卻誰也說不出什麼,過年的那頓飯不僅有血有淚,還有他們支離破碎的美好青春。林嘉茉選擇瞭離開陳尋的身旁,卻沒有勇氣回到方茴的身旁,不是什麼都可以失而復得。以前總是聊得沒完的兩人,現在卻常常沉默地面對彼此,加上各自有各自的朋友生活,最後也是越見越少。

後來再知道林嘉茉的事,還是從宋寧忍不住的嘉茉長嘉茉短那裡聽來一些,宋寧那段時間天天陪著林嘉茉,總一起吃飯背四級單詞什麼的,他們多少有點曖昧,但也隻是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程度。想想大一入學時宋寧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而陳尋卻差點被高可尚誤認為是林嘉茉的男朋友,再看看現在的親疏,陳尋也有些黯然。

陳尋說就是在那會兒林嘉茉曾跟他說過一句話,她說:“陳尋,你都不知道方茴有多喜歡你。我並不反對你和沈曉棠在一起,我也知道愛是很無奈的事。但是我心疼方茴。她是個傻孩子,我不怕她愛你,隻怕她恨你,因為她恨你卻一定不舍得傷害你,她隻會傷害她自己。”

當時陳尋隻覺得有些傷心,卻沒有特別在意,而等到他明白瞭林嘉茉的話意味著什麼的時候,一切都晚瞭。

陳尋並不是忘瞭方茴,也不是不想,隻是那天之後他覺得可能離開彼此比糾纏不清更能沉淀這份感情。況且他和沈曉棠在外面飄著,也不那麼好在學校遇見她瞭。

隻有一次,那是英語四級考試的頭一天,陳尋從宋寧那裡弄著瞭傳說中的四級英語作文題,這種東西有譜沒譜的他也不敢多傳,給瞭沈曉棠一份之後,總覺得也該給方茴一份。他晚上和沈曉棠在外面大排檔吃瞭飯,說是要回宿舍取手表,就獨自去瞭學校。

陳尋在方茴樓下猶豫著給她發短信,讓她下來。方茴回瞭個晚瞭要睡,沒有 絲毫和他親近的意思。陳尋心裡著急,忙說瞭是英語四級作文題的事,讓她務必下來一趟。可方茴的下一條短信卻讓他愣住瞭,她寫:謝謝,不用瞭,我沒報名。陳尋在她樓下站瞭一會兒才慢慢離開,他不知道方茴是真的沒報名還是單純地不想見他,但不管哪一點都可以看出來方茴似乎真的過起瞭他不知道的生活,並把他排除在外瞭。即使他有所準備,這樣的陌生和冷漠還是讓陳尋難受起來,他想念方茴的單薄身影,突然覺得也許自己實際上並不希望方茴把他忘瞭,就像他沒有忘記方茴一樣。

陳尋一路想著走回瞭出租屋,直到在門外聽見沈曉棠的聲音時,他才猛地消除瞭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事不湊巧傢裡也是一團烏煙瘴氣,傑哥和新姐又吵瞭起來,原因是傑哥和初戀情人聯系上瞭,趁新姐不在和姑娘發起瞭短信,一直發到自己手機沒電,他賊心不死又用新姐的小靈通繼續發,結果不小心在發件箱裡留下瞭痕跡。

不過說起來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話,就一句:“好好睡覺,豬!”

可新姐卻不依不饒,拉著傑哥厲聲問:“你為什麼還管其他女的叫豬!你什麼意思?在你心裡我們就是一樣的?”

“哎呀,不就一侮辱性名詞麼,我就順口一說,又沒聊什麼別的,你至於麼。”傑哥鬱悶地說。

“我不管!你叫我的就不能用來叫她!她給你洗過襪子麼?她給你做過炸醬面麼?她陪你熬過通宵麼?她為你寫過十篇思想匯報麼?”新姐沖鋒槍一樣指著傑哥說。

“好瞭好瞭,新姐你別生氣瞭,傑哥已經都深切悔悟瞭……”沈曉棠拉住她說。

“曉棠,你不知道!男人都有初戀情結,最開始看上的女孩就算什麼甜頭也沒嘗到他們也都當仙女供著,現在在身邊陪著的就活該伺候他們!說到底就是賤!我就不服這個!她憑什麼呀啊她!”新姐朝兩個男人瞪著眼睛說。

陳尋無辜地看瞭看傑哥,傑哥嘆瞭口氣,一把抱住新姐說:“得得得,從今往後,我絕不和她再聯系瞭,而且隻管你一個人叫豬還不行嗎?”

“這還差不多!”新姐本還板著臉,聽他這話說得又氣又逗,忍不住笑瞭起來。

這場小風波就此過去,晚上沈曉棠和陳尋躺在床上,陳尋還在想著方茴的事,沈曉棠突然翻身壓在他身上說:“喂!你老實交代!你以前管方茴叫什麼?”

“啊?”陳尋有些發愣地說,“就叫方茴啊,怎麼瞭?”

“就叫方茴?沒有昵稱啊?老婆啊,寶貝啊,親愛的啊什麼的!”沈曉棠湊到他眼前說。

“沒有!”陳尋皺著眉說,“你老提她幹嗎啊!沒事兒撐的!”

“問問怎麼瞭!瞧你氣急敗壞的,是不是也有初戀情結呀!”沈曉棠賭氣著說。

“別沒完沒瞭啊!哪兒跟哪兒呀!新姐鬧哄你也跟著鬧?”陳尋側過身子說。

“就沒完!討厭!”沈曉棠咬咬牙也翻身躺瞭下來,她本想著陳尋能轉過來摟她,卻半天沒聽見動靜。

兩個人都生著氣睡著瞭,背靠著背,一夜無話。

14

所謂床頭吵床尾和,陳尋和沈曉棠偶爾磕磕絆絆也依然過瞭下去,轉眼到瞭2003年,新姐和傑哥忙著找工作,都回到傢裡住,這房下個月就不租瞭。陳尋和沈曉棠因為租房生活一直挺緊張的,新姐他們一走不管續租還是再找合租都比較麻煩,也就不打算再租瞭。

陳尋開始頻繁地往宿舍跑,拿回點書或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宋寧笑著說他終於告別瞭流浪的生活,回到瞭1507這個溫暖的大傢庭。他這麼一說陳尋也來瞭勁,幹脆當天晚上就買瞭一大袋子啤酒塞在大衣裡帶瞭上去,說提前開個陳尋回歸慶祝晚會。

好久不聚在一起,幾個大男孩那天都喝得很High,連一向不愛起哄架秧子的王森昭都跟著他們一塊“人在江湖飄”瞭。最後高可尚撐不住先倒下,宋寧拿腳踹他臉都不帶吭聲的,陳尋說人少瞭喝著沒意思,讓宋寧把鄺強叫來。宋寧掏出手機給 他打電話,別的沒聽見,光聽見他使勁對著電話“喂”瞭。

宋寧掛瞭電話扔到一邊說:“操!丫那個‘喂喂操’我早晚得給它扔瞭,還不夠起急的呢!”

“什麼‘喂喂操’?”王森昭不明所以地問。

“就是那什麼小靈通唄!”宋寧喝瞭口酒說,“信號要多媽逼不好,就多媽逼不好!一般接聽過程就是這樣的:‘喂……喂?喂?……說話!……聽得見嗎?……聽不見?……操!’斷瞭!”

陳尋樂得前仰後合,王森昭哈哈大笑著說:“那他幹嗎非用小靈通啊,神州行不是挺好的麼?”

“便宜唄!他身上那點銀子全貢獻給學校周邊的小旅館瞭,為瞭能繼續他的事業,隻能在這上面摳著點!”宋寧搖著頭說。

“嘿嘿嘿!背地裡說我什麼呢?我在四樓半就聽見你‘鄺強鄺強’地號瞭!”

他們正說著,鄺強就推門進來瞭,陳尋笑著說:“宋寧正跟老大宣傳你的英雄事跡呢!快來聽聽,落下點什麼好趕緊補充上去!”

“哎喲,我今天可沒勁跟你們丫鬧瞭,剛伺候完一姑娘,虛著呢!”鄺強躺在陳尋床上說。

“那趕緊喝點!今天允許你第一個走腎!不罰你瞭。”陳尋扔給他一聽啤酒說。

“滾蛋!我再喝就真成神仙瞭,還有花生米沒有?板筋王也行!餓著呢!”鄺強又扔瞭回去說。

“我那兒還有塊烙餅,就是有點涼瞭,你吃麼?”王森昭站起來說。

鄺強打瞭下響指說:“就這個!老大,你簡直是新世紀新好男人的典型啊!優點是賢惠,缺點是太賢惠!”

“別巴結我們老大,我問你,這回栽哪個如狼似虎的女人手裡瞭,把你給折騰成這樣?”

“你還真別這麼說!這回這個絕對是如假包換的黃花大閨女!”鄺強一聽這個就來瞭神,“那純的,什麼都不會啊!”

“放屁!真那麼純你至於跟少瞭半個腰子似的?”宋寧扔過去一顆花生米說。

鄺強接住往嘴裡一放說:“一看你丫就是光動嘴不動蛋的!一點經驗都沒有!就是處女才最累人呢!這陳尋肯定也明白,女的第一次又緊張又什麼都不會,你說咱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啊?隻能循序漸進慢慢來。我跟你說,一點不吹啊,今天我至少折騰瞭一個鐘頭才進去,又折騰瞭一個鐘頭才出來!這是那姑娘主動要求的,疼得咬著牙也不讓我出去,說要多感受一會兒,你說能不虛麼!不過看見那一點紅,得瞭,哥們兒值瞭!”

“別扯淡瞭啊!讓你折騰這麼久那肯定是冒牌處女!”宋寧和陳尋對著樂起來。

“操!你們丫真沒勁,我不說真名實姓你們就不信是不是,我告訴你,這妞兒就是咱們學校的,有據可尋,要不我能跟你們瞎扯這淡嘛!”

“誰啊?你倒說說!看哪個姑娘這麼倒黴被你敗壞名聲瞭!”宋寧抬起眼皮問。

“呵呵,跟咱們一屆,市場營銷的,叫方茴。”鄺強得意揚揚地說。

方茴的名字就像晴天裡的一聲炸雷,把當場的三個人都劈蒙瞭,整個房間裡一點聲音都沒有。陳尋已經略醉的腦袋裡一下子清醒瞭,他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跳瞭起來,他就像盯著仇人一樣瞪著鄺強,眼睛紅得瘆人。

“你剛才說什麼?”陳尋走過去,一把將鄺強從床上拎瞭起來說,“你丫再說一遍?”

“方茴啊,怎麼瞭你?”鄺強一臉茫然地問。

“我操你大爺!”陳尋怒吼著,狠狠一拳將鄺強打倒在地。

宋寧和王森昭反應過來,一個緊緊抱住陳尋,一個上前扶起瞭鄺強。陳尋瘋瞭一樣拳打腳踢地去夠鄺強,鄺強也拉開架勢,一邊擼胳膊挽袖子一邊罵:“陳尋你丫發什麼癔癥啊!操!喝多瞭吧!我又沒上你們傢沈曉棠,你他媽瞎激動什麼啊?方茴是你親姐還是親妹呀!我又他媽沒強奸她,是她自己樂意讓我上,關你丫蛋事啊!”

“你說什麼?你丫再說一遍!我他媽廢瞭你!”陳尋抄起凳子就往鄺強身上砸過去。

鄺強挨這一下也真急瞭,當時扔瞭一個暖瓶就要去開瞭陳尋,王森昭費盡全身力氣才拽住瞭他,連推帶搡地把他拉到瞭門外。

鄺強出瞭門也不老實,還沖著屋裡喊:“告訴你陳尋,我還就爽瞭!你要想上方茴你也去呀,又不是什麼貞潔烈女,跟我這裝什麼逼!”

屋裡又是一聲巨響,片刻安靜之後,竟然傳出瞭陳尋難以抑制的哭聲。這時候門口已經站瞭不少人,旁邊也有兩個人的朋友,正躍躍欲試地想碴一架,但所有人聽見哭聲都愣住瞭,包括鄺強也愣住瞭,他們都沒見過陳尋這麼失控的樣子,或者說連想都沒想過,鄺強不再叫罵,他拉住王森昭問:“方茴和陳尋到底是什麼關系?他怎麼這樣啊?”

“方茴是陳尋初戀,”王森昭嘆瞭口氣說,“你玩得也太亂瞭,方茴挺好的一個女孩,怎麼就和你……”

“媽的!我他媽哪知道啊……”鄺強揉瞭揉被打腫的臉,回過頭沖人群揮手說,“都散瞭散瞭!沒事啊!誤會!”

陳尋知道,他這樣頹廢坐在滿是花生皮和暖瓶片的地上哭非常難看,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而到底為什麼這麼難過,他也說不出來,憤怒、打人、痛哭都是一系列自然的反應,他沒有絲毫的掩飾,也根本掩飾不瞭。

“起來,別這樣。”宋寧伸出手把他拉起來說。

“有煙麼?遞我一根。”陳尋焦躁地說。

宋寧給瞭陳尋一支煙,陳尋手抖得厲害,拿著打火機卻半天沒有點著。宋寧接過打火機,親自給他點瞭煙,陳尋狠吸一口咳嗽瞭起來,宋寧搖搖頭說:“你這是何苦呢!”

“你說方茴怎麼能這樣啊?她幹嗎這麼禍害自己啊?”陳尋抹瞭一把臉,垂首靠在床邊說。

“我也沒想到,可能她是太愛你瞭吧,沒瞭你,日子就是混呢。”宋寧搖搖頭說,他不知道方茴的心理這麼脆弱,而對陳尋又愛得這麼深刻,否則當初他也不會告訴 方茴林嘉茉喜歡陳尋的事。看她變成這樣,宋寧心裡也很別扭。

“那她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呀!她這不是毀自己呢麼!”

“算瞭,別想瞭,你想也改變不瞭什麼,這事到此為止,明天我讓嘉茉去跟她說說,你就別摻亂瞭。”宋寧扔給他一塊毛巾說,“擦擦臉,早點睡吧!今兒也喝不少瞭。”

“不行!我得找她去!她不能這麼對待自己!”陳尋把毛巾扔到一邊,猛地站起來說。

“唉!你回來!大晚上的你幹嗎去呀!有話明天好好說!”

宋寧在他身後喊,可陳尋連頭都沒回,穿著一件單衣就跑出去瞭。

到瞭方茴的樓下,陳尋直接撥通瞭她的號碼,方茴按掉沒接,陳尋馬上又撥瞭她宿舍的電話。

“讓方茴下樓,她不下來我就在底下喊瞭!”陳尋也不管是誰接的,電話一通就嚷瞭起來。

“你……”

“方茴!方茴!”陳尋聽見裡面的猶豫語氣,抬頭朝樓上大喊。女生宿舍樓下總有男生變著花樣抽風,有幾個窗戶馬上閃出瞭影子。

“你別這樣!什麼事啊?”方茴有些顫抖地說。

“你下來,下來我跟你說。”

“……嗯,你稍等……”

掛瞭電話過瞭幾分鐘,方茴從樓裡走瞭出來,她依然那麼瘦,好像剛洗瞭澡,頭發還是濕的。

“你說吧,什麼事?”方茴擔憂的眼神一直落在陳尋的單衣上,可逛瞭一圈,仍是沒說出關心的話來。

“你別這樣行麼?我求你別糟蹋自己行麼?”陳尋按住她的肩膀說。

方茴的臉一下子蒼白瞭下去,她掙開陳尋的手說:“你說什麼呢,我……我挺好的。”

“你還裝什麼啊!既然敢做幹嗎不敢認!鄺強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陳尋指著她大喊。

方茴向後晃瞭晃,抬起空洞的眼睛淒然一笑說:“你都知道瞭?他告訴你的?沒錯,我們是做愛瞭。他追求我,我也沒有拒絕。這怎麼瞭?你可以和沈曉棠同居上床,我就不行嗎?”

親耳從方茴口中聽見這幾個字,讓陳尋的心針紮一樣地疼,他紅著眼睛一把拉住方茴說:“相愛才會做愛!鄺強愛你嗎?你愛他嗎?”

“我愛你!但你能跟我做愛嗎?”方茴甩開陳尋的手哭著說,“我就是想試試做愛是什麼感覺,你為什麼能和沈曉棠做卻不能和我做?”

陳尋聽得愣愣的,他看著方茴聳動的肩膀和悲傷的表情,也掉瞭眼淚,他走過去,把方茴緊緊摟在懷裡說:“你幹嗎呀……你這是幹嗎呀……你恨我、怨我、打我、罵我都行,但你別跟自己過不去啊……你這樣不是拿刀戳自己心窩子麼?”

“我早不在乎瞭……你們能做的,我也能!”方茴埋在他胸口前說。

“你不在乎我還在乎呢!你以為我不難受啊,我也難受,我難受死瞭!可我難受是我活該,你不能比我還難受啊!你得對得起你自己啊,你怎麼就那麼傻呢!”陳尋輕撫著她的頭發說。

“陳尋,我問你,原來你想和我做過麼?”方茴低聲說。

“想過……”

“那為什麼沒有?”

“那時候還是小,膽小,不敢,也怕你不樂意。”

“如果我們當初做瞭,是不是就不會分手瞭?”

“也許吧……”

“那現在做還來得及麼?”

“可能……來不及瞭……”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抱在一起失聲痛哭,他們都深切感受到瞭絕望,也終於發現以前的事已經匆匆而過,那些年真的沒辦法從頭再來。

那個夜晚給他們都留下瞭難以磨滅的傷痛,轉身離去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有回頭,互相在心裡刻上瞭一道疤痕,銘記著刻骨的青春,一留就是一輩子。

15

那段時間陳尋非常煩躁,和沈曉棠摩擦不斷。兩個人在一些小問題上總有些談不攏,沈曉棠沒談過戀愛沒有經驗處理,而陳尋有經驗卻又沒有心情處理。吵得厲害的時候,他們總是以做愛來解決。在最原始的欲望裡,煩惱與悲傷都成瞭虛無縹緲的情緒,隻不過在結束後擁抱著溫熱的身體,還是會覺得失落,心裡的某一個角落,始終不能被填滿。

2003年4月初,喬燃又從倫敦回來瞭,他的爺爺病重,一傢人趕回來見老人最後一面。

忙完瞭山東老傢的事,喬燃就張羅著和大傢夥聚一聚,還在老地方,雨花餐廳。趙燁在長春,不方便過來,聽說他在倒騰著開網店,整個長春的網絡交易市場都被他盤活瞭,並且還找瞭一個女朋友,愛情事業雙豐收,小日子過得很不賴。沈曉棠跟著陳尋一起過來瞭,她說是想見見他高中的鐵哥們兒,但其實是心裡對陳尋和方茴的碰面不踏實,最近她總有點隱隱約約的第六感,直覺他們之間發生瞭點什麼。宋寧也跟著來瞭,給喬燃介紹時,陳尋和林嘉茉互相推脫,誰也不承認把他帶過來瞭,弄得喬燃一頭霧水,最後還是宋寧自己開腔說:“得瞭,反正我既是陳尋朋友也是嘉茉朋友,一傢人一傢人。”

方茴那天是最後一個到的,她臉色不是很好,匆匆忙忙的,進來也沒和陳尋打招呼,隻沖喬燃笑瞭笑。席間喬燃一直和宋寧、陳尋瞎侃著,他時不時看方茴兩眼,擔心沈曉棠的到來讓她難過,但是他發現方茴並沒有什麼不自在的樣子,隻是眼神空蕩蕩的,總有點心不在焉。

“你們那時候天天都在一塊兒玩啊?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打球,一起回傢, 還一起打架?”沈曉棠驚訝地問,“陳尋怎麼都沒跟我說啊?”

“他是玩得太野瞭,不好意思跟你說!”喬燃看著陳尋笑瞭笑說,“咱們那會兒四九城都轉遍瞭吧?學校旁邊的小飯館、臺球廳就是咱們的半個教室啊!”

“真的?”宋寧饒有興趣地問林嘉茉。

“嗯,真的。”林嘉茉臉上泛起瞭溫暖的笑容,想想那時候快樂得讓現在的自己都羨慕不已。

“就知道跟男生混!瘋丫頭!”宋寧笑著說。

“我樂意!”林嘉茉瞪瞭他一眼。

“方茴,她那會兒都幹什麼丟人的事瞭,你給我們講講!”宋寧扭過頭沖方茴說。

“也……也沒什麼,我出去一下!”方茴猛地站起來跑瞭出去。

幾個人都有些茫然,沈曉棠一直看著陳尋,而陳尋卻沒有看她,他愣愣地看著門口,若有所思。

沒一會兒方茴就回來瞭,她的臉色更加蒼白,喬燃給她遞瞭杯熱水說:“怎麼瞭?不舒服?”

“有一點兒,沒事。”方茴感激地接過來說。

“要不待會兒你早點回去,咱今天就甭去唱歌瞭。”喬燃詢問地看著大傢。

“行,讓服務員上個熱湯吧,西湖牛肉羹。”陳尋轉身叫服務員說。

“不用瞭,你們玩你們的,我這就回去瞭。”方茴沒看陳尋,站起身說。

“怎麼也要喝完湯再走,你看你這手冰涼冰涼的!”林嘉茉握住她的手說。

“嗯,喝完湯我送你回去,再坐會兒吧。”喬燃說。

方茴隻得為難地點瞭點頭,又坐瞭下來。

“就這麼著吧,咱們一起舉杯走一個!有酒的喝酒,沒酒的喝飲料。”宋寧拿起酒杯說。

他一張羅氣氛稍稍緩和瞭一點,大傢又聊瞭起來,方茴喝瞭點湯,沒坐一會兒就又走瞭出去。陳尋看她接連往外跑,有些坐不住瞭,他四處看瞭看說:“沒煙瞭吧,我出去買一包。”說著他就站瞭起來,沈曉棠看瞭他一眼,宋寧捂住兜裡的煙, 沒有說話。

陳尋知道自己的借口很拙劣,但他顧不上編什麼完美的謊言瞭,方茴的樣子讓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那種感覺很糟糕,讓他根本踏實不下來,他心裡默念著不會的不會的,可是當他站在廁所門口,聽見裡面傳出來的清晰的嘔吐聲,他的猜測最終得到印證的那一刻,陳尋瞬間萬念俱灰。

方茴打開門看見陳尋的時候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臉色由白轉紅又轉到一種絕望的灰白,她低下頭側著身子走過陳尋的身邊,卻被他一把抓瞭回來。

“怎麼回事?”

“不舒服。”

“你這個月那個來瞭麼?不是月初麼?來瞭麼?”陳尋大聲嚷瞭起來。

方茴目光飄忽,她掙開陳尋的手,微微扯動嘴角說:“沒有。”

“我操!”陳尋狠狠推翻瞭旁邊的花盆,又沖著廁所門踹瞭兩腳,方茴順著墻滑坐在地上,她閉上眼睛,流下瞭眼淚。

屋裡的人聽見動靜都忙跑瞭出來,林嘉茉扶起方茴,沈曉棠拉住陳尋,宋寧和喬燃急著問怎麼瞭,可他們倆卻誰也不說話。

飯館的人也出來瞭,看這一片狼藉吵吵著要賠,喬燃一邊跟人傢道歉一邊給林嘉茉使眼色說:“先都回屋坐著去!有話好好說!”

林嘉茉點瞭點頭,攙著方茴往回走,可是沒走兩步方茴又吐瞭起來,這次她根本來不及掩飾,推開林嘉茉沒走兩步,就扶著墻嘔吐,可是卻不見吐出什麼東西來。

這一下所有的人都愣住瞭,林嘉茉顫巍巍地走過去拍著她的後背說:“你怎麼瞭?也沒喝酒,這……”

“我……可能懷孕瞭。”方茴抬起頭,淒然一笑,陳尋在她身後深深吸瞭一口氣。

“方茴,別胡說八道,不舒服我這就送你回傢,你等等……”喬燃茫然地說,他掏出錢包塞給瞭服務員200塊錢,慌忙跑瞭過來。

“我真的可能是懷孕瞭。”方茴閃開他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

“不可能!誰的孩子!你上哪兒懷孕去!”林嘉茉焦急地說。

宋寧在旁邊拉瞭拉她的手說:“別鬧瞭,讓方茴自己處理吧,這是她的私事。”

“你別瞎說!什麼私事!方茴不可能……”

林嘉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方茴打斷瞭,她低下頭說:“我沒騙你們,我和別人上床懷的。”

“孩子是我的!”陳尋突然說,“那孩子,是我的!”

方茴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大傢都被他的話給弄蒙瞭,過瞭好一會兒,一直沒說話的沈曉棠才直愣愣地走到陳尋面前說:“陳尋,你剛才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

“曉棠,我回去跟你說,我……”

沈曉棠抬起手狠狠抽瞭陳尋一個嘴巴,她紅著眼睛瞪著陳尋,歇斯底裡地大喊:“陳尋!我跟你分手!現在就分,馬上就分!咱倆玩兒完瞭!我恨你!我恨你!”

沈曉棠轉身跑瞭出去,陳尋愣挺著沒追上去,喬燃上前一把提起他的領子吼:“你他媽幹什麼呢!你把她甩瞭還能幹這樣的事!你丫還是人麼!”

陳尋沒有回答,方茴掙紮地爬起來拉住喬燃說:“不是的,不是這麼回事,孩子不是……”

“都別說瞭!”陳尋甩開喬燃說,“我現在帶她去醫院檢查,你們都他媽別跟著,這是我和方茴的事,我們倆自己解決!”

陳尋拉著方茴疾步走出瞭雨花餐廳,在出租車上方茴淚眼蒙矓地看著陳尋說:“你這是為什麼啊?瘋瞭吧?”

“沒錯,我是瘋瞭,你也瘋瞭!我聽不下去你說那樣糟塌自己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我也不想聽!我心裡頭的方茴不是那樣的!我也不想讓他們覺得你是那樣的人!你應該永遠都是幹幹凈凈的女孩!不能因為你愛上我就變瞭,不能就這麼變瞭!”陳尋堅定地說。

方茴看著車窗外,淚流滿面。

沈曉棠從雨花餐廳出來直接回到瞭她和陳尋的出租屋,新姐他們的東西已經收拾好瞭,擺放在客廳裡,大小的箱子和紙盒有一種離別在即的蕭索感覺。

沈曉棠輕輕推開瞭自己小屋的房門,陽光一下子灑瞭進來,整個房間都泛起瞭一層金色。沈曉棠掃視著這間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間,床單還是最初拍過蟑螂的那一條,枕頭是富安娜打折時買的,說是枕頭其實就是兩個方形的靠墊,19一個,便宜。床邊圍著的花佈是從小商品市場買的,30塊錢,上面有桃心的圖案,陳尋說看見這個就覺得床特舒服而且特不純潔。寫字臺上擺著兩個人一起去玉淵潭看櫻花照的合影,當時她因為沒看到日劇效果的花雨而遺憾,於是陳尋就去搖晃樹幹,櫻花花瓣真的就像雨一樣飄落下來,後來他們還被公園管理員狠罵瞭一頓。為瞭遮擋旁邊老氣的衣櫃,他們在上面貼滿瞭平時互相留的N次貼,就像生活日記一樣寫著“沈曉棠做的雞蛋羹失敗!”“陳尋晚歸,懲罰刷廁所一次,做值日三天,洗碗五天!”“××紀念日!!!陳尋愛沈曉棠!!!沈曉棠愛陳尋!!!”……

沈曉棠哭瞭起來,她一張張地把那些N次貼揭下來看,看一張撕一張,最後她的腳邊隻剩下瞭一堆粉的、黃的、藍的碎片,她哭著清掃那些碎片,把它們扔到垃圾桶裡。接著她一邊哭一邊開始收拾房間,把自己的衣服和用品都拿瞭出來,書包裝不下,她就把墻上桃心的擋佈摘下來作包裹。當沈曉棠把所有的東西都整理出來時,她才發現原來在這裡,在和陳尋生活的這段日子裡竟然留下瞭這麼多東西,是她一個人搬也搬不走的。費力地把那些包裹拽到門外,可是那一個最大的卻卡在門口出不來,她跌坐在地上,如同失去瞭所有力氣一般,號啕大哭。

當王森昭接到沈曉棠的電話趕過來時,她已經累得偎在墻邊快睡過去,精致的小臉上佈滿淚痕,眉頭緊緊皺著,時不時抽噎一下。王森昭心疼地走過去,拍瞭拍她的肩膀說:“起來瞭,怎麼在門口就睡瞭,不怕丟東西啊!”

沈曉棠猛地睜開眼睛,有些失落地笑瞭笑說:“老大,除瞭我自己,我已經把能丟的都丟瞭……”

“別亂想!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啊!”王森昭扶起她說。

“沒法說瞭,方茴懷孕瞭,孩子……是陳尋的。”沈曉棠眼裡又泛起瞭淚光。

“啊?”王森昭一下子愣住瞭,他想起陳尋和鄺強的那次沖突,算算時間大概就是在一個多月以前。

沈曉棠已經拎著兩個小包下瞭半層,她回過頭對王森昭說:“老大,走吧,你幫我拿那個最大的,剩下的咱們再回來拿一趟就行。”

“曉棠……”王森昭猶豫瞭一下說,“那孩子應該不是陳尋的,方茴前一陣……和別的男的……鄺強你也知道吧?就是他,挺沒譜的一個人……陳尋知道後還和他打瞭一架。”

沈曉棠震驚地看著王森昭,臉上的表情先是恢復瞭生氣後卻又慢慢冷淡瞭下去。

“還是走吧,一會兒天該黑瞭。”

“你?還是要走?”王森昭奇怪地看著她。

“嗯,”沈曉棠含著淚點點頭說,“我要的愛情是萬裡挑一不離不棄的,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一定在我身邊,在我傷心難過的時候他一定要保護我。可是陳尋沒能做到,他沒有拉住我也沒有保護我,他把我最不願意聽到的話親自說給我聽,你知道麼,就剛才你來的時候我還幻想著能是他跑回來瞭呢,可是不是……我知道他是好人,我也知道他愛我,但是他帶著方茴的這一份愛,太沉重瞭……真的太沉重瞭,我有點接受不瞭……”

“曉棠……”

“我得讓他後悔一次!而且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悔得腸子都青瞭!他活該!”沈曉棠又走上來說,她打開包拿出一疊沒用完的N次貼,揭下來一張寫瞭點什麼貼在大門上說:“本來特別恨他,根本不想再跟他說話瞭,現在還是留給他點什麼吧!老大,我們走!”

沈曉棠堅決地回過瞭頭,那個充滿瞭溫馨和美好的房子就這樣永遠停留在瞭她的背面,王森昭攬住她的肩膀說:“曉棠,會有人那樣愛你的!在你需要的時候馬上出現,在你傷心的時候保護你,不讓你失望,也絕不說出讓你傷心的話!”

“嗯!”沈曉棠哭著靠在瞭王森昭的肩膀上。

陳尋從醫院回到他們的出租屋時已經晚上九點多瞭,月光下他看見瞭沈曉棠留給他的最後一張紙條,那上面隻寫瞭很簡單的 “BYE BYE!”,在字的旁邊沈曉棠還是畫瞭一隻可愛的小熊,隻不過這次的小熊沒有微笑,而是掛著一滴眼淚。

陳尋對著緊閉的房門哭瞭起來,他的手緊緊攥著方茴的檢查單子,那上面印著一個鮮紅的加號……

16

陳尋陪方茴去醫院那天的天氣很好,是久違的陽光明媚的北京春天。

在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坐在公共汽車上享受著春暖花開,他們沒有坐在一起,隨著車上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誰也看不見彼此瞭。

陳尋自覺地止步在婦科診室門前,等待的時候他起身去買煙,方茴替他拿著包,他下午還要回去上課,裡面裝著審計教材。方茴打開他的書,細細摸索上面的熟悉字跡,她拿出陳尋的筆在上面寫下瞭“不悔夢歸處,隻恨太匆匆”,然後把書本碼放好,重新替他裝好書包。陳尋剛一回來,裡面就叫起瞭方茴的名字,方茴把包放在他的手裡,沒有抬眼看他,轉身走瞭進去。

睜著眼睛平躺在手術臺上,方茴沒有吸那種麻藥,器械冰冷的感覺和猛地鉆心的疼痛,讓她掉下瞭眼淚。隨著一個生命的逝去,深埋在她血肉裡的悲傷也一同被卸走。短暫的眩暈中她好像又看見瞭F中的那棵樹,樹下幾個少年笑鬧著環繞在一起,其中一個笑著走向她說:“先別走啊,一會兒我騎車送你回傢!”

……

方茴沒有看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她在護士的催促下費力地提上褲子站瞭起來。很疼,的確很疼,疼得心都麻木瞭。她走出手術室,一步一步向門口等待著她的男孩走去,陳尋看見她並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扶穩瞭她。手臂處傳來的力量反而讓方茴有些癱軟,依靠著的溫暖很舒適,而即將失去的預知又時刻敲打著她,沒有愛的心,果然是空虛的。

走出醫院門口陳尋打橫抱起瞭她,方茴趴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是你的多好啊……”

“除瞭孩子,我們什麼都有瞭……”陳尋把她往上顛瞭顛說。

醫院慢慢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陳尋的頸窩,方茴的手臂,濕成瞭一片……

那是陳尋與方茴最後一次見面,之後北京城突然陷入瞭疾病的恐懼,非典型肺炎來勢洶洶,人們聞SARS色變。大學停課,物資哄搶,板藍根脫銷,市民都戴著12層口罩上班,一天天上升的疑似人數和死亡人數讓安逸瞭很久的城市慌張瞭起來。那時候學生都上不下去課瞭,天天給自己的同學發短信,問其他學校的情況。中財、北交都比較嚴重,聽說是封校瞭,每個宿舍都發一個體溫計每天記錄體溫。不時還有新的消息傳出來,什麼北大的一個教授一傢都病瞭,建工去瞭好幾輛120瞭,一片人心惶惶。陳尋他們宿舍裡,高可尚在新聞出來第一天就跑瞭,按他的話說,管他什麼警告什麼處分,就是退學也不吝瞭,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宋寧也早早就幫著林嘉茉搬走瞭。王森昭沒有回傢,他不想冒險,怕一個萬一大老遠把病帶回傢裡去。陳尋則一直在學校待瞭20多天才回去,說是熬過第一個潛伏期。

陳尋跟我說,他和方茴去的那傢醫院就是非典最嚴重的醫院之一,他們是二十幾號去的,而非典暴發是在4月底,前後沒差多少天。那時候他真的害怕過,他頭一次覺得死亡離他們那麼近,那麼真切,不是小說和電影,而是每日在他們身邊真實上演。愛情和青春在死亡面前是如此地脆弱,不堪一擊。他甚至想過會不會和方茴一起死在這場災難裡,在一個地方火化,在一個地方掩埋。奇怪的是,想到這裡他就不那麼害怕瞭,好像有這麼一個人陪著,死也就死瞭。

但是他說那種感覺大概已經不是愛瞭,無論是方茴還是沈曉棠,他那會兒都沒有愛的感覺瞭,隻是想起來會覺得心底有點疼,然後就是疲憊和無力感。他累瞭,在這場看上去美輪美奐、結局又催人心肝的劇目中,他徹底地累瞭。

後來在北京市政府和市民眾志成城之下,隨著醫療工作者的努力和小湯山醫院 的平地而起,非典的兇猛勢頭終於被漸漸控制住瞭。那之後陳尋曾獨自去瞭他們經常路過的一個路口,和方茴在一起時,他們從這裡往西走,和沈曉棠在一起時,他們從這裡往東走。那時候這兒總是繁華喧囂,而當他現在來到這裡,街道卻安靜異常,沒有汽車也沒有行人,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瞭一個人。陳尋站在空無一人的十字街頭中心,仰頭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和飄浮無蹤的白雲,隻覺得聽到瞭時光行走的聲音,他們的那年那月就這麼從他手邊匆匆流走瞭……

W大在非典時期放瞭100多天的假,回來之後好像每個人都有瞭點變化。王森昭更忙瞭,高可尚更胖瞭,宋寧更“勤奮”瞭,據說他正式向林嘉茉遞交瞭戀愛申請,林嘉茉毫不客氣地給撕瞭,結果他又從兜裡掏出瞭一份一模一樣的,而看著準備齊全的宋寧,林嘉茉大笑著沒再拒絕。沈曉棠在學校裡沒再和陳尋說過話,相反地倒是會和王森昭吃吃飯、上上自習。鄺強也沒再和陳尋打過CS,他後來曾經和宋寧抱怨沒必要因為一個女的兄弟之間鬧成這樣,而宋寧搖搖頭沒有說話,沒人告訴他,他引以為傲的安全生產無事故的浪蕩中,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當所有人都重新回到瞭正常的生活中時,方茴卻再也沒有回來。陳尋還是從林嘉茉這裡知道她離開的,那時候方茴大概已經走瞭兩個月瞭。她走之前沒跟任何人打招呼,最後見過她的人應該就是林嘉茉,方茴墮胎之後她曾經在方茴傢陪瞭她兩天。兩個女孩沒再親密地聊起什麼,林嘉茉說方茴隻是瘋狂地放電影看,愛情片、戰爭片、災難片等,在別人的故事裡她們放聲痛哭,卻說不清哭的是別人還是自己。最後林嘉茉走的時候方茴擁抱瞭她一下,她們哭著互道再見,而那時林嘉茉根本就不知道,她們說的再見,竟然會是再也不見。

陳尋安靜地聽完林嘉茉說完這些,他沒問方茴有沒有提到他自己,他知道方茴一定沒有。她就這麼走瞭,走得幹脆決絕,沒給別人留下一點感傷的機會。把所有的美好和傷痛,都帶到瞭他不知道的地方。

後來陳尋給喬燃和趙燁分別發瞭郵件,把他們分手後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瞭,包括2001年的那場大雪和2003年的那個孩子。趙燁回瞭一封簡短的郵件,上面寫 著像喬燃風格的話,他說:曾經滄海難為水。而喬燃的回信同樣簡短,上面寫著像趙燁風格的話,他說:你們渾蛋。

再後來,那一年就匆匆過去瞭,年底的時候陳尋回瞭趟F中,他在大雪中點燃瞭一支煙,看著青春常駐的校園,呼吸著沒有瞭方茴的空氣,他知道他們終於失去瞭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