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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綠問起“十二月中旬的周六如何?”的時候,良多有一瞬間沒能反應過來,過瞭一會兒才終於明白說的是跟齋木傢見面的事。第一次見面之後,對方馬上就詢問,下周的周末如何。

不過,那時良多怎麼都抽不出時間來。其實良多也想馬上見面。自從上山給瞭那個建議後,良多的心情就輕松多瞭。

隻是工作讓他幾近崩潰。設計大賽雖然結束瞭,但馬上又投入瞭下一個項目的交接工作。本就是個觸礁擱置的項目,而那個需要把問題一一篩出的關鍵人物卻不見蹤影。貌似是因為項目之前停滯不前,導致原來的團隊領導抑鬱癥發作,沒法來上班瞭。無奈之下,良多跟波留奈商量之後,決定全部推翻,從零開始重啟這個項目。要把原來的團隊耗時半年才做出來的東西在短短幾周內進行重建,可謂是難於上青天瞭。

盡管如此,進入十二月之後,項目的整體輪廓還是做出來瞭。

“行啊。是十五號吧?還是我們去他們那邊比較好些吧?如此一來,就得花上整整一天的時間瞭。”

良多如此心情大好地同意休假,讓綠很是吃驚。本來預想定然要惹得他不高興,這才糾結著難以啟齒,看來自己是白擔心瞭一場。

綠猜想,良多雖說過下一個工作會很忙,但因為設計大賽的結束多少還是解放瞭一些。盡管時間短暫,好歹也在同一傢公司工作過,雖說綠隻是負責些雜活,但對於公司的內部情況還是略知一二。

第二天一大早,綠就給齋木傢打瞭電話。接電話的是妻子由佳裡。綠跟她說瞭周六自己會去前橋的事。綠問去哪裡會面,由佳裡指定瞭前橋郊外的一個大型購物中心。綠原本設想會在帶單間的餐廳會面,聽到這個建議不免十分意外。可由佳裡說,一起去那裡吃個飯,大傢輕輕松松見個面。

聽到“輕輕松松”這個詞,綠有些無語,但還是馬上同意瞭。確認好時間和集合地點,掛斷電話,綠的腦海裡立即閃現出良多的臉。那張臉很不高興地皺成一團。

購物中心占地之廣是市中心那些購物店無法比擬的,停車場也很大。但適逢年末,購物的顧客熙熙攘攘。從停車場的泊車位到購物中心,良多等人不得不走上好長一段距離。

指定的會面場所是一個叫“花之廣場”的地方,位於一座五層建築裡的一層。中央有一棵巨大的人造冷杉樹,裝點著聖誕節的飾物。幾條長椅上,購物逛累瞭的人們正坐著休息。

這其中,良多和綠就並排坐在一個蘑菇造型的長椅上。良多沒有穿西裝,而是穿著一件簡單隨意的藏藍色夾克衫、一條牛仔褲。綠穿著一件淺綠色的小外套,搭配一條黑色的寬松長褲。

慶多則在這條長椅的正後方發現瞭一座小型森林玩具,正在獨自跟腦子裡幻想出來的妖怪們遊戲。

“為什麼他們會遲到?不是說從傢出發到這兒隻要十五分鐘嗎?”

良多自言自語地抱怨著。

仿佛沒聽到良多說話一般,綠自顧自地嘆瞭口氣,似乎已經心力交瘁。

“怎麼瞭?你不想見嗎?我們的親生兒子……”

綠搖瞭搖頭。

“不是,隻是照這樣逐步發展下去,感覺真的要變成醫院所說的那樣……”

綠說著又掉下眼淚來。

“這個嘛——”良多卻異常愉悅地說,“交給我吧。”

良多心中充滿自信。盡管他一直都是這般自信的,但此次的問題畢竟不是迷個路這種程度的問題。綠被這種能將一切都托付給丈夫的輕松感所誘惑,但同時,她的內心深處卻又隱隱敲響瞭警鐘。

“對不住……”

耳畔傳來有些耳熟的雄大的關西腔。循聲望去,雄大身著一件有些誇張,混雜著紅色、茶色、白色的格子羽絨服,下身依舊是前幾天見過的奇諾褲和運動鞋的組合。他正催促著一個男孩跑過來。

晚雄大幾步的妻子由佳裡手裡牽著一個小女孩,一邊朝身後一個更小的、走路搖搖晃晃的男孩說著話,一邊朝這邊跑來。

“哎呀,都要出門瞭,這傢夥又噼裡啪啦講瞭半天……”

看著跟前幾天一樣不停找理由的雄大,良多苦笑不已。

由佳裡一巴掌拍在走在後邊的小男孩的頭上。

“都說瞭叫你快些走!”

被拍瞭一巴掌的小男孩倒是笑嘻嘻的,看到這一幕的綠卻吃驚不小。至少綠的身邊都沒有哪個母親會用這麼大的力氣拍打年紀這麼小的孩子的腦袋。

接著,在雄大的催促下,一個大一些的男孩子朝綠和良多打瞭招呼,自報姓名。

“我是齋木琉晴。”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這氣勢倒把良多等人都給鎮住瞭。

不光如此,緊接著那個看似連紙尿褲都沒脫的小男孩也口齒清晰地打招呼說:“我是齋木大和。”接著,被由佳裡催促著,那個四歲左右的女孩也小聲地說道:“我是美結。”

良多把躲在綠身後的慶多推到身前。

“來,打個招呼。”

“大傢好,我是野野宮慶多。”

雖然沒有琉晴那般大大方方,但慶多還是超出預料地大聲打著招呼。良多心想,這還是考前補習班的功勞。

“嗯,你好。”

雄大回應瞭慶多的問候,滿臉都是笑意。良多心道,真是個喜歡孩子的人,但隨即又改變瞭想法。畢竟是第一次跟自己的親生兒子面對面,單單用一句喜歡孩子來評價,未免太膚淺瞭。

“要不,先吃點什麼去?”

雄大說著就一馬當先快步朝前走瞭。他大概是這裡的常客吧。

雄大領著大傢去的地方是一個兒童樂園。那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室內遊樂場,場內都是遊樂設施。放著超多海洋球的巨大塑料池子,還有可以讓孩子們鉆進去嬉戲的圓筒狀的塑料充氣墊等。遊樂場旁邊設有一個快餐櫃臺。

由於是快餐,這裡也僅僅提供炸薯條、熱狗、爆米花、冰激凌這些東西。一股油炸食品的油膩氣味撲鼻而來。良多一行已經在嶽母傢吃過午餐,見此不由松瞭口氣。他們平常都極註意不讓孩子吃垃圾食品,因此隻需要點上點喝的。但喝的東西也盡是些平常不怎麼給慶多喝的玩意兒。汽水的展示品呈現出毒死人一般的誇張色彩,宣稱是百分之百純果汁的橙汁也來自綠聽都沒聽過的廠傢。不過,非要選合成色素放得比較少的話,這已經是最佳選擇瞭。於是給慶多點瞭這種橙汁,良多和綠各要瞭一杯冰咖啡。

雖說都過瞭中午一點瞭,齋木一傢子似乎還沒吃上午餐,於是買瞭多於人頭份的熱狗和薯條等一大堆東西。而且,每人都點瞭可樂。不過大和年紀太小,還是給點瞭橙汁,但美結還是喝可樂。

“先給您飲料。”

櫃臺裡的店員把一大堆飲料放在托盤上端瞭出來。

由佳裡手腳麻利地走上前,輕輕松松把裝得滿滿的托盤端瞭起來。還抽空訓斥瞭從托盤裡搶瞭自己那份可樂拔腿就跑的琉晴,“別跑,琉!”聲音之大,完全不在乎周圍的人怎麼想。這又讓綠吃瞭一驚。

“點的食物我們之後會叫您的號碼過來取。這是牌子,三號。”

良多接瞭店員遞過來的牌子,又轉交給瞭綠。綠帶著慶多隨著由佳裡離開。

此時,就剩下兩個大男人。

“比平常稍微奢侈瞭些呢。”

說著,雄大臉上浮現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六千三百五十日元。”

店員報瞭價格。

良多剛拿出錢包,雄大就說著“這個沒關系”,一把將良多攔住,自己掏出瞭錢包。

“麻煩給發票,抬頭就寫‘前橋中央綜合醫院’。”

所以才會“比平常稍微奢侈瞭些”嗎?良多暗自嘆瞭口氣。

光這還嫌不夠。雄大又猛抓瞭四袋放在櫃臺上的小零食,遞給店員,說道:“這些也一起算。”店員重新操作著收銀機,把這筆錢也加到發票裡。

這有失體面的模樣,令良多感到一絲厭煩。

良多時不時看一下手機。兒童樂園傳來的孩子們的嬉鬧聲蓋過瞭手機的郵件提示音。今天是設計大賽的結果公佈的日子,部下都在公司等著成敗與否的通知,約好瞭一旦確定結果就立即給良多發信息。公司裡要幹的活堆積如山,不管這次設計大賽的結果如何,為瞭犒勞部下,於情於理他都應該請部下出去美餐一頓。不過,這個任務他托付給瞭波留奈,已經指示過飯錢以良多的名義開發票就好。但抱錯孩子這件事,他至今都沒有跟波留奈講,也始終都找不到兩個人好好談談這事的時機。

可是果真如此嗎?良多也曾在某個瞬間捫心自問,這些不都是借口嗎,難道不是因為不知道她會如何反應而害怕去面對嗎?但很快他就否定瞭這個想法,將之從腦海中抹去。

良多一邊假裝在擺弄手機,一邊偷眼瞧著正坐在旁邊桌子上吃熱狗的琉晴的側臉。他一邊看一邊跟映在手機屏幕上的自己的臉做比較。說不上有多麼像,不過,總覺得那張清爽、幹凈的臉在哪裡見過。不是哥哥,也不是父親,但是確實在哪裡見過這張臉。

齋木一傢和野野宮一傢坐在相鄰的桌子邊。齋木傢的孩子吃東西很快。慶多的果汁還沒喝到一半,琉晴已經把熱狗、薯條、爆米花一掃而空,又去掃蕩妹妹美結剩下的熱狗。

跟慶多一比,琉晴身高高過他將近十厘米,體格也要大上一圈,十分結實。齋木傢夫妻二人都是瘦長身形,從體型來看,果然慶多還是纖弱瞭些,跟齋木傢相像。

“慶多喜歡吃什麼食物呢?”

由佳裡從隔壁桌子探過來跟慶多搭話。

“炸雞塊……”

剛要答,慶多突然有些難為情地低下頭。

“炸雞塊?”

“不是。是媽媽做的蛋包飯……”

慶多慌忙改口,綠制止瞭他。

“不要緊,已經不要緊瞭,就說炸雞塊。”

聽著這對話,由佳裡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之前參加入學考試,作為應試技巧,得說是親手做的蛋包飯。”

良多一說明原委,由佳裡就笑瞭起來。這笑容讓良多很不舒服,像是在嘲笑。良多突然有種沖動,想要告訴對方自己為瞭這入學考試,在慶多身上做瞭多少投資。然而,最終還是忍住瞭。

由佳裡接著對慶多說:

“阿姨呀,也是超喜歡炸雞塊的。別看我這樣,做飯可是很拿手的呢。”

一旁的雄大就笑著打趣道:

“這我怎麼不知道呢。”

由佳裡用手肘戳瞭雄大一下。看起來用瞭不小的力氣,雄大的臉都皺成瞭一團。

“怎麼說也不能在這場合讓我丟臉吧。”

雄大也不追究由佳裡的反擊,卻跟綠告狀。

“她就隻會包個餃子呢。”

“那還不是因為你喜歡吃呀。以後可再不給你做瞭。”

這回,由佳裡直接一巴掌拍在雄大的頭上。綠心想,這兩夫妻就像關西夫妻漫才[1]組合似的。

“琉晴喜歡吃什麼呢?”

綠詢問道。琉晴一把搶過弟弟的爆米花,一邊往嘴裡塞一邊回答:

“日式牛肉火鍋。”

綠吃瞭一驚,瞅著良多說:

“一樣呢。”

良多、雄大和由佳裡一時都怔怔無語。兩個孩子的培養環境有著天壤之別,並沒有什麼必然性會導致喜歡相同的東西。此時,不得不讓人意識到“血緣”的神奇之處。

琉晴毫不在意大人們的突然沉默,他快速地喝完剩下的可樂,跑到慶多的跟前問道:

“去玩嗎?”

琉晴說話似乎受到瞭父親的影響,帶著些關西腔。

慶多看看良多的臉色。良多一點頭,慶多馬上就跟著琉晴一起跑進遊樂設施玩瞭起來。

“把美結和大和也帶去玩。”

由佳裡沖琉晴說。弟弟和妹妹便也馬上追著哥哥的腳步去瞭。琉晴忙著把弟弟妹妹們扶上遊樂設施。一旁,慶多開心地笑著看著。沒多久,四個孩子就如老朋友一般歡聲笑語地玩作一團。

“孩子長起來可真快。”

看著孩子們嬉鬧的身影,由佳裡嘆息著喃喃自語道。

良多卻在註視著插在琉晴喝過的可樂瓶裡的吸管。吸管被牙齒咬得徹底變瞭形。吃飯的禮數可絕算不上得體。桌上被吃得掉落下來的殘渣弄得臟亂不堪。

“不過,能拿多少呢?所謂的賠償金。”

雄大突然沒頭沒腦地開口道,臉上浮現出嘲弄的笑容。這人大概根本沒明白問題的嚴重性吧,良多對雄大的鄙夷表露無遺。

“誰知道呢?事到如今比起操心錢的事,不是還有更要緊的事嗎?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都還不明白……”

良多忍不住脫口反駁雄大。明知道現在跟齋木傢撕破臉並非上策,但他還是控制不住。

“那個嘛,你說得也是……我當然也明白……”

當面被這樣責難,雄大有些語無倫次瞭。

由佳裡立即直言不諱道:

“不過,這可是對方提出會把誠意落到實處,說的不就是拿錢這回事嗎?”

話是沒錯的。面對著赤裸裸的現實言論,良多的話聽來就顯得冠冕堂皇瞭。

“就是啊。就是這麼回事,對吧。”

雄大隨即附和由佳裡。

良多思忖瞭一會兒,眼睛卻緊盯著由佳裡。

“你那邊可有相熟的律師?既然說到賠償金,我想就有必要請律師瞭。”

綠在一旁膽戰心驚地聽著良多說話。這是良多想要占據上風時的語氣。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對被由佳裡說得啞口無言的回擊。

由佳裡和雄大都默不作聲。良多的計劃成功瞭。

“那麼,律師的事就交給我吧,如何?大學同年級的校友有個關系還不錯的。”

良多這炫耀般的言語充斥著挑釁的意味。雄大不知該如何回答,便盯著由佳裡的側臉看。由佳裡沒看雄大,兩眼直視著良多。

“那就,拜托瞭。”

由佳裡低下頭,雄大也跟著一塊低下頭去。

良多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爸爸——”耳邊傳來呼喊聲。

朝孩子們的方向望去,隻見琉晴正在招呼父親,大幅擺動著手。

“好嘞——”

雄大像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終於能擺脫這尷尬氣氛一般,十分來勁地大力揮手回應著。他一口氣喝幹瞭杯子裡剩下的可樂,一邊打著嗝一邊朝孩子們所在之處跑去。

良多註視著雄大喝過的可樂吸管,與琉晴的一樣,吸管被咬到變形。那杯子周圍果然也是被撒下的殘渣弄得一片狼藉。這就與血緣無關瞭,而是受環境影響,良多不禁苦笑起來。

“我去打個電話。”良多起身離開,打算給律師朋友打個電話。必須先取得主動權,既然要做,自然是越早開始越好。

“隻有他一個和我們長得不像。”

坐在旁邊座位的由佳裡一邊看著孩子們和雄大玩耍,一邊失神地低聲說道。

綠沒法回答她。

“沒想到啊……會是這樣……”

聽瞭由佳裡這話,綠也點點頭。

“嘴巴毒的朋友啊,還說過我‘你這是找野男人瞭吧’。我那時還想,這話也說得太缺德瞭,可就算這樣我也沒發覺他不是我的孩子。做母親的,反倒是最看不清啊。”

由佳裡這話說得粗野露骨,綠卻產生瞭深深的共鳴。

“是啊。”

由佳裡和綠對視瞭一眼。由佳裡那美麗的瞳仁中閃動著哀傷的神色。

由佳裡從包裡拿出筆,在餐巾紙上飛快地寫起來。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商量。有些事是隻有做母親的才知道的,對吧?”

由佳裡似乎有些顧忌良多,把聲音壓得很低。

“謝謝。”

綠確認瞭一遍餐巾紙上的數字,隨後把它折好收進包裡。

這時孩子們玩耍的方向傳來很大的動靜,是琉晴。慶多正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站在琉晴面前,似乎是琉晴從慶多那兒搶走瞭一個大球。琉晴又跑回桌邊,把大和喝剩下的果汁咕咚咕咚喝瞭個幹凈。

“喂,琉!為什麼要搶慶多的球?揍你啊!”

由佳裡剛抬起手,琉晴已經像小老鼠一般靈活地逃跑瞭。

“我一直覺得性格強勢這點是隨我的。”

由佳裡又感嘆瞭一句。

綠卻一直在關註慶多。就算被人搶走球也毫不還手的他,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裡。

“我也一直覺得慶多懦弱的性格是像我的。”綠也在心中默念著,卻並沒說出口。

因為良多已經打完電話,回到座位瞭。

隻兩個小時,孩子們已經玩成一團瞭。性情野蠻的琉晴也漸漸地把老實得過瞭頭、完全不懂反抗的慶多當成弟弟來看,開始保護起他來。這之後就再也沒吵過架,大和和美結起瞭點小摩擦哭鬧起來時,慶多還忙著安慰,儼然是一派兄慈弟恭的溫馨場景。

雄大一心一意陪孩子們玩瞭約莫一個小時,已經是汗流浹背。慶多看起來也已經完全向雄大敞開瞭心扉,已經開始模仿起雄大時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Oh, my gad(god)”(哦,我的天啊)。

行至停車場時,雄大把揣在口袋裡的零食遞給慶多,說道:“路上挺遠的,拿著車上吃。”

良多看著這一幕,暗自嘆瞭口氣。這正是用醫院名義報銷的發票買的那些零食。

把已經睡熟的大和放到貨車上之後,齋木一傢也坐瞭上去。野野宮一傢送齋木一傢先走。

坐在駕駛座上的雄大朝慶多做瞭個“志村健的啊嚶”[2]的動作,逗得慶多哈哈大笑。副駕駛上由佳裡把手指貼在耳朵上,朝綠打瞭一個“給我電話”的手勢。

車子一開走,良多馬上就問綠:

“是說給她打電話?”

“她說有情況可以跟她商量。”

良多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商量?憑什麼要讓她這般居高臨下指手畫腳?你也稍微爭點氣啊。說不定以後會大戰一場。”

“大戰一場?”

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詞,綠反問道。

“嗯,我有個想法。”

良多卻不肯再多說。若是現在刨根問底,他又該煩躁瞭,綠便在這時選擇瞭沉默。

但是,不安的情緒卻在心中卷起瞭旋渦。

第二天是周日,良多雖然去公司上班,午休時卻中途離開,去拜訪瞭朋友的辦公室。這位朋友是大學期間搞社團時一起組建樂隊的男同學,名叫鈴本,如今是一名律師,就職於一傢叫鈴本法律事務所的律師事務所。事務所位於市中心最高檔地段的一棟大樓裡。鈴本是一名能幹的律師,已經小有名氣,如有案件發生,還時不時能看到他作為解說人在電視裡露臉。

雖然良多已經正式委托他為談判代理人,不過,今天卻是為瞭新的委托臨時來訪。盡管提前就電話預約瞭時間,良多還是在會客室等瞭大約二十分鐘。

若換作平時,良多隻怕早已憤然拂袖離去瞭。不過鈴本算是唯一一個將大學交情延續到現在的老朋友。雖說如此,兩人也已經快兩年沒見過面瞭。

鈴本一邊說著“抱歉抱歉”,一邊出現在會客室。

“哎呀,剛才突然有點急事不得不緊急召開記者招待會。”

送到當紅律師這裡的案子有不少是能成為新聞話題的大案子。鈴本體格健碩,身材修長,是個清朗、俊逸的美男子。學生時代,聚到樂隊專場的“粉絲”,都是沖著良多和鈴本二人去的。

“對不住啊,你這麼忙。”

良多對鈴本很是客氣。

鈴本在良多對面坐下,一邊擺手表示沒事,一邊把拿在手裡的營養補充類的果凍飲料往嘴裡送。看起來他都擠不出時間慢慢享受午餐。

“我這邊正在按照原計劃談判呢。今天還打瞭個電話,不過那個叫織間的律師,根本不行啊,估計平時就受理債務整理吧,完全沒法溝通。”

良多一邊賠著笑臉一邊垂首道:

“讓你受累啦。”

鈴本一笑置之,良多便開始切入正題。

“今天要跟你商量的,倒不是說官司那邊。事實上我正在考慮,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把兩個孩子都爭取過來……”

鈴本似乎很吃驚,卻面不改色。一直以來熟人中就數他最為少年老成,穩重過人,似乎律師這職業特性更強化瞭這一特質。

“你想的事可真不得瞭啊。”

能讓鈴本都說出這番話,良多很有滿足感。

“不過,事到如今,你還能當好對方那個孩子的父親嗎?”

鈴本自己有一個上中學二年級的兒子和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女兒。他說這話,自有其分量。

“這個嘛,我想姑且還是先把他放在身邊。畢竟血緣相通,總會有辦法的。”

鈴本的臉上浮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血緣啊。真意外呀,你還挺老套的。”

被鈴本這麼一說,良多的面色有些不悅。

“不是什麼新套、老套的問題,所謂父子,不就是如此嗎?”

他這麼一說,鈴本的笑意更濃瞭。

“說的就是你這想法老套啊。不過,你從前就有‘戀父情結’。”

雖然很想反駁,但良多並沒有出聲。從認識以來,他們倆一旦出現爭論的情況皆是以鈴本的勝利告終。良多吐出兩個字,這是他唯一能對鈴本的回擊。

“笨蛋。”

鈴本用鼻子哼地一笑。

良多攤開早已準備好的筆記本。

“我調查瞭一下,似乎在英國如果行政機關認為父母沒有撫養孩子的資格,就可以把孩子帶走收留呢。”

鈴本搖搖頭。

“不盡然。那指的是父母吸毒成癮,或者母親反復在傢賣淫那類案件。”

“這傢人,母親很容易發火,動輒打孩子。父親也沒個正經工作,整日在傢閑混……”

“不行,這種程度是行不通的,算不上虐待。親權是很強大的。”

良多卻不以為然。

“我是不介意花上適當的一筆錢去爭取的,隻要對方肯接受。”

“恐怕不會接受吧,不強行交換不也挺好嗎?”

良多打斷鈴本的話,繼續說道:

“先提一下試試總沒關系吧?我找個合適的時機。”

鈴本似乎已放棄說服他瞭,嘆息著點點頭。

“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勢啊。的確,我也沒有權利阻止你這麼做。”

看著一臉躍躍欲試的良多,鈴本無奈地歪瞭歪腦袋。

“怎麼說呢……首先還是勸你先把跟醫院這場仗打好。作為律師來說,我還是希望你能跟那傢人攜手合作,一起打贏這場民事訴訟。”

良多把鈴本這番話當作同意他的提議瞭。要論雄辯自己可能贏不瞭鈴本,不過良多有的是行動力。就算是過於強硬,但這毫無疑問也是一種強有力的武器。

之後就是時機的問題瞭,良多思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