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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良多駕車飛快地穿行在首都高速公路上。車的後座上,綠正和慶多玩著文字接龍的遊戲。兩人玩得很投入,已經持續瞭將近三十分鐘。

良多穿著一套西服。綠糾結瞭許久是不是也應該穿個套裝,但最終還是往身上套瞭件顏色穩重的毛線上衣。

他們已經買好瞭送給嶽母的伴手禮,而要送給對方傢庭的禮品卻糾結瞭很久,最終什麼也沒買。

車開過瞭首都高速公路,進入關越機動車道,朝前橋的方向駛去。良多一邊駕著車,一邊看著前車窗外一望無際的藍天,想起瞭慶多出生時的事情。

那天,自己帶著連續幾天睡在公司、最後徹夜加班加點完成的資料趕去參加設計大賽,大賽一結束就馬不停蹄跳進車裡飛奔向前橋。當時也是個碧空萬裡的大晴天,梅雨剛過,還有些炎熱。

車窗外不斷閃過的景色,讓他回憶起那天他是何等的興高采烈。與今天截然相反。

下瞭前橋的立交橋,他們便停在瞭路邊的休息站,順便去趟洗手間,稍事休息。

三人去完洗手間,走回車子的半道,慶多突然說要一個人去給大傢買果汁。

良多要的是無糖咖啡,綠要的是牛奶咖啡。

慶多說要爸爸媽媽回車上等,良多和綠便坐回車裡,遠遠地看著慶多獨自在自動販賣機前買東西的身影。

慶多不緊不慢地把錢放進機器,慎重地選著飲料,慢吞吞的,叫人有些焦急。他總算取出兩瓶來,但似乎有點燙,便放瞭一會兒沒用手拿。又過瞭一會兒,他抻長瞭毛衣的衣袖把手裹住,這才終於從出貨口把飲料拿瞭出來。

這是良多第一次看慶多獨自去“購物”。

慶多把自己的橙汁塞進口袋,兩手抓著父母的飲料,跑回車裡。

綠一打開後車門,慶多就把飲料罐扔到瞭墊子上,似乎很燙手。

“媽媽是牛奶咖啡,爸爸是無糖咖啡。”

“Thank you!”(謝謝你!)

良多道瞭謝,拿起瞭飲料罐,著實是很燙手。他連忙打開,剛要喝,坐進車裡的慶多指瞭指自己的毛衣胸口處。

“爸爸,看這個。”

看著像個胸針,原來是知瞭蛻下的殼。

“知瞭?”

“嗯,在那兒看見的。我敢摸它啦。”

知瞭蛻殼的季節已經過去。這隻殼大概是夏天蛻去之後,一直沒被任何人發現,靜靜地躲在自動販賣機的陰影處吧。

慶多是個極怕蟲子的男孩。而良多卻喜歡蟲子,小時候但凡看見大一點的石頭,必定要拿起來,非要看看下面有沒有蟲子不可。

自己以前還曾取笑過怕蟲的慶多。那是去年夏天的事瞭吧,不對,難道是前年的夏天……

雖說不過是個蛻下的殼,慶多卻為自己克服這個障礙很是驕傲。可如今,良多卻無法坦然地為他開心,千頭萬緒都堵在心口。“來幹杯吧。”

良多提議道。慶多把橙汁的蓋子打開瞭。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可以自己打開瓶蓋瞭。這是良多的又一個發現。

幹杯的理由是為瞭慶祝慶多通過考試。跟慶多早已說好,今天從幼兒園請假去前橋,是為瞭把合格通知書給“外婆和菩薩”看看。

“幹杯!慶多,祝賀你通過考試!”

良多和綠一齊歡呼著和慶多幹杯。

良多一次也沒帶慶多去過自己的老傢,倒是綠的娘傢那邊去得很勤。每逢盂蘭盆節、歲末年關以及黃金周之類的長假,即便良多沒法同去,綠也會跟慶多兩個人回去。幾年前父親過世之後,母親裡子過上瞭獨居生活,一個人活動起來很是方便,於是一有機會也會來東京玩玩。因此,慶多跟她也很親近。裡子今年六十七歲,是個性格爽朗、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的女性。這跟什麼事都縮手縮腳的綠形成鮮明對比。當初良多對兩人性格的差異也感到困惑不已。不過,自己經常因為工作不在傢,代替自己照顧綠和慶多的正是裡子,所以良多對她是萬分感激的。

寒暄得差不多時,良多和綠便將慶多寄托在裡子這裡,開車前往前橋中央綜合醫院。

良多二人比約定的時間提前瞭二十分鐘抵達前橋中央綜合醫院,隨即被帶到會議室。今天是與抱錯孩子的另一方父母的第一次會面。

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瞭五分鐘,事務部長秋山有些慌神瞭。

“我去看看。”說著他拿起手機走出會議室。

一同出席的織間律師連忙道歉道:“您這麼忙,實在抱歉。”

最終,對方在遲到十五分鐘的情況下出現瞭。還未見人,便聽見會議室外傳來一個高聲說話的聲音。

“好像已經來瞭呢。”

織間站起身來,打開瞭會議室的門。

“我明明昨天就說瞭要加滿油的,真是的。”

走廊傳來一個女人怒氣沖沖的聲音。

“我不是說瞭嘛,工作休息的空當把車借給阿翔啦。一般不都會加滿油還回來的嘛,你不覺得嗎……”

答話的男人說話夾雜著關西口音。大概是這個原因,明明是在跟妻子頂嘴,卻總覺得哪裡透著點可憐兮兮的滑稽。

隻看瞭一眼這對吵吵鬧鬧著走進會議室的夫妻倆,良多那形狀極好的眉毛便微微皺瞭起來。

良多緊盯著進來的那男人的衣著。皺皺巴巴的花紋襯衫,配上一條全是褶子的奇諾褲。襯衫外披著一件夾克,由於長期日照的緣故,已經褪瞭色。鞋子是一雙穿舊瞭的運動鞋。整體讓人感覺很不協調。他的頭發亂糟糟的,長得幾乎把整個脖子都蓋住瞭,看樣子就沒有梳理過。不管是他那點頭哈腰走進房間的模樣,還是翻著眼睛看人的態度,都讓良多嗤之以鼻。

那位妻子用一句話來形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大眼睛,小臉蛋。修長的身材,穿著一件黑色西服,隻不過衣服是化纖材質,一看便知是便宜貨。良多心想,這該不會就是她的“禮服”瞭吧。她身上有一種曾經是不良少女的氣質。頭發倒並沒染成金色,但她就是有這種氣質流露出來,良多如此判斷著。

“不好意思,讓大傢久等瞭。出門的時候,這女人又說那件毛衣不行啊,這個那個的……”

男人一邊嘴裡碎碎叨叨地說著遲到的理由,一邊不停點頭哈腰,站到良多的對面。

“你好。”

與男人不同,女人倒是大大方方的。嘴裡打著招呼,兩眼直視著良多和綠。

良多站起來回瞭一禮。

“這位是齋木先生。”

織間律師介紹道。

“哎呀,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簡直是晴天霹靂……”

也不做自我介紹,便開始絮叨起來的這位是齋木雄大。良多心裡猜測他大約五十來歲,實際卻隻有四十六歲。

“我老婆,由佳裡。”

一旁的妻子低頭見禮,依舊是不卑不亢。良多可以想象得出,毫無疑問,這位妻子掌握瞭傢庭事務的主導權。轉念一想,這位厲害的太太也太年輕瞭,但實際她已三十二歲,比綠還大上三歲。

“那麼,這位是……”

不等織間介紹,良多便自報傢門道:

“我是野野宮。”

行瞭一禮後,又介紹身邊的綠。

“這是我的太太野野宮綠。”

綠全身都縮成一團,隻是勉強鞠瞭一躬。

良多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名片遞給雄大。

“野野宮良多。這是我工作的地方。”

雄大也掏出塞在褲子後袋裡的錢包,錢包是佈做的,舊得已經變瞭形。打開錢包時刺啦作響,雄大從錢包裡拿出一張名片。薄薄的紙片上寫著“蔦屋商店齋木雄大”,往上一排寫著“電器的醫生”。印上去的字已經花瞭,是直接用電腦打印出來的。

“我在前橋開瞭傢電器店。”

交換過名片後,雙方各自落座。

並排坐在良多右邊的是織間和秋山,兩人又重申瞭一遍對此事的“歉意”。隨後,織間向兩傢人問道:“各位都帶照片瞭嗎?”

兩傢人分別把照片擺在桌上。

“這是慶多。”

“這是琉晴。”

良多準備的是為瞭入學考試特意在照相館照的照片。身穿黑色制服的慶多,大大的眼睛直視著鏡頭。

另一方,雄大拿出來的是一個男孩穿著泳褲在水池嬉戲的照片。男孩曬得黑黝黝的,笑得十分開心,可惜陽光太強,一隻眼睛瞇瞭起來。而且像素也太低瞭,對焦也沒對好,導致照片十分模糊。再加上照片似乎是直接用自傢的打印機打出來的,更加模糊得厲害。

“這張照片是今年夏天去New Sunpia(新所皮亞)玩的時候拍的。”

雄大指著照片解釋道。New Sunpia是高崎的一個休閑度假村。

良多把照片拿在手裡凝神看著。綠也從旁邊湊過來看。不過照片還是太不清晰瞭,完全看不出來像兩人中的哪一個。良多和綠對視瞭一眼,都歪瞭歪頭表示看不清楚。

“就沒有照得清楚點的嗎?”

良多不滿地抱怨著。雄大慌張起來,忙從夾克衫的口袋裡掏出手機開始擺弄起來。

“啊,這個。”

雄大把身體靠向桌子,把手機屏幕拿給良多看。

小小的屏幕上播放著一段錄像。孩子們正嬉鬧成一團。當中笑得格外響亮的那個似乎就是琉晴,很有特點的高聲大笑的聲音。

“……這是哪裡來著?”

雄大把臉朝向妻子。

“烏川。”

由佳裡沒好氣地回答。

“啊,對,烏川。現在這一帶還有白點鮭、山女鱒什麼的。可惜上流有計劃要建水壩……”

雄大突然閉瞭嘴。由佳裡一個眼神便讓他服帖瞭。

“啊,這個,就現在,揮手的這個。然後在下邊打滾的是弟弟大和,旁邊一直在哭的是妹妹美結。”

一邊挨個說明,雄大一邊喜笑顏開,仿佛沉浸在拍攝時的回憶之中瞭。良多看他如此輕浮,想到今後要跟這樣的人交涉,心情就沉重起來。

綠凝神觀察著手機屏幕中一直活蹦亂跳的孩子們,卻還是看不清臉。

“生日是?”

由佳裡一邊看慶多的照片,一邊問綠。

“七月二十八日。”

“啊,同一天。”

由佳裡喃喃自語著,夾雜著嘆息。

“我們會不會在這裡見過呢?”

由佳裡目不轉睛地看著綠。綠似乎有些畏懼這目光,回答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生完孩子我身體就垮瞭,一直昏睡不醒……”

綠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消失瞭。最後,她嘆瞭口氣。嘆氣的理由,隻有良多明白。

“那天天氣特別好。我們倆還說,就像是沖繩的夏天。所以才取瞭琉球的琉字,晴天的晴字,寫作‘琉晴’。”

雄大滿臉都是歡喜的神情,娓娓講述著名字的由來。綠剛想著,自己是不是也要說說名字的由來才好,事務部長秋山卻像阻止他們繼續交談一般插嘴道:

“總之,在這種案例中,雙方父母最終百分之百都會選擇‘交換’。”

此言一出,野野宮和齋木夫婦都齊齊看向秋山。這意思是沒有可選擇的餘地瞭?就像突然被蓋棺論定瞭,所有人都是滿臉的困惑。

秋山緊接著說道:

“考慮到兩個孩子的將來,我覺得還是早做決斷為好。可以的話最好是小學入學之前。”

“突然就要求我們交換,哪裡能那麼容易?”

綠顫抖著聲音,不滿地說道。

“就是。四月?豈不是半年都不到瞭。”

由佳裡也附和道,比起綠來,她的聲音更低沉,也更堅定。

一旁的雄大也微微垂著頭發牢騷。

“又不是阿貓阿狗……”

這句話招來瞭由佳裡的激烈反對。

“就算是阿貓阿狗也不行!”

這氣勢洶洶的勁頭,嚇得雄大手足無措。

“就是!就算是阿貓阿狗也不行呀,再說瞭……”

一邊說著,雄大一邊偷眼瞧瞧妻子的臉色。由佳裡微微點瞭點頭。果然如良多所料,這傢的老大就是由佳裡。

得瞭妻子的首肯,雄大便放心大膽地繼續說下去。

“再說瞭,說這些話之前,你們是不是要有所表示?”

這是提出要賠償金瞭。良多一言不發地盯著雄大的臉。在這種場合下,醫院方面不可能會給出一個賠償金的數額,倒是很容易讓人抓住弱點:這傢夥原來是想要錢啊。

最令人不快的是,他們就不覺得這是要拿兒子來賣錢嗎?

“是的。”

秋山看向雄大。

“所以,剛才我跟這位律師也商量瞭此事。”

隨即,織間把手放在桌上點頭示意。

“作為父母來說,您的這種考慮也是合情合理的。隻是,現在還是先為兩個孩子的將來考慮考慮。大事化小,盡量不要驚動媒體……”

這種套話根本毫無意義。良多一邊聽著,一邊開始思索著究竟要怎麼做才好。

和醫院方面溝通瞭好幾個小時,果不其然,沒有得出任何結論。來來去去就是些譴責醫院失職的話,秋山對此束手無策,織間則忙於從中調和,這種形勢下的溝通無疑是陷入瞭死循環。

醫院方面大概也不好中途喊停。良多便抓住一個時機,提出今天到此為止。

事務部長秋山和織間在門口行著最高規格的敬禮,把良多一行人送走瞭。

良多一邊留意著門口的兩人,一邊小聲地跟走在身後不遠處的雄大和由佳裡商量。

“不如再見一次面?不要醫院的人在場。”

“嗯,是啊。”回完這句,雄大兩眼看向由佳裡,又加瞭一句。

“我們也想見見慶多。”

良多點點頭,從西服口袋裡掏出車鑰匙,給車門解瞭鎖。

“那麼我們之後再聯系,安排一下時間。”

“行。”

兩傢在停車場各自坐上自己的車。

齋木傢的車是一輛小型汽車,貨車樣式,款式有些年頭,車身上印著“蔦屋商店電器醫生”的字樣。

一坐進車裡,坐在副駕駛位的綠就放聲大哭起來。

等她平息瞭些,良多才啟動車。

綠的老傢,是一座建成後已經歷瞭四十年風雨的純日式平房。母親裡子在傢裡開瞭一個編織教室。歸功於裡子的定期打理,這間老房子保持得相當漂亮。不僅僅是外形,室內的清潔也做得非常徹底。要說這裡唯一的問題就是房子實在太大瞭。裡子逮著機會就大發牢騷:打掃起來可真是要老命瞭。以前住得最滿的時候,除瞭綠一傢人,還有祖父母和伯父伯母全在這裡,一共十人一起生活。即便是那時都從沒覺得擁擠過。這間宅子裡可是分出瞭六個房間。

車子開進前庭,車輪壓過砂石沙沙作響。聽到動靜的裡子很快就從門口探出頭來。

“哎呀,這麼晚呀。”

良多從駕駛座上下來,聽到裡子這話便道歉道:

“實在不好意思。”

裡子搖搖頭,把良多領進傢裡。

“別放在心上。反正我一個人也沒什麼事幹。話說,怎麼樣?那傢人呢?是什麼樣的人?”

裡子連珠炮似的發問,看來也是很緊張這事。

“開電器店的。”

良多的回答顯得有些冷淡,他把手裡的土特產包裝袋遞給瞭嶽母。

“這個,剛才糊裡糊塗的,忘記拿給您瞭,真不好意思。”

“哎呀,好棒。是‘虎屋’呀。這重量,看來是羊羹吧。”

“猜對瞭。”

裡子特別喜歡日式點心。雖說經濟上並不拮據,她卻經常念叨,現在自己一個人過日子,就不好買昂貴的東西享用。

裡子拿著羊羹歡喜得手舞足蹈。

“討厭啦,媽媽。不過是羊羹罷瞭,太丟人啦。”

綠責備起母親來,剛才的眼淚已經翻篇瞭。

“竟敢說‘不過是羊羹罷瞭’。你可要惹得老虎發怒瞭,嗷嗚——”

裡子跟慶多玩瞭一天,似乎心情也跟著返璞歸真。

“別鬧啦。慶多怎麼樣?”

裡子用手指瞭指裡面的房間,是平常來人留宿時住的房間,拉門已經關上瞭。

“一直在一起玩遊戲。然後慶多累瞭,一下子就睡著瞭。外婆我明天就要腰酸背痛咯。”

裡子一邊說著,一邊朝廚房走去。

良多和綠輕手輕腳地拉開門,往裡瞧瞭瞧。慶多在鋪好的被褥裡睡得正香。一股新換的榻榻米的清香瞬間襲來。

兩人坐在枕頭邊,凝望著慶多熟睡的臉蛋。

某個瞬間,綠突然想起瞭事務部長秋山的話——“百分之百”“交換”,眼淚便又要溢出來瞭。

良多沒註意到這些,開始擺弄起手機來。

“那個醫院,不知道有沒有因為醫療過失什麼的被起訴過?”

調查對方的失誤是非常重要的一項工作。這在交涉的過程中將成為己方有力的證據。可惜搜索瞭好久什麼也沒搜出來。

綠緊盯著慶多熟睡的臉蛋,又嗚咽起來。

“喂——”

良多出聲道。兩眼的神色仿佛在說,振作點。似乎在良多看來,戰爭已經打響。

“對不起。”

綠捂著臉跑出瞭房間。沒錯,必須要振作起來,隻會哭哭啼啼也是無濟於事。

起居室裡不見裡子的身影,廚房深處的佛堂裡亮著燈。

綠走過去一看,裡子把羊羹供在佛龕前。羊羹的旁邊擺著慶多的錄取通知書。

綠走到佛龕前,坐在裡子旁邊,拭去眼淚。

“事到如今瞭,我才敢跟你說。”

裡子小聲對綠說。她並沒有因為女兒的眼淚而動搖,似乎早已習慣瞭女兒的哭哭啼啼。

“大概是前年左右吧,隔壁山下的奶奶,她看到慶多的時候就說過‘不像爸也不像媽呀’。”

裡子上瞭香,雙手合十。之後她又給綠也遞瞭一把香。

綠用紙巾揩瞭揩鼻子,隨後給佛龕上瞭香。

“再說,良多……”裡子回頭看瞭看,確認良多不在之後,才壓低聲音說,“我們傢跟良多傢也說不上門當戶對,也確實是有些那什麼。那個,結婚之後也發生瞭不少事吧,各個方面。”

交往之後兩人有那麼一次,也隻有那一次鬧得很兇。良多在沒有和前女友分手的情況下,開始與短期大學畢業後剛進入三崎建設工作的綠交往。知道綠懷孕之後,兩人起瞭爭執。良多的前女友也是三崎的職員,工作年限也比綠要長。當時她甚至在公司裡面指著綠的鼻子一頓大罵。

結局是良多跟那個女人分手,跟綠結婚,隻可惜最後綠的孩子還是流掉瞭。

從那以後,她就時不時從以前的同事那兒聽到一些風聲,說良多跟子公司的女職員十分親密雲雲。不過每次風聲都隻是停留在半真半假的謠言層面。到慶多出生之後,就連這些謠言也煙消雲散瞭。

“已經穩定下來瞭……”

綠答得很幹脆。以前的事,光想想都覺得難受。

“不過,這世界上看你們倆不順眼的人還是很多的。那種‘怨念’呀……”

裡子時不時就愛扯些超自然的靈異話題。綠流產的時候,也說是那個女人的“怨念”害得她流產的。

“別說啦,又不是因為被人憎恨才會發生這種事……”

綠已經泣不成聲瞭。

“呀,真的是。唉……”

裡子也不想讓女兒難過,隻是一時沒管住嘴。

裡子把手放在兀自哭泣的女兒的背上,緩緩地、輕柔地撫摸著。

由於五天後有設計大賽,良多二人當天就沒在前橋住下,直接把熟睡的慶多抱上車,回東京瞭。

走的時候,裡子難得一臉正色地跟良多說瞭聲“就拜托你瞭”。良多回瞭句“我知道”。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良多一到公司,就連忙確認昨天的進展情況。不過,似乎擔心是多餘的瞭。不僅工作按部就班地進行,部下們甚至還比原定計劃提前推進瞭工作進度,算得上十分順利瞭。

良多形單影隻地待在清晨的辦公室裡,自嘲地苦笑著:看來是波留奈起瞭很好的領導作用。

波留奈剛進團隊的時候,良多早已做好會起個兩三回沖突的心理準備。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波留奈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瞭工作上,這反而讓良多有些沮喪瞭:這是個完全不會沉溺於過往戀情的女人啊。明明分手的那會兒反應那麼激烈。但話說回來,波留奈確實很能幹。在同期進公司的一批人中她應該算是最出挑的。可能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既沒有想要碎裂的愛情破鏡重圓,也沒有想要借機報復。或許她隻是單純地希望:既然進瞭公司最好的團隊,那就把工作做到最好。

事實也是如此,她作為團隊的二把手,處處輔助良多,更不曾拖過他的後腿。

良多覺得,現在傢裡這情況也應該跟波留奈說一下才好,往後請假的情況隻會越來越多。雖然想象不出來波留奈會對這件事做出什麼反應,不過要渡過這個難關,她的協助是必不可少的。

當然這事也必須跟部長上山匯報,不過還是等設計大賽結束後,找個合適的時間再說比較妥當,良多在內心做瞭判斷。

不過良多這個計劃卻意外夭折瞭。還沒等良多跟波留奈解釋“抱錯孩子”的事,某次跟上山部長碰面的時候,就被部長問及“是不是有什麼事?”,看來上山部長已經註意到瞭,良多近來總提前下班,休息日上班的時間也少瞭。

光憑一身過人的膽量是成不瞭大人物的。上山也不會放過對細節的把握。

良多被問的時候是在公司的走廊。一看他一臉的難以啟齒,上山立即約瞭間會議室,把他叫瞭進去。

上山花瞭很長時間仔仔細細地聽良多把事情說瞭一遍。說他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也毫不為過吧。當然,良多並沒指望部長給自己拿個主意,他隻覺得光是有個人聽自己說說,心裡已經輕松不少瞭。

“想必很辛苦吧,我也替你想想辦法。”

上山最後的這句話,讓良多十分心安。

之後,他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設計大賽中,驚濤駭浪般的五天又過去瞭。波留奈忙得殺氣騰騰,良多亦分身乏術,抱錯孩子這事也沒時間解釋,就這麼過去瞭。

設計大賽會場設在主辦方——某大型不動產公司的一間巨大的會議室,大約有七十多人圍坐在一個大型橢圓桌子的周圍。半數左右是客戶不動產公司的人,另一半則是準備匯報的人,職員分別來自五個大型建築公司。

良多團隊的匯報排在第五。事到如今良多已經可以完全放手。負責匯報的人是波留奈。選她不光是因為她相貌出眾,也因為她的說話風格輕松,措辭精準,就像女播音員。另外也有兩傢公司啟用瞭女性來進行匯報,不過波留奈的表現依舊十分出彩。

“在此,我滿懷信心,向各位介紹The Spiral Tower(螺旋塔)。”

波留奈的聲音響徹整個會場,這聲音充滿力量。她話音剛落,會場的照明瞬間暗瞭下來。

會場正面的巨大顯示屏上投影出瞭CG畫面。

會場一變暗,一旁坐著的上山便悄聲問道:

“還是那什麼嗎?要打官司嗎?”

說的是抱錯孩子的事。

“嗯,我想是的。”

“真是飛來橫禍啊。沒問題吧?”

上山的話讓良多敏感的內心一動。他感覺到上山的話裡有對下一個項目的擔憂。下一個項目是其他團隊受挫擱置後被他接手過來的,比這次更加難以攻克。

“沒問題,我會好好處理,不會影響工作。”

聞言,上山卻搖搖頭笑瞭。

“比起這事,你想好要怎麼辦瞭嗎?交換嗎?”

“這個……”

良多沒法回答上山的提問。他隻顧沒頭沒腦地忙工作,根本無暇考慮這件事。或許,真正的原因是不願意去想,才故意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吧。良多隻是在逃避。

上山把臉湊到良多的耳邊。

良多不由期待起來。他有一種直覺,上山一定有什麼主意。

上山在良多耳畔輕聲說道:

“索性兩個都爭取過來。”

上山的建議讓良多如墜冰窟,一時間陷入僵直。這建議太出乎意料瞭。他根本連想都沒想過。

“兩個……”

良多隻是喃喃地復述著。

“好主意吧?”

上山意味深長地笑著,良多註視著他的臉,這笑容堪稱魅力無窮,飽含一個在修羅戰場殺出重圍的男人的鐵血智謀。

上山的建議叫人越想越動心。慶多就如常撫養,再將琉晴也一並撫養瞭。如此自己就毫無損失。雖說有點“貪心”,但考慮到齋木傢的經濟狀況還有孩子的數量,倒也不是談不攏的條件。如果一定要說良多要失去什麼,那就是要給齋木傢的錢瞭。這當然也不能稱之為“賠償金”吧。那是否應該按照迄今為止的入托入園費來計算呢……這塊的金額還是跟律師商量比較妥當吧。那就找那傢夥商量。聽說他挺忙的,不過是我拜托的應該不會推脫。看來很有必要拿出一個讓齋木傢感恩戴德的數字來。不過,不管怎樣,真要交涉起來,感覺對方也不是很難纏的對手。

而這個建議最讓良多動心的地方,是上山這個建議背後透出的“大氣”。這是關系到身為一個人,一個成年人,一個男人,一個領袖的胸懷問題。這正是氣吞天下、海納百川的“大氣”。

良多終於找到瞭應該前行的方向,不由得發出絕地重生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