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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天上班後,良多再次確認瞭行程,經過苦心安排,終於在後天的下午騰出一個小空當。醫院方面表示會前往這邊指定的地點。良多便把地點定在瞭公司旁邊的酒店,指明會面時間要控制在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之間。

良多剛給妻子發完短信便收到瞭回復,似乎醫院的事務部長會在律師的陪同下一起到訪指定酒店。

有律師出席,那就不是簡單的小事瞭,這點還是能想象得到的。難不成是輸血導致的感染嗎?聽說肝炎的潛伏期挺長的。綠若是需要住院,就有必要考慮下對策瞭……

但是,良多的憂慮很快就被一波接一波襲來的工作給吞沒瞭。

最終,沒來得及想任何對策,時間已經到瞭周二的下午。雖說是周二,卻有好幾對新人在舉行婚禮,酒店熱鬧非凡,看來是個吉日。

在婚禮同一層的會議室中,良多和綠與前橋中央綜合醫院的事務部長秋山和律師織間碰面瞭。

會議室中間是一個足足可坐下十來人的大會議桌,雙方隔桌對坐。房間的氣氛冷凍如冰。門外隱約傳來婚宴結束後賓客喧鬧的聲音。

醫院方攤牌後,良多和綠完全陷入瞭沉默。這種沉默不知持續瞭多久,擱在桌上之前還氤氳著熱氣的咖啡此時已然涼透。兩人都無法相信“那事”。要怎麼辦才好?根本毫無頭緒。

“抱錯瞭……”

最終是良多打破瞭僵局。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的聲音略帶嘶啞,沒瞭慣有的自信,人都有些恍惚瞭。這聲音簡直讓人無法與平時思路清晰的良多聯系到一起。而坐在一旁的綠卻無暇去註意這些,隻是失魂落魄地死死盯著旁邊椅子上擺放著的秋山帶來的群馬招牌土特產“旅鴉”的包裝紙。

“弄錯孩子這種事,是我們小時候才會發生的陳年舊事瞭吧?”

面對良多的責問,事務部長秋山耷拉下他那細長的臉,點瞭點頭,仿佛在說“對不起”。

秋山身旁的律師織間身材高大,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給人一種粗獷的印象。

“大部分事故都發生在昭和四十年(1965年)那會兒。”

織間繼續說道:

“沐浴的時候被護士抱錯,據說是當時護士人手不足導致的。”

秋山的臉有些發燒,開始說道:

“我們醫院當時也以此為戒,自昭和四十四年(1969年)開始,就不再用記號筆在腳底寫名字,而是改成綁姓名帶的方式。自那以後到現在,再沒有發生一例……”

“那為什麼現在又發現出瞭這種事……”

良多剛一說出口便意識到多說無益,便不再往下說瞭。

“所以我們也是相當吃驚……”

聽著秋山如此說法,良多的臉立即沉瞭下來。

“最受驚嚇的可是我們啊!”

秋山本就矮小的身軀更加萎縮起來,連忙行禮致歉。

“當然,您說得對。”

織間連忙圓場。

“那麼,對方夫妻那邊的男孩是?”

秋山像早就等著良多提這個問題,立馬解釋道:

“是的,因為那孩子小學入學的驗血結果,血型跟父母的都不匹配……”

不等他把話聽完,良多就急忙道:

“我們傢血型沒問題。”

良多把臉朝向一直默不作聲的綠。

“對吧?”

綠沒有回答,空洞的眼神看向秋山。

“你們確定瞭嗎?”

她的聲音都在發顫,臉色蒼白,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暈過去。

但秋山和織間都緘口不語。因為根本沒法給出準確答復,隻能說概率很高。

“慶多真的不是我們的孩子嗎?”

盡管已經竭盡全力控制不要吼出來,但綠還是顫抖著,無法抑制地拔高瞭聲調。

秋山戰戰兢兢地開口道:

“同時期出生的男孩有三個,您傢的孩子是其中一個。還不能完全確定。總之麻煩先做個DNA(脫氧核糖核酸)親子鑒定,之後才能得出正式的結論……”

也就是說概率是三分之一。良多和綠都說不出話來。

事後是怎麼回來的,兩個人已經完全記不起來瞭。

第二天是周三,良多在公司收到瞭綠的短信。內容是收到瞭成華學院的錄取通知,今晚開個慶祝會,讓良多早點回傢。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若換作平時,綠的這條短信一定是被各種文字裝飾得十分華麗,但此時這條短信卻冷清得很。不過,良多完全能理解綠現在的心情。

良多從內心深處害怕面對慶多。瞧見慶多的臉,他便會不由自主去尋找跟他們二人相似的地方,去探索慶多的言行裡是否有自己和妻子的影子。然後,一旦發現慶多和自己的不同之處,就會失望不已。良多厭惡著用這種目光去看慶多的自己,隻昨天一個晚上已經把他折磨得心力交瘁。然而,終究無路可逃。

盡管原本計劃是要加班的,他還是發瞭條短信,說會趕在晚餐之前回去。

良多回得有些晚,在早已準備好的慶祝蛋糕上點上蠟燭時已經過八點瞭。

蛋糕上鑲嵌著一塊巧克力牌,寫著“慶多,恭喜錄取!”。蠟燭的數量與年齡一致,六根。

“恭喜錄取!”

良多和綠說話的同時,慶多吹滅瞭蠟燭。

房間的燈已事先關好瞭,一瞬間,東京的夜景便從窗外浮現出來。

“哇哦!”

慶多幹脆利落地吹滅瞭蠟燭,良多發出一聲贊嘆。綠和慶多也學著歡呼起來。

晚餐以炸大蝦為主。今天沒有炸雞塊,桌上擺的都是綠親手烹制的料理。沙拉、燉牛肉、奶汁烤菜……做得實在太多瞭。

良多把收在書桌裡許久沒用的照相機拿瞭出來,給正在吃炸大蝦的綠和慶多拍照。拍瞭不隻是一張,而是好多張。綠也說想拍拍看。這麼久以來,她都沒有起過碰照相機的念頭,今天卻對著慶多和良多好一頓拍,很是鬧騰瞭一番。慶多也喊著要拍照,良多便教他也拍瞭幾張。

“拍得太好瞭!”看著慶多拍的照片,良多近乎誇張地贊美道。

良多也跟著鬧騰。要是不鬧騰,視線就會不自覺地被慶多的臉吸引過去。他隻是想將這份念頭盡量拋在腦後。

三人一起躺到床上。即便躺在床上,良多和綠依舊心緒難平。

一天的疲勞沉淀下來,良多仰面倒在床上。但或許是因為過於興奮,怎麼都睡不著。慶多就睡在他身邊。隔著慶多,綠躺在另一側。良多心想,到底有多少個月一傢三口沒有一起睡瞭,上一次似乎是很久之前,以至於他竟一時想不起來。

慶多握住瞭滿懷心事的良多的手,良多吃瞭一驚。

慶多把良多的手拉近自己的臉,右手則緊握著綠的手。

慶多將兩人的手合在一起,讓父親和母親的手指甲相碰,輕柔地摩擦著。

“相親相愛,相親相愛……”

這一瞬間,良多感到羞愧,與此同時,內心深處湧出溫暖的情愫。這種情愫以前也曾體會過。早就不記得因為什麼,隻記得自己就一些瑣碎的小事跟妻子起瞭爭執。那時尚且年幼的慶多就這般牽起兩人的手,嘴裡說著“相親相愛”,想讓兩人和好。

那時良多也是這樣的情愫,羞愧又溫暖,還有一絲困惑。

良多凝視著慶多的側臉,視線越過慶多的頭,對上瞭綠的眼眸。

綠的雙眼已經被淚水打濕。

慶多是不是敏感地察覺到今晚的父母有些反常,所以才念叨著“相親相愛”?

良多很想問問妻子,但終究隻是沉默著,凝視著妻子的眼睛。

前橋中央綜合醫院的事務部長秋山說過,也可以派鑒定人和見證人直接上門進行DNA親子鑒定。考慮到工作上的安排,良多覺得這樣挺好。但綠極其少見地提出瞭反對意見,態度堅決。

她強調“不喜歡讓穿白大褂的人進自己傢門”。良多何嘗不知,穿白大褂根本不是反對的真正理由。她隻是想讓這些來冷酷無情地“判決”自己親子關系的人,離自己的傢越遠越好。

最終決定在周六的傍晚,由良多抽空帶上一傢三口去市中心的研究所進行鑒定。在公司裡告知波留奈周六要早些走的時候,被反問瞭一句:“呀,最近很頻繁啊。是你傢孩子出什麼事瞭嗎?”波留奈這敏銳的洞察力,讓良多心中一亂。他壓下心底的慌亂,隻是簡短地回瞭句“沒事”。

市中心的研究所就像科幻電影裡會出現的那種瞭無生趣的建築,冰冷而陰暗。

夫婦二人把慶多夾在中間,並排走在除瞭實用一無是處的亞麻油氈地板上。這是一條昏暗的走廊,墻上寫著“節約用電,調低照明”,但這也實在太過昏暗、陰沉瞭些。

與良多的心情恰恰相反,慶多因為難得跟父母親一同出門,心情十分愉悅,兩隻小手被父母緊握著,不停跳起。

走廊裡回蕩著慶多的歡呼聲,這讓良多和綠陰鬱的心情也稍微輕松瞭些。

隻是,根據鑒定結果的好壞,也許再聽到慶多的聲音就是另一番心境瞭。一邊拉起慶多變重的身軀,良多意識到自己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良多安慰著自己,自己是A型血,綠是O型血,而慶多是A型血。沒問題的,抱錯孩子這種事一定不會發生在自己傢。

DNA親子鑒定是在一個類似醫院診療室的房間裡進行的。墻壁、地板都是一片白,空氣中充斥著好像消毒水的藥品氣味。有兩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還有一個身著西服的男人。據說身著西服的是見證人,也就是來證明此次鑒定是公正、公平的人。

他們先讓良多坐在一張圓形椅子上,用棉棒從他口中采取黏膜。雖然之前自己已經表示過拒絕,可棉棒放入口中的瞬間,閃光燈一閃,還是被留下瞭一張“證據照”。接下來是綠,最後是慶多。

慶多一見這仿佛是醫院的房間就開始緊張瞭。綠握緊他的手,安撫說隻要跟自己做一樣的動作就好,一點都不疼。慶多乖巧地坐在圓形椅子上,張大瞭嘴巴。

“請孩子的母親站到那邊。”

聽鑒定師這般說,綠就跟良多並排站在一起,緊緊握住瞭丈夫的手。良多也緊緊地回握住她的手。

棉棒一放進慶多的嘴裡,閃光燈便亮起瞭。那個瞬間,慶多受瞭驚嚇,渾身發抖。

目睹著這一幕,良多和綠都感到憤怒。兩人說不清憤怒的理由。隻是,良多想起瞭犯人在警局被拍的“嫌疑人照片”。毫無理由地被卷進莫須有嫌疑的冤案……

離開的時候,見證人宛如機器人一般面無表情地告知他們,鑒定結果會在一周後送到織間律師那裡。

之後的一周,良多幾乎沒看過慶多的臉。準確地說,是隻看過他睡著的臉。工作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因為這件事,犧牲瞭他太多的時間。也因此,他離開辦公室比任何人都要晚。

他心裡明白,下一個周六,或許,就再也沒法把慶多當親生兒子來看待瞭。他隻害怕自己要以曖昧不清的心態面對慶多。

深夜回到傢中,綠也幾乎不說話,看起來疲憊到瞭極點。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像無邊無際的網。良多的車飛馳在高速公路上。才十一月,這天卻冷得厲害,車裡的空調緩緩吐著暖和的風。可是副駕駛上的綠卻依然像受不瞭這寒冷般,雙手緊抱著自己的身體。兩人都沉默無語。

把慶多暫放在幼兒園朋友的傢中後,夫妻倆一同前往織間的律師事務所。織間本來說上門拜訪,不過兩人回絕瞭。這也是綠堅持要拒絕的。

事務所位於一座老舊大樓的五樓。

沒有電梯,不得不步行爬到五樓。綠和良多在爬樓梯的時候依舊一言不發。在來的路上,兩人也幾乎沒說過話。即便說話,隻怕翻來覆去也是同一句——“要是慶多不是我們的孩子……”可是對於這個問題,他們誰又回答得瞭。

一到五樓,綠就有瞭逃跑的念頭。忘記一切的一切,若無其事地回到傢中,像往常一樣,把慶多撫養成人。現在的話,一切還有可能。不要去聽什麼結果,就像往常一樣地生活下去。“像往常一樣”,這是何等幸福的事啊。

被這沖動驅使著,綠很想拉住良多。可是,就在律師事務所的門前,良多回頭看瞭綠一眼。註視著良多的臉,綠沉默瞭,隨後點瞭點頭。

這就是現實,她感受到瞭良多那眼神背後的臺詞。

良多推門而入,有些年歲的金屬門發出“吱呀”的聲響。

兩人被帶到事務所的會客室,裡面擺著一張大沙發。沙發的海綿已經完全變形瞭,坐著極不舒服。

織間說道:“還是請您先看看結果吧。”隨即把研究所寄來的厚厚的一本鑒定書遞到良多的手上,翻到結論部分。

結論處隻有用藍色字體書寫的、尚且不足兩行的文字。

一旁的綠也側過身來看鑒定書。

“鑒定結果為:資料1野野宮良多、資料2野野宮綠與資料3野野宮慶多不存在生物學上的親子關系。”

兩人逐字逐字地看著,看瞭一遍又一遍,就好像怎麼也看不懂這文字究竟是什麼意思,一遍又一遍……

然而,那兩行文字冰冷無情地打碎瞭兩人內心深處那僅存的一線希望。

織間提議跟抱錯孩子的另一方父母見個面。時間定在下周的周五,地點就安排在前橋中央綜合醫院。

良多的腦海中閃過工作的事,但此時的他已經無暇再考慮其他瞭。

一切都按照織間的安排敲定後,他們便離開瞭事務所。

“開車來的吧?開車沒問題吧?是不是打車回去更好些?可以跟醫院報銷……”

出門之前,織間看著面無血色的良多,擔心地問道。但良多回絕瞭。明天還要上班,更何況他就是想通過駕駛來排解這無處安放的思緒。

走出門時,雨已經停瞭。遠處的地平線被染上淡淡的紅色,一幅夕陽西下的光景。然而,野野宮夫婦並沒有抬頭張望的意思,而是徑直鉆進車裡。

開車時,慶多的事始終盤旋在良多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突然,良多猛地踩住剎車。車身劇烈搖晃後停住瞭。他竟絲毫沒註意到響起的警報聲。實在太驚險瞭。要是就這樣沖過去,他們恐怕就要在這公路和鐵路的交叉口命喪黃泉瞭。此時,斷路閘在眼前落下。

這個路口等得十分漫長,好幾趟往返於東京和地方的列車呼嘯而過。

“咚!”

車裡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坐在副駕駛的綠驚得全身一震。

循聲望去,是良多用盡全身力氣,一拳砸在瞭車窗玻璃上。

良多的側臉因憤怒而扭曲著,白皙的臉龐上泛起潮紅。綠從未見過良多如此強烈的憤怒神情。

“果然……如此嗎……”

良多慘然地喃喃自語著,那聲音仿佛是從緊咬的牙齒縫中擠出來一般。

聽到這句話,綠終於淚如泉湧。她一遍遍擦幹,又一次次湧出。良多話裡的意味一點一點地浸染著、煎熬著綠的心。

綠死死盯著良多的側臉。

良多並沒有註意到綠的目光,他已被深深地困在瞭憤怒的牢籠中。

綠隻覺良多的側臉如此陌生。

出東京的私鐵電車以異常緩慢的速度,從夫妻二人跟前駛過。

車一停在公寓的停車場,綠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真的弄錯瞭,究竟是發生在哪個時間點?母嬰手冊和當時拍的照片應該還留著。把這些全部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應該能發現慶多的長相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同的。綠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瞭良多。

如果剛出生就弄錯瞭,查瞭也毫無意義。即便查到瞭嬰兒是什麼時候變樣的也一樣沒意義。因為就算發現前後並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法推翻DNA親子鑒定的結果。良多心裡雖然這般想,但一回到房間,還是馬上把儲藏室裡的照片等物品搬到瞭客廳。

首先翻開母嬰手冊。慶多是七月二十八日的上午九點三十七分出生的。記錄的分娩時間是十個小時二十五分鐘。由於出血過多,分娩後就立即把綠轉移到瞭醫療室接受治療和輸血。手冊還記錄著慶多出生時的體重是2865克,身高是49.2厘米。作為一個男嬰,慶多偏瘦弱瞭些。

第一次產檢是在之前住的公寓旁的小型婦產科醫院。一跟醫生說起綠之前流產過,那時就曾有大出血的癥狀,醫生便告知這是高危生育,建議轉到綜合醫院去分娩。權衡之下,他們選擇瞭老傢的前橋中央綜合醫院。

所以,夫婦二人並不是歡天喜地地迎接著生命的到來,而是在喜憂參半的心情中接受瞭懷孕的事實。

一直到預產期之前都還很順利。但在預產期的三天前住院後,綠馬上就開始瞭陣痛。整個分娩過程持續瞭十多個小時,隨後綠就因大出血失去瞭意識。

雖說情況危急,但多虧是在綜合醫院,才能迅速施以治療。

“最初的三天根本不許我抱孩子……”

綠一邊看照片,一邊喃喃自語。聲音裡滿是哀傷。由於處理大出血,加上之後的消耗,綠隻有片刻時間看看孩子。雖然有母乳,也隻得擠出來,由護士拿奶瓶喂給孩子吃。

所以,並沒有拍下慶多剛出生時的照片。即便傢住前橋的母親一直陪伴在側,可惜沒有帶照相機,就算是帶瞭,也沒有拍照的閑工夫。

“我去的時候,是三十一日瞭吧。這應該是那時的照片吧?”

時間最早的照片是七月三十一日,是透過玻璃拍攝的。

一到規定時間,新生兒就會一溜排開在一間玻璃隔開的新生兒見面室裡。那時,在一張小床上掛著寫瞭“野野宮綠男孩”的牌子,孩子的腳脖子上套著一個姓名帶。

照片拍得很清晰。良多為瞭趕上預產期的時間,提前把以前的膠片單反相機換成瞭數碼單反相機,選的是佳能EOS的高端機型。照片裡慶多的臉就像高清摳圖一般輪廓分明。

“這個,是慶多吧?”

良多把照片拿給綠看。綠仔仔細細地端詳著照片,不太確信地點瞭點頭。

“我覺得是。”

現在的慶多,究竟是不是照片裡這個皺巴著一張紅臉蛋的嬰兒長大後的樣子?這個問題已經沒法給出明確答案。慶多也好,嬰兒也好,都沒有特別明顯的特征。臉上或手上長個痣也好啊,可惜痣也沒找見。

“就是說,這個時候已經被抱錯瞭嗎?”

綠說著把照片還給良多,又接過其他的照片。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似乎哪張照片都沒什麼變化,但看起來孩子的臉每天都發生著變化。

說起來姓名帶上是寫瞭床位牌的,怎麼想都覺得奇怪。事到如今仍然會想,怎麼可能會弄錯呢?

“所以……”

良多一邊從綠手裡接過照片,一邊說:

“我當時就說瞭,在那麼偏僻的鄉村醫院不要緊嗎。”

良多責備的語氣讓綠慌亂起來。

“我就是在那裡出生的,哥哥和妹妹也都是在那裡出生的,所以……”

“那也證明不瞭那裡就是安全的啊。現在不就……”

良多還要再說些什麼,綠已經哭出聲來。

“……可是,你那麼忙,完全就……所以我才心裡沒底,想著最好是我母親方便來往的地方呀。”

良多把到嘴邊的話咽到肚裡,別過臉去。

“我……”

綠一邊流淚,一邊拿著相冊開始對比照片。

“……為什麼就沒察覺呢……我,明明是孩子的母親!”

綠嗚咽著泣不成聲。

帶著土特產去慶多的朋友傢接人的時候已經過瞭傍晚六點。

良多和綠都下定決心要跟平常一樣,但果然還是無法保持“平常”的狀態,反倒表現得有些“亢奮過頭”。

終於慶多睡著瞭,兩人靜靜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審視著孩子的臉。

尋找著相似之處——尋找著不同之處——

有淚珠滴在慶多的臉頰上,那是綠的眼淚。

綠輕輕拭去慶多臉上的淚珠,緩緩擦去慶多嘴邊殘留的牙膏泡沫。

良多則一直凝視著慶多熟睡的臉龐。

仿佛要看穿這孩子的小小身軀,看透這小小身軀裡流淌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