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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展昭見她面有難色,以為此事不便對自己言明,他向來不願強人所難,忙道:“若有不便之處亦無妨,是展某冒昧瞭。”

若換做他人,寧望舒決計不會說出其中緣由,但展昭問起,她思量許久,終是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他。

“說起來,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瞭。”她低低道,“那年清明前後,師父帶著我和二哥哥回鄉祭祖掃墓,途中經過揚州地界內的小村子,記得許多人在敲鑼打鼓,還有許多官差也在,有個好小好小的女娃娃被他們綁著帶上山去,那女娃娃一直在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我不明白,問師父那些人為何要綁那女娃娃。師父上前打聽,才知道那些人說那女娃娃是妖孽,施法術害死瞭村裡的好多人,所以要燒死她。我們偷偷跟著那些人上山去,到瞭半山腰的一個木屋,屋外還堆瞭好多可怖的屍首,我當時就嚇得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南宮若虛在旁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復長長深吸口氣,寧望舒方鼓起勇氣接著說下去:“……耳朵裡就聽見那女娃娃不停地在叫,嗓子都啞瞭,再後來就沒聲音瞭。等再睜開的時候,那些屍首和女娃娃都不見瞭,我問二哥哥那女娃娃呢,二哥哥說女娃娃和屍首一起都被官差關進瞭木屋。”

聽到此處,展昭心潮起伏,手緊緊摳住太師椅的扶手,指節隱隱發白,卻不失細致地問道:“蕭兄不是雙目失明麼?怎得看得見?”

“那時候我二哥哥的眼睛還沒有瞎,他雙目失明是回蜀中之後的事情瞭。”寧望舒解釋,然後接著道,“那些官差開始往木屋周圍堆柴火,二哥哥說他們想活活燒死那個女娃娃。二哥哥氣不過,讓我好好呆著別動,他就要沖過去救她。師父不讓他去,點瞭我們的穴把我們藏在樹叢裡。”

“後來,火就燒起來瞭!我雖然看不見,可隱約又聽見那女娃娃的叫聲……我急地不得瞭,可又動不瞭。過瞭很久,好像人都下瞭山,師父才回來,渾身上下從頭發到腳都是土,解瞭我們倆的穴道,把我們帶到山頂無人的地方。”

她此時方才抬頭一笑,似乎自己也松瞭口氣:“那個女娃娃就昏死在地上,臉被煙熏得黑乎乎的,可還活著。她就是小七。”

“小七醒來之後,也不知怎得,她雖然未受傷,可之前的事情卻全都記不起來。師父看她身世可憐,也不願她記起,順勢編瞭個瞎話騙她,小七也就信瞭。可午夜夢回之際,她說起夢話來,常常還是在喊‘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師父告誡我們,誰也不許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免得她想起徒增煩惱。”

她說罷,室內一片死寂,便是南宮若虛也從未聽過此事,平常總是看莫研笑嘻嘻的模樣,卻怎麼也想不到她的身世竟然如此可憐。

展昭鐵青著臉,眼中怒氣甚盛,強制平靜地問道:“方才你說是在揚州地界的小村子,你可還記得村名是什麼?”

寧望舒凝眉半晌,遲疑道:“我當時太小,也記不太清,好像叫做什麼什麼水。”

“可是三水鋪?”

“三水鋪……好像就是這個村名,三水鋪。”她奇道:“展大人,你怎麼知道?”

展昭深閉雙目,不由自主地搖瞭搖頭——這世上竟有如此巧事!三水鋪那位老婆婆所訴說的故事猶在耳畔,那時,他又怎麼會想得到那個女娃娃竟然會是她呢。

現下他全都明白瞭,莫研為何會那般懼怕屍首;公孫先生為何會說她鬱結於心;在三水鋪時她為何會頭痛欲裂;她鬢邊月牙形的傷疤是從何而來……他,終於全都明白瞭。

這個看似沒心沒肺樂天知命的丫頭,她竟然經歷過那樣的悲苦。

這刻裡,陡然間,他心痛地無以復加。

“展大人?”寧望舒輕聲喚道。

方覺自己失態,他定定心神,復睜開眼:“嗯……我,我隻是碰巧知道這麼個村名,說出來試試,倒沒料到偏巧就是。”如此坎坷的過去,既然莫研都已選擇遺忘,那麼他亦會和她一起遺忘,永遠不再提起。

“你們放心,我不會向小七提起此事。”他靜靜道,“這些事情……她還是想不起來比較好。”

寧望舒淡淡一笑,贊同地點點頭:“我師父說,一個人沒有過往雖然是種遺憾,卻也不失為件好事,至少可以沒有負擔輕輕松松地繼續活下去。”

“我明白,我隻希望她過得快活。”

聽到他如此說,又看到展昭眼中的心痛,寧望舒放下心來。

再坐得片刻,推辭瞭南宮夫婦挽留用飯的好意,展昭告辭出來,心緒煩亂的回到瞭開封府中。剛進府,便遇到王朝,說之前耽誤的朝廷臘日並年關的賞賜剛剛送來,讓他領去。

他身為四品官員,又深受聖上重用,賞賜自然不薄,除瞭銀子,還有其他林林總總的東西。按往年習慣,展昭還是把賞賜的牛肉羊肉梗米等等都送去瞭馬漢傢,剩下還有綢緞、佈帛、珍貴藥丸,還有頭膏、面脂、口脂、澡豆等等日常清潔用物。

他想瞭想,派瞭個當閑的差役把餘下的東西都送到莫研的小院裡,自己便回屋歇息。也不知怎麼,心情總是無法平靜下來,便是閉目之時,耳畔也似乎總是有個女娃娃在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那叫聲聽得他心若刀絞。

復起身來,為自己沖泡瞭一壺清茶,看著水汽裊裊上升的時候,他驚覺自己似乎已有很多年不曾如此心緒煩亂瞭。他靜靜坐在桌前,淺淺飲著茶,由熱到溫,由溫到涼,窗外的天氣亦是一點一點地暗沉下去,直至全部黑下來。

剛想起身點燈,便聽見有人往這邊來……

“展大哥!展大哥!”那人顯然是看見屋內一片漆黑,狐疑地自言自語道,“奇怪,怎麼不在?”

是莫研,他猶豫片刻,還是起身推開窗子:“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