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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起死回生術

我發過誓,隻要我路招搖活著一天,就不允許他活過來。

雖則現在我死瞭,可在我還能看見這個世界的每一天,我都不允許他活過來。

回瞭塵稷山,我直接將墨青與司馬容帶到瞭顧晗光那裡。

剛落到院子裡,顧晗光便裹著雪貂披風出來瞭,小小的模樣,睡眼蒙矓,頭發散亂,看起來還有點可愛。可他目光在司馬容與墨青臉上轉瞭一圈,眼中蒙矓退去,生出瞭幾分犀利,微皺瞭眉頭道:“這是作甚?”

墨青道:“給他治傷。”

顧晗光反問瞭一句:“給他治?”

“給他治。”墨青語氣堅定。顧晗光抿瞭抿唇角,回房裡拿金針去瞭。

我瞅瞭一眼墨青的後背,他脊梁還是挺得那麼筆直,若不是唇色微有些蒼白,根本看不出他與平時有異。

我與墨青道:“師父,先前在豐州城司馬容的小院裡我好像落瞭一些東西,我去看看,待會兒回來。”不給墨青仔細詢問的機會,我瞬行離開。

我想,我現在若是站在那裡,墨青是不會讓顧晗光給他治傷的吧,他想對我隱瞞他的傷勢……不想讓我知道他因為取劍而受傷,怕我拿著劍不安心吧。

我落到司馬容的小院裡,但見巷子外面的圍觀者都被清散瞭去,屋內有暗羅衛點著燈在收拾整理。見到我他們皆是垂頭行瞭個禮,並不多話,做著自己手上的事情。我走到後院,把芷嫣的身體藏在存放木頭的房間裡,離魂出來,隻見院中戾氣仍在,且越發濃厚。

而那小圓臉已經不在墻頭上撞瞭,我在院裡找瞭一圈,最後去瞭大堂。但見小圓臉坐在司馬容的輪椅上,抱著腿,將臉埋在膝蓋裡,一身怨氣如黑雲一般溢瞭出來:“還給我……把他還給我。”她一直如此念叨著。

“司馬容被救回來瞭。”

我一說這話,她便轉頭看我瞭,而她的模樣愣是把我也嚇瞭一跳。黑發披散,猶如那些怨氣凝成瞭實體一樣,一臉猩紅的淚,雙目裡漆黑一片,不見半點眼白,臉色慘白,嘴唇烏青,抱著膝蓋的手上,黑色的指甲長瞭老長,形容可怖。

我壓下情緒,盡量平靜無波地敘述:“他被救回來瞭,隻是身體有點不適,在塵稷山休息,等天亮瞭,他就回來。”

聽聞這話,小圓臉雙目中的漆黑漸漸退去,慢慢恢復得如常人一樣:“天亮就回嗎?”

“嗯,天亮就回,再等一個時辰就好瞭。”

“再等一個時辰……”她望瞭望外面的天色,又繼續把臉埋在膝蓋裡,“我等,阿容,我等你。”

將這邊安撫瞭下來,為免暗羅衛起疑,我便趕緊穿入芷嫣的身體,出瞭院子。想著顧晗光或許是還要給墨青換藥包紮一會兒,我便沒有急著回去。

我去瞭大堂,幫著撿瞭幾張鋪散在地上的紙,卻見紙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符文,竟是我完全沒有見過的符文,非仙非魔,卻又隱約透出瞭幾分邪氣。是他們年輕人的新玩法?

我尋瞭個暗羅衛來問:“來綁人的是什麼來歷,查出來瞭嗎?”

“回姑娘,約莫是仙門中人,可功法奇怪,看不清出自哪個仙門,具體是誰指使的,現下還不清楚。”

我點頭,將手上的紙遞給他看:“你認識這符嗎?”

暗羅衛搖瞭搖頭。

我遣退瞭他,又在屋裡尋瞭一會兒,找到瞭好些畫著這種符咒的紙張。我估摸著要問現在的小圓臉,她那精神狀況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還是得回塵稷山,直接問司馬容才是。

我仰頭看瞭看天色,天快亮瞭。我沒時間在外面耽擱,便先瞬行去瞭顧晗光的院子,可站在外面沒急著進去。走到門口,聽見裡面司馬容在說話,想是傷都治得差不多瞭,才有時間閑聊。

我推門進去。司馬容正說著:“……應當是仙門中人。”

顧晗光看瞭我一眼,顯然,他覺得這種場合不適合我一個前仙門弟子出現。但見墨青與司馬容都沒說什麼,他便也沉默不言。

我看瞭墨青一眼,燭光之下,他的臉色比方才好瞭一些,我這才轉頭繼續聽司馬容道:“聽他們零星的談話,也許是誤會瞭我有起死回生術。”

顧晗光發出一聲來自醫神的輕蔑嗤笑:“起死回生術?”

司馬容也笑得無奈:“近些年住在豐州城裡,做瞭些許木頭人,活靈活現,便有人傳我能將死人魂魄藏進木頭中,從而實現起死回生。雖則……一開始,我也的確有這種打算。”

屋裡一陣沉默。

“是這些東西嗎?”我將手中紙張遞給司馬容,“你打算讓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司馬容掃瞭一眼,苦笑:“是啊。那些人來找我,估計也是為瞭這些傳聞中的禁術吧。那時還留下瞭月珠的屍身,可後來我發現,這世上根本沒有起死回生這種法術。若有也是我等無法觸及的吧。”

我沒說話。

“一開始我也不甘心,無論如何也想找到彌補和挽回的辦法,可後來,便也認瞭。我想將她找回來,可她……或許也不想留在我身邊瞭,也或許,現在已開始新的生活瞭,如此想著,我便將她的屍身安葬瞭。時間久瞭,也算是放下瞭。”司馬容看瞭我一眼,“此後,饒是發生一些事,讓我心底再起波瀾,我也不想再驚擾她瞭。”

我默瞭半晌,正色告訴他:“你可以給她燒紙。”

司馬容失笑:“好。”他轉瞭目光,“晗光,勞煩將我送回豐州城吧。”

顧晗光挑眉:“這麼快便回去?”

“不敢在塵稷山多待瞭。”

顧晗光默瞭片刻,便依言送他離開。

此時我才將目光轉到墨青臉上,問他:“師父,西山主為什麼不敢在塵稷山多待?”

“他認為門主之死是他的過錯,助我穩定萬戮門局勢之後,他便離開瞭塵稷山,從此再不回山。”

“哦。”我轉瞭下眼珠,套話,“西山主對你好好啊。”

墨青瞥瞭我一眼:“他是我同門師弟。”

我一默:“啥?”

什麼,居然還有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啊,不過想想也有可能呢……當初我撿瞭墨青後一直帶在身邊,然後建立瞭萬戮門,再然後把墨青隨便指給瞭一個師父,後來又撿瞭司馬容,接著又隨便指瞭一個師父……

原來,我隨便給他們指的師父,竟然是同一個人!

難怪感情這麼好。也算是我賜的緣分。

可也奇怪,後來司馬容明明都已經爬上西山主的位置瞭,與墨青感情那麼好的話,為什麼也不拉他一把呢?雖說當年墨青體內有針對魔王遺子的封印,以至於他面有墨痕,難以修行,比較起來,確實隻能算個勤奮的一般的魔修,可若是西山主有心提拔,隨便指個閑散活給他,也是完全沒問題嘛。

妥妥地比守山門輕松啊!要知道,當年的山門,可不是現在這春風一吹遍野盎然的農田……

極寒與熾熱交替的陣法,致使山門前寸草不生,環境極其惡劣。

依司馬容的性子,萬戮門門主都輔佐墨青做瞭,當年為什麼不幫他呢……

還是說,是墨青自己不願意走?

我沒來得及問,墨青掃瞭眼外面的天色便道:“回吧。今晚累瞭,好生休息。”

他拽著我瞬行回瞭無惡殿,轉身要走的時候,我也拉瞭他一把。“師父。”我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也要好好休息。”

墨青一怔,目光柔瞭下來:“知道瞭。”

回瞭濯塵殿,等著我的是站在殿中間怒火沖天的芷嫣,她指著我的鼻子就斥道:“路招搖!你太過分瞭!你怎麼可以把我一個人丟下!我萬一要是……”

我將她的身體甩在床上,然後往旁邊一滾,滾出瞭她的身體,趴在一側,沒有力氣地擺瞭擺手:“別吵,我睡會兒,你自己老實地給我去打坐。”提到這個,我倏爾想到之前墨青說以後再找他要九轉回元丹,這麼些天忙著別的事,倒還忘瞭這個瞭,我轉頭看芷嫣。“你去找厲塵瀾……”

我頓瞭頓:“算瞭,明天再去找吧。”

說瞭要讓他好好休息的。

不過……我為什麼要讓他好好休息啊!明明他越是累,越是傷重,越是無法恢復,對我才越有利啊!

我坐起身來,又肅容盯著芷嫣道:“不,你還是……”我咬瞭咬牙,最後還是隻說出瞭“算瞭”這兩個字。我再次趴在床上,頭一次覺得魂魄之體居然也會有這麼掙紮、疲憊的時候。

芷嫣在旁邊嘀咕:“路招搖,你怎麼一會兒一個主意?你昨晚去哪兒瞭?你怎麼就當真不來接我?我等你好久!”

我不搭理她,她的聒噪也變成瞭我世界裡的背景音,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先前靈停山的風雨裡,墨青握住我手的那一幕……

我再次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芷嫣被嚇瞭一跳:“你……你要作甚……”

“我去鬼市!”

芷嫣愣神:“天都要亮瞭……”

“我自己飄過去,你好好打坐,下午去給我燒紙,不準偷懶!”

芷嫣眨巴瞭一下眼睛,跟在我身後追:“我就埋怨你幾句,不是真的怪你,你不用為瞭我這麼懲罰自己……”

我斜瞭她一眼:“欺負瞭你我笑都來不及,為什麼要懲罰自己?”我說得理直氣壯,讓芷嫣沒瞭聲,“我就是給自己找點事做。你待著吧。”

留下默不吭聲的芷嫣,我出瞭濯塵殿,忍不住往墨青寢殿裡一飄,但見他當真坐在床上閉目打坐調息。我勾瞭下唇角,轉身飄去瞭鬼市。

我得去打聽一些消息,司馬容說的那起死回生術,到底有沒有這種可能,還有在靈停山,死瞭的那些綁司馬容的仙門弟子到底都是些什麼來路。

我飄到鬼市的時候天已經亮瞭。

與晚上的陰氣森森不同,白天亡魂鬼市裡籠罩著一層薄薄的迷霧,大傢都蔫蔫的,這才剛出太陽,神行丸店門口,素來趾高氣揚的店小二就已經直接趴在瞭地上,魅惑撩人地撅著屁股。放眼望去,整個鬼市如同被人吹瞭迷藥似的。

相比起他們這副鬼樣,我覺得我平日在大白天時,簡直是比狗還精神,還能連蹦帶跳地飄上那麼遠,雖然正午還是得躲躲日頭……

我往小樹林飄去,林中酒傢有枯木瘴氣遮擋,裡面的小二要比外面的好上一些,可來招待我的子遊也是一副困極瞭的模樣:“客官,你怎麼現在來瞭……”他說著,像恨不得馬上趴地上似的。

“我來找你打探消息……你可以躺著說。”

“啊……好。”他躺下瞭,半個身體陷在地裡,“客官你好生厲害,你上次來打聽的那個月珠,昨兒個確實變成厲鬼瞭。”

“嗯,她的事我知道,想來過不瞭多久就能恢復正常瞭。我今日來是想打探打探別的消息。”我道,“昨日夜裡靈停山可有新鬼下來?能查到他們的身份嗎?”

“這人世間一天,各處下來的新鬼可多瞭去瞭,要查他們的身份是可以,可得知道他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得花錢去大陰地府錢鋪查。”

“大陰地府錢鋪?”我默然,“那地方不隻給鬼結算紙錢,還能查人消息嗎?”

“對,因為那裡要查各隻鬼生前的功德,確定每隻鬼在鬼市裡收到的錢與買東西的價格,所以是有這些消息的。”

我捏著下巴琢磨,看來這消息是查不瞭瞭,那些靈停山的綁匪,別說姓名八字瞭,我就是連面也沒見著。還得靠墨青自己去查。

不過說到此處,我陡然想起瞭一件事:“那這般說來,大陰地府錢鋪裡,豈不是能看到自己生前的許多事?你上次說鬼會漸漸忘記自己生前的事,那等忘瞭的時候,去那裡看一眼不就得瞭嗎?”

“是可以,那裡的規矩也和鬼市其他鋪面一樣,生前功德越多的人,就能將自己的事情記得越久,因為忘瞭就可以去看,價格還便宜。可生前作惡的人,拿到的紙錢少不說,查消息的價格還高得可怕,很多人拿到的紙錢,都不夠去看一次的,所以隻能任由自己忘瞭。”

這……他爹的也對壞人有歧視!

你們大陰地府錢鋪真是時時刻刻都在逼我掀桌子!

我忍瞭情緒,問子遊:“像我這種,人給我一千紙錢,我隻能拿到一百的,去那兒查消息,大概得多少錢一次?”

子遊有些驚嘆地看著我:“扣瞭九成啊,客官……你活著的時候都幹嗎瞭?”

我斜瞭他一眼,他老老實實地閉瞭嘴,斟酌瞭一會兒道:“你這少瞭九成的錢,那一般來說,買東西價格就比普通人要貴九倍……一般人查消息,一萬錢一次,你估計得九萬,四舍五入一下,便是十萬錢。”

我怒不可遏:“你們居然還要四舍五入!九萬直接給入成瞭十萬!你們一萬錢的時候怎麼不舍成免費啊!你們坑不坑鬼!”

子遊一臉委屈地盯著我:“這規矩……不是我定的。”

我幾乎要將牙咬碎。

氣憤地在子遊身邊盤腿坐下,我抱著手開始重新琢磨燒紙錢這回事。

看來我在鬼市的開支還得增加,光靠芷嫣一個人給我拉人燒紙是妥妥不夠的。我得想個辦法,讓很多人自覺地給我燒紙,最便捷的辦法就是讓墨青直接給弄個門主令,命令萬戮門的子弟,每天每人都給我路招搖燒紙,這樣錢來得穩定又快捷,量還大,唯一的問題就是……

我要撒個什麼謊,讓墨青去下這個令……

“客官,你別愁瞭,我這兒還有個消息,說給你聽。”

我看瞭一眼埋在地裡的子遊腦袋:“什麼?”

“你不是喜歡打聽厲鬼的消息嗎,最近啊,我知道除瞭那豐州城裡的月珠,另一個地方還出厲鬼瞭。你猜那地方是哪兒,我保證你猜不出來。”

我一挑眉:“說得這麼神秘,難不成是十大仙門哪傢出厲鬼瞭?”

“客官聰明!正是那鑒心門!”

我一愣,暫且將別的事放瞭放:“你且與我細說一下。”

“這是錦州城裡傳過來的消息。”

錦州是他們鑒心門的地方,處在名門正派掌控地盤的腹地之中,鑒心門多出好劍,錦州城鑄劍世傢也極多,可謂他們仙道裡的兵器庫。

當年我掌控萬戮門,盛極之時,揮劍東指,破瞭江城,深入仙門腹地,曾欲一舉撕裂十大仙門,將他們南北分隔,再逐個擊破,便是在錦州城這兒碰瞭釘子。鑒心門以數以百萬計的仙劍在錦州城外佈下萬劍陣,將錦州城護成瞭個刺蝟。

我久攻不下,後來琴千弦趁機率千塵閣從江城周遭突襲我大後方,欲將我截斷在仙門腹地之中一舉剿滅。司馬容勸我收兵,我斟酌之後便退瞭回去。

那次征戰便也如此不瞭瞭之。

細細一想,我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知道瞭琴千弦這個人,然後在退兵回去的時候,順道抓瞭琴千弦,帶回萬戮門去觀看……當時好像本是打算看完之後殺瞭,可又覺得長得這麼漂亮,殺瞭可惜,於是便放他走瞭。

後來聽說,也是因為這件事,鑒心門與千塵閣結下瞭深厚的情誼……

“客官……”子遊一聲喊,將我從遙遠的記憶裡喚回瞭神,“你還聽嗎?”

“說,我聽著呢。”

“就是這厲鬼啊,好像本來不是鑒心門裡的人,是在鑒心門被殺掉的。據說好像那個鑒心門門主信瞭什麼起死回生術,找到瞭個什麼法子,說是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但要以命換命,於是鑒心門門主就把那人殺掉瞭,手法殘忍,導致那人不甘心,成瞭厲鬼。”

我瞇起瞭眼睛:“起死回生術啊……”

“對呀,就說這些活人凈信這些邪術禁術,等做鬼就知道瞭,一粒還陽丹還一個時辰就那麼貴,最後還得死回來,哪有什麼一勞永逸的起死回生術啊!哪怕以命換命也不行啊。現在把人整成厲鬼瞭,整個鑒心門上下不得安寧。”

“哦?”我有點驚奇,“都能幹擾活人生活啦,這是有多大的怨氣?”

“聽說死得奇慘無比。算是這百年來,最厲害的一隻厲鬼瞭。上面下令啦,讓他們錦州城的鬼,連那兒方圓十裡都不要靠近。省得被遷怒,撕個魂飛魄散,就糟糕瞭。城外的亡魂鬼市為瞭避他,都臨時搬遷瞭。”

我抱著手想瞭一會兒:“那厲鬼生前,可是姓琴?”

“咦,客官你怎麼知道?聽說那厲鬼生前與鑒心門門主還是世交好友,兩傢兒女都還有姻親呢。也不知那鑒心門門主發瞭什麼瘋,竟這般作孽。”

我靜默不言,子遊的聲音在我耳邊消失,我仔細琢磨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鑒心門門主殺瞭芷嫣的父親,看不出功法的仙門人要綁司馬容……

這些事好像都是圍繞著起死回生術來的。

他們仙門的人,到底打算幹什麼?他們打算復活……

誰?

我想起瞭一個白衣翩翩的模糊人影,其實那人的模樣我現在已經記不大清楚瞭,但我記得一件事,我發過誓,隻要我路招搖活著一天,就不允許他活過來。

雖則現在我死瞭,可在我還能看見這個世界的每一天,我都不允許他活過來。

“客官,”子遊再次喚醒我,他而今隻有半個腦袋露在地面上瞭,他目光有些怯怯地盯著我,“你方才神色……好生嚇人……你在想什麼呀?”

我站起身來,拍瞭拍衣裳:“想起瞭一些讓人不開心的往事和故人。我先回去瞭。”

子遊稍稍從地裡爬瞭一點出來:“你這便要走瞭?日頭會越來越烈的,你在店裡歇歇吧。”

“不歇瞭。”我想,如果他們仙門想要復活的人就是我所想的那人的話,可能我這段時間都歇不瞭瞭。我飄出樹林,“我去曬曬太陽,靜一靜。”

在陽光下,我艱難地從鬼市飄回瞭無惡殿。曬瞭一整天太陽,我有點虛弱,身體的疲憊讓我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想。

我躺在濯塵殿裡,望著天花板,等著芷嫣回來。

直到太陽落山前,芷嫣才回來。看見我躺在地上的模樣,她倒抽瞭一口冷氣,左右一望,往床上一躺,然後離魂出來,問我:“大魔王你這是怎麼瞭?被哪個鬼欺負瞭嗎?怎麼這魂看起來這麼淡。”

我瞥瞭她一眼:“你才魂淡。”

我坐起身來:“剛回來的時候曬瞭下太陽。”我問她,“你去找厲塵瀾要九轉回元丹瞭嗎?”

“要瞭,他說忙……讓我晚上去……”

嘖,我嫌棄地一撇嘴,往外瞅瞭一眼,但見夕陽西下,便穿入芷嫣的身體,去瞭墨青寢殿裡,他卻不在。我正打算出去,便見一個暗羅衛落在瞭我身前,恭敬地行瞭禮,對待我的態度一如我還是門主時那般禮貌:“姑娘,主上正在無惡殿忙碌,請姑娘稍等片刻。”

“哦。”我應瞭一聲,“那我去偷看一下。”我如此說著,暗羅衛卻也沒攔我,反而是一口答應:“屬下給姑娘帶路。”

這絲毫不猶豫地滿足我的要求,聽起來……簡直就像墨青吩咐過他們一樣。

暗羅衛領我去瞭側殿,像上次我偷聽墨青與北山主談話一樣,我悄悄地躲在門背後,但見墨青站在堂上,下面跪著一些人,蔫頭耷腦,似犯瞭錯,被拎回來審瞭。

他一襲黑袍,靜靜立在殿上。我遙遙望著墨青的身影,恍惚間,卻想起瞭多年之前,很多次我從山外歸來,停瞭風雪烈火的陣法,從山門前走上來,那時隔著長長的荒蕪通道,一眼便能看見一襲黑衣的墨青立在山門牌坊下,靜靜守候我回山。

每次皆是如此,其實那時根本沒什麼觸動的,看見他便如看見山門前的牌坊那樣習以為常。

每次我走得近瞭,他便退在路邊,俯首行禮。一般從山門前回山時,我身後都會跟著長長的隊伍,擺著闊氣的排場,我會仰著下巴,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走過。

他以往總穿著寬大的黑色鬥篷,從頭罩到腳,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明明是那麼微不足道的一幕,甚至我生前根本就沒有用心地去記過這場面,現在想起來,這畫面卻如此清晰。他一直守在那裡,不管我什麼時候回山,他都會是等在那裡的,第一個見到我的人。

我恍神間,墨青已將幾人處理罷瞭。無惡殿裡的人都退瞭下去,他徑直走來,在側殿外面看瞭我一眼:“來要九轉丹?”

“是來要九轉丹的,不過師父,我想先去豐州城見一下西山主,上次他托付瞭我一件事,我得去給他回個信。”

“嗯。”

他應瞭我一句,也沒多說,上前來握瞭我的手,便帶我瞬行至瞭豐州城。一同往司馬容的小院裡走著,我瞅瞭他一眼,腦子轉過一個念頭。

“那個師父呀,今天我在山下聽到瞭一些鑒心門的消息,說是他們府邸好似鬧鬼瞭。”

墨青應瞭一聲:“暗羅衛今日來報,亦是說的此事,鑒心門門主柳巍近來神志不清,府中多有怪事,卻無人知道是何人所為。”

我看瞭一眼他的神色:“我怕是我爹……所以我想去一趟錦州城,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我搓瞭搓手,咬著下嘴唇望他,對他眨巴瞭一下眼睛,擺出我所認為的最可愛的模樣,向他無聲地傳達著我的企圖。

墨青眉梢微微一動,眸中卻有幾分笑意:“你要我陪你?”

我心尖一跳,當真怪瞭,明明我就是這個意圖,可當他看出瞭我的心思,這般帶著笑意地一說,我真有幾分害羞似的。

我咳瞭一聲,連忙壓下這奇異的感覺:“錦州城深在仙門腹地,且不說那柳巍對我爹做的事,就說我現在可是您的弟子……我修為尚淺,若沒人掩護,叫他們鑒心門的發現瞭……可就壞瞭。”

“如此,叫暗羅衛繼續打探消息便可。”

“可萬一是我爹……這種事還是我親自去比較好。”

“你如此想去?”

我用力點頭。想去,當然想去,他們仙門的,不管是誰,想要折騰著復活人,讓別人起死回生我不管,可若是誰想讓我的仇人起死回生……

我就讓那誰,先來地獄走一遭。

墨青沉思片刻:“明天我將門中事宜安排一下,後天陪你去。”墨青好像每次答應我事情的時候,都答應得這麼輕易,以至於讓我覺得,放下門主的職務陪我出去走一遭,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

可我當過門主,我知道,這是一件很大的事。

墨青而今這是沉迷美色瞭。

入瞭西山主的院子,裡面已經被收拾規整瞭,西山主此時正坐在輪椅上,拿著工具在修理被摔壞瞭的木頭人。他見我與墨青來瞭,無奈笑道:“它們還沒修好,我又腿腳不便,就不給你們倒茶瞭。”

“無妨。”墨青應瞭一句。我在旁邊接瞭句話:“我就是來簡單和你交代個事,上次你托我那事,我辦妥瞭。和我上次說的一樣,以後你心裡不用有任何負擔。”

西山主一怔,隨即一笑,點瞭點頭:“知道瞭。”他看瞭墨青一眼,卻是有些嘆息道,“先門主心大,自始至終,無論何事,都心大。”

咦,他這話說的,我怎麼覺得有點別的意味在裡面呢。

我轉頭看瞭墨青一眼,卻見墨青臉上也有幾分與西山主心意相通的無奈笑意似的。

我還在琢磨,司馬容倏爾問瞭我一句:“小師侄,這六合劍的劍鞘,可還看著順心?”

小……小師侄?

我蒙瞭一瞬,隨即陡然反應過來。哦!對!墨青與司馬容曾經在一個師父門下,司馬容是墨青的師弟,墨青現在是我師父,司馬容不就成我師叔瞭嗎!

我……

我有一種瞬間從爺爺變成孫子的失落感。

可我並不能表現出來,唯有咬牙隱忍:“劍鞘……很好。”

司馬容垂下頭,一邊給木頭人上機關,一邊暗暗地笑:“我這兒沒什麼可招待你們的,站著也是無聊,你們自去逛逛豐州城吧。”

我也不想待瞭!

我轉身便走,待走到門口,聽得司馬容在院裡將木頭人機關上的東西弄得“吱呀”響,而院子裡便隻有這孤寂之聲。我沒忍住轉頭一望,但見朦朧月色之下,恍惚間,仿佛有小圓臉的輪廓正蹲在司馬容的輪椅邊。

她正撐著腦袋,靜靜地看著司馬容擺弄那些沒有靈魂的木頭人。一人一鬼,安安靜靜,卻驚人地般配。

我一眨眼,小圓臉的輪廓便又消失瞭。剛才那一瞬,就像我的錯覺一樣。

我望著一無所知的司馬容,像魔怔瞭一樣,倏爾開口對他說瞭一句:“你以後別搬傢啊。”司馬容抬頭看我,墨青在我身邊也是不解,我沒法解釋,隻能道,“總之……別搬傢就是瞭,萬一找不到你……”

萬戮門想找人,豈會找不到,我怕的,隻是小圓臉找不到他。

司馬容笑瞭笑,沖我揮手道別:“走吧,我不搬傢。”

出瞭門,我問墨青:“以前沒聽說過西山主喜歡機關術啊,他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專註於鼓搗這些的?”

“南月教修機關術,月珠在這裡住的時候,留下瞭許多小玩意兒。月珠死後,機關蒙灰,破敗不堪,為瞭修這些東西,他便習瞭機關術。這幾年,倒是修得比一般人都要好多瞭。”

我應瞭一聲,沒再多言。

我將隔日起程去錦州城的事告訴芷嫣的時候,芷嫣顯得有點蒙。

“你……這便帶我去報仇瞭嗎?”

“你若想報仇也行。”我臥於床上,躺在芷嫣身體旁邊,撐著腦袋看她站在床榻外的魂魄,“厲塵瀾跟咱們一起去,我是打算先探個消息,不過你若有本事,直接勾引他,讓他幫你把仇報瞭也妥。”

鑒心門門主活著還是死瞭,對我來說不重要。

芷嫣在床榻上坐下,背對著我,情緒顯得有些凝重。

我微微爬起來瞭一些,從她後面把腦袋伸過去,然後把頭放在她腿上,盯著她緊繃的唇角:“你不會是在猶豫,要不要殺柳巍吧?”

“不是。”芷嫣否決瞭我,“我爹……我親眼見到我爹死在他手裡,這殺父之仇,我一定要報。”

“哦,我還以為你在為柳滄嶺猶豫呢。”

她眸光一暗。“正是因為沒有為他而猶豫,所以才這麼難過。”她頭一次艱難地對我吐露心聲,“我喜歡滄嶺哥哥,可他的父親,我必須殺。”

我一撇嘴:“喜歡算個什麼,將他晾著,隔日找個比他長得好看的,三兩天就把他忘瞭。”

芷嫣瞋瞭我一眼,我從她腿上坐瞭起來:“無論如何,從報仇的角度來說,你現在應該感到高興才是。你這個身體這段時間以來,吃瞭兩顆九轉丹,還在我的指點下調息打理瞭這麼久,與之前的你早已有天壤之別。這柳巍我雖然沒有與他正面交過手,不過我與他的長輩倒是交過手,想來這小輩比他老子,身手也高不到哪兒去。

“別說墨青現在要幫你,就算墨青不幫,我入你的身,給你爭爭氣,殺瞭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把你的身體在晚上的時候讓給我,圖的不就是這個嗎?現在你大仇即將得報……”我抬起手,捏住瞭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拉下來瞭一點,有些霸道地迫使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你愁個啥?”

芷嫣乖乖地任我折騰,難得地,眼眸裡全數退去瞭稚嫩與天真:“我來萬戮門之前,親眼看見我爹被柳巍一刀刺入心房。我爹臨死之際,拼瞭最後的力氣,送我離開,我無助地在江湖上遊走許久,找到大伯父。我與大伯父說,是柳巍殺瞭我爹,可沒人信我。

“他們都以為是我神志失常瞭,以為我瘋魔瞭,那好,他們說我走火入魔,我便當真入魔。”她盯著我,“於是才有瞭那天,我在你墳前的那頭破血流的一撞。”

我點頭,這些前因後果,我大致也猜瞭個七七八八。

“我隻是到現在也不明白,柳巍老兒,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突然害瞭我爹。”

“那咱們就去查唄。”我松開瞭她的下巴,“你要查的真相,與我要查的事情,應該是同一件。”

“你要查什麼?”

“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