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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厲鬼出世

看來芷嫣的爹,死得很想不通啊。

我與芷嫣商量好瞭,隔日凌晨,我便上芷嫣的身去找墨青,然後與墨青一同瞬行至錦州城,先在錦州城裡安頓下來,待得天一亮,芷嫣自動回魂,她便也一起飄過來瞭。

然後白天找傢客棧住下,讓墨青幫著打掩護,他一個一身氣息返璞歸真的魔,雖則現在身上還有點傷,但要掩蓋芷嫣身上這點仙魔夾雜的氣息,還是不在話下的。

到瞭晚上,我與芷嫣便可將這肉身拋下,鉆進鑒心門裡打探消息。

若是能見到那傳說中的厲鬼,我充當芷嫣與她父親之間溝通的橋梁,便可從她父親嘴裡,知道他身亡的真相,打探出消息瞭。

我安排得很好,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是夜,我與墨青一同瞬行到瞭錦州城。相比世俗繁華的江城與晝夜不分的豐州城,錦州城要顯得嚴肅沉靜許多,一如那些王朝首都,莊嚴肅穆。

天色晚瞭,偌大的城,整個落下瞭法術禁陣,裹得嚴嚴實實使人無法瞬行至城內。城門落鎖,看守嚴格,巡邏的一半是士兵,一半是鑒心門人,每人腰間都是一把好劍,不愧萬劍之都的稱號。

我在城外瞅瞭一眼,也不著急:“師父,今晚咱們先在城外隨意找傢客棧歇息吧,明天再喬裝入城。”

墨青自是依著我。

錦州城外的小客棧有許多,都是給趕路到這裡,卻因為錯過時間而無法入城的人歇腳用的。歇腳的人有修仙者,也有普通人。

我與墨青隨意挑瞭一傢,要瞭兩間挨著的上房,我與他各一間,回瞭屋去。

獨自在房間裡待瞭一會兒,我便坐不住瞭,大晚上哪是睡覺的時候!我貼著墻壁,聽瞭聽墨青那邊的動靜,然後敲瞭敲墻:“師父。”

墻那邊不一會兒便傳來瞭詢問的聲音:“怎麼瞭?”

嗯,這客棧的墻壁用料可真是單薄,不過我喜歡:“我睡不著。”我問他,“你在幹什麼呢?”

“打坐。”

“我這樣會吵到你嗎?”打坐的時候有人在耳邊叨叨,當然會被吵到,墨青卻道:“不會。”

我瞥瞭一眼墻壁:“當真不會?”

“有你說話,更易靜下心來。”

我一愣,沒想到墨青竟是個這麼會說情話的人。我本想調戲調戲他,打發一下時間,卻被他這一句話,輕而易舉地說得臉紅瞭。

我咳瞭一聲:“我也去打坐。”我坐上床榻,凝神閉目,將後背倚靠在床頭上,然後離瞭魂。芷嫣的身體還穩穩地坐著,我穿過墻壁,徑直入瞭墨青的房間。

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完全不用擔心墨青會看見我,於是我站在他的面前,放心大膽地打量著他。

他果然在打坐,閉著眼睛,背脊挺直,素來盛滿星光的眼睛閉上瞭,卻自有另一番沉靜莊嚴。如果說琴千弦打坐的時候像廟裡供的慈悲的佛,那墨青便像神位上不染纖塵、高高在上的神。

一個魔王遺子,卻沒有半點魔性……

我本應是很看不慣這種模樣的他的,我應該是喜歡薑武那種肆意猖狂的模樣的。

可像魔怔瞭一樣,我看著墨青的臉,目光掃過他的眉眼、鼻梁,指尖劃過他的臉頰與嘴唇。他能感覺到我嗎?我想,他一定是感覺不到我的。

我無論做什麼,他都不會知道。

心頭陡生一股欲念。

我的指尖在他唇上劃過,忽然很想知道這神像唇間的溫度。是如他掌心一般微涼嗎?還是比烈火更加炙熱?

我湊上前去,以唇瓣輕輕觸碰他的嘴唇。

輕擦而過。

沒有感覺到任何溫度,本來我與他之間隔著生死,是不可能感覺到彼此的,可等我睜開眼睛,我發現,墨青不知道什麼時候竟也睜開瞭眼。

仿佛一記清鐘在我耳邊撞響,我一愣神,扭頭慌不擇路地就往外面躥,躥到瞭房頂上,繞瞭兩大圈,才堪堪停住瞭。

然後反應過來,我慌什麼……

剛才墨青的目光都沒有落在我臉上,想來是沒感覺到我,他本來也不可能看見我!我跑什麼!再說,就算看見瞭又有什麼,我就是親瞭他,調戲瞭他,哪怕今天把他給推倒瞭,那又怎麼瞭!

怎的這般沒有出息!

我拍拍自己的臉,然後從房頂上倒著躥瞭過去,下面便是墨青的房間。我掛在房梁上,靜靜看著他,隻見他還是坐在床榻上,目光不知落在屋裡哪個角落,神情好似在思索些什麼。

沒有再管他,我兀自回瞭芷嫣的房間,也不急著上芷嫣的身,就這樣躺在床上,有些發呆。

白天芷嫣回魂,落到錦州城地界,她登時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也沒有發覺我有什麼不對。

離開客棧,芷嫣與墨青一同進城,打算在錦州城裡找傢客棧先安頓下來。

一路上她與墨青一句話也沒說,過城門的時候,看見挨個兒查看路人的守城士兵,她顯得有些緊張。我在旁邊提醒她:“你不要怕,墨青在你這個身體上施瞭迷術,他們看你,隻會覺得你是一個五官平平的人,認不出你,也記不住你。盡量放輕松一點。”

芷嫣深深吸瞭兩口氣,跟在墨青身後,亦步亦趨地往城裡走。

在即將過城門口的時候,一個士兵倏爾將墨青與芷嫣攔下。

芷嫣沒什麼表情地讓他們審瞭一番,他們詢問瞭名字與來處,芷嫣皆答得頭頭是道。我在旁邊看得很是贊許。

入瞭城,隨意找瞭傢客棧,等到晚上,我與芷嫣皆離魂飄出,我贊她道:“你今天白天,說謊說得也很是順溜瞭嘛。”

芷嫣點瞭點頭:“在他們面前比起平時在厲魔頭面前演戲,要輕松多瞭。”

我一挑眉,一想也是,她這每天都是在天底下最大的魔頭面前演戲,這歷練出來的膽子,自然也不一般瞭。我拍瞭拍她的肩:“得謝我。”是我給瞭她成長的機會。

芷嫣瞥瞭我一眼,神情不似平時那般輕松,她透過客棧窗戶望瞭眼隔著兩條街的鑒心門:“我們走吧。”

我點頭,一邊往鑒心門飄,一邊問芷嫣:“你有沒有覺得今晚夜色有什麼不同啊?”

芷嫣奇怪地反問:“有什麼不同?”

我知道瞭,她一定是看不見現在這景象——天上明月已經被黑霧纏裹遮掩,怨氣煞氣在鑒心門燒出駭人的烈焰,地上蒸騰著黑氣,如藤蔓似的在往我與她的腿上纏。

還是別讓她看見吧,我心道,就算知道這些是她父親弄出來的,她估計也會被嚇死。

不愧是百年來的第一厲鬼,看來芷嫣的爹,死得很想不通啊。

芷嫣的爹姓琴名瑜,雖是琴千弦的弟弟,卻沒有修菩薩道,而是繼承瞭祖上的基業,經營著一個半大不小的仙門。又因著琴千弦的這層關系,那些虛偽的名門正道,也將他捧得甚高,雖不算十大仙門之一,可也算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世傢大門。

多年之前,我劍指仙門,殺至錦州城,琴千弦在後面燒我後院,我因此撤兵。是以琴千弦算是鑒心門的一大恩人。千塵閣與鑒心門自那時起便私交甚好,連帶著與琴瑜也一同交好,兩派子弟互相交流學習,共談人生歲月,最後甚至還結上瞭姻親關系。

這都是芷嫣告訴我的。

聽起來是一幅好生安樂的世傢畫卷,可配著如今這情景一同觀看,就顯得尤其可笑瞭。

芷嫣顯然是來過很多次鑒心門的,對其中構造清清楚楚,她一邊說著一邊走,眉宇間全是過去安樂的時候帶來的刺痛。

我分心聽著,偶爾應個一兩句,行走的方向卻無比堅定。

到最後,快入一個房間之際,芷嫣才陡然停下來,轉頭問我:“你怎麼知道柳巍的房間在這兒?”

“我不知道。”我抬頭望著這屋裡散發出來的沖天怨氣,我隻知道芷嫣她爹最有可能在這兒。

可還沒來得及向她解釋,我忽聞屋中陡然傳來一聲憤怒的嘶吼,其聲沖天,震耳欲聾,歇斯底裡,令人聞之發怵:“何人擾我!”黑色的怨氣如火山噴發似的洶湧而出,已經遮擋瞭周圍的一切景色。

芷嫣像感覺到瞭寒冷似的,倏爾打瞭個寒戰,這是她第一次以這魂魄之體有瞭對外界溫度的感知。

我微微沉瞭臉色,果然誠如子遊所說,這厲鬼厲害到已經可以影響活人的世界瞭。

忽然間,黑色怨氣猛地從屋裡沖瞭出來,我眉頭霎時間緊皺。芷嫣見我如此表情,一時也有些緊張:“怎麼瞭?”

我手腳利落地一把將她抓瞭過來,當盾牌似的擋在身前。我躲在芷嫣背後,隻小心地伸瞭個腦袋出去,正色喊道:“琴瑜。”

芷嫣掙瞭一下,動瞭薄怒:“你怎能直呼我爹的名字!”

哼,講究什麼,論輩分,我叫他兒子,叫你孫子你們都得應著。

我懶得搭理她,隻對那團黑氣道:“這是你女兒芷嫣。你先別沖動,冷靜看看。”

面前翻湧的黑氣微微一頓,仿佛稍微平靜瞭一下似的。漸漸地,那團濃濃的黑氣散去,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男子在裡面露出瞭面目,眉宇的輪廓、氣質與芷嫣有七分相似,在他們臉上就寫著血緣二字。

他望著芷嫣,沒有眼白的眼睛漸漸退去瞭烏黑,聲音不似方才那般淒厲,而是有幾分沙啞困惑:“芷嫣……”

芷嫣沒聽到,但她像感受到瞭什麼似的:“大……大魔王,我爹在這裡?”

見這琴瑜情緒穩定,我伸出瞭手,指著芷嫣的臉道:“沒錯,這就是你女兒芷嫣。她現在歷經千辛萬苦來找你瞭,想詢問你一些事,你冷靜點,好好地回答,不要辜負她的辛苦。”

“芷嫣……”琴瑜晃晃悠悠地往這邊飄,而芷嫣隻在我前面一遍又一遍地問著:“我爹在嗎?他在對不對?為什麼我看不到他?”

嗯,不愧是父女倆,這忽視人說話的本事真是一模一樣。

我靜瞭靜,先搭理瞭芷嫣:“你又沒死,之前除瞭我不是也看不到別的鬼嗎。”我指著琴瑜對芷嫣道,“你有什麼話就說,他能聽到。”

芷嫣默瞭一瞬,一時間竟不知道能說什麼似的,於是我貼心地幫她問瞭:“琴瑜,你女兒想問你,柳巍為什麼要殺你?”

琴瑜飄到芷嫣身前:“吾兒,為何會變成如此?是何人,何人害瞭你……”他神色一厲,“是那柳巍?”說著他周身便又起瞭黑氣。

我連忙斥住他:“別激動,你女兒隻是自己離魂來找你而已,想問清事實真相,並沒有被誰害,她而今還活得好好的。”

琴瑜的目光終於落在我臉上:“你是誰?”

咦,居然認不得我這張臉瞭嗎,看來是已經將別的事都忘瞭。“我是你女兒新結拜的大姐姐,來幫她的。”我睜著眼睛說瞎話,芷嫣卻也沒心思來戳穿我,“你且說說,柳巍他為何殺你?他到底想做什麼,摸清他們的目的,我們才好幫你報仇。”

“報仇……”琴瑜一怔,“我不要你們報仇,你們走,柳巍害瞭我,還欲加害吾女,你們趕緊走!”

我瞥瞭芷嫣一眼:“為何還要害芷嫣?”

“血……我琴傢的血,能幫他復活人。我的血不夠,他便還要芷嫣的。”琴瑜提到此事,情緒激動,一邊痛哭,一邊憤怒,“鑒心門對我琴傢打的卻是如此算盤,虧我生前將他們視為至交。柳巍!柳巍!柳巍不死!我不甘心!”

怨氣沖天而起,我隻沉瞭臉色,靜靜地盯著他:“他要復活誰?”

“金仙,洛明軒。”

這幾個字一出,雖是一如我所料,可我還是如被人打瞭一拳一樣,悶痛之後,是滔天之怒,壓在心口。我按捺不發,嘴角一勾,冷冷一笑:“鑒心門的膽子,果然夠大。”

芷嫣在旁邊問我:“我爹說什麼?誰要害我?他們復活誰?”

我隻盯著琴瑜:“他們把洛明軒的身體藏在哪兒?”

“便是此屋地下三丈處。”柳巍亦是咬牙切齒,“洛明軒在那兒,有至聖結界,我進不去。”

洛明軒活著的時候修瞭個金仙之體,是這天底下千萬年來的第一人,於是他現在半死不活瞭,這金仙之身仍在,對妖魔鬼怪,卻還是有威懾力……

我往柳巍屋裡飄。芷嫣欲在我身後喚住我:“大魔王你要做什麼?”

我一轉頭,盯著她:“我要幫你報仇啊。”言罷,我一頭鉆入地下。

鑒心門在地下宛似建瞭個地宮,彎彎繞繞,機關眾多,可這些對鬼魂之體的我來說根本沒有意義。

一直落到地下三丈處,終是尋到一處散著金光的石室,尚未靠近,我便覺得我這魂魄像被陽光炙烤瞭似的,渾身無力,越靠越近,甚至胸口還隱隱有刺痛感。

待直接穿過一個石門,登時進入瞭一冰室之中,內裡金光更甚。我強壓疼痛,目光一掃,在室內見一寒冰床,而上面躺著的那白衣男子,正是我的仇人。

洛明軒。

我飄到他身邊,壓著身體裡撕裂般的疼痛看著他。心道,對,他就是這個樣子的,道貌岸然。

我目光一轉,看見他所躺的冰床微微凹陷,像從冰床下面湧出來血液一樣,將他的身體浸泡在瞭鮮血裡。一襲白衣被浸染成鮮紅色,帶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的純潔至聖,真好,真適合他。

我伸出手,欲放在他的頸項之上,欲將五指化為利爪,刺穿他的皮肉,然後把他腦袋給擰下來,讓這個世上,再無人可修補他的身體,再無人能動讓他復活的心思。

可我的指尖尚未觸碰到他,便聽“嗞”的一聲,猶似肉落在鍋裡的聲音。

我看瞭看我的指尖,顏色幾乎淡得快沒有瞭,鉆心的劇痛傳來,令我沉瞭眉目。

我這鬼魂之體,碰不瞭他。

身後石門微微一開,有人說話的聲音傳瞭進來:“琴芷嫣抓不到?”這卻是一個女聲。她旁邊有個渾厚的男聲答道:“厲塵瀾將她放到瞭無惡殿,擒不來。”

我轉頭一看,見瞭這兩個人,登時瞭悟。

是柳巍和柳巍的姑姑——柳蘇若。

說來,這卻也是好久不見的一個“故人”。

在這兒躺著的金仙洛明軒乃與柳蘇若有一紙婚書卻尚未成親的丈夫,因為在他們成親的那一天,我就把洛明軒給“殺”瞭。可又因著洛明軒修瞭金仙,其實是個不死之身,於是就一直這般昏睡著,不省人事,讓柳蘇若一直守活寡到現在。

我雖沒有針對這個女人,可想來,這個女人心裡必定是恨極瞭我。

柳蘇若走到洛明軒身邊,看瞭看這洛明軒一身血水,她眸色沉凝:“琴千弦呢?他修菩薩道,身體裡的血更為純正,將他殺瞭,放血滋養,於明軒而言,當是最好。”

“琴千弦修菩薩道,於十大仙門之中名聲極望,而今世人更是無人知曉他修為如何,要設計他,怕是不易。”

我瞅瞭一眼語調平淡地答話的柳巍,隻見他雙目失神,神情空洞,就似一個提線木偶。我約莫猜到這大概是中瞭他姑姑柳蘇若的惑心術瞭。

搞瞭半天,琴瑜的死,芷嫣的外逃,洛明軒的復活,都是這寡婦主力策劃的啊。

我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這姑侄二人,知道他們如今雖得瞭琴瑜的血,可也暫時無法真正讓洛明軒蘇醒,我心頭那股燒心的怒火便也散瞭些許。

沒成事就行,我總有辦法讓你們成不瞭事。

“琴芷嫣抓不到,琴千弦殺不瞭。”柳蘇若坐在冰床旁邊,神色寂寥,“你是要讓我,硬生生地錯過使明軒蘇醒的機會嗎?”

柳巍垂下瞭頭:“琴傢人,血脈至純至潔,乃復活聖藥……”

我一邊聽著他們姑侄倆的對話,一邊忍著痛在石室內轉悠瞭兩圈,以前活著看不見魂魄,現在死瞭能看見鬼瞭。本想著洛明軒的鬼魂會不會在這附近,可繞瞭兩圈,也沒發現有別的鬼魂存在。

洛明軒不會死,所以他的鬼魂不可能是去投胎瞭,他生前一個金仙之體,高高在上慣瞭,就算死瞭,也定然不屑於與其他孤魂野鬼做伴,鬼市那種陰森之地,也是不會去的。

他最有可能的就是一直守在這裡,而如今他沒在,那就證明,他的魂魄多半是與身體一起沉睡瞭過去。

這樣很好。

我想,我殺不瞭他,那就讓他不管是生是死都不能蘇醒,無法領略這世間的美好,無法再去創造屬於自己的新的記憶。這樣,他就和死瞭差不多瞭。

“……他們的血本是不可復制的,可而今江湖之上,我知曉有一仙門,所修功法,亦會將自己的身體練至至純境地。”

“哪個仙門?”

“觀雨樓。”

聽到這番對話,我微微轉瞭目光,不出所料地從柳巍嘴裡聽到瞭三個字:“沈千錦。”

雖然我不太清楚他們說的至純至潔的血液是什麼玩意兒,不過我知道,觀雨樓她們那一系的功法,需要練功之人心思至純,不可有邪念、雜念與欲念。

是以所練觀雨功法之人,不可動情,一動則傷,積毒於體內。

多年之前,顧晗光抱著情毒發作的沈千錦來求我,所以我有幸見過傳說中情毒的模樣。

那叫一個淒慘,每根頭發絲都似要結冰一般,哈氣成霧,身體一塊一塊被凍得發青發紫,僵硬著無法動彈,直至最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變成一座冰雕。

我花瞭大力氣才與顧晗光一同救回瞭處於生死邊緣的沈千錦,顧晗光將沈千錦的情毒過到自己身體之中,變成小孩,常年畏寒。可即便是這樣,也還不夠,因為隻要沈千錦有一天動情,她體內就會再次積攢情毒。於是顧晗光隻好施以金針,親手抹去瞭沈千錦腦中關於他自己的記憶……

柳巍繼續道:“沈千錦的血雖比不得琴傢這般天然,然而如今我們已得瞭琴瑜的血,再加上沈千錦的,使金仙蘇醒,或成可能,且相比現在對我們有所防備與顧慮的琴千弦和現今待在萬戮門的琴芷嫣,她更好得手。”

柳蘇若盯著洛明軒的臉,淡然道:“那便把這沈千錦請來吧。”

“已經來瞭。”柳巍道,“昨日我已遣人尋瞭借口,將她請來瞭,而今,她正在廂房之中。我現在來,便是想通知姑姑,您可動手瞭。”

柳蘇若一笑,站起身來:“我這侄兒辦事,當真周全。”

兩人說著,往石室外走去。

他們是打算去害沈千錦瞭?

且不說這洛明軒我不能讓他醒,便說這沈千錦吧,當年雖是顧晗光來求我,可我也是花瞭那麼多功夫才將她救回來的。你們說要殺,便能殺?

我可不許。

我往石室外一飄,躥上瞭地面,但見芷嫣急得似無頭蒼蠅一般在地面上瞎轉轉,而在她身旁的琴瑜則一直目光悲傷地盯著她。

“別瞅瞭。”我斥瞭琴瑜一句,“有正事讓你辦。”

琴瑜轉頭看我,芷嫣卻在這時撲瞭過來:“大魔王你去哪兒瞭!”她看瞭看我的身體,登時嘴一撇,跟要哭出來似的,“你怎麼又魂淡瞭?你下那地室,我靠近就有疼痛感,你怎麼下去的?怎麼待這麼久?怎麼不早點出來?”

“就是因為一疼你就退,所以你才不知道我去哪兒瞭,不知道我怎麼能在裡面待這麼久,所以不管以前還是以後你都不會知道我為什麼是大魔王而你為什麼是小蝦米。”

我打發瞭她,在她愣神的時候,把她往旁邊一推,盯著琴瑜道:“觀雨樓的沈千錦你可識得?柳巍說他今晚欲害沈千錦,像害你一般,取她的血。我現在要去找人幫忙,你找到沈千錦,用盡所有的辦法將她護住,你動靜越大越好,我片刻後便來。”

琴瑜聽聞我話語的前半段,已經是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待我說完,都不用吩咐,他自己便化為一股黑影,往空中一躥,登時消失在瞭我面前。

我喚瞭芷嫣一聲:“走,先回去。”

芷嫣連聲問我:“到底怎麼瞭?發生什麼瞭?”

從鑒心門飄到外面客棧還有一段路,我索性便將這其中事宜與芷嫣說瞭一通。芷嫣聽罷一陣靜默,似消化瞭好一會兒,她才自言自語地呢喃道:“在鑒心門這麼多年,我竟從來不知,地下原來還藏著金仙屍身……可為什麼是金仙……不是說他仁慈寬厚,是得大成的人嗎……”

我瞥瞭芷嫣一眼,看來這仙門的工作做得還是挺好的嘛,洛明軒都死瞭這麼多年瞭,他們這一代的小輩竟然還知道他。

“可為什麼現在為瞭復活他,就可以害瞭我爹呢?金仙是一條命,我爹就不是瞭嗎?他們這復活過來的……算是什麼金仙。”

我冷冷一笑:“什麼金仙,不都是修仙的人封的嘛。這些人模狗樣的傢夥……”我頓瞭頓,倏爾想到瞭鬼市,想想這些面上仁義道德,背地裡壞事幹盡的修道者,等變成瞭鬼,也會受到與我同樣的待遇,頓時便覺得一陣暗爽。竟忍不住開始琢磨,幹脆我早點把他們都變成鬼得瞭。

攛掇墨青放個大招,將他們通通帶走。

我這邊心裡暗爽著,芷嫣卻又問瞭我一句:“當初你為什麼要在金仙成親時殺瞭他呢?”

我望著面前快趕到的客棧,淡淡答瞭句:“因為他害瞭我和我唯一的親人。”

芷嫣一怔,愣神問我:“你的親人?誰?”

江湖上沒人知道路招搖竟然還有一個親人,可我那麼清楚地記得,在我還小的時候,在我的故鄉,一片窮山惡水的地界裡,我的族人一個個消失,甚至父母也在我有記憶之前不見瞭蹤跡,最後隻剩我和我姥爺待在黑壓壓的山溝裡。他整天喝酒,喝得醉醺醺的,然後想起來便教我一會兒功法。

我尚記得他告訴我,外面世界的人都是要自己選擇的,修仙修魔,修各種道,而隻有我們這一族的人沒法去選,因為我們生而為魔,隻能修魔道。

我自幼天賦高,窮山惡水裡全是瘴氣,正好有助於我的成長,我從沒覺得修魔道有什麼不好。

直到有一天,陡峭險峻的懸崖上忽然墜下來瞭一個金光閃閃的人,他身受重傷,命懸一線,我那時從沒見過這麼幹凈且漂亮的外界人。

我將他從山石間帶回,給他療傷,他問我是什麼人,問我為何在此,問我為何修魔。

我那時沒有心計,山溝裡長大的土丫頭一個,便毫無防備地將自己的事告訴他瞭。然而當時他聽罷我生而為魔的事,也沒說什麼,他隻告訴我,即便生而為魔,也可以心懷善念,亦可成善德。

我信瞭他。

我照顧他,從他傷重直至傷好,能用瞬行術瞭。在這期間,他一直對我和顏悅色,溫柔地教我背習仙門戒律,告訴我如何行善積德,如何盡最大努力做到造福人世,不虛度此生。

我將他說的話一字一句地背瞭下來,那麼清晰,清晰得直到現在,我也記得。少殺戮,不作惡,是他在我耳邊日日夜夜念叨的話。

從此我便心心念念地想要做一個好人。

我努力修習功法,想出去名揚天下,想用一個魔的身份去造福人世。

我不顧姥爺反對,終於離開瞭故鄉。我去瞭塵稷山,偶然撞見瞭被十大仙門圍攻的墨青,我救下瞭他,因為不恃強凌弱,不以多欺少,是洛明軒告訴我的。

這是他告訴我的道義。

可是後來,我與墨青道瞭別,將他留在塵稷山。我想去找洛明軒,想去告訴他,我和他約定的事情,我努力做到瞭,我打算跟在他身邊,以後與他一起做好人……

最後當我終於找到洛明軒時,迎接我的,卻是十八道仙法禁術,囚困於我,欲將我鏟除。

那時在金光之外,他又說瞭,用和當初懸崖之下完全不同的態度與語氣,高高在上地同我說:“你生而為魔,定為天地邪惡之最,其心必邪,其行必惡,得之必誅。”

我方才醒悟,原來,當時危險之境,他身受重傷落在我的手中,怕我加害於他,於是對我百般討好,甚至還編出瞭一心向善這種屁話。

我身陷囹圄。

最後是我姥爺離開瞭他守瞭一輩子的窮山惡水,前來仙門救我。我姥爺以一己之力,撞碎瞭禁錮我的仙術,以身做護,拼死送我離開,讓我逃回瞭那窮山惡水的山溝裡,他則留下來,與洛明軒相抗。

我沒見到姥爺與洛明軒那一戰,雖然在後來隱隱有聽過世人傳說,洛明軒與一不知名的魔修在洛明軒的鳳山之上的一戰,幾可顛倒山河,但最後還是洛明軒贏瞭。

那“不知名”的魔修,別說下落,連灰都沒有留下來一點。

而我被姥爺送回瞭那山溝裡。我在那裡躺瞭整整三個月,身上爛兮兮的傷口才慢慢愈合,斷裂的筋骨也才開始重新生長。

我咬牙在山溝裡等,無望地等瞭許久,也未將我姥爺等回來。

待得身上傷好,我從山溝裡走瞭出去,當時時間已經過瞭半年,半年之前,我姥爺與洛明軒那一戰已經沉淀瞭下去。而江湖之上,風波再起,不停地有新的厲害魔修出來,洛明軒又忙於其他事務。

我姥爺死在瞭他的手上這回事於旁觀者而言,已不再重要瞭。

而重傷的我逃出,更是沒人會想到傷成那樣的我竟然還會活著。

我沉淀瞭心性,又來到瞭塵稷山,撿回瞭一直留在塵稷山上破廟裡的墨青。養好身體,我重拾舊河山,放出瞭話去,當年力戰十大仙門的女魔頭路招搖,重新出山瞭。

女魔頭欲建一門派,名為萬戮,招賢納士,欲收極惡之徒,誓要戮盡天下修仙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