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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妥協應婚事,懷疑人現身

另一邊,玄武湖旁。

一群軍統的特工在玄武湖邊拉起瞭警戒線,一些人勘察著現場。

玄武湖上煙霧蒙蒙,雨一直在下,四周依然濕漉漉的。羅立忠和沈放就站在一邊看著,旁邊是副官為他們撐著傘。

現場的法醫偵查完畢走瞭過來匯報著:“羅處長,沈專員,死者身份已經確認,叫汪洪濤,警察廳緝私隊副隊長,經過初步的檢查,身上有一處彈孔,打穿瞭腹腔,但他真正的死亡原因是溺水。”

羅立忠一邊聽著,一邊和沈放看著汪洪濤的屍體,似乎是覺得哪裡不對勁,皺瞭皺眉頭,扭頭對沈放說:“中統那邊在全城秘密搜捕瞭一夜,人卻被我們找到瞭,隻可惜是個死人。”

“要不要通知中統方面。”

沈放盡量地掩蓋著內心的波瀾。

羅立忠撇撇嘴,覺得這樣上桿子獻殷勤,這也實在是丟瞭面子,晃瞭晃腦袋道:“用不著,他們早就知道瞭,就像他們剛一行動我們就知道瞭一樣,等著他們來要人吧。”

說完他又圍著汪洪濤的屍體轉瞭一圈,說出瞭他早已經看出來的端倪:“你覺不覺得這個汪洪濤死的有點奇怪?”

沈放眼睛一亮:“怎麼?”

“他真的是死在這湖裡的?”

見沈放沒說話,他又提到:“看不出來麼?從中統開始圍捕他到現在差不多十個小時瞭,你應該看過長時間溺水的屍體是什麼樣。”

瞧不出來,這個平日裡看著沒啥能耐的笑面虎,心思居然這般縝密,有著和他哥哥一樣的分析能力。

沈放被羅立忠看得不自在,隻能硬著頭皮說著:“如果這傢夥中槍跳進湖裡再也沒出來的話,屍體泡水浮腫的程度不夠,也許他沒在湖裡待這麼久。”

羅立忠這才笑瞭:“對,這個傢夥一定沒泡在湖裡這麼久。也許他去找過什麼人接頭或者交代瞭什麼又回到這湖裡想掩蓋他的行動。而且他的槍傷不至於當時就斃命,如果救治及時也許能活下來,可他居然還是死在湖裡瞭。”

隨即他又陰沉著臉說道:“這個汪洪濤挺厲害的。”

沈放沒有再接話。

從玄武湖出來往外走著,羅立忠忽然問沈放:“汪洪濤平日有沒有什麼異常?”

沈放謹慎,搖瞭搖頭:“我跟他不算熟。”

前些日子他們過密的來往,但凡有心查他的人都能知道。

羅立忠笑瞭,帶著些懷疑的眼神看著他,果然說著:“我以為你們是朋友,而且你們關系好像還不錯。”

“別開玩笑瞭。我就是被汪洪濤拉著去過幾次賭場,跟這個小警察真算不上朋友,更別說他是共產黨瞭。”

沈放不動聲色,臉色瞧上去有些不好。羅立忠瞧瞭他一會,忽然間一笑,拍瞭拍沈放:“你緊張什麼?這傢夥平時表現的太不像個共產黨瞭,我都有些意外,不過想想也對,沒人會把共產黨寫在臉上,他們就是可以滲透在你我身邊,讓人毫無察覺毫無防備,像變色龍一樣生活在各種環境裡,這才是共產黨最可怕的地方。”

沈放心上松瞭一口氣,嘴上又嘆瞭口氣:“是啊,如果共產黨都在臉上寫著字兒,也用不著我們這麼費盡心思地去找瞭。”

並肩而行,走到車邊上,羅立忠突然站定,揣摩著:

“汪洪濤突然被中統的人秘密抓捕,說明中統掌握瞭什麼線索,或者有什麼秘密的線人。”

沈放看著羅立忠的神情,這會兒越發對他欽佩,看來日後不僅得防著他那個哥哥,眼前的這個人也是一顆定是炸彈。

“我也這麼想,這個案子咱們一處得繼續跟下去。”沈放隨聲附和。

羅立忠自嘲地笑瞭:“現如今,軍統中統就知道在黨國內部相互滲透,卻不知道合力圍捕共產黨。老弟想在黨國情報系統裡站穩腳跟,整天的隻想逍遙自在可不行啊。”

“也是,該往上走是得往上走啊,要不忙活半天也不知道為瞭什麼。”

“哎呦,聽老弟這話好像老弟想通瞭點什麼。”

前些日子還說他想逍遙的主兒,如今改瞭口,羅立忠瞇著眼睛瞧著沈放。

沈放明白,要查下去找真正的叛徒,自己必須要爬的更高,也必須成為一個變色龍,適應現在環境的變色龍。

所以沈放做瞭一個決定,他要回傢,回那個他很厭惡、厭煩的傢。

“當然,不能羅處長點撥那麼久我還食古不化。”

“恭喜沈老弟,有你這句話,未來前程似錦指日可待啊。”

沈放心上其實不是滋味,面上卻打哈哈地笑瞭。

行動就從今天開始,傍晚的時候沈放便回瞭沈宅。

屋內開瞭燈,暖黃色的光線讓人覺得很舒心很柔和。

胡半丁看到沈放,很是驚訝。

“二少爺”。

沈放脫下外套,正準備掛起來,胡半丁已經接瞭過來,一面對室內喊:“老爺,大少爺,蘇姑娘,二少爺回來瞭。”

這仿佛是天大的事情一般。

“是沈放回來瞭嗎?”

隨著蘇靜婉的聲音,沈柏年的身影已經出現在瞭樓梯口,正朝樓下走來。沈放呆立在那裡,目光隨著沈伯年挪動著,而後蘇靜婉的身影也出現在瞭樓梯口。

“回來瞭?”沈伯年沒有喜悅,面色沉穩。

沈放點瞭點頭,他繼而對胡半丁:“讓廚房多準備幾個菜。二少爺喜歡吃鹽水桂花鴨,再準備點兒酒。”

父子兩個人靜靜地坐瞭一陣子,由於上次鬧得實在有些僵,氣氛一度十分尷尬,就那樣一直候到瞭沈林回來。

一傢人坐在飯桌旁吃飯,胡半丁站在一邊服侍著。沈柏年悄然為沈放夾瞭一塊鹽水鴨。

蘇靜琬咧嘴一笑:“這頓飯可讓咱們等瞭有些日子瞭,要我說,沈放,你的脾氣也得改改,別總跟老爺子慪氣。”

“別這麼說,我什麼時候敢跟父親大人慪氣。”

蘇靜琬被他的態度嚇瞭一跳,忙話題:“好好好,沒慪氣,沒慪氣。”

邊上沈柏年見他似乎心情不錯,清瞭清嗓子,老話常談:“好瞭以前的事兒不說瞭,你既然回來瞭,那麼傢裡對你的安排,你聽還是不聽?”

要擱常日裡,這樣一句話說不定沈放早就拍屁股走人瞭,可今日沈林心上其實一揪,卻意外瞧見沈放淡定自若。

“您說的是我和姚碧君的婚事對吧?我答應瞭,其他還有什麼,你們定吧。”

他今日回來本就是尋著槍口撞,等得就是他這句話。

沈柏年意外:“你答應婚事瞭?”

沈放依舊悶頭夾菜,隨口應瞭聲:“嗯。”

良久,沈柏年像是才反應過來,臉上終於露出瞭笑容。

“好,好,答應就好。來,吃菜。”

隨即他再一次為沈放夾瞭一塊鹽水鴨,還語重心長說瞭一段話:“抗戰剛剛勝利,眼下的國民政府問題重重,你們兩兄弟都在黨內謀職,我希望能通過你們兩兄弟的努力,能讓國傢有所改變。我年齡也大瞭,你大嫂不幸早逝,你哥一直沒有再娶,沈傢不能就沒瞭香火,怎麼也得讓我抱個孫子,哪天我走瞭,也好沒什麼遺憾。”

從前沈放與他頂著來,他自然是表現得更強硬。這會兒忽然間轉變,沈伯年心裡的憂傷往上翻湧著。

“老爺子說哪裡話,老爺子至少還能再活個五十年,早著呢。”

說著蘇靜婉為沈柏年夾瞭一塊肉。

沈柏年嘆息瞭一聲,看瞭看沈林,又起瞭別的意思:“來,沈林,咱們倆也碰一杯。你這麼年輕,應該再娶個老婆,好好過日子。”

沈林舉杯與沈柏年碰杯,兩人一飲而盡。

沈放手忽然一抖,筷子掉落在桌上的湯盆裡。他想起那日在劇場,沈林送給柳如煙的那束花。

“父親說這些幹嘛,弟弟回來,又答應瞭婚事,先把這個喜事兒辦瞭。”

沈林應道。

沈柏年嘆瞭口氣:“隻可惜你媽死的早,唉,如果她還在,也一樣不想看你一個人生活。”

沈林和沈放對視一眼相互都沒再說話。

吃過晚飯,沈林送沈放出門。

花園裡很安靜,有些許蟲鳴點綴靜謐的夜。

兩人快走到門口,沈林忽然將沈放喊住:“你等等。”

沈放站住瞭,借著門口微光瞧著沈林一臉的狐疑。

“沒想到你會突然回傢。”

沈放淡定一笑:“你不是一直勸我回來麼?”

不回來時候他死纏爛打,回來瞭他依舊不滿意。

“回來是好,可你的變化太突然。”

“變化?你指的是什麼。”

沈林揚起眸子:“我以前就沒想過你會喜歡雲錦刺繡,你小時候可沒這個耐心,牛奶也是你最討厭的。”

“你怎麼知道我開始喝牛奶瞭?”

沈林僵著臉:“我去過你傢你不在,門口有空的奶瓶子。”

見沈放哼笑一聲,他又反問著:“我是你大哥,去看看你不行麼?”

看看他?觀察的這麼細致,他敢說不是在調查自己。

“你還真挺關心我?告訴你,雲錦能讓我安靜下來,那幾年在日本人那邊,總是擔驚受怕,睡著瞭也要有三分醒著,收集刺繡能讓我平靜很多。至於牛奶,我有胃病,醫生囑咐我多喝。”

沈放輕易解答。

沈林依舊不罷休:“你門口的地毯怎麼臟瞭,好像是沾瞭血。”

此時此刻,沈放額頭冒汗,不過夜色是掩護,他依然強作鎮定:“那是隻受瞭傷的野貓躺在門口,後來,野貓還是死瞭。”

“是麼?”

沈放將一邊眉毛一低:“不相信?”

隨後他往後微微退瞭一步,像是保持距離一樣:“看來我也是野貓,回傢瞭也被人處處提防。”

這一招對沈林十分有用,他語氣終於算是緩和下來:“錯瞭,這個傢還是你的傢。”

沈放冷冷一笑:“我錯瞭?倒是大哥什麼都不會錯,連我門口的地毯臟瞭都想知道原因。”

兩人對視,有幾秒鐘都沒有說話,像是在探究對方的內心。

沈林先開瞭口:“我是關心你,今天去看你本就想接你回傢吃飯的。”

“這樣的關心有點過瞭吧?當年母親還在的時候你也沒這樣。”

“不管怎樣,希望你的話不是在騙我。”

沈放頓瞭頓,打開車門坐上去,歪出腦袋來回話:“如果你說的是婚事,放心,姚碧君我一定會娶。”

車子發動,揚長而去。沈林立在原地,想起白天瞧過的屍檢報告。

技術分析科對汪洪濤屍體的分析表明,屍體浮腫的程度不夠,看來並不是在水裡泡瞭一夜,死亡的時間經檢測,應該是昨天清晨,並非是前一天晚上。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汪洪濤死前去過哪兒,是不是去見瞭沈放?這又成瞭沈林心中的一個大大的問號。

汪洪濤曾經和沈放有過接觸,汪洪濤是共產黨,那麼沈放就很有嫌疑。

這一切像一個迷宮,繞來繞去,沈林發現好像又回到的原地。

關於汪洪濤的案子,幾天後葉局長組織瞭一次案情分析會。

中統會議室裡,沈林憋著悶火,在這案子上,呂佈青算是徹底將他惹毛瞭。

葉局長立在最前面主持,沈林眼珠子從頭到尾都在盯著呂步青,這個以往跟他就是死對頭的人,今天看上去更叫人厭煩瞭些。

他言之鑿鑿:“這次行動科在共黨分子汪洪濤的案子上有明顯的失誤,如果不那麼心急地開展行動,暗中跟蹤,汪洪濤就不會死,也許會找出完整的共黨情報網絡。”

對面呂步青卻隻是抽嘴一笑,還似往常那般不屑:“這麼說太理想化瞭,行動的時候可是千變萬化,現在這樣說,是不是有點馬後炮?”

沈林神色未變,瞧著依舊冷靜,對付這樣的賴子,多加爭吵隻會貶低自己。

“在此之前,我已經讓李向輝通知你們瞭,可你們行動科是怎麼做的?”

“對付共產黨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汪洪濤死瞭你可以這麼說,如果人沒死由行動科來審問,也不見得找不出線索來。”

“公開抓捕汪洪濤,這條線上的共黨都會警惕,你能找出什麼!”

他心上有火,但懂得壓制,可呂步青怒且急,像是一把火鉗子一樣,隻會向前突突,被堵瞭路也隻會語塞,抬手指著沈林:“你……”

這樣的爭吵在所難免,且發生的異常得勤,葉局長和事佬一般的人物,忙抬手喊停:“好瞭,說說後面應該怎麼辦。”

沈林輕輕白瞭呂步青一眼,該怎麼辦?有這個人在,再好的法子也都被攪瞭。

“為瞭不對共產黨地下組織打草驚蛇,我們對外口徑也要轉變,應該撤銷對汪洪濤的通緝,說那隻是一個誤會,汪洪濤並不是什麼共產黨,他的死是得罪瞭什麼人,把他當作普通的刑事案件移交給警察廳。”

他也不是公報私仇,這事情確實得這麼做,不過順帶著能解口氣,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呂步青自然不幹:“為什麼?這不是說行動科搞錯案子麼?”

“就是要說這是個錯案,才能掩蓋汪洪濤暴露的事實,迷惑共產黨才能更好地保護我們策反的中共線人。”

“有必要麼?我倒是覺得應該徹底調查與汪洪濤有聯系的一切!”

“調查的動作越大,共黨隱藏的就會越深,很可能也會波及到我們控制的共黨線人!呂科長,你難不成想把我們楔進共黨裡的釘子自己給拔出來吧。”

“你這是什麼話。”

兩個人沒完沒瞭,對於呂步青的問題沈林對答如流,遊刃有餘,說完看著他那張面目心裡隱隱痛快。呂步青忽然喊話立瞭起來,還要說什麼,卻被葉局長打斷。

“暫時按沈林說的做。”

兩個前世的仇人湊在瞭一起,這樣的局面,每次都讓葉局長頭疼。

“局長,這可是我們行動科的案子。”

“不管誰的案子,抓到共產黨才有效,就這樣辦,散會。”

呂步青據理力爭,很是不滿,卻聞話又無可奈何,隻能翻著白眼瞪著沈林,喘息越來越粗重。

與此同時,沈放也有瞭動作。

他心有事情牽扯著,自然是說話算話,而且這一切如今已經刻不容緩,所以成婚的事情能快則快。

於是在當晚回傢應下這樁事情以後沒多久,他便安排人將姚碧君接到瞭社會局。

社會局大門旁邊,有三三兩兩的剛結婚的新人在慶祝。每對新人都顯得甜蜜幸福,臉上充滿瞭喜悅,有的還穿著婚紗跟著同來的親戚朋友一起照相合影。

沈放與姚碧君登記完畢從大門口走出來,兩個俊美的臉蛋卻並沒有引起特別的註意。

沒有華麗的衣服,沈放隻是身著軍裝,而姚碧君也隻是穿瞭一件普通的外套,臉上的妝容也很淡,像是完全沒有防備,卻又有一種難言的自信。

兩個人在門口站定,沈放對周邊的人視若無睹,隻是自顧自地點上一支煙。

姚碧君看著沈放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口,沈放餘光若有察覺將頭微微歪過去,嘴裡的煙霧徐徐升騰,那張英姿勃發的臉龐被遮住大半。

“怎麼?想不到我今天會帶你來登記結婚?”

那聲低沉而又帶著一絲笑意,朦朧中視線瞧著姚碧君點瞭點頭。

笑過之後眉頭又皺在瞭一起,模樣沉穩:“是匆忙瞭點,不過既然早晚都是這樣,那就趁早辦瞭,皆大歡喜。”

他們兩傢是世交,很小的時候他和姚碧君便有瞭婚約,算上去相識甚早,如今世易時移,此刻瞧著這張臉,沈放忽然間覺得,讓自己這麼排斥姚碧君的原因,或許就是這一口相約的婚姻。

“你真的這樣想?”

姚碧君眼神亦是篤定,看得出來,這些年來在她身上發生的不少事情,也已經將她從那顆蠶蛹中蛻化瞭出來。

“怎麼?”沈放抬眼。

姚碧君與他相視,沉默瞭片刻,繼而說到:“真覺得這樣是皆大歡喜,那何必幾年前你非要離傢出走。”

這話裡有怨憎,當年沈放離開,叫她姚傢臉面盡失,如今他這樣說,聽起來像個笑話一般。

“今時不同往日。而且我也沒想到。”

一言畢,沈放勾起一條眉毛,咧嘴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你居然這麼聽我爸和我哥的,看來我是找瞭個好老婆。”

姚碧君凝眉,她就不該搭話,話到嘴邊上,氣得卻又說不出來。

“你……”

沈放將她一把摟在懷間,不見她有絲毫掙紮的意思,也想要盡快結束這一場質問:“好瞭,你以後得聽我的,從今天開始我是你丈夫。而且我不會就這麼簡簡單單地娶瞭你,我們沈傢一定會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的。”

不說這話倒好,說話後卻是把姚碧君給噎住瞭,沈放似乎有所察覺,急忙有改口,有些尷尬地說:“你要去哪兒,我可以送你。”

姚碧君吃瞭一肚子氣,眼珠子瞪得十分大,說起話來有些咬牙切齒:“不必瞭,我可以自己走。對瞭,這幾天我父親身體不好,我得照顧他,所以等你風風光光的娶瞭我再來接我吧。”

這算是跟他賭上氣瞭。

說完話人扭頭走瞭,沈放看著她的背影盯瞭一會兒,繼而丟掉瞭手上已經燃燒殆盡的煙頭,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婚事瞭瞭,緊接著的事情,要馬不停蹄地開始。

那幾日下瞭一場小雨,淅淅瀝瀝將南京城街道沖刷瞭一遍,雨時人得空,羅立忠尋他又有事要說,他便專門找瞭個時間到羅立忠辦公室去瞭一回。

羅立忠一向待他熱絡,給他特意泡瞭一壺茶,端過來時候表情神秘:“嘗嘗味道怎麼樣?”

沈放品瞭一口,放下茶杯忽然眉眼一亮:“這是普洱吧,聽說喝普洱有凝神靜氣的作用。”

“沈老弟還真懂啊,喝茶是一個人涵養的體現。小時候,我母親把柳樹芽摘下來,烤瞭,泡水喝,晚上做活兒時,喝瞭提神,我那時經常偷偷喝一口,那味道是苦澀的,並不好喝,而我卻甘之若飴。”

“看來現在羅處長是苦盡甘來瞭。”

羅立忠嘆瞭口氣,臉色有些無奈:“談不上苦盡甘來,是現在隨隨便便的茶是很難入口瞭。”

“那是羅處長境界不一樣瞭。”

羅立忠微微一笑,再度給沈放斟茶。

寒暄完畢,接著便是這一趟前來的目的。

茶水傾下,聲響清脆,沈放抬手穩著茶杯,一面瞧著羅立忠,笑意深長:“對瞭,跟羅處長匯報件事兒,我也不一樣瞭。”

添滿兩杯,茶壺見瞭底兒,羅立忠先是將壺擱到邊上去瞭,接著一便端起茶杯子一邊說著:“噢,這倒要聽聽。”

“我結婚瞭,今天上午剛領的結婚證。”

羅立忠一口茶卡到嗓子眼,猛地咳嗽兩聲,險些噴濺到沈放臉上,沈放從口袋掏出帕子給他擦瞭擦,見他眼神驚詫:“真的?兄弟你動作夠快的。”

“既然想好瞭,還拖拖拉拉的幹嘛,也讓我爸高興高興。”

他照著當日羅立忠提點他的意思說著,故意提到沈柏年,話裡的意思十分清楚。

羅立忠是個明白人,是人都想往高處爬,沈放當初的態度忽然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沖著得東西那還用說,自然是就是當初他說的那個意思。

“這就對瞭,你副處長一職推薦報告我會近期提交給局裡,你就靜候佳音吧。”

聰明人打交道省力氣的很,沈放輕松一笑,伸手握住羅立忠。

“那我得多謝羅處長瞭。”

“哪兒的話,大傢都是在一個屋簷下謀事兒,指不定哪一天我還要仰仗你呢。沒準,你爬的比我快。”

雖說是這話初初是羅立忠提起來的,可就算他心裡真的這麼想,眼下也不敢隨聲就那麼應下來,面上還是得應付著:“別啊,我隻是您的副手,越俎代庖的事兒,我可幹不出來。咱們一處什麼時候都得您羅處長掌舵。”

接著羅立忠和他相視一笑,兩人的笑容裡都有內容。

這樣的一件事情,兩個人各懷心思。沈放為瞭往高處爬,從而查探到那個叛變者的身份,而羅立忠一早就想要籠絡他,既然一處副處長的位置早晚是沈放的,他不過做個順水人情,後面有事情就會變得好說話得多瞭。

寒暄完畢,私事也說完瞭,羅立忠即刻言歸正傳。

“好瞭,說點案子上的事兒,這兩天中統那邊對汪洪濤一案的態度有瞭變化。”

沈放點頭:“恩,聽說是把案子移交到警察廳瞭。”

中統的事情他根本不用刻意去打聽,尋個茶館喝個茶,有什麼消息聽得清清楚楚的,更不用說這消息還是故意往出散的。

羅立忠瞧著沈放的眼神若有深意:“那隻是表面,中統並沒停止調查,而且還是你那大哥沈林在負責,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你應該能看出來吧。”

他自然知道,如今的這一切,都正在往汪洪濤預料的那樣發展著。

“掩人耳目,誘魚上鉤,隻是……”

說到半截兒,他欲言又止,臉色有些為難。

羅立忠小心翼翼朝著門口的位置瞧瞭一眼,房門緊閉,四周靜謐,沒有一絲雜音,他這才將目光收瞭回來:“說,你我之間還避諱什麼。”

他憑著答應幫襯沈放這一遭事情,如今已經覺得自己和沈放立在一根弦上瞭,語氣顯得十分的親近。

沈放隱隱出瞭一口長氣,抿瞭抿嘴,話遞到這份上,也便往下說著:“這案子,羅處長似乎並不想有太多動作,汪洪濤的屍體可是咱們發現的。”

這邊開瞭個頭,往下再深究,中統的人不管出瞭多大的力氣,到最後的功勞都有軍統的一半,廢那力氣又有何用。

羅立忠微微一笑,輕輕在他肩膀上拍瞭拍。

“有人在前面操心不好麼?中統想管就讓他們管去,有機會瞭咱們再出手,沒機會我們就歇著。”

他說完話瞧著沈放,本以為沈放與他一般意思,卻意料之外見著他將面色沉著,片刻之後又突然間揚起目光來,像是有瞭什麼考慮,緊接著語氣堅定篤然:“可我倒想看這背面到底有什麼針頭馬腳。”

他廢瞭這麼大的勁,為的就是有權利摻和這個案子,並能做上什麼決定。若是軍統是事不關己的態度,這一切就會變得難辦的多,隻怕到時候沈林牽長線釣大魚,叫組織人員損失更加慘重。

方才他還說說不幹越俎代庖的事情,可現在這話卻是擺明瞭朝著羅立忠上頭撲著,有一瞬間,羅立忠僵硬,瞧著陰冷,接著故作淡然,還是應瞭下來:“行啊,等你副處長的任職批下來,一處由你撐著,我還省心呢。”

到底也還是無可奈何,這樣的話是非說不可的,沈放也暫時顧不瞭羅立忠的感覺,隻點頭笑著:“羅處長放心,我一定盡力。”

接下來的幾日,沈放專門走瞭一趟,去瞧瞭瞧汪洪濤口中那個三個被懷疑的人。

汪洪濤說過,他的另一個任務是領導周達元、錢必良、郭連生形成一個小組為組織搜尋輸送急需的物資。日偽資產分配委員會掌握瞭大量物資,找到對他們極為有用處,由周達元在單據上做手腳,通過密碼信的形式將選好的物品告訴他。

接著他再用密碼信通知交通部公路局運輸調配處的處長錢必良,讓他把周達元篩選出來的物資進行分類,對照單據上的記號把那些貨品找出來,再轉運浦口碼頭。

最後一個關口便是浦口碼頭,郭連生會在出貨的時候將有記號的物資分給我們接應的人,從而運往老傢。

這三個人都隻跟汪洪濤單線聯系,相互並沒有接觸,他們互相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所以一個點出瞭問題不會危及到其他人。

可一陣天走下來,通過表面的接觸,沈放卻看不出這三個人有什麼異樣。

這讓他有些煩躁不安。

車子從浦口碼頭往回開,一路疾馳,沈放眉頭都狠狠地皺在一起。一直到路過劇場大門的時候,他坐在車內漫不經心地往外瞧著,看見瞭巨大的廣告招牌上柳如煙美艷的畫像,他的眉頭才緩緩舒展瞭一些。

光明戲院門口,他停下車,走瞭進去。

沒到演出的時候,此刻舞臺之上,柳如煙等人隻是在彩排。

偌大的劇場內空空蕩蕩的,沈放一個人走進來,然後悄聲落座,靜靜地仰頭瞧著。

不知道為什麼,今日他的心境特別的不一樣,瞧著柳如煙,他腦海裡不住地湧現出姚碧君的畫面。

沒有過多久,臺上的柳如煙目光轉換,倏然對上瞭沈放的目光,接著明顯愣瞭愣。

沈放微微一笑,向柳如煙擺擺手,柳如煙咬瞭咬嘴唇,神色忽然有些緊張。

在他一邊的男演員繼續說著臺詞:“究竟是為瞭什麼,你不再理會我?”

柳如煙沒有回過神來。

“究竟是為瞭什麼,你不再理會我?”那人繼續重復。

這一聲之後得到瞭些目光,不過隨即又失去。

“為瞭什麼?”重復第三遍,柳如煙忽然開瞭口:“為什麼?這個你還用來問我麼?一個男人能做出這些事,出爾反爾,反復無常,卻沒有底線可言,這是癡情麼?這是不要臉,一開始對愛情不知道堅持,現在卻來一味糾纏,這是流氓,這是無賴。”

她目光一直朝著沈放,跟前的那人被說愣瞭。臺下沈放卻不在意,隻露牙一笑。

瞧過彩排後人便不見瞭,柳如煙本還詫異,他那樣死纏爛打的人,這麼兩句話就給罵走瞭?

隨後果真還是再一次瞧見瞭。

在她的公寓門口,黃包車停下,她下車剛要向公寓走,就看到瞭路邊停著一輛車,車前頭靠著的人正看著她。

柳如煙冷冷地擺頭瞧著,語氣很不耐煩:“你怎麼又來瞭,跟蹤我麼?你真的不覺得這樣做很無恥麼?”

“別擔心,我不會像以前那樣瞭,我情緒不穩定是因為我的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希望你諒解。”

“諒解談不上,你別出現就行瞭?”

她語速很快,多說一句話的興趣都沒有,轉身便要離開。

沈放忙將她手腕一扯,明顯一副熱臉貼冷屁股的模樣:“那麼不想見我?沒準那天我腦子血管爆瞭,就再也起不來瞭。”

柳如煙口這才算是回頭瞥他一眼,瞧著有些口不對心:“這樣更好,省得眼前總有個癩皮狗。”

此刻氣氛微妙,沈放依舊嬉皮笑臉地:“行吧,隨便你怎麼說。”

“那你還在這兒,還不快走?”

沈放沉眉,話到嘴邊,卻又有些難以說出口:“我想告訴你件事。”

“什麼事兒?”

“我結婚瞭。”

簡簡單單,輕輕松松,說完沈放目光一直盯著柳如煙。她果然如想象一般,先是意外,繼而冷笑:“開什麼玩笑。”

“就知道我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但這是事實,盡管這事實看起來好像有點假,我剛領瞭結婚證。”

沈放徐徐緩緩,柳如煙明顯愣住瞭。

“結婚總要拍照,你是大明星認識的攝影師一定不錯,有推薦的麼?”

柳如煙沉默。

沈放松開她的手:“這都不想說?行,不說算瞭。反正你可以放心瞭,我不會像以前那樣對待你。”

說完他笑瞭笑便轉身上車離去,隻留下柳如煙立在原地,心思有點亂瞭。

與此同時,沈林的書房裡。

墻上是汪洪濤的照片,有穿警服的、也有從湖裡撈出來的屍體,有一根線把汪洪濤和沈放的照片連接瞭起來。

那整個一面墻都是沈放的各種照片資料,沈林坐在椅子上抬頭仔細打量著,臉色陰沉,眉頭暗暗皺在一起。

他百思不得解,汪洪濤究竟在死前做瞭什麼呢?他曾經和沈放有過往來,那麼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麼特別的關系?這更增瞭一分他對自己這個弟弟的懷疑瞭。

而且他記得,加藤曾透露過,在南京有個潛伏很深的共產黨,而且很可能就在汪精衛政府的情報機關裡,而且地位很高。

屋內的窗扇開著,一陣風吹過來,墻上的資料都隨著風扇動著。

沈林回瞭神,目光終於挪移瞭開來,用手按瞭按眉心,顯然有些疲憊,接著渾身放松地往後靠下去。

再抬起頭的時候他盯著墻上一張沈放的照片入神,照片裡的人似乎也盯著他。

羅立忠的申請遞交上去沒有多久,憑著沈柏年的面子和地位,沈放的副處長任命書很快便批瞭下來。

任命儀式過後,他即刻便去瞭一趟機要處檔案室。

屋裡頭隻有小嚴一個人,她臉色紅潤,像是湊喜氣一樣,顯得十分熟絡:“沈專員,哦,不,沈副處長,這怎麼?來請我吃飯?”

沈放見她愛笑,所以也大多都是笑著回話:“你還真說對瞭,不過,不是今天,得改天,這幾天我正在辦一個案子。”

辦案子來這地方,意思已經十分明顯瞭。

“說吧,這次要查什麼資料。”

“幫我調一下汪洪濤的所有資料。”

沈放直言不諱,沒瞭那一回的窘迫。

“好,您稍等。”

小嚴說著便轉身去拿資料。沈放臉色緩和,眼神忽然變得堅定起來。

這頭應不得飯局子,可升遷的事情辦成瞭,那頭和羅立忠喝酒便是再忙也得抽出來空的。

喜樂門的晚上,音樂悠然,是《月圓花好》。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

舞女唱得很纏綿,聲響很大,沉醉的燈光下黃暈彌散著,男男女女正跳著舞。

羅立忠與沈放在卡座上喝酒,抬手碰杯之後,羅立忠先問話:“汪洪濤的事兒,你查的怎麼樣?”

當日可是他自己說要瞧一瞧這背後究竟有什麼的,這副處長的身份也已經給瞭他,羅立忠倒是好奇,他究竟能搞出來什麼名堂。

可見沈放卻隻是搖搖頭:“警察系統找不出什麼,而且中統那邊還是解釋說搞錯瞭。”

羅立忠冷冷一笑:“搞錯瞭?別人可能會錯,你哥不會。行瞭,你也別太操心勞神,咱們靜觀其變。”

他本沒有多大興趣,見沈放沒啥進展,也就不想多說下去,繼而舉杯相碰,一飲而盡。

敬酒哪有不回之禮,可當沈放拿起酒瓶倒酒,這才發現酒瓶已經空瞭。

“再來瓶威士忌。”

沈放招呼跟前的服務生,可服務生卻並沒有動,隻面色尷尬地立在原地。

“嘿,說你呢。”他滿臉都是不耐煩,抬手指著那人的臉,才總算見那身子往這邊挪瞭挪。

“我們經理說,沈先生得先把賬給結瞭,才能……”

那聲音十分緊張,都開始打著顫子瞭,軍方的人,說不好話怕是連命都容易丟瞭,他害怕卻又不得不說。

沈放有些不高興,反問:“怎麼,怕我不給錢?”

服務員更加緊張:“不是,這……要不,我找經理來……”

“叫什麼經理,我要酒!”沈放臉色難看到瞭極點,下一秒就可能爆發。

“長官,這不是為難我麼,我……”

“你去不去?”

說著沈放便翻臉瞭,直接起身揪那服務生的衣領子,手都抬到瞭一半,被羅立忠又給扯下來瞭。

“哎哎,沈老弟,何必動氣,不就是一瓶酒麼。”羅立忠將他手掰開,扭頭又對服務生說:“這賬算我頭上,我不是存瞭酒麼?拿我的。”

服務員忙脫身開來,忙不迭地離開,連連點頭道:“好好,我現在就去。”

平息瞭怒火,羅立忠看著沒好氣的沈放,忽然間來瞭心思:“怎麼?手頭緊瞭?”

沈放臉色微微有些尷尬:“要說平時真不缺錢花,這一玩起來,可就沒底兒瞭。”

他如今依舊沒有那個傢支持著,不同的是,身後的金主換瞭,不再是日本人,而且之前跟汪洪濤之間的事情,叫他花瞭太多的錢瞭。

他才說著,羅立忠便已經從口袋裡拿出來一個銀行存單,輕輕一拍,放在瞭沈放面前的茶幾上。

“這是100美金。”

沈放臉露意外,卻並沒有著急去動那張存單,而是戲謔著:“羅處長隨時都帶著銀行麼?幹嘛給我這麼多,我可是無功不受祿。”

他知道羅立忠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若是這其中有什麼貓膩,攪上瞭隻怕就分不清瞭。

他神色狐疑,卻見羅立忠笑瞭:“這是死瞭的那個董騰給的平事兒的錢,你讓我把你的那份分瞭,我沒分給你存起來瞭,想著沒準兒你什麼時候能用得上,你瞧,這不就是派上用處瞭麼。”

原是這樣,沈放有些猶豫。他這明上是給錢,暗地裡是可是打著將自己同化的打算呢,這一點沈放心裡明鏡一樣。

見他愣著,羅立忠也不等他拒絕,直接把存單塞到沈放衣兜裡:“行瞭,白來的錢幹嘛不要,而且咱們一處的兄弟得同進退,不是麼?”

這次不同,沈放沒有拒絕,而是瞧瞭一眼羅立忠,繼而默認瞭下來。

這時候威士忌已經端瞭上來。

“先生,您的威士忌。”

服務生說完給兩人倒瞭酒。沈放目光復雜,終於才是笑瞭:“那就謝謝羅處長瞭,還是你說的對,錢在什麼時候都重要。”

羅立忠看沈放收瞭錢開心瞭,跟沈放碰杯:“那當然,一看你就是名門出來的公子哥兒,沒過過苦日子。”

“在日本人手底下倒是真的沒擔心過錢,現在不一樣瞭。看來以後得仰仗羅處長瞭。”

“怎麼說?”

他明知故問,沈放也裝傻:“當然是有什麼賺錢的事兒,希望處長也想著我點。”

羅立忠心上早就樂開瞭花,從前他這錢路子上最大的絆腳石就是那個剛正不阿的沈林,從沈放第一天來的時候,他便就想著能將他這親弟弟收到手下來。

“看你說的那麼見外,打往後私底下咱們就兄弟相稱,你放心,有我的,就有你沈老弟的。沒錢瞭,隻管找我。”

“那好啊,羅兄。”

兩人碰杯,接著都笑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