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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策反跟蹤人,字畫有名堂

晚上,沈林回來時候,沈宅裡的燈已經關瞭。

他小心翼翼上樓,一直走到他臥室門口,關瞭樓道廊燈,接著開門進去瞭。

門裡面,隨手將燈開亮,沈林接著將外衣脫下來掛在一邊的衣架上,坐定以後,目光看著一邊墻上掛著的妻子照片,陷入瞭沉思。

在他手邊上的衣櫥抽屜裡,放著一件沒有織完的毛衣,他伸手拉開,垂目一掃,那毛線團子上的眼色艷麗得甚至有些晃眼,叫他又想起從前的光景。

淚花泛光,此刻在他的眼裡,他妻子茹萍似乎就坐在一邊的藤椅上,正低頭細心地為他織著毛衣,抽空抬頭看著他時候微微一笑,那微笑將人能甜化瞭。

“你回來瞭?”

那人張口說話,沈林覺得恍惚,晃瞭晃腦袋,隨即視線清明起來,這才發現藤椅上空無一人。

他繼而揉瞭揉眼角,閉上瞭眼睛,腦袋裡風暴驟起,從前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地翻騰著,好像要將他吞噬一般。

那時候因為汪偽政府占領南京,沈林還在重慶。

而那一天,是他和茹萍的結婚紀念日。

沈林帶著茹萍到一傢餐廳裡用餐,兩個人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吃完後出門,在門口,茹萍抬頭瞧他,沉穩一笑,臉上盡是滿足:“謝謝你還記得今天是結婚周年,想著陪我吃頓飯。”

“平時陪你太少瞭,這是應該的。”

沈林亦是恭恭敬敬說話,語罷卻親眼瞧著茹萍的目光黯淡瞭下去。

“我知道你忙,其實你不必這樣。”

他好奇:“怎麼?”

茹萍苦笑,滿臉無奈:“我一直覺得我在你心裡是可有可無的人,也知道你不滿意我們的婚姻。”

女人的心思本就深沉,她與沈林那種相敬如賓的距離,就算沈林不說她也明白沈林的心思。

“你想多瞭,滿不滿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妻子,我也隻有你一個女人。”

他本就是這樣的性子,沈柏年為他安排的婚事,就算不喜歡,他也不會有分毫的反抗。

但在這句話之後,茹萍顯然有些感動。她雙目泛著光亮,恐怕是頭一次覺得眼前這個冰冷冷的人離自己那麼近。

“謝謝你能讓我有這個名分。”

“跟你說過很多次瞭,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聽這樣的話,夫妻之間沒什麼謝不謝的。”

沈林說著不耐煩地皺瞭皺眉,這時候正巧一輛汽車開瞭過來,駕駛室裡,李向輝探出頭來向他招手,示意他上車。

他先是抬手輕言:“稍等。”

緊接著他回身瞧著茹萍,無奈地出瞭一口長氣:“好瞭,下午局裡還有會,我得走瞭,你自己回去吧。”

茹萍知道,溫暖永遠都是短暫的,但是今日已經夠瞭。

她微笑點點頭,細致入微,幫沈林的圍脖整理一下:“重慶太潮瞭,你小心點別熬太晚。”

可偏偏就在這溫情時刻,沈林身後一個穿著軍裝大衣的人一步步靠近沈林,帽子壓得低低的,走近時候突然掏出一把槍來對住沈林的後心。

“沈處長,小心。”

李向輝瞧到瞭那人的動作,一邊下車一邊喊著。也就在同一刻,茹萍猛地將沈林拉到一邊。

伴隨著一聲槍響,沈林目光之下清楚瞧見茹萍胸口中彈,淺粉色的旗袍上被打出一個血窟窿來,緊接著身體搖搖欲墜,最終倒在沈林懷裡。

沈林被這一幕嚇到瞭,身子呆愣瞭片刻。那人還不罷休,對著他還要開第二槍,偏是他運氣好,這時候手槍卻卡殼瞭。

身後李向輝的子彈隨即正中那人肩膀,一聲低吟之後,手上力氣難以把控,握著的槍掉在地上,李向輝上來一腳便踹翻瞭那人,用槍指著那人的頭。

沈林抱著茹萍,面色焦急,甚至眼睛泛著淚花喊著:“茹萍,茹萍,你怎麼樣?”

那樣的神情茹萍從未在沈林的臉上見過,不知道為何,在痛意彌漫全身的同時,她卻還在笑著,聲音無比地微弱:“沒想到你這麼在乎我,如果……如果一開始……你就能……你就能對我這樣該多好……”

一言畢,像是已經用盡瞭全部的力氣,她失去瞭意識,眼皮很快便合在瞭一起。

沈林咽瞭口唾沫,喘瞭口粗氣後從腰間掏出槍來,端槍的手不住地顫抖著,死死地頂住那人腦袋。

可眼前的人非但不害怕,反而盯著沈林惡狠狠道:“算你命大,老子拎著腦袋跟小日本打仗,不過扣瞭幾個月的軍餉就被你查辦革職,你他媽算什麼東西,跟小日本拼命的是我,隻可惜沒一槍打死你……”

為瞭幾個月的軍餉,查辦革職算是大事,要他一命卻又是在情理之中,這樣的道理,他不明白。

手中的槍被他五指緊緊地握著,手指扣在扳機上就要發力瞭,可堅持良久,沈林還是把槍緩緩地放下瞭,接著對李向輝冷冷地說:“把他送去軍法處。”

李向輝有些不敢相信,此刻的茹萍中槍到底,沈林竟可以做出這樣的巨鼎,他憤恨不已:“處長。”

“送去軍法處!”

沈林加重瞭語氣。

等著李向輝滿臉無奈,把那人從地上拎起來帶走瞭,他回頭看著茹萍的臉慢慢失去瞭血色,臉上毫無表情,任由雨水沖刷著自己……

他總是這樣,一想到茹萍,緊接著的幾日裡,晚上都會睡得很淺,夢裡都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第二天清早他又去瞭一趟那個監視沈放的地方一趟。

自上一回沈放回傢一趟之後,似乎很久都再沒有別的什麼動作瞭,若是他和汪洪濤有幹系,近些天應該是會有些動作才是。

窗口架著兩個高倍望遠鏡,屋裡的桌上放著監聽設備,特工們正在對沈放傢進行著監視,沈林和李向輝推門走瞭進來,幾個人敏銳地擺過頭,看清楚來人後忙起立。

“這兩天有什麼情況?”

沈林說著話,同時擺手示意他們呢該幹嘛幹嘛,幾個人轉回身去,其中一個上前來匯報著:“沒有異常,這幾天監視對象回來都很晚,而且似乎都喝瞭酒。”

這話還沒說完,一邊負責監視的人突然開瞭口:“目標行動瞭。”

沈林和李向輝對視一眼,連忙湊到兩個望遠鏡前,從望遠鏡裡望過去,可以看到沈放推開公寓大門走瞭出來,上車走瞭。

“繼續監視。”沈林冷冷道,說完離開望遠鏡,示意李向輝跟他一塊走瞭出去。

下樓的空隙沈林忽然想起瞭什麼,回頭吩咐李向輝:“給這幾個兄弟買點補品,熬這麼久,他們也夠累的。”

李向輝點頭:“是。”,而後卻有些遲疑:“不過,您覺得這個監視小組還得行動多久?”

“怎麼?怕他們熬不住?”

沈林眉頭依舊沒解,李向輝笑著:“這倒不是,主要這個小組是秘密設立的,我怕時間長瞭被局裡其他人知道會……”

親哥哥追查親弟弟這樣的戲碼可不多見,到時候,隻怕是人人都來插一腿,將沈放非搞個底兒朝天不可。

“這不需要你擔心,我要的是結果。”

沈林聲音格外陰冷,怪他多管閑事。

兩個人說著便已經到瞭門口,沈林要直接走出去,李向輝將他攔下還有話要說:“處長,有個事兒我得跟你請示一下。

對方沉默,隻將眼神一抬,示意他直接講。

“我想請三天假,我要訂婚瞭。”

出乎意料,卻是情理之中,沈林遲疑片刻,沒有多問,繼而說道:“哦,可以,安排好監視組和跟蹤組的工作,讓他們這三天直接向我匯報。”

跟蹤組是他前幾日剛成立的,和這夥人目的一樣,為瞭探尋沈放的蹤跡。

不過他這果斷的勁兒卻是不同往日,李向輝有點意外:“您這麼痛快就同意瞭?”

“怎麼,難不成你結婚我還不同意麼?”

沈林臉上反倒有瞭些疑惑,這叫李向輝有些不好意思。

“謝謝沈處長。”

他低頭,餘光瞥見沈林往前走瞭兩步又停瞭下來,回頭時候忽然間有瞭勸慰的意思。

“不過,我得提醒你,你是黨政調查處的人,你的工作會得罪很多人,如果你真的要帶上一個女人生活,就要想到也許有一天會因為你的關系而害瞭她。那些人對付不瞭你的時候,就會對付你身邊的人。也許你不能明白那是怎樣的感覺,但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那日茹萍中槍倒在她懷裡的模樣他歷歷在目,不過就是因為一些軍餉罷瞭。

見他目光中的李向輝明顯有些呆住瞭,隨即他又忙解釋:“我不是阻止你,隻是提醒你,真的想培養感情,不如養隻狗。”

這話倒有趣,說完再沒別的,直接昂揚闊步地離開。

離開瞭公寓,在街頭的一處地方下車,沈林安排的跟蹤的人緊隨其後,沈放瞧瞧四周,很快便覺察到有人跟蹤,繼而徑直走進一邊的小街去,十分輕易便甩掉瞭尾巴。

這一趟,他又暗暗地去觀察瞭周達元、錢必良、郭連生這三個人,不過沒發現絲毫的破綻和端倪,隨即便意興闌珊地打道回瞭沈宅。

在沈宅門口,停車下地,沈放正要往門裡走去,那想著對面正胡半丁送著一個人走出來,正與他打瞭個照面。

沈放看清楚瞭那張臉,竟然是周達元。

“請留步。”

周達元畢恭畢敬朝著胡半丁點頭,

“周先生走好。”

胡半丁應聲,他跟著點瞭點頭,回頭與沈放正是四目相對,不過卻沒有旁的意思,隻微笑著向他點頭示意,接著便徑直上瞭一輛黃包車離開瞭。

胡半丁目光這才投向沈放,叫瞭句:“二少爺。”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裡走著,沈放故意裝傻,面帶好奇問道:“剛才那人是日偽資產分配委員會的吧?”

他沒想過著周達元竟和自己傢有幹系,這個中究竟有什麼關聯,恐是還得細細查起。

胡半丁擺頭一笑,見沈放回來的那種高興勁壓也壓不下去,喜笑顏開,同時答疑解惑:“這我可不清楚,他姓周,叫周達元,以前是老爺的下屬,老爺跟他是多年之交瞭,他喊老爺都直接喊老師。”

“他來幹什麼?”

“是老爺讓他幫著變賣一部分傢藏字畫。

說著人已經走進瞭前院子裡來,沈放的目光很快便被地上鋪陳著的物件吸引瞭過去,正如胡半丁說的,有一些字畫被下人拿瞭出來,就晾在那裡。

“連天的雨,剛好今天有這麼個晴天,我就讓人把這些字畫給拿出來,晾一晾,受瞭潮就不好瞭。”

胡半丁解釋著,沈放瞧過一眼自然懂得怎麼回事,沒什麼興致聽他說話,便左右歪著頭打量這屋子。

聽他言畢,覺得四周沉寂,沈柏年似乎並不在,便問著:“父親呢?”

他如今和姚碧君已經登記結婚瞭,餘下還有一場婚禮,多少也要同沈柏年商議著來。

“出去瞭,說是天氣好,跟蘇姑娘去莫愁湖逛逛。”

他倒是好興致,平白多瞭個有功的兒子,且連著婚事一並解決瞭高興地都不知道怎麼撒歡瞭。

胡半丁一邊回話,一邊屈身小心地摩挲著不拿些畫紙的表面,沈放跟著瞧瞭瞧,有幾張連他都見過。

“這些古玩字畫父親收藏瞭多年瞭吧?那幾年打仗,去重慶都沒有丟瞭,這怎麼突然就想轉手瞭?”

“嗨,還不是為瞭二少爺婚禮準備的。”

給他準備婚禮?這回答出乎沈放的意料。

“沈傢看著是個官宦人傢,可早就沒錢瞭。老爺為人清正,而大少爺也是對那些徇私的人不留情面,老爺想把您的婚事操辦得風光點隻有變賣傢產。沈傢做官做成這樣估計誰也想不到。”

清正廉潔,沈柏年為瞭個好名聲這些年來想必也受瞭不少的苦,這樣一想,他這個哥哥可算是得瞭真傳瞭。

胡半丁說到這兒眼神林有些動容,他瞧著沈放明顯一愣,忽然又變得語重心長起來:“二少爺,我知道你心裡怨老爺,老爺心裡是有你的、望著你好呢,父子哪有那麼深的仇。有些話,我就不多嘴瞭,你心裡明白就成。”

其實這麼多年瞭,要說恨,其實也早已經瓦解得差不多瞭,他就是憋著一口氣呢,他母親的死對他的打擊著實有些太大瞭。

沈放接著尷尬一笑,臉色僵硬,將手抄在口袋裡,接著便打算離開。

“既然傢裡沒什麼人,我先走瞭,過兩天再回來。”

“唉。”胡半丁應下。

出瞭沈宅,白日裡的尾巴又跟瞭上來,後視鏡裡目標明確,沈放無奈,半路在綠柳居門口停下瞭車,進門要瞭一份素燒賣。

等待的時候,目光掃過店鋪玻璃,那近乎明亮的鏡面之上反射出身後不遠處的一輛車,有三個身影從從車上下來,隨即便散開瞭。

店員遞過來東西,沈放給瞭錢,從容一個笑臉,走出門去後卻沒有上車,而是故技重施,走到一條巷口拐瞭進去。

意料之中,兩個身影跟瞭過來,沈放腳步越來越快,在七扭八拐的小巷裡穿來穿去,最後在另一個僻靜的小巷口閃身徹底不見。

那兩個身影在巷口決定分開追蹤,必然一個人選對瞭路子,隻是來回查探著,終究不見沈放的身影,那人還整疑惑,一隻手從他的身後拍瞭拍他的肩膀。

等他回頭時候,眼前還未看清楚有什麼,拳頭已經到瞭臉邊上,隨即猛烈地一拳撞擊向他的喉嚨。叫他受力向後退身,砰地一聲撞在一邊的墻壁上。

這一擊之後,叫他完全喘不過氣來,毫無抵抗能力。

沈放趁勢上前用手扼住他的喉嚨,另一隻手從他的身上搜出瞭證件,上面標註著這人是中統特勤組的,名字叫杜金平。

感情是他那個好哥哥派來的。

沈放陰著臉看著杜金平,此刻杜金平雖然一臉恐懼,想要說什麼,可任他怎麼掙紮都發不出聲響來。

“別想說話,我這麼壓著,你說不出來,隻要點頭搖頭就行瞭,而且這樣也不算你違反紀律……”

他倒是給人留的後路很足,像是故意給沈林賣個面子,也更像是有意在打沈林的臉。

杜金平咽瞭一口口水,緩瞭緩神後本想抗拒,沈放即刻便察覺到瞭,手上一使暗勁,這叫他眼睛上翻,一瞬間沒有將眼珠子給噔出來,險些就背過氣去瞭。。

“聽明白瞭嗎?”他語氣甚是威脅。

杜金平嘗到瞭苦頭,總算是冷靜瞭不少,跟著痛苦地點瞭點頭。

沈放瞭然,接著開始問道:“你是中統的,是不是沈林讓你跟蹤我的……”

杜金平點瞭點頭。

“你的證件不是南京的,沈林在秘密調查我?”

杜金平又點瞭點頭。

沈放想瞭想,說:“你被我發現瞭,如果這事兒沈林知道瞭,你一定會被踢走,對你可沒半點好處。不過,我會當今天什麼都沒發生過,希望你也是。而且以後需要的時候,我們相互行個方便。”

他倒是會將計就計,魚死網破沒啥好的,不如互惠互利來得實在些。

早些日子在汪偽政府,比他難說話的主兒多瞭去瞭,法子還不有的是。沈放見他面露猶豫,忽然臉上邪魅一笑:“杜金平,你的名字我記住瞭,你在原籍傢裡所有的一切我會很快知道,我是軍統的副處長,軍統有什麼手段你不是沒聽過,對麼?”

簡簡單單一句話,那股子猶豫忽然便成瞭恐懼。沈放滿意地松開手,已經知道他會妥協,直接說道:“去吧,就當我們沒見過。”

杜金平的喉嚨被松開,憋悶許久,在原地忍不住大口地喘息著。而沈放已經十分篤然,不再理會他,轉頭徑直離去。

從小巷裡出來,他臉色忽然變得陰鬱。

雖然他知道沈林一直在懷疑自己,但居然發展到瞭這樣的跟蹤,到底還是還是讓沈放難以接受。

這預示著他的處境會更加艱難,融入南京這個久別的傢隻會讓他更加危險。

那幾日裡他見到周達元都是在那座茶樓裡,他這樣的身份,想要巴結他得到好處的人實在是數不勝數。

所以客隨主便,他約瞭周達元,亦是同樣的地方。

熙熙攘攘的街頭,茶樓外面精致,一眼就能打遠處瞧見,周達元是坐黃包車來的,到地方付瞭錢,下車走進茶樓,直上包廂而去。。

屋子裡頭,沈放喝茶意興正濃,垂身一直瞧著窗戶外面,見瞭那身影消失在門口,緊接著不一會門簾就被挑開瞭。

周達元看到沈放客套著:“沈副處長。”

“請坐。”

沈放抬手示意,順便斟茶,心裡暗想著,這地方的東西甭說價高,但卻是貨真價實。

若非是任務所需,怕是這茶他也都是不敢輕易喝的。

“找我有什麼事兒?”

眼前的周達元像是在群裡打滾多瞭,雖說他沈放身份特殊,但他到底臉上還是掩不住的一股不耐煩。

沈放能看清局勢,隻長話短說:“大傢都很忙,我也不繞彎子,我父親托你出手一些字畫,有這事兒吧?”

“你既然知道,我也就不瞞著瞭。是這麼回事兒,老師看來很想用錢,跟我說是為瞭籌備你的婚禮變賣一些字畫。”

“真是為瞭我結婚?”

他這問題倒是問得直接,不過周達元臉上沒有端倪,隻應聲點頭:“恩。”

隨後抬眼又說:“我算是幫個小忙,對老師盡一份心。”

“我結婚用得著這樣麼?”沈放不解,當初那個要跟自己斷絕父子關系的人,竟肯為瞭自己下血本。

可這問題卻隻讓周達元無奈一笑:“那是沈副處長的傢事,我是外人不便多說。”

不知是真不明白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話落瞭音,想瞭一會卻又補充道:“不過看起來老師對您的事兒很用心。”

用心?若是他這個父親對他足夠用心,那麼他們父子之間的關系,便不會到如今這般。

沈放一陣冷笑:“算瞭吧,這樣我豈不是在父親面前永遠抬不起頭,我也不想欠他的。”

他話裡有話,周達元眉頭緊鎖,有些疑惑:“您這是?”

“我找你來,就是想贖回我父親的那些收藏。”

“沈副處長,父子之間哪有什麼虧欠不虧欠的,這是老師的心意,你這又何必。”

明面上裝作一副不便多說的模樣,暗地裡卻還是幫沈柏年說話,就此一句話,叫沈放很快便將臉色扯瞭下來,緊接著冷冷地說道:“這是我的傢事對麼?”

用他的話來噎他,周達元先是一笑,緊接著將頭一低,非常識時務地閉瞭嘴。

沈放見他有些不大情願,又問:“怎麼,你還有想法?”

周達元搖頭:“豈敢”

旁的問題沒有瞭,那便回到交易上來,他看著沈放,眼神意味深長:“那請問沈副處長有多少錢?”

“300個大洋夠瞭麼?”

以他目前的情況來說,這個數不多不少,他尚且能夠負擔得起。不過才落瞭音兒,那頭周達元噗嗤地笑出瞭聲。

沈放目光凜凜:“你笑什麼?”

周達元收瞭收表情,斜著腦袋端起茶杯來擱在嘴邊上。

“沒什麼,隻是沒想到你竟如此小看瞭老師的收藏。”

這一句說完,臉上笑意更深,繼續順著說:“也更沒想到你一個軍統副處長隻有這麼點錢,恐怕你手下那些科員股長都比你錢多。”

這一點沈放無可否認。

“怎麼?我父親那些字畫那麼貴?”

相比於窘迫,他更多的是好奇。他對那些東西沒有研究,本是以為沈柏年不過喜歡所以看得重,沒想著這東西能值幾個錢。

周達元擱下茶杯子,見沈放臉上微微有些楞,小聲回答他:“何止貴重,那是老師一生的心血。”

商人都是聞著錢味道行事的,見今日不會再有下文,話也不多說,隻起身搖搖頭:“好瞭,沈副處長,如果您真有此意,那還是掙到錢再來找我吧。”

沈放話卡在喉嚨沒說出來,他也不管不顧,徑直出瞭門去。

若是從前沈放倒是還真沒有法子,不過眼下,說起錢來,他倒是有一條道可以走。

回到辦公室,屈身而坐,沈放順手打開身旁的抽屜,那張存單依舊靜靜地躺在裡面,躍然於沈放眼前。

他記得那日,羅立忠給他的時候,說這是100美金。

他也記得,這錢是受賄得來的。

看著那張存單,沈放隨即陷入沉思。他想起汪洪濤說過,羅立忠應該是暗中有發財的門路,那麼為瞭解決自己的問題,也為瞭徹底融入軍統,他必須想辦法接近羅立忠。

如今關鍵在於,怎麼能讓羅立忠這個老狐貍把他當成自己人?

想一想這些日子,他處處拉攏自己,要這一切都順理成章的話,如今最最好的法子,便是向他借錢瞭。

收好存單,沈放徑直出瞭門。

本是在一處,上瞭樓梯,再走過走廊,人便已經立在瞭羅立忠辦公室門前。

敲瞭門走進去時候,羅立忠目光正好盯著門口,與他四目相對,見他身影,臉上當即便喜笑顏開起來。

“喲,沈老弟,坐坐坐。”

他從坐間走出來迎瞭迎,沈放陪笑,臉上卻顯得有些僵硬,連肢體動作都十分不自然。

“怎麼瞭?”

“我這……”

沈放欲言又止,表現得很為難,一臉緊緊皺在一起,目光也躲閃著一直不敢看人。

半天沒蹦出來半個音兒,羅立忠有些不耐煩:“哎,有事兒就說,別吞吞吐吐的,把大哥當外人不是?”

他就等著接這句話呢,羅立忠果然給他遞到瞭嘴邊上,他故意松瞭一口氣,然後目光篤然瞧著羅立忠:“那好,我就直說瞭。”

“說,哥喜歡爽快的人。”

沈放咽瞭口唾沫,動作明顯:“我想向大哥借點錢。”

羅立忠巴巴瞪著一雙眼子瞧著,本以為他會有什麼解決不瞭的難處,卻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個事情。

“借錢?”

那一張臉上是滿滿的意外。

“當然,大哥如果手頭不方便就算瞭。”

沈放欲迎還拒。

“我早說過瞭,咱兄弟之間不說借,要多少?”

得瞭,事情基本成瞭。

“500美金。”

他悠然出口,羅立忠點瞭點頭,接著起身走到一邊保險櫃跟前,打開保險櫃直接拿出一疊錢來遞給沈放。

“先拿去花。”

沈放低頭一瞧,何止五百美金,翻瞭好幾番,他出手也忒大方瞭些。

“我手頭上有瞭,馬上還。”

沈放小心翼翼接過來,尋常的客套話還是要說,不過才說到一半,羅立忠微微一笑將他打斷:“跟我甭提這個。”

沈放猶豫瞭一下,又說道:“那我給您立個字據。”

羅立忠雖然擺手拒絕,但他未表誠意還是在旁邊找瞭一張紙,從懷間拿出筆起瞭起來,這個過程,羅立忠並未上前阻攔。

“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您說是不?”

他寫好字據交給瞭羅立忠,羅立忠接過去,連看都沒有看直接收進瞭抽屜裡。

“既然你堅持,那我就先收著,錢別放在心上。”

羅立忠巴不得他還不上這個錢,那他們兩個就算是徹底拴在一起瞭。

“那謝謝大哥,沒事兒,我就先走瞭。”

沈放收下錢便打算離開,闔上門時候,他看見羅立忠臉上露出一絲詭譎地笑容。

有這一回自然是不夠的,他要讓羅立忠覺得,自己如今已經離不開他才行。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他照著以前和汪洪濤見面的由頭,開始大張旗鼓混跡賭場和舞廳。

賭場內光線昏暗,喧囂。沈放在賭桌前,凝神看著莊傢,繼而將籌碼壓在瞭“小”上。

在眾人的呼喊中,莊傢開瞭,是“大”。

沈放臉色悠閑,嘴角露出若有若無的微笑,看著籌碼被莊傢拿瞭過去。

再度押註。

沈放依舊押瞭小,將手裡的籌碼全部押上瞭。這時候他瞧見一邊吳隊長從人群裡擠瞭進來,將籌碼押在瞭大上。

“喲,吳隊長,也來玩兩把?”

他一早其實就算計好瞭會在這相遇,因為他就是要讓羅立忠知道,可吳隊長有些意外,但也和沈放點瞭點頭。

再度在眾人的呼喊聲中開瞭牌,依然是大。

吳隊長贏錢瞭高興,沈放卻是吊兒郎當一副失意模樣,攤瞭攤手:“吳隊長,你繼續玩,我今兒手氣背,先走瞭。”

這到還要算計,而他喜樂門,更是簡單粗暴,幹脆拉著羅立忠一起。

華光流彩間,他還是以往的語氣對曼麗說著:“聽說來瞭一批好酒,給我和羅處長拿來。”

曼麗有些擔心:“今晚可喝得已經夠多……”

“怎麼,你還嫌我們喝多?經理不給你提成?”

他就是要表現出一股揮霍的樣子來,顯然羅立忠很滿意地笑瞭,不過還是勸著:“這姑娘對你有心,怕你身體吃不消。”

“是啊,沈先生,要不我們去跳舞?”

“先開瓶好酒,再跳。”

說著曼麗隻好妥協,扭著腰肢去拿酒,

羅立忠端著酒杯看著沈放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臉上的神色若有深意。

再多的錢也都經不住這樣的糟蹋,一來二去,沈放借錢的頻率變得越來越高。

再往後,沈放進瞭門就說一句“羅兄,我又得找你幫忙瞭”,羅立忠即刻便明白瞭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反問道:“缺錢?”

緊接著便是那張熟悉的尷尬笑臉。

“又去賭場瞭?”

關於他的事情,如今在這軍統大樓裡想不知道點風吹草動都難。

“最近手氣不太好。”

按著道理說,如今已經成瞭習慣,所以沈放不再表現出緊張,反而是異常從容。

羅立忠也沒有臉色,更沒有不鬧翻,而是繼續從保險櫃裡拿錢給他。

“沒事,輸贏還不常有的事兒,再給你1000。”

依舊寫瞭欠條,推過去之後沈放還不忘補一句:“等我手氣順瞭,就還你。”

拿瞭錢,他一回比一回走的焦急。在他之後,行動隊吳隊長推門而入。

“羅處長,你不是一直讓我盯著沈放的行蹤麼?最近這半個月,這人好像變瞭心境?”

人走進來將身子往羅立忠面前一撐直言道。

“怎麼說?”

“他最近老泡在賭場,賭起來還挺大手筆的,輸瞭不少。”

這消息他早就知道,面不改色地向吳隊長解釋著:“正常,以前玩的是刺激,如今沒啥潛伏任務,到賭場裡玩的還是刺激。這證明沈放這傢夥的確有很嚴重的戰爭創傷綜合癥,隻有酒精和賭博的刺激才能引起他的興奮。”

他倒是有自己的想法。

吳隊長一笑:“他在您這兒沒少借錢吧?”

羅立忠自然懂他什麼意思,點瞭點頭,沒有說話。

沈放的這一異常舉動,沈林很快便察覺到瞭。

監視小組的屋子裡面,望遠鏡依舊對著對面沈放公寓的窗戶,透過鏡頭可以看到沈放的身影在喝著酒,監聽的耳機裡傳出對面公寓留聲機裡的音樂。

沈林把眼睛從望遠鏡旁邊移開,旁邊一個監視小組的特務遞過來一疊資料。

“這是這幾天的監視資料。”

沈林接瞭過來,翻閱著,這時候有人應聲:“目標有行動。”

沈林湊到窗口,隻見沈放公寓的燈關瞭,不一會兒人便從公寓大門口走出去上車離開,緊接著後面一個沒開燈的黑車轎車跟在瞭後面。

“晚上他一般會去哪兒?”

都這個時辰瞭還出門,到底是有些古怪。

“這半個月沈放整夜整夜去賭場,要麼就是喜樂門舞廳,這兩個地方快成他的傢瞭。”

“是麼?”沈林有些詫異。

沈放貪玩他是知道的,但不會如此毫無節制,

“可不是,跟蹤組的人比我們更清楚。”

沈林眉頭蹙起。

離開公寓,一路飛馳到喜樂門的沈放顯得有些急不可耐。

相伴的依舊是曼麗,舞廳裡熱鬧非凡,他們兩個擠在人群裡跳舞,沈放的目光偶爾會投向卡座上的羅立忠。

此刻的羅立忠正在和一個舞女嬉笑著。

他當然不是傻子,從前羅立忠有意拉攏他,他覺得不過是尋常小恩小惠叫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瞭,可如今他跟羅立忠借的錢越多,就越覺得羅立忠有問題。

一個軍統處長又不是開銀行的,他哪兒來那麼多錢?

帶著疑問,皺著的眉頭都還未松,一曲舞畢,他領著曼麗回到瞭卡座旁。

“沈老弟,你辦結婚喜宴的日子應該也快定瞭吧。”

剛剛落座,羅立忠先開口。

身邊上曼麗有些驚訝,回身一瞧沈放:“呀,沈先生要結婚瞭?”

“什麼要結婚,人傢已經領瞭結婚證瞭。”

羅立忠身子依舊與那舞女糾纏著,但還是抽空瞧瞭一眼曼麗。

“怎麼對我們瞞的嚴嚴實實的。”那張笑嘻嘻的臉上忽然有些不大高興。

風月女子,難道還動瞭心瞭不成?

沈放將曼麗神色盡收眼底,他知道,對於曼麗來說,這顯然並非是個好消息。不過如今也無可奈何,隻湊近瞭刮瞭一下曼麗的鼻子,笑言:“這不是怕你吃醋麼?”

這是什麼,暗示麼?

愣瞭片刻,曼麗隨即又“咯咯”笑瞭起來。

“哪兒的話,隻要沈先生記住我這個人,我就千恩萬謝啦。”

逢場作戲而已,動真瞭隻會輸瞭面子。沈放將她下巴捧著,盯住打量瞭一會兒,嘖嘖做聲:“這漂亮的一張臉蛋,怎麼會記不住。”

說完兩個人對視一笑,沈放舉起酒來又與羅立忠碰杯,回答他方才的問題:“日子定在瞭下個月,到時候羅兄可要賞光啊。”

“那是肯定的,一份大禮,少不瞭你的。”

他處處都透漏著好爽與親近,沈放順著他的話往下接,先是嘆瞭口氣,接著又仰頭灌瞭一杯酒。

“這幾天我算是想明白瞭,羅兄說的對,男人隻要有錢,什麼樣的生活都不是問題,何必在乎和誰結婚?”

“那你想到怎麼掙錢瞭麼?”

“沒什麼想法,但是羅兄一定有生財之道,可別忘記照顧小弟一把。”

他語氣試探,餘光小心觀察著羅立忠的表現,可顯然似乎羅立忠還不大放心他,隻是笑而不語。

“羅兄這時候不說話可不夠意思。”

氣氛微微有些僵,似乎都快凝出水來瞭,偏是這時候一曲新的音樂響瞭起來。

羅立忠推瞭一把身邊的舞女:“麗莎,快去,陪我們大英雄跳支舞。”

那舞女便膩歪著沈放:“沈先生,還請賞光。”

沈放領著那舞女走進瞭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