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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到六點,徐曉斌就醒瞭。這對好不容易逮著個星期天可以睡懶覺的軍人來說,簡直是一種極大的浪廢。可這也賴不著人傢徐技師,誰讓許連長這麼可愛地、像小貓一樣卷在徐技師懷裡睡得這麼香呢?

徐曉斌望著自己懷裡這個笑瞇瞇地似乎正做著什麼美夢的老婆,哪裡還能睡得著覺呢?別說現在天都亮瞭,就是昨天一晚上,自己都火燒火燎地沒睡踏實。你說這叫什麼事呀?這麼漂亮的老婆近在咫尺,自己卻不能碰她,更別說幹點什麼瞭!此時此刻的徐曉斌,心裡像長瞭痱子一般,恨不能讓百爪來幫他撓心呢!

昨天晚上,徐曉斌早早地洗完澡上瞭床,拿著本雜志滿心歡喜地翹著二郎腿在守株待兔。別看兩人在一個連裡,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但能踏踏實實地摟在一起睡個安穩覺,一個星期不過也就周末這兩天。就是這兩天還不能雷打不動,不是她值周,就是他值班,鑼齊鼓不齊地什麼也幹不成。人傢都說小別勝新婚,好像都盼著有個小別的機會,好嘗嘗勝新婚的滋味。徐曉斌對這樣的陳詞濫調最深惡痛絕瞭。有一次他摟著小別一周的許連長,恨恨地說:“別聽他們胡說八道!誰敢在老子面前說這話,老子就抽他!讓他來過過這一周一別的熊滋味!”

許連長一身香氣地站在床邊,像查鋪查哨那樣說他:“喲,你怎麼光著大膀子?”

徐技師低頭看瞭看自己整裝待發的身子,有點嘻皮笑臉:“這樣省事,省得一會還得脫。”

誰知許連長卻公事公辦地通知他:“今晚不行!”

徐技師一聽就急瞭,將手裡的雜志一合,聲都有點變瞭:“怎麼不行?”

許連長笑瞭,像小貓那樣瞇縫著眼:“我說不行就不行。”

徐技師一拍床鋪,有點震怒:“不行也得行!”

許連長一點也不怕他,反而笑得更歡瞭,她彎下身子,像小妹妹那樣求饒:“我今天實在是太累瞭,求求你先讓我睡一覺,我醒瞭再來,行嗎?”

徐技師像兄長一樣體貼她:“你隻管躺著享受,我來勞動。你別動,我動。”

許連長的臉像大海一樣,說變就變。剛才還風和日麗,轉眼間就暴風驟雨瞭:“真不要臉!這麼流氓的話你也說的出口!”

徐技師一臉的無辜:“兩口子說話,什麼話不能說?”

許連長一身正氣:“這種流氓話就不能說!讓開!我要上床!”

在這樣的氛圍下,徐曉斌再去死皮懶臉地碰人傢,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流氓瞭。

她大概是真累瞭,頭一挨枕頭,眼睛就睜不開瞭。即然睏成這樣,你就趕緊睡吧!她不,她又像隻小貓一樣偎瞭過來,閉著眼到處找他的胳膊。她緞子一樣的身子一碰到他的身子,他的身子就不爭氣地呼呼著瞭起來,火燒火燎地別提有多難受瞭!真是誰難受誰知道哇!但難受又能怎麼辦呢?你能趁著人傢昏昏欲睡的時候強暴人傢嗎?那樣的話,自己不光是個流氓瞭,還是個強盜瞭,成瞭雙料的壞蛋瞭!

許兵醒瞭,眨巴眨巴眼睛,她看見瞭徐曉斌如饑似渴的眼睛。她又眨巴眨巴眼睛,想起瞭昨天晚上給人傢的承諾。許兵是個重承諾、守信用的人,她說過的話從來都不懶賬。這也是徐曉斌這麼信任地眼巴巴地望著她的原因。

許兵想到即將發生的事情,有些害羞。她有點羞澀地輕聲問:“你醒瞭?”

徐曉斌知道門戶在啟動,高興地聲都有點抖瞭:“我早醒瞭。”

許兵倒打一耙:“早醒瞭幹嗎不叫我?”

徐曉斌實話實說:“我哪敢呢!”

許兵笑瞭,張開嘴就咬瞭他一口。那不是假咬,那是真咬哇!徐曉斌被她枕得有些發麻的肩膀馬上由麻轉痛瞭。

徐曉斌“啊”地叫瞭一聲,這一聲像戰鬥的號角,徐曉斌如威武雄壯的壯士,一躍而起,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戰鬥中去瞭……

苦大仇深的孟勇敢在鬥地主。

孟勇敢早早地醒瞭,在連隊裡是很難睡成懶覺的。當過兵的人都知道,能在連裡不管不顧地睡懶覺,那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星期天也不行,休息時間也不行。

孟勇敢牙不刷、臉不洗地積極投入到筆記本電腦裡的土改運動中。他給自己起瞭個“苦大仇深”的網名,鬥起地主來一點也不含糊,真像個遭過大罪的農民。但這個農民的立場非常有問題,這山望著那山高地特別不守本份,總是搶著去當那個地主。別人不當的地主,不管他手裡的牌有多爛——用他的話說:“奶奶的,我是兒童團長嗎?怎麼沒有一張大牌!”——他都會毫不猶豫地要下那最後的三張底牌,指望著那三張底牌幫他峰回路轉。徐曉斌說他天生就長瞭顆賭徒的心,孟勇敢聽瞭一拍大腿,說:“你別說,還真是這麼回事呢!上次查體說我心電圖有早搏,我還一直搞不懂這早搏是怎麼回事,這下我可懂瞭!”“怎麼回事”徐曉斌問他。他說:“早搏早搏,顧名思義嘛,就是讓我早點去賭博唄!”

又是一手爛牌,又是不知死活地往火炕裡跳,手裡的“兒童團員”們又高的高、矮的矮地排不成隊。可想而知,他這個苦大仇深的地主,讓人傢鬥成瞭什麼孫子相!好在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裡,大傢誰也不認識誰,更別說誰能看見誰瞭。孟勇敢這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老地主,胡亂地往外打發他那些敢死隊似的“兒童團員”們。跑一個算一個,跑一雙賺一對地也挺高興的。

這時候手機響瞭,是徐曉斌。孟勇敢覺得有點奇怪,他又看瞭一眼桌上的電子表,還不到七點,這個時候,這個在傢度蜜月的傢夥能有什麼事呢?

“喂?”孟勇敢應瞭一聲。

哪裡有徐曉斌的動靜?不過,還是有動靜的,隻是不知這是什麼動靜。好像是喘氣的聲音,那氣喘得又重又粗,好像是全副武裝五公裡越野到終點後,按著大腿大口喘氣的聲音。這是誰在喘氣呢?孟勇敢又看眼手機,徐曉斌三個字清清楚楚的。徐曉斌在幹什麼?怎麼喘成這樣?哎呀!壞瞭!莫不是徐曉斌出瞭什麼事,遇到什麼危險瞭,危難中給他撥瞭這個報警電話?孟勇敢覺得自己頭皮都有點麻瞭,他“喂喂喂”地大叫,又扯著嗓子喊:“徐曉斌!徐曉斌!你怎麼瞭?你沒事吧?”孟勇敢覺得自己的心臟又開始早搏瞭,他甩掉腳下的拖鞋,準備穿上膠鞋,以劉翔一半的速度,跑到他傢去救死扶傷去。剛穿上一隻鞋,手機裡終於出現聲音瞭,不過不是徐曉斌的聲音,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女音“哎呀”瞭一聲,像是剛從很深的井裡潛上來。

“哎呀。”許兵像不堪重負地呻吟瞭一聲。

大汗淋漓的徐曉斌滾瞭下來,四仰八叉地在那兒拉風箱。終於,他起伏的胸膛安靜下來,他扭過頭去,見許兵正望著天花板愣神。他又看瞭眼房頂上,白花花的有什麼看頭?

他捅瞭她一下:“哎。”

“幹什麼?”

“你好嗎?”

“好什麼?”

“你舒服嗎?”

“你舒服嗎?”

“我舒服,我太舒服瞭!”

“怎麼個舒服法?”

“就像,就像卸下瞭千斤重擔那麼舒服。”

“你平時都挑著千斤重擔嗎?”

“起碼昨晚上挑瞭一夜。”

“是嗎?真可憐,早知道,還不如讓你早點卸下來呢。”

“是呀,害得我難受瞭一晚上。”

“怎麼會難受呢?哪難受?”

“哪都難受,哪都不舒服。”

“現在不難受瞭吧?舒服瞭吧?”

問這話的時候,許兵像美女蛇似的探瞭過來,臉幾乎貼到瞭徐曉斌的臉上,徐曉斌幸福地笑瞭,剛要伸手摟她,哪承想,被她又狠狠地咬瞭一口。

“啊!”徐曉斌大叫一聲。

突然沒聲音瞭,孟勇敢一看,屏幕上顯示通話結束。奶奶的,怎麼就結束瞭呢?孟勇敢的氣不打一處來,手裡的諾基亞一下子就栽到瞭床上。

“什麼玩意,簡直是在毒害青少年嘛!”孟勇敢甩掉穿瞭一隻的膠鞋,又在滿地找他的另一隻拖鞋。終於,在床底下找到瞭。孟勇敢跪在地上,望著那隻拖鞋百思不得其解。

奶奶的,徐曉斌怎麼瞭?他叫什麼呀?

徐曉斌從衛生間出來,見許兵軍容嚴整地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他問她:“你這是要幹什麼?”許兵說:“閑著也是閑著,我到機房去轉一圈。”徐曉斌替她嘆瞭口氣,她不領情地訓他:“你嘆什麼氣呀?我最煩男的嘆氣瞭,像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徐曉斌搖著頭笑瞭,說:“你可真不知好歹呀,我是替你愁得慌!官不大,責任心倒不小,星期天也過不踏實。”許兵說:“你可真沒良心那,你難道看不出來?我這是犧牲休息時間,陪你去值班!跟你一起過星期天!”

徐曉斌又搖著頭笑瞭,還沒等他說話,許兵又看他不順眼瞭:“我說你動不動搖什麼頭哇?像個怨婦似的!”

徐曉斌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由像女人墮落到像怨婦,他的脾氣再好,也好不到會無動於衷。他盯著許兵看瞭一會,眼神自然是不友善的。許兵反而笑瞭,繼續痛打落水狗:“你看看,你看看!女人才動不動就生氣呢!”

徐技師真的生氣瞭,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瞭。

徐技師大步流星地在前邊走,許連長一溜小跑地追瞭上來。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高音大嗓地問:“哎,你還真生氣呀?”

路上的行人都在看他們,徐曉斌是個臉皮薄的人,他可不想讓別人看熱鬧。他用力甩著胳膊,試圖擺脫她的拉扯,但結果是一如既往地徒勞。徐曉斌隻好停下腳步,小聲地訓她:“你松手!拉拉扯扯地像什麼樣子!”

挨瞭訓的許兵高興地松瞭手,誇獎他說:“哎,這才像個男人的樣子嘛!”

徐曉斌整理著被拉扯的軍裝,氣呼呼地說:“我要真像個男人,你就更不像女人啦!”

許兵笑瞭,點頭同意:“嗯,有道理,你這話說得有點水平,有些哲理。”

這條馬路很好,好得很有些風情。馬路兩旁是高高大大的梧桐樹,遮天蔽日地如同天然的涼棚,再有微風吹過,頭上漂亮的葉子們在竊竊私語,像戀人般美好。

兩個軍容整潔的年輕軍官,步伐一致地走在梧桐樹下,迎面走過的路人沒有不看他們的,眼神是欣賞的,當然也有羨慕的。

小兩口自然很享受這些目光,腳下的步伐愈發有力量瞭,腳底下像生瞭鼓點一般,又歡快,又有節奏。

許兵忍不住笑瞭,而且笑得“咯咯”的,徐曉斌奇怪地扭頭看她,問她:“無緣無故的,你笑什麼?”

許兵笑著說:“真有意思,我覺得咱倆像是在搞分列式,像是在搞表演。”

徐曉斌問:“你覺得你是在表演嗎?”

許兵說:“開始不是,後來有點是瞭。你呢?”

“我嘛,自始自終都……”說瞭一半,徐曉斌賣關子不說瞭。

許兵替他說:“都不是。”

“錯!是都是!我是自始自終都是!我覺得咱倆像分列式的兩個領隊的,舉世矚目,蓋世無雙!”

“討厭!”許兵笑瞭,悄悄地擰瞭他一下。

“哎喲!”徐曉斌大叫一聲,嚇得樹上的一隻喜鵲都飛走瞭。

許兵皺著眉頭不滿:“你叫什麼呀?有那麼痛嗎?”

徐曉斌的眉頭也擰著:“你倒底是屬什麼的?是屬狗的嗎?”

許兵開始嘻皮笑臉:“親愛的,你忘瞭我是屬羊的瞭嗎?”

“羊咬人嗎?”

“我這是愛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能也這麼愛你嗎?”

“那不行!這是我的專利,你就獨享吧!”

兩人正含情脈脈著,對面走來一分隊接班的隊伍。分隊長孟勇敢帶隊,肯定是故意的,他突然扯起嗓門喊起瞭口令:“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隊伍裡的士兵們心領神會,一個個扯著嗓門,把一二三四喊得震天響。

許連長和徐技師都笑瞭。

許連長給徐技師下達口令:“跑步入列!”

徐技師不滿地望著連長,連長笑瞭,小聲地:“快去呀!”

徐技師飛奔入列,迎接他的是一陣笑聲。

“不準笑!”孟分隊長大叫,隊伍笑得更歡瞭,腳下有些亂七八糟瞭。

許連長先於一步立正站在通信大樓前,神情肅穆地等著這支嘻嘻哈哈的隊伍。

孟勇敢心裡一驚,趕緊調整自己的隊伍,他壓著聲音吼:“註意腳下,調整步伐!”其實隊伍早就看見連長在那肅立著,早就自覺地開始調整步伐瞭。等隊伍走到連長跟前,已經步調一致,無可挑剔瞭。

“立定!”孟勇敢下達口令。

接班的隊伍在連長身邊停下,魚貫著從她身邊進瞭大樓。孟勇敢目不轉睛地走過,剛脫離她的註視,孟勇敢的嘴裡就吐出瞭一口長氣。這口氣被走在前邊的三班長感覺到瞭,他回過頭來,同情地看瞭一眼分隊長。分隊長眼一瞪,張口就訓:“你看什麼看!”

徐技師走在最後,他故意跟隊伍拉開距離,從老婆身邊走過時,沖她笑瞭笑,還擠瞭下眼睛。誰知這操蛋的老婆不但不回個笑容,反而還板著面孔訓他:“嚴肅點!笑什麼笑!”

徐曉斌在領班臺上看值班日志,孟勇敢笑瞇瞇地湊瞭過來。

孟勇敢瞇縫著牛眼笑著,都有點皮笑肉不笑瞭,徐曉斌不可能不對這笑容保持警惕瞭。

“你笑什麼?”

“見瞭你高興唄。”

“你這是高興地笑嗎?”

“我這不是高興地笑嗎?”

“我看你這是皮笑肉不笑!”

“是嗎?我這樣笑瞭嗎?不可能吧?我沒這麼笨吧?”

“你少給我來這套!說吧,什麼事?”

孟勇敢拖過一把椅子,坐到瞭徐曉斌對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不懷好意的樣子。

徐曉斌不得不保持高度警惕瞭,他先下手為強地抬腳踢瞭過去,正中孟勇敢的小腿。孟勇敢做痛苦狀地抱著小腿直叫,叫夠瞭,又笑開瞭,還是那種有內容的壞笑。

徐曉斌真奇怪瞭,認真地問他:“你吃錯藥瞭嗎?”

孟勇敢不笑瞭,也認真地問:“你舒服瞭嗎?”

見徐曉斌莫名其妙,孟勇敢又補充道:“你踢瞭我一腳,你舒服瞭吧?”見徐曉斌不以為然的樣子,他又加重瞭語氣:“像卸下千斤重擔那麼舒服?”

徐曉斌見瞭鬼似地望著他,嘴都張開瞭。孟勇敢見狀,“嘎嘎”地笑開瞭,像一隻歡快的鴨子,坐在椅子上前後搖擺起來。笑著笑著他不笑瞭,他覺得有些不對頭,因為機房裡的弟兄們都在同情地註視著他。他坐正瞭身子,馬上感覺到身後的陣陣涼意,他回頭一看,奶奶的,她什麼時候來的?

許兵冷著臉盯著孟勇敢,孟勇敢在她的註視下,不情願地站瞭起來。

許兵又去盯坐在對面不動的徐技師,徐技師本來是應該站起來的,但他在機房那麼多目光的註視下,硬著頭皮硬是不起來。

連長笑瞭一下,是冷笑。連長冷笑地問:“說什麼呢?這麼有意思?說出來讓我也聽聽!”

孟勇敢去看徐曉斌,徐曉斌正好也在看他,目光裡的疑雲似乎還沒散幹凈。這下孟勇敢又忍不住瞭,他撒腿就往機房外邊跑,怕噴薄的笑聲再給自己惹什麼麻煩。

許兵真的奇怪瞭,她問徐曉斌:“他怎麼瞭?他老笑什麼?”

徐曉斌看瞭看四周,壓著嗓子說:“這小子好像聽到咱們早晨說的話瞭。”

許兵納悶:“他聽到什麼話瞭?”

徐曉斌說:“他聽到我說舒服瞭,還聽到我說像卸下千斤重擔那麼舒服。”

這下輪到許兵的嘴合不上瞭,她瞪著兩眼,也如同見瞭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