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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佈暗局針鋒相對

三月,春暖花開,生機盎然。

當年師伯音就是在這樣的時節被行刑問斬。

而如今這個三月,皇上借著居傢酒鋪被夜襲之事做瞭文章,加上碰巧京城裡又發生瞭些不太平的事,所以皇上上朝之時發瞭頓脾氣,道他登基三年來,一直國泰民安,怎的近期行惡之事一樁接著一樁,定是官府們松懈不勤,於是勒令府尹刑部嚴查嚴打,將過去沒審明的案都要審辦清楚,各府州縣均要嚴辦,所有重案大案,全部上報朝廷。

皇上發瞭龍威,那些個惰性不勤的大小官員著實是嚇瞭一大跳,連忙打起瞭十二分精神應付。

府衙方面還好辦,重案要案陳案積案,實在破不瞭的,可上報刑部。刑部卻是忙亂瞭手腳。丁盛原本就是個看人辦事的,之前許多事壓著,人他護著,糊塗辦過去的,自然是有他的利益所在。如今皇上忽然擺起龍威,弄得他一下措手不及。這平白添瞭許多事,讓他不得不日日留在刑部,揪著他的那些部屬派系人馬,補東墻補西墻。

其實當初他每一樁敢辦下的事,自是想好瞭對策,有些埋得也相當幹凈。隻是處置得再周全也經不住同時間一口氣全被翻出來問訊。這次朝上那些人似約好瞭,探究的竟都是他的短處軟處。而他縱使再有能力,將手上單件事結得漂亮,全排出來連成串就不好辦瞭。再加上刑部養的那些私營暗探接二連三地出事,這讓他很是頭疼。

丁盛很早之前就開始部署他自己的暗探,算起來是違律養瞭私卒。但他此舉不為謀反,隻為保權。當今皇朝根基太深,他動不瞭,所以他隻要安穩做他的刑部尚書便好。一個尚書而已,他也同樣能翻雲覆雨。

他能知道江湖裡、朝堂上的每一處動靜,他要滅掉每一個對他不利的人和事。他的派系越來越穩,他的人馬越來越多。這麼多年來,從未出過大差錯。

他甚至提前為自己想好瞭許多對策。

其中一條是,他準備瞭許多私探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記錄,光卷宗就壘瞭好幾本,每一樁、每一件都說明瞭如果這些私探不私,身份公開,這些事就不可能辦成,朝廷必將蒙受許多損失,而他,是一人負起天下人責難仍一心隻為朝廷效忠。

而另一條對策是,如若事情揭開的方式不適宜自稱英雄,那他就把雲青賢推出去。自雲青賢做瞭他的女婿後,這些私探的事,都是他經手的。不止雲青賢,替死鬼要好幾個才有說服力。這些,他全想好瞭。

丁盛擔心過暴露的一天,雖然他對這些探子很有信心,但他也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是有準備等著這一天的。

東窗事發的一天終於來瞭,可結果與丁盛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他以為會有敵對朝臣在朝堂上揭發他,向皇上告狀。

可是沒有。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靜。

但是他的探子卻一個一個地被悄悄幹掉瞭。

這讓丁盛很憤怒。這分明是挑釁,好像是在與他說:我知道你的醜事,但我不會遂你的意明著來,這樣你難受嗎?

丁盛很難受,因為對方如此手段讓他非常被動。他不能動用明面上的勢力來處理這個,被人揭發是一回事,不打自招又是另一回事。

丁盛覺得這不會是朝臣所為,因為這樣做對他們並無益處。而且,他想瞭一圈,他那些朝中對手,還沒有誰能在江湖裡有這般勢力。

就在丁盛拼命想擺脫眼前困境的時候,還有一個人也在琢磨。

那是丁妍香。

這段日子裡,刑部忙亂,雲青賢常常宿在刑部,回得傢來也是一臉憔悴,眉頭緊鎖。她問他發生何事,他隻稱皇上嚴令加緊查辦各案,他累瞭些。

可丁妍香卻是個機靈的,她知道嚴查刑案也不至把她傢相公熬成這樣,過去再難辦、再兇險的案子,他也沒有這般過。細細追問之下,竟聽得刑部有私探,而這事居然被人知道瞭,也許不多日便會鬧開。

雲青賢沒再往下說,丁妍香卻是明白瞭。丁盛素來是把不光彩的事讓雲青賢去做的。這一次,如若東窗事發,那首當其沖出去頂罪的,怕就是雲青賢瞭。

丁妍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雲青賢卻是勸她,說丁盛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他定是準備好瞭後著的。不到最後一步,自然不會用到替死鬼。

“後著?”

“就是他一定準備好瞭脫罪的證據,比如這些私探的用處是為忠心,這些私探做瞭哪些對朝廷、對皇上來說瞭不得的大事等。但我在刑部找過瞭,沒有那些卷宗。”

“這些他當然不會放在刑部,定然是放在傢裡瞭。”丁妍香一咬牙,“我明日便回娘傢,找一找去。”

第二日,趁著丁盛又到刑部去忙瞭,丁妍香回瞭娘傢。

回到丁府,看到丁妍珊正在繡帕子,丁妍香好一頓笑話,直說這妹妹如今真是沉穩懂事,竟靜得下心習女紅瞭。兩姐妹敘瞭會兒話,又一道吃瞭午膳,然後丁妍香道她累瞭,要回房睡一會兒。

丁妍珊也回房午歇去瞭,但她睡不著。周傢公子與她偶遇幾回,昨日遞瞭帖子,想約她去遊湖。丁妍珊為這事苦惱,她對周公子稱不上喜歡,也稱不上不喜歡,但她知道自己名聲不好,年紀也不小瞭,再拖下去,真就沒人要瞭。

丁妍珊心煩意亂,幹脆起瞭身去花園轉轉。走著走著,想起當初在院子裡發現那兩個假捕快就是丁府護衛之事,她嘆口氣,覺得很揪心。她不知道別人發現自己的爹爹為瞭某種目的而犧牲女兒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反正她是害怕、自卑、憤怒又無奈。可她又能怎樣呢?她隻能時時留心,希望如果有天探聽到爹爹要對居沐兒不利時,能去提醒她一聲。

丁妍珊站在僻角正發愣,忽然看到丁妍香匆匆走過。丁妍珊想叫她,卻被她臉上的神情鎮住瞭。她下意識地跟在丁妍香身後,看見她鬼鬼祟祟地走進瞭丁盛的書房。

丁盛的書房在丁府是塊禁地,除非丁盛招呼,否則誰也不能進。就連雲青賢來瞭,都是在偏廳議事,少有進書房的機會。可丁妍香居然趁午間大傢偷懶打盹時闖瞭進去,這是為何?

丁妍珊等瞭許久,都未見丁妍香出來,正疑惑間,忽見一年輕護衛匆匆跑到書房門口。丁妍珊一驚,正著慌姐姐被發現的事,卻見那護衛輕聲喊:“大小姐,巡府的護衛換崗瞭,正往這邊來。”

很快丁妍香出瞭來,塞給那護衛一錠銀子。兩人飛快散開,各走各路,書房門前恢復瞭靜悄悄的模樣。

丁妍珊有些呆愣,她雖然也是小姐,也不乏對府裡的下人呼呼喝喝的,但她從來沒想過,原來還可以收買爹爹的護衛。可收買來做什麼?進書房做什麼?

丁妍珊等巡府護衛走過去瞭,這才從僻角出來。她直接去瞭丁妍香的居院。丁妍香雖是嫁出去瞭,但丁府還保留著她的屋子。

丁妍珊過去的時候,守院的丫環說大小姐還在午睡。丁妍珊不理,她進瞭丁妍香房裡。丁妍香正坐在床邊穿衣裳,見丁妍珊進來笑瞭笑:“我聽到你的聲音瞭,都這會兒瞭,也該起瞭,不然娘又該說我回娘傢沒個樣。”

丁妍珊看著姐姐,忽然覺得她很陌生,就如同當初她看到那兩個護衛後覺得爹爹很陌生一般。

“你怎麼瞭,怎麼不開心?”

“我……”丁妍珊對上姐姐的笑顏,終於也笑瞭出來,“我是想找姐姐幫我拿個主意。有人想邀我遊湖,我在猶豫該不該去。”

“咦,是哪傢公子?”丁妍香穿戴好,拉著妹妹坐下,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丁妍珊努力維持微笑,她知道自己必須微笑,她必須像姐姐那樣,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想起居沐兒與她說過,要沉得住氣,要會裝傻。她說得真是對。

日子在各人的明爭暗鬥中過去瞭。

四月,嶄新的居傢酒鋪修葺好,重新開業。而刑部繼續焦頭爛額中。

五月,雅黎麗以私人身份來訪京城,找瞭幾位琴友切磋琴技,其中一位,便是龍府二夫人居沐兒。

這月皇帝在朝上明確表示瞭對刑部近期表現的不滿。敵對派系趁亂踩低,翻出幾件刑部舊時辦案草率令人冤死的醜聞。一時間眾臣對冤假錯案激憤難平,紛紛上諫陳情,皆覺刑部辦事令皇帝蒙羞。皇帝被無能的刑部蒙蔽欺騙,一時間仿若成瞭最大的苦主。

六月,丁盛私養密探的事終於被人揭開。卻是雲青賢大義滅親,帶著刑部十幾位忠臣,將密探之事抖瞭出來。雲青賢所報卷宗,詳細記錄瞭丁盛組織訓練部署密探的過程,還有好幾位探子人證。所有事情清清楚楚,丁盛百口莫辯。而所有雲青賢經手之事,他都解釋因為他是聽令於丁盛,一開始並不知曉這些密探是私養違律,於是還帶著探子們為朝廷做瞭許多事,後終於發現真相,可屢勸無效,不得已才收集瞭證據向朝廷稟告。

丁盛在朝廷裡素有惡名,而雲青賢卻是認真做事、規規矩矩的人。論名聲,這女婿要比嶽父強上不知多少倍。再加上之前被人翻瞭刑部許多醜聞惡事纏身,丁盛終是氣數已盡,被免瞭官職,關進刑牢,待查究後再行定罪。

多事之秋,人心惶惶。雲青賢於一片混亂中破瞭兩件陳案,令刑部揚眉吐氣,刑部尚書一職空缺,雖未定他為任,但刑部眾人已以他馬首是瞻瞭。

丁府的天塌瞭。

丁妍珊似乎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沉默,比丁府的其他人更冷靜些。

丁妍香再不返娘傢。而雲青賢帶人來丁府抄瞭丁盛的書房居院各處,在丁夫人斥罵他的時候,他隻淡淡地說瞭一句:“我不過,是先下手為強而已。”

丁妍珊在一旁把這話聽得清楚,她心頭一顫。待過瞭段時日,風聲不那麼大的時候,她悄悄去瞭一趟龍府,她來警告居沐兒和龍二要萬事小心。她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還是提醒他們總歸要小心防范才好。

七月瞭。

龍二很不喜歡七月,上次他被人算計,就是在七月。

雲青賢每日忙碌,分不得身。丁妍香獨守空房,心情倒也還不錯。因為她知道最兇險的那一關已然過去。如今相公再是繁忙,也是仕途光明,前路看好。相公不能相陪,她就自己找樂子。於是這日她帶瞭丫環上街選購脂粉新衣,卻在歇腳飲茶時聽得旁邊有對年輕夫婦在拌嘴。

拌嘴的內容,居然是居沐兒。

丁妍香側頭看去,那夫婦中的男子她認得,正是居沐兒的青梅竹馬陳良澤,而為瞭他關心居沐兒而壓低聲音在罵的,想來便是他的娘子柳瑜。

這罵的事很無趣,不過是陳良澤給居老爹送水果去,看望瞭一下。

丁妍香看著陳柳氏兇巴巴的樣子,不禁冷笑,善妒女子的嘴臉,真是難看。

那柳瑜罵瞭幾句不好聽的,似乎怒火難消,甩袖走瞭。陳良澤巴巴跟瞭上去,兩人越行越遠。

丁妍香看著兩人的背影,默默記下瞭他們。

丁妍香悠閑度日,丁妍珊卻是正陪著母親艱難支撐著父親倒臺、傢仆魚散的困境。如果說被劫匪劫持這樁禍事讓她成熟起來,那父親被罷官入獄則讓她一夜之間強大起來。

她安慰母親,喝止瞭姨娘們的呼天搶地,與外祖父那邊相議此事後續,應付來探消息的各色人等,管理著傢仆,振作著丁府。

她與管事一起,算明白瞭府裡留下的財銀。遣瞭一半仆役,又召集瞭所有護衛,留下瞭對丁傢最忠心耿耿的一批。

她還揪出瞭當初她親眼所見被丁妍香收買的那個護衛,拷問之下,那護衛全都招瞭。但他也隻是知道大小姐讓他把風,確保別人不會發現她偷偷進瞭書房而已,其他的什麼都不知瞭。

丁妍珊在自己屋裡坐瞭一夜。第二日,她安排佈置,托瞭關系,進瞭刑部大牢,見到瞭丁盛。有些事,過去她覺得對父親難以啟齒,今時今日,她卻是一定要問瞭。

丁妍珊去刑部大牢的那一日,龍府出瞭件大事。

居沐兒剛剛午睡起來,小竹伺候她洗漱,為她梳好瞭頭。龍二卻偏偏要來湊熱鬧,他堅持要親自給沐兒畫眉。

居沐兒笑著躲。龍二爺每次給她畫眉的結果都是一團糟。不是畫一遍洗一遍,就是畫著畫著又要拆她的頭發玩,說也要練練為她梳發式,最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有次還把小竹嚇到。再不然,便是畫著畫著又回床上去瞭。

這次龍二信心滿滿,說一定會為居沐兒畫得美美的。

關於這個,居沐兒是一點信心都沒有。隻是她傢相公有這雅興,她也隻得配合配合。但閑坐無事,龍二又畫瞭那許久也沒好,居沐兒便沒話找話。

“相公這兩日怎的不去巡鋪子?”

“日頭這般大,把你傢相公曬壞瞭,你不心疼?”

“那生意這般放著行嗎?要是賺得少瞭,相公不心疼?”

龍二一指頭戳她的腦門上:“你相公我是這麼財迷的嗎?”

居沐兒眨眨眼,沒敢說“是”,卻道:“相公,我知道為何你兩邊眉毛總畫不齊瞭。”

龍二停下手,看著被他畫得一高一矮的眉毛皺眉頭,他還真是總對不齊。

“為何?”其實他不想知道,他就是隨便問問。

“因為相公總看算盤,算盤珠起起伏伏,所以相公就對不齊瞭。”

龍二一丟畫眉筆,“哼”一聲轉身走開。

“相公不畫瞭?”居沐兒摸摸眉毛,心道這就可以休息瞭嗎?龍二卻走瞭回來,手裡拿瞭塊濕巾子,用力把她那兩道扭蟲子似的眉擦幹凈,然後拿起筆繼續畫。

居沐兒心裡嘆氣,她還跟小竹、寶兒她們約好瞭玩瞎子摸魚的,這也不知要畫到什麼時候。

“畫到它對齊瞭為止。”龍二似聽得她心裡所想,沒好氣地說。

“那對齊瞭,一粗一細又怎麼辦?”居沐兒乖乖仰著臉任他畫,卻是很認真地潑他冷水。

龍二手一頓,停瞭下來。不止一粗一細,還畫得平平的,怎麼辦?

龍二有些不開心,他明明拿瞭支筆比畫著對齊的,哪知道要把眉畫好竟這麼難。他曾偷眼看過大哥給大嫂畫眉,那刷刷兩下便畫妥瞭是怎麼辦到的?

龍二把畫糟的眉再擦掉,重新再來。

居沐兒忽然笑:“相公,原來你不止不會彈琴,畫畫一定也不太好。”

龍二“哼”瞭一聲:“我管教娘子的本事最好,你要不要試試?”

居沐兒趕緊閉瞭嘴。龍二心裡不樂意,幹脆也刷刷兩下,亂比畫著畫,想著反正要再擦掉的,先練架勢好瞭。

結果,居然畫好瞭。

上下對齊,左右工整,有弧度,又細致。龍二大喜,嘆道原來真的是得刷刷畫才行。他在居沐兒唇上一印,大聲宣佈:“好瞭,畫得很好。”

居沐兒動瞭動眉,實在沒什麼信心。不過,完瞭就好。她應該可以出去跟小竹、寶兒玩瞭。可龍二卻道:“反正閑著無事,不如我幫你抹抹胭脂。”

還抹胭脂?他怎麼閑得這麼可怕?生意都沒瞭?

居沐兒嚇得跳瞭起來:“相公!”

“作甚?”龍二當真在認真翻胭脂盒瞭。

“那什麼,如今歸山縣的消息也回來瞭,東陽城的消息也回來瞭。事情我們也能想通順瞭,接下來該如何辦?”

“不是說好瞭事情讓我處理便好,你安心養身子嗎?”

“那也得讓我知道是什麼打算,每次問瞭你你都沒說。我知道如今情勢微妙,丁大人入獄,雲大人勢如中天,而我們雖然想通一切,但實際卻無拿得出手能斷案的證據。如果他像對付自己嶽父一樣斬斷一切線索,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龍二蹲在居沐兒面前,握著她的手,輕聲問:“沐兒,你信我嗎?”

“信。”所以她才沒摻和,隻乖乖每天喝藥休養。

龍二滿意地點頭:“你要信我,一定能讓所有傷害過你的人受到嚴懲。”

“還要還師先生一個清白。”

“好。”那個是順帶手的,給他傢沐兒報仇才是重點。

龍二撫瞭撫居沐兒的臉蛋,越看越覺得自己畫的眉漂亮。他笑瞭笑,正要說話,外頭卻傳來李柯火急火燎的稟報聲:“二爺,府尹大人和刑部雲大人帶著官兵來瞭。”

龍二看瞭居沐兒一眼,問:“來做什麼?”

“說是……”李柯頓瞭頓,磕磕巴巴道,“說是,要帶夫人回去審案。”

“審案?”居沐兒很驚訝,“審什麼案?”

“審夫人在居傢酒鋪殺人一案。”

居傢酒鋪屋毀人亡之夜,是去年九月的事瞭。如今過瞭近一年,卻又被翻出來說事?

居沐兒驚訝又忐忑,她握著手杖,跟著龍二一起去見瞭雲青賢和邱若明。

府尹邱若明的臉色陰晴不定,但仍硬著聲音對龍二道:“九月二十八,居傢酒鋪內燒死一女子,身份不明。而此案抓捕到的兩名男子,經嚴審,近日終於招供,道是龍傢二夫人龍居氏指使,讓他們到樹林小屋殺死一名叫林悅瑤的女子。不料林悅瑤察覺逃脫,沖進瞭居傢酒鋪。那兩個匪類怕出變故,便喚來幾位兄弟幫手,誰知竟遇到龍傢護衛,大打出手。而林悅瑤躲入龍二夫人房中向她求救,怎料夫人便趁此機會,親手將她殺死,這才出瞭那幾條人命的大案。仵作查明,那林悅瑤先是被毒鏢所傷,後被匕首連刺兩刀斃命,兇器與龍二夫人當時所用手杖一致。而當日夫人為脫兇嫌,放火燒屋,毀屍滅跡。”

居沐兒聽得大吃一驚,事情怎會顛倒至此?

龍二大怒:“一派胡言。江湖宵小,亡命之徒,為瞭保命瞎說八道,顛倒黑白。分明是他們當日見酒鋪無人,想入內劫財,卻遇我龍傢護衛經過,這才打瞭起來。那死在沐兒屋內的,是其同夥女賊,這些大人那時不是都審明白瞭嗎?沐兒為求自保這才動手,當日九死一生,我找到她時,大人也是知道的,這會兒怎倒來反咬一口瞭?”

邱若明應道:“二爺,那兩位匪人殺人重罪已是事實,無論他們是否受人所雇,所犯之罪皆會被判問斬,他們又何必多此一舉,血口噴人?”

龍二冷笑:“你這多此一舉倒是說對瞭。我傢沐兒要讓哪些人消失,犯得著花錢雇人?我龍府這裡的人手、護衛、探子全死瞭嗎?”

“相公莫要胡說。”居沐兒亟亟喝阻龍二的口不擇言。近來舉國嚴查刑案,龍二這胡說八道怕是得招來麻煩。

邱若明咳瞭兩聲,也是提醒龍二慎言。他接著道:“當日犯案之時,龍二夫人剛被二爺休棄,二爺可還記得?若認真計較起來,當時龍二夫人在居傢酒鋪無依無靠,精神也備受打擊,一時沖動犯下事來,也是大有可能。何況若是林悅瑤雇兇,龍二夫人眼盲不能視物,又如何躲得過?這也說不通不是?”

“怎麼說不通,事實便是如此。我傢沐兒聰慧過人,大人也是見識過的。”

邱若明似聽不到這個,又道:“本官相信,若龍二夫人想借用龍府人力辦些不合律法之事,必會遭到二爺訓斥。所以無論當時情形如何,若要殺人,怕也隻能雇外人。”

龍二冷笑:“大人還真是好心,把我龍二說得如此奉公守法,持傢有道。敢問大人,隻憑那兩個小賊的一面之詞,便要定我傢沐兒的罪嗎?公理何在?若說我傢沐兒要殺那林悅瑤,動機為何?”

邱若明道:“並非這就定罪,隻是人證物證皆在,依律法,需請夫人到府衙審訊。至於動機,那兩名匪人招供,受雇時也曾問過夫人,夫人含糊其辭,並未言明。他倆怕惹禍上身,便偷偷觀察瞭兩日。似乎是因為林悅瑤姑娘發現龍二夫人身懷一本絕世琴譜,而這琴譜還牽扯瞭數年前的一樁驚天命案,但具體是什麼他們不知曉。後來夫人似是著急,便加瞭價碼,那二人見錢眼開,終是心一橫接瞭這事。所以,按供詞,龍二夫人是為瞭滅口才雇兇殺人的。”

“一派胡言。”龍二目光如刀子一般射向雲青賢。

雲青賢面若寒霜,一直不言不語,龍二一時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二爺。”邱若明雖身為府尹,又帶著官兵而來,可對著龍二,還是算得上客氣,“請二爺放心,若是夫人蒙冤,我一定查出真相,還夫人清白。隻是如今,還請夫人與我們走一趟。”

“若是不去呢?”龍二態度強硬,擋在瞭居沐兒身前。這哪是過去問問話聊聊天的事,命案兇嫌,到瞭府衙就得進大牢。要想出來,那得事情查得清楚明白,定瞭無罪才行。

鐵總管、餘嬤嬤、鳳舞、龍三全都在,護在瞭居沐兒身旁。龍府的護衛、傢仆也全都刷刷圍瞭過來。刑牢惡地,哪能讓夫人去?

雲青賢還是不說話,隻靜靜看著居沐兒那嚇得有些泛白的臉。

邱若明嘆聲道:“二爺,我也知道龍二夫人身份特殊,她的婚事是由太後欽點,所以出此狀況,我是不敢輕率妄為,故而報瞭刑部,將兇器、證詞、案卷全都上稟,並有皇上口諭親批,我們方過來請人。”他頓瞭頓,上前兩步,壓低瞭聲音與龍二道,“若是夫人不去,那隻怕龍府全府難安。”

居沐兒聞得此言,倒抽一口冷氣。

“相公。”她下意識去找龍二的手。龍二轉過身來,握著她的。

“我……”居沐兒心跳得厲害,“我去便是瞭。隻是與他們對質對質,我沒做過的事,他們冤枉不瞭我的。”她話說得半點底氣都沒有。

這事原本說是入室劫盜本就不是太周密,哪有江湖賞金殺手集五人之眾去一小破酒鋪子劫財的?隻不過當初靠著龍二的打點才將事情壓瞭下來。如今翻出來,把事由倒瞭個說,反倒更合情理瞭。

要怎麼對質?要怎麼辯駁?

除非她說出所有的一切,說那個人不是林悅瑤,是假冒的。那她是如何得知的?真的林悅瑤在哪裡?為何會有人假冒林悅瑤,她又是怎麼知道的?為何假林悅瑤要殺她?絕世琴譜是什麼?關乎幾年前的案子是哪件?為何會發生這一切?

在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之前,說出這些就是前功盡棄,尤其這案子還是雲青賢在審。居沐兒咬緊牙關,她有完整的推測,她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但她怎麼證明?

一旦把林悅瑤報瞭出來,把雅黎麗報瞭出來,把梅林村的老村民報瞭出來……那每一個知情人都會遭遇兇險。沒有物證,沒有人證,她怎麼證明?

烈日炎炎,居沐兒卻是後脊梁發冷,陰謀這般措手不及地殺將過來,她如何應付?

這時候一個熟悉的懷抱將她攬瞭過去,龍二附在她耳邊輕聲安慰:“沐兒,你信我,我定會讓你平安無事。”

居沐兒有些無措地點點頭。

邱若明看龍二似有軟化,舒瞭口氣,向捕快輕輕揮手。捕快上前,正要用拘具將居沐兒拘上,龍二卻是一瞪眼,生生將那捕快嚇退兩步。

“誰敢碰她!”

沒人敢說話。捕快衙役看著邱若明,官兵們看著雲青賢,可這二人皆是不語。反倒是龍二轉頭沖小仆喝:“備馬車!”

真是太囂張瞭!

邱若明偷眼看看雲青賢,他鐵青著臉,從頭到尾都沒說話。

龍二帶著居沐兒坐上瞭龍府馬車,馬兒揚起四蹄,把他們往府衙送。

一路上居沐兒不知道說什麼好,隻緊緊握住瞭龍二的手。她緊張得心兒亂跳,但腦子還是飛快地把事情過瞭一遍。

為何要誣告她?

為何要扯上幾年前的大案?說到琴譜,那分明就是指的史澤春的案子,到底為何?

居沐兒閉瞭閉眼,她不能招出林悅瑤,不能招出梅林村,更不能說歸山縣,她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害瞭其他人。

“相公。”居沐兒捏瞭捏龍二的手。

“嗯。”龍二一路無語,該也是在想事。

“你與我想的一般,是不是?那兩個賊子是被人指使瞭,所有的供詞怕是會滴水不漏。他想知道那案子裡如今我們都得到瞭什麼,對不對?”

“沐兒,會有辦法的。”

居沐兒點點頭,深吸瞭一口氣:“我什麼都不會說的,這牢房怕是要坐定瞭。但事關重大,也不會太快結案。相公,你莫著急,我們再想想,有時間想的,會有辦法的。”

龍二沒說話,隻將她緊緊抱在瞭懷裡。

一切都如居沐兒所料,到瞭衙內,提堂開審。那兩個賊子的供詞頭頭是道,竟連居沐兒怎麼找到他們、在哪裡談的交易、他們怎麼跟蹤偷窺到她與那叫林悅瑤的姑娘吵架等,全都說得清楚,一時間竟也讓人找不著破綻。

居沐兒隻是喊冤,否認瞭賊子對她的所有指控,隻一口咬定那日睡下瞭,後聽得有人夜襲的動靜,無奈之下隻得自保逃命。

邱若明審到瞭琴譜一事,果然提到數年前與琴譜相關的大案便是史澤春滅門案。而居沐兒與師伯音俱是琴師,當日西閔國琴使團的雅黎麗大人更是提過,師伯音對居沐兒贊譽有加。邱若明問居沐兒與師伯音是否認識。

居沐兒自然答不識。

而兩賊子這時卻又道聽得居沐兒與林悅瑤爭吵時,林悅瑤曾罵居沐兒是幫兇、兇手等。居沐兒又說絕無此事。

雙方僵持不下,一時間也無定論。可擺在明面上的是,居沐兒非但與居傢酒鋪的命案有關,更與數年前史澤春一案有牽扯。邱若明一臉為難,他看瞭看雲青賢,宣佈先將居沐兒暫押牢房,容後再審。

堂上沒有人說話。龍二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辯駁全由著居沐兒自己來,而他隻是盯著雲青賢,雲青賢卻是盯著居沐兒。

認真在辦案的,好像就隻有邱若明一人。

待他宣佈將居沐兒收監後,龍二卻說要先去牢房那處看看。

看看?牢房就長那樣,有什麼看的?

不過雲青賢沒反對,邱若明自然也不反對。一行人一起去瞭牢房“看看”。

邱若明算是對居沐兒照顧,給她安排瞭一間靠裡的單人牢房,有窗戶,透氣,以牢房來說,這間還算幹凈。

可龍二不滿意,他招招手,龍傢傢仆立馬幹起活兒來。他們刷刷地把屋子擦幹凈,鋪上瞭新褥子,擺上新被子,然後撐起瞭床桿,佈起瞭床帳。屏風一擋,還放上瞭夜桶。旁邊支瞭小架,有小水盆、佈巾子等洗漱用品。

邱若明趁他們忙乎的這陣,轉頭看瞭看雲青賢。雲青賢鐵青著臉看著,還是不說話。他不作聲,邱若明便也不阻攔,隨瞭龍傢去。

好一通忙乎後,那小牢房收拾好瞭。雖然東西不多,但因為屋子小,所以顯得滿滿當當的。龍二把居沐兒牽進去,帶著她摸瞭一遍擺設位置,然後與邱若明道:“沐兒身子不好,需喝藥調養,我傢傢仆會定時給她把藥送來。還有三餐飲水,我們也會自己準備,大人就好好專心查案,早日查明真相,不必為這些瑣事費心瞭。”

邱若明張瞭張嘴,還沒等他說話,龍二又道:“我怕我傢沐兒在這裡被毒死。”說這話時瞟瞭一眼雲青賢。

雲青賢理都不理他。

龍二也不管他,又轉向居沐兒道:“你莫怕,今夜我就在此陪著你。”

居沐兒咬著唇,有些慌亂地點點頭。她是設想過各種遭遇,但確實沒想到有一天會嘗到牢獄滋味。百口莫辯,不知所措,周圍也不知都是些什麼人,她確是害怕的。

她坐在床邊,緊緊握住瞭龍二的手。

這時雲青賢終於開口:“這是牢獄,關押人犯之所,龍二爺以為這是你傢別院,想住就住瞭?”

龍二冷冷一笑,拍拍居沐兒的手背,放開瞭她的手。然後他轉過身來,二話不說,一拳就照著雲青賢的面門打瞭過去。

雲青賢閃身一躲,龍二也不追擊,卻是反手一掌拍碎瞭一扇牢門。大傢沒料想他會有這般舉動,全都吃驚看著。龍二打完瞭,對邱若明道:“我襲擊瞭朝廷命官,又大鬧府衙牢房,怎麼都得判個收監懲戒吧?”

邱若明這回不再看雲青賢的臉色瞭,隻道:“二爺早些歇著吧。”言罷,囑咐獄卒認真看守,然後便帶著屬下出去瞭。

雲青賢未走,他瞪著龍二,龍二也盯著他。兩人對視良久,最後是雲青賢轉身離去。

走到牢門口,聽得居沐兒小聲問龍二:“怎麼瞭?”

龍二答:“沒怎麼,方才就是雲大人與我互望對視而已。他以為我看得他久瞭便會歡喜他,結果我沒有。”

雲青賢聽得腳下一頓,差點沒把牙咬碎。這般境地瞭,他龍二還有心思調笑?

雲青賢回瞭刑部,拿瞭居沐兒這案的卷宗看,一夜未歸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