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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變故多風波又起

龍二與居沐兒皆是頭一回坐牢。

居沐兒深恐隔墻有耳,什麼都不敢與龍二討論。龍二隻勸她安心,讓她好好睡。他說他白日裡會去張羅打點這事,換別人來陪她,但晚上他定會在這裡,總之絕不會讓她落單,讓她莫慌。

而這夜裡,奔波張羅事的另有其人。

李柯帶人去瞭居傢酒鋪,把情況大致與居老爹說瞭。反正事情是瞞不住的,與其明日他聽到市井消息一驚一乍,不如直接告知清楚來得妥當。

李柯把事情說得輕松,居老爹雖是吃瞭一驚,但聽得女婿陪在女兒身邊,倒也放瞭一半的心。此時入夜瞭,李柯說不好再去探望,明日白日裡再來接老爹去。

李柯把人手留在瞭居傢酒鋪照應,自己去瞭蘇傢,見瞭蘇晴。他讓蘇晴去找丁妍珊,如此這般地交代瞭一番。

蘇晴很快出門,踩著月光敲開瞭丁府大門。

丁妍珊見蘇晴火燒眉毛似的上門,大吃一驚。蘇晴也不與她客套廢話,直接道:“沐兒姐姐被府衙拘走瞭,是刑部督辦的,你可從你姐姐那處聽過什麼風聲?”

丁妍珊心頭一顫:“你說清楚,發生瞭何事?”

蘇晴把從李柯那處聽來的消息全說瞭,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嗎?那看來找你也是無用的。”

丁妍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臉震驚。待回過神來,她對蘇晴道:“我知道這事該如何辦。你先回去,我打探打探,若有消息會告訴你的。”

蘇晴走瞭。丁妍珊忙喚備轎,她要去一趟雲府。

雲府裡,丁妍香正為雲青賢這麼晚沒回來不高興。他昨日裡明明說好今日一定回傢睡,她特意燉好瞭補身湯等他,結果這麼晚瞭還未見他歸返。

丁妍香沒等回相公,卻等來瞭妹妹丁妍珊。姐妹倆再不像從前似的親熱敘話,反而一人坐在桌子一頭,安靜無聲。

過瞭許久,丁妍珊開口瞭:“我今天去看瞭爹爹。”

丁妍香垂眼沒吭聲。

“我問他,當初劫匪劫我上山,是不是他幹的?”

丁妍香眉尖一動,抬起頭來。

“他說不是。”

丁妍香靜靜看著妹妹,沒說話。

“我又問他,那時我被那劫匪頭子抓住,來瞭兩名假官差,那假官差是不是他派的手下人?”

丁妍香冷笑:“他又說不是?”

“對,他說不是。”

丁妍香繼續冷笑:“有些事,我從未與你說過。當初你還小,我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那日父親在傢中宴客,一位他的派系官僚,喝瞭酒在後院裡竟然對我欲行不軌。我拼命掙紮大叫,可我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我被他毆打,隻差一點便被他得逞,可後來我被救下瞭。我以為爹爹會護著我,可你知道爹爹怎麼做的?”

丁妍珊聽得目瞪口呆,愣愣搖頭。

“他笑著說沒事,他拉著那人繼續去喝酒,宴畢後還派人護送那人回府。然後他回房呼呼大睡,他甚至沒有來探望過我。之後的日子他繼續忙碌公事尋歡作樂,這件事,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丁妍珊看著姐姐微笑的面龐,心裡一陣抽痛。

“我與你一個爹娘生的,他能這般對我,你以為他便不能那般對你?”丁妍香臉色一狠,“你太天真瞭!我們的爹爹,根本就是六親不認的奸惡之人。”

她罵完,頓瞭頓又道:“你知道那次若不是相公出現,我現在會是什麼樣嗎?是他救瞭我。那時他不過是個小小官差,跟班的,但他就是有膽子對抗權勢救我,他甚至不認得我。後來爹爹替我選瞭門親事,這個你是知道的,那老將軍是個多粗鄙惡心的,年紀比爹還大些。這次又是相公救我,他來探望我,他向爹爹提瞭婚事。那時候他已有些名聲,正是前程看好,我有幸,才能嫁給瞭他。你隻看到如今爹爹的結果,你可知他做瞭多少惡事,又有多少臟水是往相公身上潑的?這次之事,若不是相公揭穿他,這會兒在牢裡當替死鬼的,便是相公與他那幾個部屬。”

丁妍珊說不出話來。她聽見丁妍香道:“不是姐姐、姐夫心狠。珊兒,爹爹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他說不是他做的,你信?”

丁妍珊那個“信”字不知怎的,竟然說不出口。她咬瞭咬牙,不答那話,直問瞭:“是姐夫做的是不是?”

丁妍香瞪著她,不說話。

“就像這次扳倒爹爹一樣,那次劫人,你做他的幫兇瞭,是不是?”

丁妍香冷笑:“你為爹爹不平,就總想著壞事是我與你姐夫幹的,是不是?”

“那時候居沐兒將與二爺成親,姐夫心懷恨意,所以買通瞭那些山匪劫人。把我劫走,就是為瞭洗脫罪嫌,對嗎?在山賊再次劫我要報復時,他又派兩人假裝捕快將人拘走,以免官府捕到人追查到真相。而你,我的親姐姐,非但沒阻止他,沒告訴我這事,還在陪我回傢住那日,故意安排讓我見到那兩位假捕快,讓我以為一切都是爹爹做的,是嗎?”

丁妍香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道:“隨你怎麼說,你既是認定瞭我與你姐夫的罪,如今我是說什麼都沒用瞭。”

“你確是說什麼都沒用瞭。”丁妍珊咬瞭咬唇,“從前我是沒法查,如今爹爹入獄,傢中裡裡外外我要打點,所以,我調瞭所有的護衛出來,又問過瞭總管。這一年,根本沒有外調或是離府的護衛。也就是說,那兩個我親眼所見大搖大擺在後院討論爹爹給他們一筆錢銀讓他們閉嘴讓他們遠走高飛的護衛,根本就不存在。”

丁妍珊盯著姐姐:“那是故意演戲來騙我的!而那一天,你正好住在傢裡,你有機會把人放進來,有機會盯好瞭我的行蹤,讓他們演完戲,又從後門離開。沒有人察覺,沒有人懷疑。而我以為這事是爹爹做的,所以不再追究,不再去想根由,不再想知道真相。”

丁妍香冷笑:“你倒是可憐,又是被劫又是被害的,堂堂的尚書千金呢。你想沒想過,這事你不能查,難道爹爹不能查?你口口聲聲說是你姐夫做的,難道爹爹查不出來?為何他沒有追究呢?你可是他的親生女兒。”

丁妍珊吸瞭一口涼氣。

“你還堅信不是爹爹做的嗎?可若不是他,是誰?堂堂刑部尚書,會查不出一個小小的劫案?笑話!”她歪頭看瞭看丁妍珊,“又或者,真不是他幹的,不過他覺得兇手比你還重要。任何一個能給他帶來利益的人都比親生女兒重要。他是賣瞭女兒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那種人。你今天沒問他嗎,不是他幹的,是誰?他為何不抓他,你問瞭嗎?”

丁妍珊瞪著姐姐那一副譏笑的嘴臉,眼眶發熱。

“他再不是,也還是我們的爹爹。你總想著他萬般對你不好,但無論如何,你們害他入獄,他很有可能被判死罪,你們還毀瞭丁傢。那一屋子人,可都是你的血脈至親,你怎麼還能擺得出這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

“那我應該擺出什麼樣子來?”丁妍香一臉怒氣,“我裝夠瞭。我在爹面前裝卑微,在娘面前裝乖巧,在你面前也要裝出一副溫柔賢淑的樣子來。我告訴你,我裝夠瞭!你們丁傢完瞭!”

“你們丁傢?”丁妍珊不敢置信,“你們丁傢?那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丁妍珊指著面前這個完全陌生的姐姐,氣得手直抖。

丁傢是完瞭,爹爹是栽瞭。雖然在官場浸淫瞭幾十年,但丁盛這次被揪出來的時機太糟糕。皇上督查全國大案惡案,朝中各派趁機互揭對方短處,正鬧得人人自危,丁盛這出頭鳥頓時成瞭大傢的放矢之的。

誰敢保他?誰敢為他說話?丁盛的罪不止一樁,往下深挖,恐怕還有,這查下去,怕是死罪難逃。眼下非常時期,丁盛那派系裡被挖出的醜事不少,這會兒全都縮瞭起來,隻求別把自己也拎出來。

這些都是丁妍珊母親娘傢那邊去走動打點後回來說的。

整個形勢分析下來,雲青賢給丁盛的這一刀,不但準,而且狠,時機絕佳。不但讓丁盛措手不及,避無可避,辯無可辯,甚至旁邊的援手支持也全給砍掉瞭。

事發之後,丁妍香立時與娘傢撇清瞭關系,再不出現,對娘傢人的來訪也不理不睬。丁妍珊是沒空來與她相談,今日一見,卻是如此境況。

丁妍珊心裡氣啊,往日相親相愛的姐姐,轉眼卻是毀傢弒父的兇手。這便罷瞭,居然還一副趾高氣揚的德行。丁妍珊本也是小姐脾性,氣上頭來,話可就不那麼好聽瞭。

“丁妍香,你就好好得意吧。你以為那雲青賢是良配?醒醒吧。他是怎麼爬上刑部侍郎之位的?是爹爹提拔的!先不說他忘恩負義,心腸歹毒,便是花言巧語騙你嫁他,借著你博取爹爹信任,爬上高位,又借你之手,竊取機密行暗算之事,這些事情難道你都沒有想過嗎?這種騙女人謀權勢的男人,你還視他如寶?他利用你,你好生歡喜嗎?”

“丁妍珊!”丁妍香重重一拍桌子,怒瞭,“你少胡說八道,相公對我的好,豈是你能明白的?”

“我明白著呢。”丁妍珊冷笑,“他對你真是好,傢裡擺著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心裡頭惦記著琴藝超凡的盲女。你還傻子似的想幫他娶妾。啊,對瞭,那時我想不通,這會兒卻是明白瞭。你不是真心想幫他娶的,對不對?你想讓那居沐兒進瞭雲府大門,你就能就近對付她瞭,是不是?你連位高權重的刑部尚書都能弄垮臺,整死一個盲女算什麼。隻可惜那居沐兒不傻,你生生把她往龍二爺懷裡逼,雲青賢那傢夥歡喜嗎?他心裡怕是惱瞭你千百遍……”

“你閉嘴!”丁妍香大聲喝道。丁妍珊說的這些,正是她的痛處。

她那時確是沒安好心眼,想著相公惦記著外頭的,還不如她給弄回來。表面上討瞭相公歡心,實際是把人放自己身邊,她想怎麼整治就怎麼整治,反正相公時常出遠門公幹,傢裡若有人染個病意外去世也不是什麼說不通的事。

她隻錯瞭這一步,隻錯瞭這一步!

她是萬沒想到那瞎眼女人居然敢拒婚,居然敢找上別的男人。若是旁人便罷瞭,她還能再想法對付。可偏偏是那龍二!

於是她闖下瞭禍事,非但沒能幫雲青賢把居沐兒娶回來,還鬧得他顏面掃地。這事對丁妍香來說一直如刺在心,不見傷卻疼得很。她甚至一度懷疑因為這事相公厭惡她瞭,但好在時間過去,他仍待她如初。

此時丁妍珊舊事重提,似在她心口重重一擊。“你閉嘴!”她又大聲喝瞭一句。

“我閉嘴也改變不瞭雲青賢心裡愛著別的女人的事實。”丁妍珊吼得比她還大聲,“別犯蠢瞭,你不過是他的攀雲梯,他如今攀上去瞭,你還有利用價值嗎?這幾年,他與那居沐兒糾纏,停過嗎?他一直念念不忘,就算那居沐兒嫁瞭兩回,他還在念念不忘。”

“你胡說,我才是他娘子,他愛的是我。”

丁妍珊根本不聽她的,繼續嚷:“現在局勢不明,一團混亂,他趁機把居沐兒誣進府衙監牢,為的什麼?還不是想找機會將她據為己有。他費這般心思,冒這樣的風險,是為你嗎?他對你好,就是利用你達成他的目的,你想想是不是?他若真心待你,早該與居沐兒撇清關系,離她遠遠的,可他是這樣嗎?一旦有什麼狀況,他花心思琢磨的,全是居沐兒,他為你這般過嗎?”

丁妍香聽得一愣:“相公把居沐兒關進牢裡瞭?為何?”

“問你相公啊。”丁妍珊冷道,“你去問問他,為何要用殺人罪名誣陷一個盲眼弱女子?是他現在太閑瞭沒事做,要造些案子出來,還是他想趁著時局亂,把他喜歡的女人弄進牢裡,然後再立名目讓她順從?你去問他啊。”

丁妍香愣愣坐著,沒說話。

丁妍珊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握住瞭她的手:“姐姐,我們是最親密的親姐妹,爹爹那般對你,是他不對。可他如今已經那樣瞭,你也莫要再記恨。那居沐兒嫁瞭龍二爺,於你早沒瞭威脅,你該趁機把姐夫的心拉回來啊。那龍二爺是什麼人,是能隨便惹的嗎?就算姐夫如今勢如中天,但亂設冤案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龍二爺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何苦來哉?你就當發發好心,把這事與姐夫探探,好好勸他,盡早解瞭居沐兒的冤屈。她與龍二爺過他們的,你與姐夫和和美美地過你們的,這樣不好嗎?”

丁妍香沉默許久,終於點頭:“我會問他的,我會問他的……你說得對,確是不能讓他再與居沐兒糾纏下去。”

丁妍珊大喜:“姐姐,你願意勸他瞭?”

丁妍香轉頭看著妹妹的臉,對她微微一笑,點瞭頭。

丁妍香當晚便去找瞭雲青賢。她帶著丫環,拿著自己燉好的補湯去瞭刑部。

雲青賢看到她來,吃瞭一驚。丁妍香隻道是見他不歸傢,想來定是公事纏身,但既燉好瞭補湯,還是覺得送過來妥當。

雲青賢謝過,笑笑細聲稱是今日有件急案,所以才不得不逼得他食言未歸傢。

“是什麼案子?”丁妍香問,把補湯盛瞭出來往雲青賢的案桌上放。

“也沒什麼。”雲青賢隨口應瞭,伸手把卷宗蓋上。但蓋上的那一剎,丁妍香卻看到瞭居沐兒的名字。她放瞭碗,給雲青賢遞瞭勺讓他喝湯,然後伸手替他把卷宗往一旁挪瞭挪。

趁著雲青賢低頭喝湯,丁妍香飛快地把那本卷宗翻瞭一翻。速度太快,她沒細看裡面的具體內容,卻是清楚看到好幾處確有居沐兒的名字。

丁妍香不動聲色,伺候完雲青賢喝湯,收瞭碗勺,又囑咐他多註意身體,空瞭便回傢歇歇等話,然後帶著在門外等候的丫環回去瞭。

如鯁在喉,如刺在心。

“居沐兒”那三個字,讓丁妍香難受得一晚上睡不著。

空蕩蕩的床,她孤枕難眠,而她的相公,卻坐在案前,看著居沐兒的名字,磨著她的心。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丁妍香便素裝悄悄到瞭府衙大牢門口,在路邊一個早點攤上一邊吃早點一邊觀察著。

不一會兒,她看到雲青賢帶著兩個手下人騎著馬過來瞭。丁妍香心裡一緊,忙低頭喝粥,隻用眼角偷偷瞄著那處動靜。

其實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他是官,審案的,他來這大牢太正常不過瞭,她沒道理為這事難過,可她還是難過瞭。她看著雲青賢下瞭馬,飛快地走進瞭牢獄大門。

雲青賢在裡面待瞭很久,久到丁妍香身邊吃早飯的人都換過瞭好幾撥,久到她碗裡的粥都涼瞭,而她的心,也似那碗粥,涼透瞭。

這時候忽聽見一輛馬車噠噠噠地駛瞭過來,丁妍香認出那是龍府的馬車,旁邊一位騎馬的,正是龍二的護衛李柯。

車停瞭,車上跳下來幾個人,一個是居老爹,一個是蘇晴。這些丁妍香都認得。而隨後跳下的另兩個,卻是讓丁妍香稍稍吃瞭一驚,竟是那陳良澤夫婦。

居老爹一臉憔悴,想來一夜沒睡好。陳良澤看著也是有些著急,他小心扶著老爹,蘇晴跟著李柯在前面帶路,那陳柳氏卻是慢慢吞吞挪步子,臉上露著不情願。

大傢在大牢門口與獄卒說瞭幾句,獄卒把他們放進去瞭。陳柳氏卻是不願進,最後自己留在瞭外頭。

這個時辰日頭已經起來瞭,陳柳氏似怕曬著,便往丁妍香這邊走瞭過來,在樹下陰涼處站定瞭。丁妍香看著她憤憤地盯著大牢,心裡一動,湊過去問:“這位夫人,你有親人在裡頭嗎?”

“沒有。”陳柳氏看也沒看她,隻沒好氣地答,“那可不是我什麼親人。”

“我看夫人一臉不平,還以為是夫人哪位親人蒙瞭冤,我還想著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幫忙?”陳柳氏這才回頭看瞭丁妍香一眼,“不用幫忙,那女人是我相公的故人,一直不清不楚的,我可不想幫什麼忙。”

丁妍香點點頭,表示明白。她不說話,隻站在瞭陳柳氏身旁。那陳柳氏似乎覺得自己剛才那話不妥,忙又道:“我也不是那意思,隻是……唉,我也是心裡頭憋屈,夫人莫見怪。”

“我明白的,誰不想夫君對自己一心一意,若是有旁的女人橫插一腳,自己卻無能為力,確是憋屈。”

陳柳氏聽得這話,立時掏瞭帕子捂著眼,卻是強笑道:“這幾年,我一說憋屈便被說小氣心窄,都說是我不對。從沒有像夫人這般解人意的。我……我……”說著竟再笑不出。

丁妍香覺得她要哭瞭,忙拍瞭拍她的背勸慰:“莫難過,有什麼委屈,我願意聽你說說。”她轉頭看到近旁有一個小茶鋪,道,“我們去那裡坐坐可好?”

陳柳氏看瞭看監牢大門,想那幾個還得好一會兒才出來,便點瞭點頭。

兩名婦人相見恨晚,談得甚是投機。陳柳氏相談之下,才知道原來眼跟前這位是雲大人的夫人,她自然是聽過不少雲青賢與居沐兒的傳言,頓時為丁妍香抱起不平,把對居沐兒的怨氣全都發瞭出來。

而丁妍香卻是心裡暗喜,她腦子裡忽然有瞭一個想法。

她要讓居沐兒消失。

丁府的人不能用,雲府的人不能用,這段日子官府查得緊,江湖上的人也不能用。但是眼前這個女人,卻是再好用不過瞭。

居沐兒並不知道牢籠外頭有人在算計她的性命。

她到現在還有些雲裡霧裡,但比剛進監牢那會兒鎮定瞭許多。

她已在牢裡待瞭八日。這八日裡,龍二果然沒有食言,白日裡遣鳳舞和小竹來陪著她,晚上龍二自己便過來。他沒有讓她落單過。

這八日共提堂審瞭三次,每次雖都有龍二相伴,但居沐兒仍是感覺到瞭巨大的壓力。因為雙方各執一詞,所以如何證明所指控的動機成瞭關鍵。

賊子入室劫財,這個動機相當簡單,沒什麼可查的。而賊子說居沐兒為滅口而雇兇殺人,這事卻是值得細細查究。

為何滅口?滅什麼口?什麼琴譜?幾年前的那樁案子究竟發生瞭什麼事?

這般追究下去,終是把師伯音一案扯瞭出來。居沐兒被步步緊逼,終於說瞭與錢江義當初說的一樣的話。

師伯音臨終留曲申訴被冤,她聽出瞭個中端倪,所以記下瞭琴曲。這琴曲是記錄冤情,她沒有理由要為此殺人,所以她雇兇這點根本說不通,何況她甚至不認得在她屋裡的女子是誰。

她反問:“賊子說那女子是林悅瑤,如何證明?”

如何證明,這是一個好問題。因為屍體已被燒焦,面目全非,既不能證明她是林悅瑤,也不能證明她不是。

但此事與當年師伯音殺害史澤春一案扯上瞭關系確是事實。如今丁盛入獄,刑部的案子被翻出來的不是一件兩件,所以再提師伯音訴冤,皇上和眾臣的反應已不若錢江義提出的當日瞭。

刑部經手,案情不明的,重審!

這個消息讓居沐兒精神一振。因怕隔墻有耳,所以她與龍二在牢內半句不議案情。但龍二與她心意相通,隻一句“有所訴,有所不訴”便讓居沐兒明白,他贊同自己趁此機會揪出這案的想法。

為瞭保護其他人,也為瞭防止被人捷足先登,居沐兒隻談琴曲,未談其他。她把曲子當眾彈瞭一遍,並細細解釋瞭其中蘊含的深意,這是一首表達女子愛意和期盼情郎歸來的情曲。

“師先生特意用前半部繁雜的曲子來解釋強調曲意,這殺人動機,應該便是藏在這琴曲裡。”居沐兒如是說,可惜沒什麼人認同。

“這曲子之前便有傳言暗藏絕世神功秘籍,至今江湖上還在尋覓爭搶,如今倒是說成情曲瞭。”

“所謂曲意,若非作曲者說明,旁人不同理解,杜撰其意也是常有的事。”

“當年就查過瞭,史尚書為人清廉,傢世清白,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所以就算不是為瞭奪譜殺人,是為情曲,那也怕是史尚書知曉瞭什麼秘密這才被滅口。若為滅口,殺一人足矣,為何滅殺全傢?這徒增風險,增加難度。說不通,說不通啊。”

雲青賢與刑部、府衙眾人把當年的卷宗細細再研,討論來討論去,都沒有更好的想法,反而是居沐兒記下瞭琴曲,成瞭整件事裡最大的疑點。

因為沒人能記下那首曲子。

當年除瞭遠在外地的錢江義,官差衙役拜訪瞭所有參加過師伯音行刑琴會的琴師,有幾個終於說出瞭當年一起努力研記琴譜,想為師先生平冤之事。但他們也都說,隻記下前半部分,後半部分的曲子沒人知道。

既沒人知道,又為何居沐兒會知道?

師伯音贊賞過居沐兒的琴技,惹得西閔國的琴使特意來見,要說他不認識居沐兒,實在是難以取信於人。可如果是認識,為何又要謊稱不識?

所以師伯音一人滅殺史傢,是背後另有隱情,還是他身後另有幫手?

十日後,事情終於再次鬧到瞭皇上那裡。

那時候雲青賢與府尹邱若明以及其他幾位重臣正在向皇上稟告近來辦妥及還在辦的幾樁大案,龍二卻是在宮外求見皇上,說是要告禦狀。

皇帝允瞭他來。龍二一看眾臣都在,直嚷嚷正好。他說他夫人無憑無據已被關押半月有餘,事情清楚明白,那兩個賊子血口噴人,並無具體證據指證他傢沐兒。而師伯音一案,他傢沐兒又提供瞭重要線索。她身子不好,需服藥靜養,如今長期在獄中生活已然不適。他向府尹提過讓沐兒回傢,若有需要再上堂問話,可邱若明卻以種種理由押著人不放。他被逼無奈,隻得來向皇上討個說法。

龍二臉色鐵青,看來之前是積瞭一肚子氣。

可皇帝的心情也是不好,剛才還把眼跟前的這群官罵瞭個狗血淋頭。師伯音一案是他登基後的第一樁大案,如今事隔三年,又翻出些亂七八糟的說法來。當初錢江義當眾訴冤已讓他面子不好看,如今同意重審,他們卻是毫無進展,簡直廢物。

此時龍二來得正好。皇上讓他進來可不是想聽他訴什麼冤,他根本就是有氣發不完,正想找人繼續罵。況且依刑部所言,那居沐兒與師伯音一案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嫌疑重大。龍二還敢跑來叫囂放人?

皇上冷笑,將龍二的自以為是一頓臭罵,連帶著將這些無用的官也一並再罵一次,最後道:“別再跟朕說什麼沒進展,那居沐兒既是重要知情人,就務必從她嘴裡把事實真相問出來。她不說,你們還不會用刑嗎?”

用刑?龍二臉色一黑,剛要開口,府尹邱若明一把拉住他,沖他使眼色:皇上氣頭上,別頂撞。

可皇上嫌龍二脾氣好似的,又說:“明日就將那居沐兒轉到刑部大牢去,既是與朝廷命官的滅門案有關,那還是由刑部來審。”

龍二咬緊牙關,低頭不語。

雲青賢看瞭龍二一眼,大聲應瞭皇上的令。

“龍二,你還有什麼話說?”皇上冷聲問著。

龍二頭也不抬,悶不吭聲。

皇上冷冷“哼”瞭一聲,但也未再斥責。

這時雲青賢道:“皇上,既然龍二爺在此,有些話臣不得不提。”

“說。”

“皇上,師伯音一案發生已有三年,居沐兒若是知情人,這三年想來也做瞭不少事。她兩次嫁入龍府,也不知龍府上下對師伯音一案是否知情。龍府身份特殊,今日大傢既是都當著皇上的面,還請皇上做主,容臣秉公審辦。”

皇上聽瞭,點瞭點頭:“你說得有理。但龍府乃開國功臣,三代為將,護國有功。龍二、龍三雖不在朝為官,卻也為朝廷辦瞭不少事。何況他們龍府上下皆不懂琴,也是眾所周知。要說龍府為瞭琴譜做出些什麼事來,這倒是不好服眾瞭。隻是居沐兒嫁進龍傢,也不知帶去些什麼物證沒有。”

皇上轉向龍二問道:“龍二,居沐兒身涉此案一事,你事先可知情?”

“草民不知。”龍二答瞭,又亟亟道,“沐兒天賦過人,聽一遍便能背下琴曲也是正常,她絕無涉案可能。”

龍二這種辯駁並沒什麼說服力,皇帝略略一想道:“這樣吧,刑部派兩個人去龍府走一趟,找人問問話,周圍看一看,看是否能找出可疑之處來。現在那居沐兒未曾定罪,也莫攪瞭龍府落人口舌。待日後有瞭真憑實據,再作搜查。”

雲青賢聽得此言,皺瞭眉頭,這般去龍府又能查出什麼來?

這時皇上又道:“龍府三代忠良,還是早早與兇嫌撇清關系為好。謀害朝廷命官,滅門大案,這可是能誅九族的重罪。”他又喚瞭一聲,“陳公公。”

一旁侍立的公公應瞭。

“傳朕的意,剝去居沐兒於龍府之籍,從今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關……”他話未說完,龍二已經吃驚地猛地抬頭瞪他。

皇上看瞭龍二一眼,繼續與陳公公道:“你去籍簿司,把話帶到瞭,看著他們把居沐兒從龍傢籍簿上劃掉。”

“草民不服。”龍二怒氣沖天,急得要往皇上跟前沖,旁邊兩位官員趕緊將他拉住。

皇上沖他厲聲喝:“龍二,你想死嗎?”

龍二一愣,已被旁邊的人緊緊按住,再不說話。

皇上不理他,又對雲青賢道:“雲愛卿,你也聽清楚瞭。師伯音一案拖到今天,朕一定要讓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朕不想再聽任何借口,無論你們用什麼手段,一定要把真相查出來。若是當年未曾辦錯便罷瞭,若是有錯,定要糾錯。居沐兒交由你們刑部嚴查,可不能像府衙這般溫暾,十日之內,朕要見到此案瞭結。”

雲青賢領著刑部眾人大聲應瞭。

皇上環視眾人一圈,再看瞭龍二一眼,“哼”瞭一聲,拂袖而去。

龍二似不敢置信,有些呆愣。旁邊一官員勸慰:“二爺,皇上是幫著你呢。無論今後如何,龍傢算是從這事裡脫出身來瞭。”

“誰他娘的要他幫。”龍二不識好歹,口出惡言。眾官員聽得,立時離他遠遠的,免得讓人聽瞭,還以為是他們一起罵皇上呢。

龍二左右掃瞭一圈,聽得雲青賢與邱若明商議何時將居沐兒轉獄一事,邱若明道手上案宗還要再整理,不如定在明日一早辰時……

龍二再也聽不下去,他轉身疾走,朝著府衙大牢而去。

居沐兒正坐在牢房裡,聽小竹碎碎念龍府裡發生的事。龍二進來,把小竹遣走瞭。這讓居沐兒有些吃驚。龍二將她緊緊抱住,小聲與她道:“沐兒,事情有變,你不能再在牢裡待著。我安排安排,今夜醜時,接你出去。”

劫獄?

居沐兒驚得瞪大瞭眼,卻控制著自己沒嚷出聲來。

“二爺!”難道事情真糟到瞭這一步?居沐兒抓住龍二的衣襟,想問又不敢開口。

“你莫怕,一切有我。”龍二說得又快又急,“隻是一會兒府尹回來,怕是龍府的人都不好再進來,你得自己待一會兒,我出去打點安排,今夜裡一定接你走。你莫慌,隻需自己一人待到醜時便好。”

居沐兒點點頭,心裡亂得很。

龍二看著她,忽在她唇上啄瞭一啄。

居沐兒一愣,又聽得龍二道:“我走瞭,別忘瞭今夜醜時。”

居沐兒點點頭,坐回瞭床沿。她聽得牢門關上,龍二的腳步漸漸遠去。她心中充滿疑惑,她很不安。

之後的時間裡,居沐兒終於從獄卒處知曉,今日是她在這牢裡的最後一天,明日一大早,她便要轉到刑部大牢去瞭。

居沐兒終於明白瞭是怎麼回事。她閉上眼靜靜坐瞭一會兒,然後她拿起鳳舞之前為她帶來解悶的琴,揚指彈瞭起來。

琴聲激昂,綿綿不絕。

獄卒一開始有琴可聽,還挺開心,可沒承想居沐兒竟彈個沒完。他們勸止瞭兩次,可居沐兒充耳不聞,隻一直彈。獄卒們不敢對她如何,隻好任她去瞭。

居沐兒這琴一直彈到該用晚飯瞭才停下。而這時候,有一個人來探望她瞭—陳柳氏,柳瑜。

話說柳瑜與丁妍香一見如故,甚是投機,隻結交瞭半個月便無話不談。兩人對居沐兒俱是頗多恨意,那日柳瑜恨恨說瞭句“真希望這世上沒有這個女人”,丁妍香便趁機給她出瞭個主意。

那主意便是:用毒。

慢性的毒藥,不是立時猝死,而是隔幾個時辰後莫名死去,無法追查,天衣無縫。

柳瑜不相信有這等好藥。丁妍香卻說她有,而且她不但有,她還試過。當初這藥曾毒死牢獄中八條壯漢,至今仍無人查得出來。

柳瑜心動,丁妍香又勸她:“你有辦法接近她,又不令人起疑,隻需要把藥粉融在水裡,灑在她的飯菜之中,無色無味,她吃瞭,不會立時發作,幾個時辰之後才見效,那時候你早已離開,不會有人懷疑你。飯菜又不是你送過去的,對不對?你隻需要挑她進食的時候,進去探望她一下便好。”

柳瑜被她遊說幾次,終是被打動:“這樣吧,你我見面的事本就沒張揚,今後也不要再見瞭,省得惹人懷疑。你相公在刑部,你探得好時機後,讓人把藥送給我。寫清楚我得怎麼做,藥怎麼用,我都聽你的。就算到時官差找人問話,我一農婦,又哪裡知道什麼毒藥的。你也在後頭幫我遮掩著些,我們倆互不相識,自然沒人好懷疑瞭。”

丁妍香連稱她想得周到,便依此行事。

丁妍香時時關註刑部的動靜,這日終於探得居沐兒要轉牢獄,這可正是再好不過的機會。皇上下旨解瞭居沐兒與龍二的婚親,那龍府再無身份賴在牢中相伴,居沐兒身邊無人,待她服瞭毒,在轉獄之前突然暴斃,這一團混亂,根本就會無從查起。

丁妍香越想越是高興,她急忙給柳瑜寫瞭一封信,在信裡夾瞭藥粉包,讓丫環偷偷去陳傢送瞭一趟。

於是這日晚飯時分,柳瑜去牢裡探望瞭居沐兒。她在那裡待的時間不長,約莫盞茶時分便出來瞭。

出來後,她看到遠遠守在大牢外頭等消息的丁妍香的丫環,沖她點點頭,微微一笑,然後從容離去。

那丫環得瞭信,歡喜地回去報瞭丁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