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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欲訴冤二爺推勸

李柯領命走瞭,龍二回到內室。

他挽起帳子,見到居沐兒臉色發白愣坐在那裡,不禁有些心疼。他坐到她身邊,撫瞭撫她的發,為她扣上瞭扣子。

居沐兒猛地抓住瞭他的手腕,喚道:“二爺。”

龍二將她抱進懷裡,軟聲安慰:“莫慌,事情總會查清楚的。”

他雖讓她莫慌,但此時龍二自己都在後怕。

這劫匪的事來得蹊蹺,無論是當初劫人,還是被捕後的中毒暴斃,所有的事情都透著詭異,如今竟還發生假冒官差之事來。

龍二心裡一直惦記著此案,也從未放棄追查。但龍二不可否認,婚後他的日子太過於舒心愉悅,他確是放松瞭警惕。

這樁事裡,龍二最懷疑的便是雲青賢,但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

雲青賢欲娶居沐兒不成,便要毀瞭她的婚事和名節,這動機相當充分,而用劫匪擄人這招也確實能達到這個目的。隻是他沒料到龍二能及時把居沐兒找到,也沒料到龍二居然能接受名節被毀的姑娘做娘子。

而丁妍珊的身份,是雲青賢的小姨子。這關系不親不疏,讓劫匪劫走她,於雲青賢而言沒有任何損失,卻又能將自己與這件事撇清關系。按理說確是又狠又妙的一招,但龍二卻覺得這麼做很蠢。

此地無銀三百兩。

就為這個龍二疑惑過。他覺得雲青賢不像這麼沒腦子的,但也許他被妒意沖昏瞭頭,蠢瞭一次也說不定。

所以龍二命龍府的探子們盯緊瞭雲青賢。隻可惜雲青賢一直表現正常,並沒有讓他們抓到把柄。

而府衙那邊也把此案當成頭等大案,在認真查辦。但無論是雲青賢還是龍二,抑或是府衙,大傢都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今日居沐兒就這樣沒帶護衛便上瞭街,龍二一想到此事便覺膽寒。

他太大意瞭。若是今日稍有差錯,若是他的沐兒運氣差瞭一點,那恐怕……

龍二閉瞭眼,他不敢想,他把居沐兒抱得緊緊的。

“二爺,我想現在就去丁府見見丁姑娘。”

居沐兒的要求讓龍二一愣,他想瞭想,答應瞭。

龍二帶著居沐兒到瞭丁府,原想著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見到丁妍珊,畢竟她剛歷劫歸來,丁府有的是借口推拒見客。可沒想到他們到時,丁妍珊卻正鬧著要出門到龍府找居沐兒。

就這般巧,居沐兒自己送上門來讓她見。

丁盛的臉色很不好,龍二猜他肯定也知道那匪人被假捕快帶走的事瞭。龍二覺得丁盛這段時日對雲青賢也有猜疑,因為根據他得到的線報,丁盛這段時日裡沒少找借口斥責他的乘龍快婿。隻是雲青賢這人沉得住氣,便是這般也能不動聲色,沉穩辦事,一絲不茍,竟是讓人抓不到他的任何痛處。

丁妍珊要與居沐兒單獨敘話,於是龍二便與丁盛一起喝茶。兩個男人相互都有戒備,沒說什麼正事,而丁妍珊與居沐兒說的話,卻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我覺得這件事是我姐夫幹的。”

丁妍珊的直言不諱讓居沐兒有些吃驚。

“你也是這般想的,是不是?”

居沐兒沒作答。

丁妍珊冷笑:“居沐兒,你的心思倒是深。我原先雖有猜疑,但也不敢亂想。今日那賊子說的話讓我把猜疑落實瞭。你肯定也是知道些什麼,不然不會這般小心。”

“事關丁姑娘傢人,我不好亂猜。”

“他可不是我的傢人。”丁妍珊怒氣沖沖,“我想過瞭,為什麼這麼巧你我同時遭劫,那是你拒瞭婚,他咽不下這口氣。可他要幹那劫人毀人的齷齪事,又怕別人懷疑到他身上,於是便拖瞭我下水。我姐是他的娘子,他是不敢動的,不然自傢娘子出瞭事,他的名聲也不好聽,但是犧牲瞭我卻是沒關系。他好毒的心腸。”

“丁姑娘……”居沐兒開瞭口,卻不知能說什麼。

“我原本是這般想,卻又不敢確定,畢竟他是我姐夫,雖然對我姐不忠,但聽聞平素裡還是不錯的,我甚至覺得我這般想是對不起他。可今日那匪人說,我們丁傢利用他卻不給好好照應,害得他的八個兄弟喪命監牢,一個兄弟又被刺身亡,所以他要報仇,這才劫瞭我去。”她說到這裡停瞭一停,似是回想到當時的兇險與恐懼。

她閉瞭閉眼,問道:“居沐兒,你當初不願嫁給姐夫,究竟是什麼原因?”

從前她認為是欲擒故縱,又認為居沐兒做不得正妻所以心有不甘,但經歷瞭這事,她忽然想,這居沐兒心思重,會不會是她早就發現瞭什麼?

居沐兒明白她的意思,她搖搖頭:“丁姑娘,我對雲大人,確是沒有男女之意。”

“那你對二爺,就是有這個心思瞭?”

居沐兒臉微微一熱。她與龍二之間,從一開始,確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莫名的信任,像詭異的默契,又像是有針鋒相對的趣味。他對她再惡劣,她也覺得他不會真正傷害她,她不怕他。

總之,若是非要選一個人嫁,她選龍二。

居沐兒的這表情讓丁妍珊又惱怒起來,她站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子。

“居沐兒,雖然你救瞭我,但我還是討厭你。”

居沐兒抿瞭抿嘴,對這個,她能說什麼呢?

過瞭一會兒,丁妍珊坐瞭下來,又道:“你聽說瞭嗎?那兩個捕快是假冒的,那個匪類被他們帶走瞭,不見瞭。就連小玉的屍首……”

居沐兒點點頭:“我就是聽得此事,才來找姑娘。我想問問姑娘,那匪人有沒有說些什麼?”

“他就是說我們丁傢讓他辦事卻又要害他。”丁妍珊頓瞭頓,咬牙道,“我沒認出他來。他說府裡有急事讓車夫去辦,讓他來頂活兒。我沒在意,帶著小玉上車瞭。車子行到定安路,他又說馬蹄子壞瞭,他得停下來看看。因為很快就要到傢,我還是沒在意。我真是傻,我任他把馬車停到巷子裡才發現不對勁,可是已經來不及瞭。”

丁妍珊說到此處,有些哽咽:“小玉跟瞭我許多年,她沒有傢人,簽的是終身契。她曾說過一輩子都伺候我,我心裡,也是把她當成傢人的。可是沒想到,她最後因我而死,可我卻連她的屍骨都保不住。”

居沐兒聽得心裡難過,不由得垂下瞭眼。

丁妍珊抹掉瞭眼淚,道:“居沐兒,這事我隻能與你說。”

居沐兒顰眉,她的秘密越積越多瞭。

丁妍珊卻不理她的表情,又道:“我姐姐與我最親,如今我姐夫這般對我,我沒真憑實據也不能與她說什麼。還有我爹,我想過瞭,姐夫是他的得力幹將,又是女婿,所以我被劫這一件事,他定是不會往他身上想。我沒有證據,便什麼都辦不瞭。以前我傻,這些我都不會想,可我現在知道瞭,所以我隻能告訴你。”

居沐兒終於忍不住勸瞭:“丁姑娘,有些事,你還是得沉住氣,有時候裝傻不是壞事。”

“我知道。”丁妍珊道,“我是要裝傻呢,但我不是真傻。我受瞭驚嚇,我想去跟我姐姐住幾天,讓她陪陪我。”

居沐兒吃驚地張大瞭嘴。

“找不到證據,我不會罷休的,我一定要揭開他的真面目。居沐兒,你也不是這麼簡單的,所以,這事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我也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

居沐兒一臉沉悶地跟著龍二回府去瞭。

她心裡頭很亂。師伯音的冤案,華一白的死,她自己身上暗伏的危機,現在這丁妍珊也要來湊熱鬧。居沐兒的心實在是輕松不起來。

龍二問她丁妍珊都與她說瞭什麼,居沐兒想瞭想,隻道她救瞭她一命,那丁妍珊想與她道謝。

龍二捏捏她的下巴:“道謝?怎的把你謝成瞭這副愁模樣?”

“她又說討厭我,又說謝謝我,這樣是讓人挺發愁的。”

龍二嗤笑,放瞭她到屋裡休息,自己召瞭護衛探子們施令,又去瞭府衙與邱若明商議劫案,直到深夜才回來。

居沐兒趁著這半日好好將事情從頭到尾想瞭一遍。到瞭如今這一步,她原先想的對策,怕是得變化變化才好。

是夜,居沐兒與龍二躺在床上,問瞭龍二一個問題。

“二爺,皇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有古怪!龍二撐起腦袋看著居沐兒。他傢娘子翻來覆去不好好睡,現下裡終於願意說瞭?可是為什麼是問皇上?

“龍居氏,你現下躺在爺的床上,卻跟爺打聽另一個男人,就算那男人貴為皇上,爺也是會不高興的。”

居沐兒愣瞭一愣,而後心裡嘆氣,爺啊,別鬧瞭!

“你在心裡編派爺的不是?”

居沐兒皺皺臉:“二爺沒不是,編派不出來。我在心裡從來都是對二爺誇贊的。”

“哼。”龍二戳瞭戳她的臉蛋,她嫁過來的這段日子,是把她養出些肉瞭,關於這點他很滿意,“你都怎麼誇我的?”

“誇得太甚瞭,我不好意思說。”

跟真的似的。

龍二探頭過去咬她一口:“你拍馬屁的功夫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謝二爺誇獎。”

“沒誇你。”

“誇瞭呢,二爺誇我耿直,不說假話。”

龍二忍不住又咬她的臉蛋一口:“臉皮真厚,磕牙。”

居沐兒揉揉臉,笑瞭。龍二把她拉到懷裡來:“我原想著今日裡發生瞭那事,你定心裡害怕鬱結,沒想到你倒是看得開沉得住氣的。如此,我也不必太客氣。你既睡不著,爺陪你活動活動,出瞭汗累瞭,便能睡著瞭。”

“相公!”居沐兒展臂將龍二摟住,把頭埋在他胸前,道,“相公莫要鬧我瞭,我有事要說。”

“爺不是鬧的,爺是正經要的。”

居沐兒臉一紅:“相公……”

“好吧,先聽聽你要說什麼。”龍二笑笑,撫她染瞭暈紅的臉頰,這樣看上去精神多瞭,很好。

居沐兒松瞭口氣,在心裡盤算瞭一遍,終於問:“相公,皇上是什麼樣的人?若是百姓有冤,找他相訴,能管用嗎?”

“要看是什麼冤,要看是什麼人,要看牽扯到誰,要看這事對皇上自己有沒有益處。”龍二不假思索地答,語氣裡再無調侃。

居沐兒沉默下來。

龍二接著又說:“皇上是一國之君。沐兒,你要記住,但凡有權有勢之人,無論位置高下,都必有其顧忌與思慮,沒有人會是純善之人。”

居沐兒沒說話,她知道這些。

龍二也靜默瞭一會兒,然後問:“你打算告訴我什麼嗎?”

居沐兒猶豫瞭一會兒,終於道:“二爺,兩年多前,史尚書被滅門一案,師先生是蒙冤的。”她此言一出,便感覺到龍二的身體微微一僵,似乎非常意外。

“我想為師先生申冤。”

這下龍二的身體整個僵住。

他很吃驚。

他是知道居沐兒遊走市坊給一些大戶人傢、青樓女子還有佈衣孩童教琴,他起初也曾覺得有些奇怪,居老爹的酒鋪子不愁養不瞭她,為何她自己還要如此操勞?

但他以為這原是她自己喜歡教琴不願困在屋子裡,且她婚後很安分地在府裡待著,他便沒再多想。

可如今她說她想為別人申冤,他忽然明白瞭:她這般處事,是在尋機探聽消息。

誰會想到,一個瞎瞭眼的女子會想給一個舉國震驚的大案翻案?

“那師伯音是你何人?教過你琴?”

“未曾教過。隻是慕名已久,與其他琴師一樣,我對師先生的琴技甚是仰慕。”

“既是無親無故,為何想要為他申冤?”

居沐兒眨眨眼,黑暗之中,仿佛看到瞭龍二盯著她的炯炯目光,道:“同是愛琴之人,難免惺惺相惜。師先生琴中聖者,若是蒙冤,自當要為他申訴,否則實難心安。”

龍二沉默良久。居沐兒緊張得心怦怦直跳。

過瞭好半天,他終於問:“為什麼你會覺得他是冤死?”

“他臨刑前的琴音告訴瞭我。”

“是嗎?他的琴音是怎麼說的?”

“這個重要嗎?”居沐兒皺起眉頭,難道不是該細究如何蒙冤、如何訴冤嗎?

“自然是重要的,你且說說看。”

居沐兒聽不出龍二聲音裡的情緒。此時躺在她身邊的,是那個精明幹練沉穩不動聲色的龍二爺,不是她那位別扭愛鬧喜歡逗弄人的爺瞭。

“好吧。是這樣的,師先生的琴曲分成兩個部分,前一部分訴冤,後一部分陳因。訴冤的部分,他剪碎糅合瞭五首名曲。一首名《緣》,那是一首有名的情曲,講述一對男女相愛,最後卻因男的奔赴前程,勞燕分飛,有緣無分,情歸無處。師先生將這首曲子截瞭四種變化分排在曲子裡,調子不一,‘緣’之意化成瞭遠、怨、冤。另一曲,名曰《遠征》,源於涼國古將傳說,說的是一位農傢漢子被冤充軍,後來卻成為大將保國,最後戰死沙場的故事,這裡頭,也有個‘冤’字。另一曲,是盛行的《金榜題名》,即中瞭功名報喜時都會彈奏的那首,相公一定也曾聽過。”

龍二忍不住道:“這曲子裡也有故事?故事裡也有‘冤’字?”

“不,曲子裡沒故事,也沒有‘冤’字,隻是表達苦讀詩書最後金榜題名的喜悅之情。但這首曲子,師先生是用那首《緣》的手法彈的。”

居沐兒想瞭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曲子變換的手法門道,她“嗯”瞭半天,道:“其實就是曲律和節拍上……”

“好瞭,你說得對,這些不重要。”

龍二的這話讓居沐兒松瞭口氣,跟一個完完全全的門外漢解釋高深的琴藝手法,又得讓他明白又不能傷他自尊,是太難瞭些。

“為何他要弄得這般復雜?就算他在牢中無法訴冤,既是得瞭機會面對眾多琴師,直截瞭當喊冤不是更容易?”

“聽說師先生在獄中傷瞭舌頭,沒法說話瞭。”

龍二沉默。

過瞭一會兒他又道:“既是得靠彈琴表意,為什麼不一直冤、緣、遠、怨地彈一首,反正就是想說他被冤,一直彈一曲,琴師們不是更容易聽懂嗎?故弄玄虛又是什麼意思?”

居沐兒皺起眉頭,這個她倒沒想過。她以為幾首曲子都在訴一個意思,應該更能確定這個“冤”字。他們琴師是陷在琴音解謎的挑戰當中,為瞭自己能聽明白曲中之意興奮不已,卻忽略瞭龍二說的這一番道理。

五首名曲,變換曲律,交糅摻雜,拼接連貫,確實是太過於復雜瞭,為什麼要這般復雜?

“也許他明知是臨終絕曲,所以有意顯擺本事。要知道,師先生原本就脾性古怪,傲氣不馴,這是他最後一次彈奏,又是在眾多名傢琴師面前,有意顯弄琴技也屬正常。”居沐兒覺得該是這個道理。若換瞭她,死前最後一次彈琴,也定要使出渾身解數,藝驚四座,史上留名。

“所以我說你們學琴的都是瘋魔的。”龍二不以為然。

這話讓居沐兒很不受用,她抿緊瞭嘴。

龍二又道:“除瞭琴音,你還有別的證據嗎—確確實實,能證明師伯音是被冤的證據。”

居沐兒想瞭又想,不得不承認她沒有。

“沒有?”

“當年的案子,我打聽過。是史傢一名傢仆死裡逃生去報瞭官,府尹派瞭捕快到瞭現場將正在救火搶琴譜的師先生當場拘捕。那時候史傢著瞭火,說是史尚書毒發前與師先生拼死相搏撞翻瞭蠟燭,琴譜最終也付之一炬。那名傢仆在結案後離開瞭京城,無人知他的去向。而琴譜沒有瞭,大傢隻在行刑前聽師先生彈過一次。”

“那琴譜的曲子,便是你方才所說的第二部分?”

“應該便是瞭。”

“應該?”

龍二的質疑語氣讓居沐兒沒來由地心虛,她小聲應道:“因為沒看過那琴譜,隻是依琴音所訴的意思,加上事件前後推測出來的,八九不離十,便該是那琴譜上的曲子。”

“是那曲子又如何?唯一的人證不知所終,況且就算那史傢傢仆還在,他除瞭再一次證明兇手便是師伯音之外又能做什麼?”

居沐兒不知自己能說什麼。她這兩年想過無數次這樁事,她推測過種種可能,想著師伯音的冤,想著華一白的死,想著林悅瑤的悲痛無助。她當然知道以己之力要解這事是難如登天,但無形中有一隻黑手一直在逼迫著她,她邁出瞭第一步,便不可能再回頭。

兩年來一直沉寂不動,就是因為她得不到任何進展,但她嫁給龍二這件事改變瞭一切。一步動,則全局動,有些事發生瞭,有些事開始露出破綻瞭。

隻是所有的這些都隻是猜測,而且最關鍵的地方她還沒弄明白。所以,當龍二這般認真質疑她的時候,她竟然不知該怎麼應。

她面對府尹大人都能理直氣壯,但是面對龍二,她心虛瞭,她什麼都不能確定,卻大言不慚地想向皇上訴冤。

居沐兒的沉默讓龍二嘆氣,他在被子裡握住瞭她的手:“沐兒,這事莫要輕舉妄動。就算真兇不是師伯音,敢將史尚書全傢滅門的,又豈會是普通人?那兇手一定非同小可,也許還不止一個。此案刑部嚴審,皇上親批,每一個證據、每一條線索必是正當穩妥,沒有破綻。這些先不說,你且想想,如若要翻案,不但要扳倒刑部,更是打瞭皇上一個耳光。更何況現在你沒有證據,連我都說服不瞭。”

居沐兒繼續沉默,一股無望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瞭心口。

“你答應我,不要自作主張,可好?”

居沐兒不知該怎麼答,她覺得心裡很難受。

“沐兒,你最是聰明伶俐,必能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憑你一人之力,如何對抗刑部?如何能讓皇上承認他批瞭冤案殺錯瞭人?”

他用瞭一個“你”字,不是“我們”。

居沐兒僵直著身子躺著,覺得眼眶發熱。

龍二盯著她看,他在想她會怎麼答。可是居沐兒沒有說“我自己做不到,可我還有你”這樣的話,她說的是:“相公,我並不想拖累你。”

龍二皺起眉頭,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不能確定居沐兒心裡的想法瞭。

“你沒有拖累我。你乖一點,這事於你於我都沒有好處,明白嗎?”

居沐兒點瞭點頭,眨瞭眨眼,把眼淚逼瞭回去。

龍二想想不放心,又道:“那是別人的事,你心腸好我知道,但這事你確實幫不瞭他。況且他已仙去,你再做什麼也不能讓他死而復生,莫要再惦記瞭,好嗎?”

居沐兒咬著唇,很勉強地點瞭頭。

龍二仍不放心,她真把他的話聽進去瞭嗎?

過瞭一會兒,龍二搖搖居沐兒:“還有什麼事,是你該告訴我的?”

居沐兒閉著眼,好半天答瞭三個字:“沒有瞭。”

沒有瞭?龍二瞪著居沐兒的臉。

真的沒有瞭嗎?

這一夜,居沐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似乎是睡過去瞭,似乎是在做夢,又似乎沒有。頭暈乎乎的,心沉甸甸的。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到身邊的人好像爬瞭起來,她有些心慌,要留下她一個人嗎?她想抓住他,可是眼皮太沉瞭,她困得動不瞭。

然後,她好像終於睡著瞭。

居沐兒起身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龍二早沒瞭蹤影,丫環說二爺一早便起身出門瞭。

居沐兒覺得渾身乏力,沒精打采。丫環看她憔悴的樣子也有些驚訝,明明睡瞭大半日,這怎跟熬瞭一夜似的?今早二爺起來黑著一張臉,也不像是一夜春風的樣子。當下丫環們都小心翼翼,生怕做錯瞭什麼挨訓。

一整日龍二都沒有回來。居沐兒自己用瞭飯,坐在屋子裡發呆。

她知道師伯音的案子不簡單。也許一開始的時候她與華一白他們一樣,聽出琴音之意就全被心中的悲憤蒙瞭眼,隻憑著那股熱情便認為自己可以做些什麼。

但華一白的死給她當頭潑瞭一盆冷水,澆滅瞭熱情,堅硬瞭心腸。

他們傻乎乎的隻看到瞭冤屈,卻沒有體會到死亡。怎會沒去想,如果師先生真是受冤而終,那麼真正的兇手又是誰?能滅瞭史尚書滿門,難道滅不瞭他們這一群呆琴師嗎?

直到她再不能視物,她的警惕和疑心便升到瞭最高點。這兩年,她擔驚受怕,做什麼都要思前想後。她無法放棄追查這事,但她也知道憑她之力怕是查不出什麼。她沒有到處找幫手,她誰也不敢信,她怕招來殺身之禍,她怕連累傢人朋友。

但是兩年過去,什麼瞭不得的慘事都沒有發生。她有些放松,卻不敢忘懷。她的直覺告訴她有人在盯著她,有人像她這般也在默默準備,她不放棄,那人也不可能放棄。

直到丁妍香的逼婚改變瞭這外表平靜暗地裡膠著的局面。

居沐兒呆呆地坐著,仔細想著發生過的事。今日她該去教寶兒彈琴瞭,可她不想動,她沒心思。她覺得心裡很難過。

其實她很明白,龍二說得對,這裡面的利害關系,他看得比她清楚。她知道他沒錯,可是她還是會感到失望。

與其說是失望,不如說是惶然。

她猜疑著龍二會不會因為這種事疏遠她,就像昨夜裡,就像今日早晨一樣,他跟往常不一般瞭。

昨晚他沒有纏著她親熱。以往無論她如何,他是一定會鬧著讓她迷亂馴從,在床上霸道火辣。可是昨晚談完那些,他隻淡淡囑咐她快睡。她知道氣氛是不太好,她知道時機不太對,但他冷淡的沒有碰她,她是失落又有些不安瞭。

今晨他早早起瞭,卻沒有推醒她,沒有鬧著讓她起來伺候。

其實她眼盲不方便,根本伺候不瞭什麼,但他隻是想鬧她而已,逗弄完瞭,再讓她回去接著睡。她已經習慣這樣瞭。所以今日他悶不吭聲地出門,讓她心裡很不好受。

居沐兒覺得是自己太過於疑神疑鬼瞭,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往最壞處去想。

他會不會認為她想利用他與皇上的關系來達到她的目的,他會不會認為她從頭到尾一直在利用他、騙他?

可她難道不正是這樣的嗎?

居沐兒不敢肯定。有一瞬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覺得她不是,她沒那麼壞,她是想有人護著她,她並不是想害他。

她隻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她想不到為自己開脫的借口。居沐兒抹掉眼淚,想著龍二對她這般好,想著他小氣又別扭地對付她的花招,想著他孩子氣的爺們兒語氣,想著他是真的在關心她,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問起皇上,確是她太大膽的一個試探。她隻是突然天真地想,如果皇上是位明君,如果皇上嫉惡如仇,那他知曉瞭師先生的冤情,願意翻案重查,那這一切事情就簡單多瞭。

雖然希望微乎其微,但她還是問瞭。

問完瞭,她卻後悔瞭。

這一日直至深夜,龍二都沒有回來。

居沐兒在屋子裡偷偷哭瞭兩回。雖然早過瞭她就寢的時辰,但她還是撐著不願上床。她趴在桌上,想等他回來。

他回來後,她要與他說什麼,要怎麼讓他歡喜,她完全沒想好,她腦子裡空空的,但她就是想等他回來。

可她等啊等,卻等得睡著瞭。

待醒過來,聽到瞭水聲。

居沐兒慢慢撐起身子,仔細聽瞭聽。是水聲,有人在耳房那兒洗澡。

她摸到瞭手邊的竹杖,站起來,走到耳房門口,喚瞭聲:“相公。”

水聲停瞭,沒人應她。

居沐兒沒再喚,白日裡積在心頭的難過迅速又占滿心房。他回來瞭,卻不喚醒她,而她喚他,他又不應。

居沐兒站在門口不動。她聽到衣裳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有什麼被丟遠瞭。然後龍二咳瞭咳,說道:“這麼晚瞭,怎麼沒睡?”

感覺是在沒話找話。

他進得屋來,自然是該知道她趴在桌上,他沒喚醒她讓她上床,卻自己拐進來洗澡,這時卻問她怎麼沒睡?

居沐兒壓下心頭的不自在,向龍二的方向走去,回道:“我在等相公回來。”

“嗯,今日是晚瞭些。”

“相公在沐浴?”

“嗯,你先睡去吧,我一會兒便來。”

居沐兒已站在瞭大浴桶邊,聽得他遣她走,又覺難過。她吸瞭口氣,囑咐自己別胡思亂想,小心翼翼道:“我給相公擦背捏肩可好?”

龍二似乎是一愣,而後終於回瞭聲“好”。

居沐兒松瞭口氣,將竹杖放到一邊,向龍二伸出手。

龍二看著她那模樣,心裡嘆氣,他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肩上,又把沐浴用的巾子放到瞭她手裡。居沐兒歡喜起來,認真給龍二搓背。

龍二的背有些僵硬,居沐兒覺得怪,這似乎是在緊張,又可以解釋為著惱。可是是他答應讓她搓背的,有何可惱的,又有何可緊張的?

居沐兒搓著搓著,挨得他近瞭,忽然明白過來。他適才真是在丟衣裳,隻是他沒想到他能將衣裳丟遠,卻忘瞭及時掩住發上沾染的脂粉和酒的氣味。

龍二對居沐兒的敏銳聰慧是有戒備的,戒備的主要原因是他今天去花樓瞭。

他這麼晚回來,以為她早睡下,沒想到她趴在桌子上等他。他不敢過去叫醒她,因為他還記得上次她聞到他身上的氣味就知道他去瞭哪裡。所以他想悄悄地沐浴凈身,把味道都散去瞭再喚她上床睡。沒想她卻進瞭來,進來便罷瞭,還一臉委屈可憐巴巴的模樣,他不讓她近身都不行。所以他隻好答應她,心裡頭有些忐忑,隻希望他之前洗瞭一會兒已經把氣味都洗沒瞭。

此時居沐兒的手忽然停瞭停,然後接著為他擦背,但動作慢瞭下來。龍二心裡一緊,她挨得他這麼近,他忽然明白過來她是如何知道的瞭。

龍二心裡嘆氣,想跟她解釋,可一轉身卻嚇瞭一大跳。

她哭瞭。

“沐兒。”龍二緊緊抓住瞭她的手。怎麼鬧得這般嚴重,她居然哭瞭?

被他發現瞭。居沐兒低下頭,卻藏不住淚水。她不想這樣,他不理她瞭,她覺得心裡很難過。她想哄他開懷,可是現在她更難過。

她讓他不高興瞭,他便去瞭花樓,還這麼晚回來。她趴在桌子上睡著瞭,他回來瞭也不願叫她,他是不是不想理她瞭?可是他怎麼可以去花樓,他怎麼可以找花娘?

居沐兒越想腦子越亂,越想眼淚越多,最後再也忍不住,幹脆哇哇大哭起來。

這下把龍二嚇壞瞭,他顧不得身上濕漉漉的全是水,一把將居沐兒抱進瞭懷裡。居沐兒也將他緊緊抱住,哭得更是厲害。

“我今天去巡瞭鋪子。巡完瞭鋪子去瞭府衙,見瞭府尹大人,跟他瞭解瞭那個劫匪失蹤的狀況。那人到現在也沒找到,府尹大人也沒查出來是誰冒充瞭捕快。然後我又去拜訪瞭宮裡的一些朋友,找瞭刑部的人,最後請瞭幾位官員到染翠樓喝酒。一整日沒回傢就是做這些事。在染翠樓喝酒我也沒碰哪位姑娘,隻是那種地方,身上免不瞭沾得那些味道。”

居沐兒聽瞭,孩子一樣地撇瞭撇嘴,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兒,那模樣真是說不出的可憐。

龍二捏瞭捏她的臉,斥道:“是不是一整日凈胡思亂想瞭?我問瞭,你今日就坐屋裡沒出門,發呆瞭是不是?”

居沐兒委屈地答:“今日相公出門沒叫我。”

“你一晚上沒睡好,早上暈沉沉的,怎麼叫你?”

“相公也沒讓人給我留個話,我惦記一天。”

龍二咳瞭兩聲,這個他倒真是故意的,他心裡也不痛快呢,故意想晾她一晾。此時被她拿這事當把柄,他的理直氣壯頓時煙消雲散不知所終。他又咳瞭兩聲,幹巴巴地道:“爺今日太忙,沒顧上跟下人交代。”

“那相公晚上回來瞭,也沒喚我。”

他能答他去瞭花樓雖沒幹壞事但還是會心虛嗎?當然不能。而且這種反應讓龍二爺覺得自己很沒面子。他心虛什麼,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可他最後也隻能答:“一身臭烘烘的,想先洗洗。”

居沐兒又吸吸鼻子,重又抱緊龍二,把眼淚抹在他身上。

龍二嘆氣,撫她的腦袋,親親她的額角。

“不鬧瞭?”

“我沒鬧。”

“那是誰哭鼻子哭得亂七八糟的?”

“是誰?”

“耍賴瞭是不是?”

“是依相公的話,看不到的便不算。”

“我何曾說過?”

“說過。”

“幾時?”

“就是說過。”居沐兒一邊說一邊還拿臉蹭他,用他的胸膛把臉全擦幹凈瞭。

龍二被蹭得一身火,顧不得一身濕,幹脆將她橫抱起來,邁開大步回到床上。

居沐兒起初嚇得大叫,之後反應過來,心裡卻又有滿溢的喜悅。她的龍二爺對她還有熱情,這給為人妻子的她灌滿瞭信心。她想再沒什麼比自己的夫君需要自己更讓她滿足的瞭。

昨夜裡的冷淡已經消失殆盡,兩人旖旎甜蜜,久戰方歇。

居沐兒累得有些睜不開眼,但心裡還是覺得龍二今日裡故意讓自己著急有些委屈。她偷偷擰瞭他腰上一把,他拍她的屁股。她用腳趾撓他的小腿肚子,他把她的腳用腿夾住。

兩人沒說話,就是你來我往地用小動作鬧騰。最後居沐兒鬧騰夠瞭,打瞭個哈欠。

龍二瞧她要睡瞭,便開始交代:“明日我還得出門,你莫再胡思亂想。”

居沐兒點點頭,抱著他的胳膊,給自己擺瞭一個舒服的姿勢準備睡覺。

“明日得空,教寶兒彈琴吧。你有些事做也是好的。”

居沐兒“嗯”瞭一聲算應瞭。

龍二接著又說:“我今日把師伯音的案子瞭解瞭。史尚書一傢的晚飯裡被人下瞭毒,廚房水缸裡和各院飲水裡都有毒。毒性發作有一段時間,待大傢察覺時已是來不及。一個傢仆當日腹瀉,下午開始便未飲水用膳,逃過一劫。正是他發現瞭狀況,偷偷潛出府去報瞭官。府尹派瞭捕快衙役趕到,卻見史尚書的琴室著火,師伯音正慌慌張張從那處逃出,恰好被逮個正著。”

居沐兒的困意散瞭一半,靜靜聽著。

“捕快稱,史尚書當時倒在琴室裡,還有一口氣,臨死前他手指著師伯音,可惜說不出話來。之後捕快們在師伯音住的客房裡搜出瞭毒藥,與史傢中的毒正好一致。因為這案子涉及朝廷命官,案情重大,所以轉到瞭刑部。根據史傢傢仆的證言、現場的狀況,還有各項證物,刑部查瞭兩個月,細查瞭所有線索,又由皇上親批,這才給師伯音定的罪。”

龍二頓瞭一頓,道:“這案子從案卷和調查狀況來看,沒有任何問題。隻除瞭你所說的,師伯音得瞭皇上的恩準,容他在行刑前彈奏一曲,他用瞭這個機會,向琴師們彈瞭所謂的訴冤曲。”

居沐兒問:“相公今日去查,是想確認我的推測有沒有道理?”

“不。我是要確認你沒有被卷進這件事裡。”

居沐兒靜默下來,心裡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漲滿瞭。

她摟緊瞭他,枕在他的胸膛上,聽到他的心跳,咚咚咚,沉穩又有力。

“別再想這事瞭。”龍二親親她的發頂,“每一個不服罪的人都會訴冤。隻是師伯音有著讓你欽佩的技藝,用瞭你所崇敬的方式。但事實真相如何,你並不知道。”

居沐兒閉上眼,沒有反駁。事實上,龍二的這話說得極是,她並不知道事實真相如何,她隻是懷疑,她隻是猜測,她隻是有著那種感覺。

“沐兒,你該明白,敵強你弱,如若不是一擊即中,一中即斃,那麼待對方還擊出手,自己便是死路。這件事你不明真相,沒有證據,就莫要再管瞭,好嗎?”

居沐兒沉默瞭一會兒,忍不住問:“如果我有證據呢?”

龍二安靜下來,過瞭一會兒問:“你有嗎?確確實實的,能翻案的證據,哪怕一個。”“沒有。”

兩人都沒再說話。

然後居沐兒忍不住又道:“但是疑點很多。”

龍二捏瞭捏她的下巴:“你把我的話聽進去瞭嗎?”“聽進去瞭。”

“你會聽話,乖乖的,是不是?”

“嗯。”居沐兒將龍二抱得緊緊的。龍二輕撫她的背,看她閉著眼睛一副安靜的模樣,心裡怎麼都有些不放心。他對這個媳婦兒是滿意的,她在他身邊讓他心裡很踏實,他可不想她沾惹上什麼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