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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議案情扯閑逗趣

龍二有一個毛病,就是如果不是他的,他就覺得與他無關,才不管死活。可是如果是他的,不論是人還是物件還是財產,他都會覺得那是他的責任,關於這裡的一切都該是歸他管。

所以,居沐兒昨天於他還是個外人,今天他說瞭“我娶你”之後,他就橫豎左右地看著她順眼瞭。非但順眼瞭,他還覺得他管著她是理所應當的。

所以他嫌她爬馬車麻煩,就順手把她抱瞭上來。可她上來後就自己找座位,摸到瞭,靠著車壁一坐,連句溫柔舒心的話也沒跟他說。

龍二有些不樂意瞭,內心強烈譴責著這個沒心肝的盲眼姑娘。可他心裡活動得再熱烈,居沐兒不痛不癢沒察覺,她靠著車壁又覺得困得厲害,閉上眼想睡瞭。

龍二忍著氣,直挺挺坐在她身邊。坐瞭半天看人傢連動都沒動一下,反而呼吸平緩起來,好像真要睡過去瞭。這讓龍二心裡更是堵。

馬車噠噠噠地往前駛著,車子裡略微有些晃動。居沐兒的腦袋靠在車壁上,隨著馬車的行駛一下下輕輕磕在上面,發出輕微的響聲。

居沐兒似不自知,一邊磕著腦袋一邊還呼呼睡。倒是龍二被那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響擾得心煩。他轉頭瞪那居沐兒的頭,那上面還包紮著佈巾子,傷還沒好呢,現在這麼亂磕,這女人居然也不嫌疼,還睡!

龍二沒好氣地伸出手掌,擋在她的腦袋後面。厚實溫暖的大手掌顯然比硬邦邦的車壁舒服。居沐兒嘀咕瞭一聲,靠在他的手掌裡蹭瞭蹭,睡踏實瞭。

這下車裡頭確是再沒聲響,居沐兒的腦袋也不晃瞭,可是龍二自己的手掌卻被她侵占著。

龍二瞪著那個閉眼安然的女人,覺得自己真是傻,舉著手掌像個二傻子似的,又沒人念他的好。他應該不管她的,讓她就這麼磕著好瞭。

可最後,這個傻二爺就這樣一路舉著手掌到瞭傢。

馬車由側門進瞭龍府,龍二自己先下瞭車,小聲遣瞭人去請個好大夫,又讓丫環去佈置客房。然後他回到車上,打算把居沐兒搖醒。

“我醒著呢。”他剛推她,居沐兒便迷迷瞪瞪地說。

“醒著怎麼不動?”龍二咬牙,虧得他剛才在車外還特意壓低聲音說話,生怕吵醒她,又磨蹭瞭一會兒才上來叫她,結果人傢早醒瞭。

居沐兒揉眼睛迷糊道:“反正沒人叫,那就是說還不用動,既是不用動,那就再瞇一會兒。”

龍二瞪她,瞪完瞭想起她看不見,於是告訴她:“我瞪你瞭。”

“哦,知道瞭。”

“……”龍二無語,忍不住繼續瞪她。居沐兒坐瞭一會兒見他沒動靜,便問:“二爺又在瞪我瞭嗎?”

“對。”這個字是咬著牙說的。

居沐兒皺著眉頭,頭暈得厲害,好想繼續睡:“那我們是下車,還是繼續再瞪一會兒?要是想再瞪一會兒,那我再瞇一會兒好瞭。”

“下車!”龍二攔腰把她抱起,跳下車重重地把她往地上一放。這女人,一犯迷糊就得把菩薩都氣死。

睡睡睡,就知道睡。

一出車外,四周驟冷,居沐兒打瞭個冷戰,清醒瞭。她握緊瞭竹杖,縮瞭縮肩,問:“二爺,我們如今身在何處?”

龍二氣還沒緩過來,他握著她的手肘帶她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答:“在龍府。”

怎麼到龍府瞭?居沐兒沒明白。但龍二走得快,她顧不上問這些,隻趕緊道:“二爺,走慢些,我跟不上。”

“你跟得上,不必記路瞭,用不著逃跑。我請瞭大夫給你瞧病,你再休息休息,好好睡一覺。我去府衙那兒看看呂掌櫃,再拜會一下府尹大人,待回來把情況與你說。你休息好瞭,有瞭精神,我再帶你去府衙。”

居沐兒聽瞭,心頭一暖,這個龍二爺,心腸確是好的。她沒有反駁,隻依瞭龍二的意思,跟著他到瞭廂房暫歇。

很快大夫到瞭,把瞭脈問瞭病情。居沐兒一邊打瞌睡一邊答,嚴重走神的狀況惹得龍二想握著她的肩使勁搖,大聲喊:“醒醒!醒醒!”

可他沒有這麼做。他當然不能這麼做,他雖然生氣,但他還沒有被氣瘋。

於是他咬著牙在一旁盯著這傻姑娘瞧病,結果卻把大夫嚇瞭一身冷汗,以為自己哪裡診得不好,想多把會兒脈表現得認真,又怕二爺覺得他醫術不好,想表現得技法高明很快看完,又怕二爺覺得他不仔細。

總之這病瞧得,一個犯困沒精神,一個生氣黑著臉,還有一個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最後終於看完瞭,大夫重新開瞭藥方子,又把居沐兒頭上裹著藥的佈巾子拆瞭,仔細看瞭傷口,重新上藥。

這一弄腦袋,居沐兒痛得清醒瞭。她問大夫這傷得過多久才能碰水,大夫答怎麼都得十餘天。居沐兒一下垮瞭臉。

待大夫走瞭,居沐兒與龍二道:“二爺,這案子一事等不得,我們還是速辦,早日將它瞭結。我現在就與你去府衙吧。”

“你先吃飯喝藥睡覺,把燒退瞭。我自己去府衙把事情安頓好,待你恢復些瞭,便領你去。”

“不,不,我還是這會兒便與你一道去吧。”

龍二皺起眉頭:“方才不是還困得傻傻的,這會兒怎麼又急瞭?”

“你沒聽大夫說嗎?”

“說什麼瞭?”龍二沒想起大夫有說什麼涉及案子的事。

“他說我的頭十餘日不能碰水。”

龍二的眉頭皺得更緊瞭:“然後呢?”

“就是說,我的頭在這十餘日裡,臭烘烘的藥抹來抹去,還不能洗。這攢起來,得有多臭?”她皺皺鼻子,“在還不能把府尹大人熏倒之前,我們還是速去吧。我把我能做的都盡早辦瞭,然後便能躲傢裡隻臭自己瞭。”

這理由讓龍二說不出話來,他覺得她肯定還在犯困,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他不理她,隻吩咐瞭一旁候著的丫環要好好照顧居姑娘,伺候好瞭吃飯喂藥,再盯著她睡一會兒。

居沐兒在一旁直撇嘴,她發臭的事也是很嚴重的事好不好?

龍二瞥她一眼,“哼”瞭一聲便出去瞭。

他就知道,女人就是麻煩,不管是眼睛看得見的,還是看不見的。

龍二剛走到門口,居沐兒忽喚道:“二爺,等等。”

“你現在不許去。”龍二這次不客氣地截瞭她的話。

“我既是不能去,那還是先告訴你些事。”居沐兒皺著臉也不太樂意,但她還是沖著龍二的方向招招手,“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

龍二想想這樣也好,他帶著些有用的消息過去,也好安排佈置。

他遣瞭丫環到門口候著,自己搬瞭把椅子坐到床邊,打算聽聽居沐兒說什麼。

結果剛擺下椅子,居沐兒卻又說道:“二爺不要離我太近。”

龍二沒好氣:“因為你臭?”

居沐兒點頭。龍二瞪眼:“我不會被你熏倒的。”

“還是會臭。”居沐兒揮揮手,“遠一點好,遠一點好。”

龍二把椅子搬遠一點放下瞭。居沐兒聽到聲音,滿意地點頭。她卻不知龍二沒坐那椅子,而是悄悄坐到瞭床邊上。

居沐兒開始對著椅子的方向說瞭:“二爺,我的眼睛,看不到人與物,但可以感受到一點點微弱的光。就比如說,如果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屋裡點上根蠟燭,我可以感覺到那一點點光,但若是在稍亮的地方點燈,我就判斷不出來瞭。”

她頓瞭頓,挪瞭挪自己靠在床頭的位置,很認真地對著那把椅子道:“二爺,昨日夜裡,我走在客棧二樓廊道時,就沒有感覺到一點光。朱老板的房門打開,我看過去,也沒有看到光。所以,他屋裡該是沒有點燈。那就是說,他是睡著的,在他睡著的時候,兇手闖進瞭他屋內。那人若不是進錯屋殺錯人,就一定是尾隨瞭朱老板,知道他住在哪間房,他還預先弄滅瞭廊上的燈籠,掩人耳目。”

龍二聽得這番話,不禁道:“你說得對。”

他一說話便暴露瞭位置,居沐兒猛地轉過頭來,有些惱瞭:“你又戲弄我!”

“沒有。”龍二不承認。

他才不會告訴她,她認真對著一張空椅子說話是件多麼好笑的事。

居沐兒瞪著龍二的方向生氣。想想剛才自己這麼認真,真是傻氣。她撇撇嘴,不想說話瞭。

龍二趕緊引瞭話題哄她:“你說的是有幾分道理,不過還是漏瞭一樣,若是他們之前在屋裡有過纏鬥,把燈吹滅瞭,開門時你也一樣看不到光。”

居沐兒愣瞭一愣,想想他說得是,便點點頭。

龍二看她的註意力又轉回案子上瞭,不由得笑笑,又說:“但你猜得其實也沒錯,因為那朱老板的屍首隻穿著中衣,想來確是睡瞭。若是有人來訪,他該會穿好衣裳見人才對。所以你的推測該是沒錯,有人在他睡著時闖入。”

居沐兒認真想瞭想:“兇手身上穿的是佈衣,我沒有摸到他的臉。這麼冷的天,他身上的衣裳不厚,身體壯實。他當時捂瞭我的嘴,將我往屋裡拖,我的頭頂頂到他的下巴,他應該比我高大半個頭左右。我用竹杖戳他的肚子,他有痛叫聲,也許肚子那兒會留下淤青。我摸到瞭他的手,他的手背不平滑,似乎是有些細小的疤。另外,他把我甩到地上的時候,我抓瞭他的手腕,那裡也許會留下些傷痕。”

龍二細細聽完這話,腦子裡把堂上的人全都過瞭一遍,說道:“幸好你沒在堂上說這些。”

居沐兒點頭:“我知道,口說無憑。若是真兇不在堂上,不能當場驗傷抓人,而後走漏瞭風聲,那非但不能幫呂掌櫃洗冤,還會讓真兇得到所有消息,他若有防備,我們就不好找他瞭。”

“可你對府尹大人說瞭,你可能會有重要線索,一時卻想不起來。若真有人把話傳到兇手耳裡,怕是你會有兇險。”

“可我若是不說,萬一府尹大人就此定瞭呂掌櫃的罪,那可如何是好?”

“人命大案,哪是隨隨便便就能定罪的。”

居沐兒撇撇嘴:“我又不是當差的,哪裡知道隨不隨便,當初師先生不也被砍瞭頭嘛。”

龍二一愣,什麼師先生被砍頭?

居沐兒卻迅速又接下去說:“我當時就想好瞭,待出瞭衙門,便來尋你。”她說到這裡,臉上一熱,“在衙堂上,那個朱老板的夫人捶打我的時候,我聞到她身上有股油膩膩的味道,像是香油之類的。兇手身上,也有這樣的氣味。”

龍二沉思,油膩膩的香油氣味?他想起朱富住在平陽街,那條街上確是有傢香油鋪子。

居沐兒道:“我知道的差不多就是這些瞭。府尹大人若是不信我的話,可讓他安排試我。”

“你與那兇手接觸,可還說瞭些什麼?”

“我就是求他饒命,我說我是瞎子,什麼都看不到,求他別殺我。他把我甩到瞭地上,挨近瞭看我,近到我能感覺到他呼吸的氣息,我想他是在確認我究竟是不是瞎的。再然後,就是我頭上被擊瞭一下,暈過去瞭。”

龍二道:“他欲誣陷於你,攪亂案情,這腦子倒也轉得快。隻是這加害之法甚是無稽,任誰細細一想,也能知道人不會是你殺的。朱富之死,匕首落刀的位置和力道,都不是你能辦到的。所以兇手是個機靈人,心思卻不是太縝密。”

居沐兒點點頭,覺得他說得有理。她如今話說完瞭,整個人放松下來,又覺得頭暈得厲害,想一想,幹脆直接一倒便打算先睡過去。

龍二一慌,探身過來拉她:“你怎麼瞭?”

“說完瞭,該睡瞭。”

這答案讓龍二一呆,隨即惱瞭:“睡什麼睡,起來先吃東西喝藥。哪有一聲不吭倒頭便睡的?我們還在說話呢!”

居沐兒細聲細氣地應:“那你換位置坐也沒吭氣,我們那時也在說話呢。”

龍二一噎,不理她瞭,轉頭沖門口的丫環喝道:“吃食呢?藥呢?都多久瞭,怎麼還不來?”

丫環著急忙慌應瞭,趕緊撒腿跑去催。

龍二又去拉居沐兒起身:“先別睡,一會兒睡過去瞭再起來更難受。撐一撐,吃點東西,再把藥喝瞭。”

“那還不如放我在傢裡呢,在傢裡還能睡個好覺。”

“你還說,在傢裡怕是你睡死過去你爹還在那兒守著炭爐子溫藥呢。他也不看看你怎的就燒起來瞭,藥沒讓你按時吃,病重瞭也不讓大夫來瞧瞧,不對癥是得換藥吃的。”

“那病重瞭不讓睡,得死得更快吧。”

“瞎說八道。”龍二好想戳她的腦袋。他把她扶起靠在床頭,“我盯著你吃完飯喝完藥再走。”

“哦。”居沐兒悶悶地應瞭,眼睛一直不睜開,反正靠著她也能睡。

她這般模樣,龍二心裡更是鬱結。她是不想理他還是怎的,剛才說案子還挺有精神頭呢,這說完瞭又不愛理人瞭?

他偏要讓她理理他。

他輕輕推她一下,她皺眉頭。他又捏捏她的臉,她拍開他的手。她皺鼻子不樂意的孩子氣表情讓龍二笑瞭起來。

居沐兒被擾瞭也不高興,她手一指那椅子的方向,說道:“二爺把那椅子送給我吧。”

“要椅子做什麼?”

“若是我無聊瞭,我便對著它說話。我給它起個名,就叫‘二子’。”

龍二呆瞭一呆,終於反應過來,他又被調侃瞭!

龍二爺不高興瞭,他一甩袖,哼都不哼,轉身便走。

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誰說他龍二爺小氣的?看看她,她這樣才叫小氣!

他要是再對她好,他就是,就是,就是二子!

龍二一臉陰鬱地離開瞭,讓端著托盤進來的兩個丫環又驚又疑,她們哪裡見過二爺與姑娘傢相處是這般模樣的呀—

起先讓個姑娘跟他說什麼頭發臭不臭還撇嘴加皺臉的,一會兒又侃侃而談哈哈大笑,吃食和藥上得慢瞭,二爺還發瞭脾氣,可她們趕緊把東西送來瞭,隻這一會兒工夫,二爺又跟姑娘鬧不高興瞭。

二爺這是怎麼瞭?與這姑娘又是何關系?

丫環們全是餘嬤嬤的人,所以小丫環決定一會兒得報信去。

餘嬤嬤收瞭消息去偷看居沐兒的時候,龍二已然到瞭府衙。他遣人去跟府尹大人打瞭招呼,自己先去瞭牢裡探望呂掌櫃。

呂思賢看到龍二甚是激動。龍二勸慰他不必擔心,說事情已有眉目,他必會無罪開釋。有瞭二爺的保證,呂思賢心裡踏實瞭許多。龍二讓他又細細回憶瞭當日的情景,呂思賢把情況重新說瞭一遍。

龍二問:“你到之時,廊上是否有燈籠,屋裡是否點瞭燈?”

“都沒有,黑漆漆的,但屋門是敞開的。我夜裡出來尋人,手裡拿著燈籠,所以一到那兒便看到瞭。”

龍二點點頭,又問瞭些他與朱富會面談鋪子一事的細節,呂思賢都一一認真答瞭。然後龍二寬慰瞭他幾句,讓他再等等,說事情很快便會水落石出。

龍二見完瞭呂思賢,又去拜見瞭府尹邱若明。邱若明這一日在外奔走查案,方才回來,聽得龍二求見,便道有請。

兩人見面寒暄瞭幾句,然後話題直奔案子而去。龍二把居沐兒與自己說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向邱若明報瞭,又道她如今正病中,身子虛弱,不便來見,隻待身子好些便來親述所知。

邱若明聽罷大吃一驚,甚至有些不信,他從未想過在遇到如此兇險狀況時,一個盲女能冷靜地細察周遭還一一記下,這怕是比明眼人記下的還要多吧。

邱若明靜默下來,他在想這會不會是龍二為保呂思賢而編的瞎話。

龍二明白邱若明心裡所思,說實話,他自己若不是三番五次地著瞭居沐兒的道,也不會信她能如此聰穎。

“大人,這居姑娘眼雖盲,但確是個聰慧過人的,龍某與她相識瞭一段時日,敢在此事上為她作保。大人若有疑慮,待她身子好些,便可再試她一試。”

邱若明想瞭想,遂點點頭。龍二又道:“依居姑娘所言,那朱陳氏身上的香油味與兇手身上的味道很像。我昨夜裡在衙堂所見,那朱陳氏進來見到朱富的屍首撲上去痛哭,不是撲到他身上,卻是撲在身旁,若是夫妻情深,這番舉止卻是有些奇瞭。再則,大人審呂掌櫃時她咬定呂掌櫃是兇手,讓大人做主,大人審居姑娘時,她又咬定居姑娘是兇手,上前去撲打,雖說不得她有什麼馬腳,但卻是有些怪。”

邱若明忍不住多看瞭龍二幾眼。這龍二爺名聲雖不好,卻是有幾分觀察力的,他說的這些,也確是自己覺得不太對勁的地方。所以他今日走瞭一趟朱富兩個夥計的居所,又去探查瞭那朱陳氏,隻是問瞭一圈,還是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本想說回來再細究,沒想到龍二倒是上門送來瞭線索。

香油味道?

那朱府所在的平陽街上,倒是真有間香油鋪子。

邱若明當即遣瞭捕快喬裝去那香油鋪子和朱府處暗訪打探。又與龍二說瞭,讓他盡快帶居沐兒過來問話。

龍二一口應承下來,告辭離去。

這案子一事有瞭眉目,龍二松瞭口氣。他先是去瞭一趟茶鋪,巡視瞭一圈各鋪裡的狀況,看大傢做事仍是穩當,這才轉回瞭龍府。

進瞭府,把馬交給瞭門房,想先去看看那個臭烘烘的盲眼姑娘睡瞭沒,結果還沒走進那院子,就看見鳳舞拉著五歲大的大女兒寶兒十分歡暢地向那個方向跑著。

“快,快,趁你二伯父沒回來。”

龍二頭頂冒煙,已然想到是怎麼回事瞭。他跟在她們母女倆身後,看著她們興高采烈地與早就貓在居沐兒窗外偷看的餘嬤嬤會合。

“嬤嬤,嬤嬤,我們剛回來。眼下是何狀況?”鳳舞帶著寶兒也往窗外一蹲。

餘嬤嬤揮揮手,旁邊的丫環趕緊遞上兩個小板凳,餘嬤嬤拉著鳳舞和寶兒坐下:“她睡瞭。”

鳳舞抻長脖子往窗戶裡瞧瞭瞧:“睡著瞭?那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守著啊。白日裡怕是睡不瞭多會兒,一會兒起來瞭就能看看瞭。也許還能與她聊上一聊,看看究竟是個什麼狀況。二爺居然也帶正經姑娘回傢留宿瞭,這可是大事。”

“正經姑娘?是說以前帶過不正經的?”鳳舞眼睛一亮,極富探知精神地問道,“嬤嬤,你給說說是什麼情況?被你撞見瞭?那什麼,眼前這情況不算留宿吧,青天白日的,得過瞭夜裡才算的,對不對?”

龍二實在是聽不下去瞭。他從樹後頭現瞭身,重重咳瞭兩聲。

丫環、嬤嬤、鳳舞、寶兒全都朝他看瞭過來。丫環臉上明顯是一驚。嬤嬤和鳳舞對視一眼,開始說今天天氣真好,真適合坐在院子裡聊天雲雲。隻有寶兒神色如常地撲過來抱著龍二的腿,甜甜喚瞭聲:“二伯父。”

龍二把寶兒抱起來,舉高瞭,寶兒咯咯笑。龍二抱著她走到餘嬤嬤面前,心裡嘆口氣,道:“嬤嬤啊,什麼叫‘居然帶正經姑娘回傢留宿’,我可從來沒有帶姑娘回來留宿的好嗎?”

餘嬤嬤一臉尷尬:“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二爺從沒帶姑娘回來留宿過,好不容易帶回來一個,居然是個正經姑娘。”

龍二的臉忍不住抽搐,他把寶兒放到地上,嘆道:“嬤嬤,天氣這麼好,你和鳳鳳還是帶孩子去吧。小俏兒呢?那孩子太小,眼跟前不能沒大人,快去吧。”

龍俏是龍三跟鳳舞的第二個孩子,剛會喊爹娘,平日裡餘嬤嬤最愛逗她玩瞭。可這會兒餘嬤嬤是很不舍地又看瞭眼居沐兒屋裡。龍二嘆氣:“嬤嬤,上回你給我的明年宜嫁娶日子的那個單子,我找不著瞭,你幫我挑個日子吧。”

餘嬤嬤倒吸一口涼氣,驚得張大瞭嘴,傻傻地結巴道:“這……這……是娶還是嫁?”

這下龍二的臉真要掛不住瞭。鳳舞趕緊救場:“嬤嬤是高興壞瞭,她是想確認一下,是二伯你要娶媳婦呢,還是幫著別人傢問的?”

餘嬤嬤趕緊點頭,對的,她就是這個意思。她眼巴巴地盯著龍二,那種期待的表情,好像要是二爺說是幫別人傢問的,她就得一口老血吐出來瞭。

“我娶,她嫁。”龍二一邊說,一邊指瞭指居沐兒屋裡。

餘嬤嬤差點當場灑淚,這真是讓人激動的大好消息。她語無倫次地團團轉:“我得去告訴老爺夫人一聲。啊,不對,我還是先去挑個日子,還有許多事要準備的。啊,我還是在這裡再等會兒,一會兒姑娘醒瞭我好瞧瞧。”

龍二實在忍不住大瞭嗓門:“嬤嬤!”

餘嬤嬤一震,終於冷靜瞭下來:“好好,我先去挑日子,然後帶著日子去跟老爺夫人說,等這位姑娘醒瞭,我再來看看她。”

龍二點頭,揮揮手。反正餘嬤嬤快帶著鳳舞和寶兒走就對瞭。

這次餘嬤嬤沒有讓他失望,她喜滋滋地拉著鳳舞和寶兒走瞭。龍二剛松口氣,卻見餘嬤嬤飛也似的又奔瞭回來,問道:“二爺二爺,這位姑娘叫什麼名字?”

“居沐兒。”

“好,好,名字真好,我去跟老爺夫人說去。”餘嬤嬤說完,又跑瞭。

龍二撫額,餘嬤嬤的身子骨真是太康健瞭,瞧那動作敏捷的,真是讓人又喜又憂啊。

餘嬤嬤走瞭,鳳舞走瞭,寶兒也走瞭,這下子四周都安靜下來。龍二瞪瞭一眼守在門口的丫環,那丫環哆嗦著報瞭,說居姑娘喝瞭藥,吃瞭一碗粥,然後睡到瞭現在。

龍二橫她一眼。丫環知道主子爺這是在斥責她給餘嬤嬤通風報信,不由得更抖瞭。好在龍二沒再說什麼,轉身進瞭屋。

屋裡頭,居沐兒裹著被子正呼呼睡得香。龍二摸摸她的額頭,倒是不燙瞭,小臉睡得紅撲撲的,脖子那兒有些汗跡,該是這一覺睡得捂出瞭汗,熱是退下去瞭。

龍二又看看她頭上包紮的佈巾子,沒有看到血跡,想是傷口的血止好瞭。看她睡得香,也許傷也不那麼疼瞭吧。

龍二把椅子搬到床邊來,陪著她坐瞭一會兒,看她好像真沒醒,不覺有些慶幸。剛才餘嬤嬤她們聲音不小,居然沒把她吵醒瞭?這樣也好,省得她聽到瞭什麼他帶姑娘回來的,胡思亂想。

龍二靜靜坐瞭一會兒,又想起自己坐的這椅子叫“二子”,不覺又生起居沐兒的氣來。他戳戳她的臉,這壞丫頭,就會惹他生氣。

居沐兒被戳瞭臉,沒反應。龍二又戳瞭戳,她嘟瞭嘴皺起眉頭,撓瞭撓被戳的位置,翻瞭個身繼續睡。

龍二抿緊嘴,心裡又不樂意瞭,這般都弄不醒?他在這裡守著她睡覺,真是傻子第一號。他決定不管她瞭,他書樓那兒還有許多公事要忙呢。

這麼一想,龍二真走瞭。他交代瞭丫環看好門,不許讓任何人來擾瞭姑娘休息,等姑娘醒瞭,得先來通知他。別讓他發現有人比他更早知道姑娘醒瞭來打擾的。

丫環之前被逮瞭一回,心裡早怕瞭,趕緊認真應下,連稱再不敢瞭。

龍二滿意地回到瞭書樓。按習慣,他在傢裡,每日下午是要吃頓點心的。小廝問過瞭他的意思,然後把一籠鮮蝦餃子給端瞭上來。龍二吃瞭,卻又想到那個貪睡的傢夥要是醒瞭,是不是也會餓?光吃點粥可不行。他遣瞭人吩咐廚房,再蒸些點心備著。

龍二吃完瞭東西,又看瞭些卷宗,等瞭好半天也沒人來報說居沐兒醒瞭,弄得龍二很想自己親自去看一看,可又想不能讓下人們覺得他很重視她。就是要擺出一副他一點都沒把她放在心上的樣子,所以還是等人來報好瞭。

又等瞭半天,李柯回來瞭。

李柯是奉命帶著各探子去查呂掌櫃的案子的,他帶回一個消息,是關於龍二讓他們盯緊的那個朱陳氏的。一開始他們沒探出什麼來,隻因那朱陳氏從衙門回去之後就一直閉門不出,誰也不見。探子們正守得無趣,卻見到有衙門捕快著瞭佈衣去那香油鋪子借買油打探。

原本無事,但捕快剛聊瞭幾句,有個來買香油的,卻認得那捕快,就問捕快今日不是在當差的嗎,怎麼來買香油啊雲雲,一下把那捕快的身份暴露瞭。

捕快訕訕說瞭幾句後離開,探子們卻發現那香油鋪的老板似是惶然不安起來。又等瞭許久,那老板把鋪子留給夥計照看,自己換瞭身衣裳,從鋪子後門跑瞭出來,去尋那朱陳氏去瞭。

李柯心知這裡頭定有玄機,便遣瞭個探子悄悄去報瞭捕快,而他領著人潛進瞭朱傢,偷偷聽那二人說瞭些什麼。

香油鋪子的老板叫任保慶,是個三十餘歲的壯漢。朱陳氏見得他來,大吃一驚。兩人鬼鬼祟祟躲進瞭屋子。

任保慶道:“是不是你與衙門說瞭什麼?他們今兒個都找到我那裡去瞭。”

朱陳氏嚇得跳瞭起來:“什麼?怎麼會?衙門都問你什麼瞭?”

“還沒來得及問,有個客人便認出那是捕快。可要不是他們知道瞭什麼,怎麼會喬裝打扮來我這裡打探?不行不行,我們還是快些離開這裡。”

“這怎麼走?府尹大人可是囑咐過,說隨時會來找我問話,我這一走,可不是讓他們起疑嗎?”

“那我可自己走瞭,現在風聲這般緊,他們如此查下來,定會查到我這裡的。我可顧不得你瞭。”

李柯聽到這裡,心裡已是明白瞭七八分。接下來那二人便一直爭論如何走如何逃,再沒提案子。那任保慶說如果朱陳氏下不瞭決心,那他就自己走,馬上就走。

李柯看情況不妙,趕緊潛瞭出來。正遇著探子領著捕快來瞭,李柯把聽到的與他這麼一說,捕快也覺得事不宜遲,於是火速奔回府衙拿瞭拘令,將在傢中收拾行李正準備潛逃的兩人逮瞭個正著。

龍二聽得李柯相報,大喜:“如此說來,真兇落網,呂掌櫃很快便能出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