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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逮疑犯盲女辨兇

可龍二沒想到,這事要瞭結,卻還沒那麼容易。

夜裡,睡瞭一天的居沐兒終於醒瞭。她晚飯時候被趕起來吃飯喝藥,然後又接著悶頭睡,連她老爹不放心跑來龍府尋她,她都不知道。

居老爹來瞭龍府,被龍傢奉為上賓。龍二趁著這工夫跟居老爹說瞭親事。

居老爹整個傻眼。這女兒不是來給命案舉證的嗎?結果沒去府衙,倒賴在人傢傢裡睡瞭一天,這便罷瞭,還沒睡醒過來,人傢倒是巴巴地要求親瞭。

居老爹愣瞭半天,終是回過神來:“這嫁不嫁,我是做不得主的,要聽沐兒的。”

在一旁等話的龍傢人全都無語,這爹當得!

於是一眾人等全都在等居沐兒起床。還沒等到,一位捕快領著兩個衙役上門來,說是府尹大人要請居姑娘去府衙認人。

這下是有要事瞭,龍二也覺得這貪睡的姑娘睡得也夠久瞭,就遣人去叫她起來。居老爹心疼女兒,忙說女兒平日裡就是這樣的,每天都得早睡,如果睡不夠,是得睡回兩倍時間才能補回精神的。

正說著,丫環把居沐兒領來瞭。居沐兒退瞭燒,睡飽瞭,整個人精神許多。她聽聞官差來尋她去認人,趕緊應瞭,要求即刻上路。

於是餘嬤嬤也沒來得及細瞧她,龍二和居老爹便帶著居沐兒跟著捕快衙役走瞭。

餘嬤嬤後來想瞭半天,終於悟瞭二爺之前說的那什麼“特別的女子”—“特別到會讓人不在意她的容貌、她的性子、她的才情的那種特別”。

餘嬤嬤想著,這姑娘確實是這樣。她 除瞭覺得她特別外,真是一點都沒記住她長啥樣,也不知性子如何,有無才情。

嗯,反正就是特別。

龍二並不知道餘嬤嬤“通悟”瞭他的“特別論”。他帶著居沐兒到瞭府衙,邱若明對他們稍做交代,便喚瞭人把任保慶押瞭上來,想讓居沐兒認一認。

為瞭不影響居沐兒的判斷,邱若明沒有對她多說什麼,倒是悄聲與龍二道:“二爺,你說的那姑娘的話,還真是全中瞭。這任保慶個頭中等,體形壯實,手背上也有許多油星子燙出的小細疤。隻是他肚子上沒有被竹杖戳過的痕跡,手腕上也無抓傷,但也不排除因為居姑娘氣力太小,沒能似她想象中弄傷兇手。其他那幾項,倒真是全符合的。”

龍二點點頭,問:“他認瞭嗎?”

“沒有,死也不認。所以本官才想著,或是讓居姑娘過來認認,這廝才能松口。”

龍二又點點頭。他看著居沐兒側耳仔細聽著那任保慶被押上來的動靜。他一路嚷嚷冤枉。居沐兒聽著他的聲音,臉上表情沒有波動。

任保慶見瞭居沐兒,大聲叫:“我沒有見過她,我沒有殺朱老板!大人,我是冤枉的!”

邱若明不理會他,隻喚瞭一聲居沐兒:“姑娘。”

居沐兒點頭,朝著任保慶的方向走瞭兩步。她問:“大人,我可以摸摸他的手嗎?”

邱若明點頭應好,這離兇案發生已然過瞭一日,衣裳和氣味顯然已有變化,能認的,大概也隻有疤痕瞭。

一旁的居老爹有些慌,生怕這賊人傷瞭女兒。他走過去扶著居沐兒,想著若是賊人發難,自己也好往前擋一擋。

而龍二卻是皺緊瞭眉頭,這女人跟他求瞭親,這會兒卻當著他的面要去摸另一個男人的手?

他瞪著居沐兒,看著她把那任保慶的手摸瞭一遍又一遍。他真的很想把那手剁瞭,讓她摸個夠。

大傢等瞭好半天,居沐兒終於摸夠瞭,她停瞭下來,退後兩步。那任保慶抖著身子,捧著手嚇得不行。

在眾人的期待中,居沐兒終於說話瞭。她說:“不是他。”

任保慶一聽,頓時哇的一聲哭瞭出來,邊哭邊喊著:“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冤枉。”

邱若明皺起眉頭:“居姑娘,你確定?”

居沐兒點頭:“回大人,這人手背上的疤痕比兇手要多,且他有一處傷疤較深,兇手沒有。”

任保慶連連磕頭,大聲哭喊:“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龍二皺起眉頭,過去把居沐兒拉離那任保慶遠一些,省得這人一激動把她沖撞瞭。然後他找瞭張椅子讓她坐。居老爹偷眼看看府尹大人,瞧他似乎不介意,於是他也在居沐兒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瞭。

邱若明垂眉思索片刻,讓衙役把任保慶押瞭下去。然後,他與龍二和居沐兒他們講述瞭朱陳氏和任保慶的招供內容。

原來那朱陳氏嫁與朱富多年,說那朱富雖是對她不錯,可惜床上無力,這麼多年來一直無子,而她又每每為此事被朱富責怪。她心裡有苦,卻又怨不得,深受那朱富責難,隻覺得委屈至極。

某日,她到同街的香油鋪子買香油,遇上瞭任保慶。任保慶年輕力壯,看著比那朱富精神百倍,再加上對她也調笑逗樂,她一時之間便心猿意馬起來。

如此一來二往,她總去那香油鋪子買香油,任保慶又時常言語挑逗,兩人就此勾搭成奸,不幹不凈起來。

一開始這朱陳氏也心虛害怕,但朱富一心撲在鋪子上,對她關心甚少,加上那任保慶甜言蜜語哄她,她漸漸也就膽大起來。在任保慶說手上錢緊不夠花時,她還會偷偷拿些錢銀給他。如此這般,任保慶對她就更是黏膩起來。

兩人行那不軌之事半年有餘,朱富疏忽,竟沒察覺。可就在朱富被殺的前一日,朱富忘瞭拿賬本,忽然回轉傢中,正巧見得朱陳氏花枝招展面泛桃花地出門。朱富心裡一動,下意識地偷偷跟瞭過去。這一跟,朱陳氏與任保慶的奸情便暴露瞭。

朱富勃然大怒,將這兩人罵瞭個狗血淋頭。兩人嚇得無措,隻道是一時迷瞭心竅,今後再不敢犯,求那朱富原諒。

朱富也是個要面子的,也不報官,隻拉瞭朱陳氏回傢,好生一頓大罵。

那一晚,朱富沒有睡。朱陳氏心裡害怕,縮在床上也不敢睡。天明之時,朱富與她說,反正鋪子一直虧,他是做不下去瞭,如今她這般對他,他幹脆將鋪子賣瞭,給她些錢銀自找生路去。

這話的意思,就是打算賣瞭鋪子,休瞭娘子。朱陳氏心裡頭哪裡會願意?她大哭瞭一場,苦苦哀求,可朱富說決心已定,不會再改。

他當天竟真約瞭那一直與他談買鋪子的呂掌櫃見面去瞭。

朱陳氏假借送飯的由頭到茶鋪那兒打聽瞭朱富的動向,然後飛奔至香油鋪找任保慶商議如何辦。

任保慶對朱陳氏其實並無真情,不過是看送上門來的,肯給他錢銀花,又哄得住好使喚,這才一直與她這般相好。如今看朱富識穿兩人這等齷齪關系,他也是心裡頭著慌,生怕朱富報瞭官讓他遭殃。正擔驚受怕,那朱陳氏卻來瞭,她說朱富要休瞭她,她以後就跟著他過瞭。

這可把任保慶嚇壞瞭。這女人要是沒瞭錢銀,他為何要跟她過?他自己花錢鐵定能娶個比她年輕比她貌美的。再者說瞭,保不齊他日後還能再尋一個能給他錢銀花花的,為何要在一個被夫傢休棄的老女人身上吊死?

那朱陳氏看穿瞭他的歪念頭,威脅著若是他對她不好瞭,她便豁出去,待她鬧到衙門那裡,誰也討不著好。

任保慶一聽,急忙安撫,可他又不甘心,最後出瞭一主意:“既是那朱富對你不仁,你也可以對他不義。為瞭我們日後能過上好日子,不如待他賣瞭鋪子,手上有瞭錢銀,你便把他的財物卷瞭,我們離開這裡,到別處謀生去。”

朱陳氏原是不敢,可任保慶勸瞭許多話,說是她平白被休,在這城裡少不得閑言碎語,這般她如何能來跟他過日子,唯有離開此處才是正途。可要離開,身上沒有錢銀那是萬萬不行,所以這朱富的錢是一定要拿上的。

朱陳氏終是被他說動,兩人約定,待朱富賣瞭鋪子後收到錢銀便動手。說到得意之處,兩人又在那香油鋪子裡雲雨瞭一番。

可是沒料到,待朱陳氏回瞭府,卻見茶鋪的夥計來找,問朱富有沒有回傢。朱陳氏自然是不知。打發瞭店裡的夥計,她又去找瞭任保慶商議,因上次是被跟蹤才東窗事發,這次她心裡有鬼,也生怕朱富發現他們商議奪財之事。

任保慶與朱陳氏說既是如此,最近先不要碰面,避開這風頭,先摸清楚朱富的心思,再作對策。朱陳氏惶然應瞭好,再返傢去。

她在傢裡坐立不安,朱富一直沒有回來,她也不敢睡。直到大半夜裡,卻是官差上瞭門,說是朱富被殺,府尹大人讓她過堂問話。

朱陳氏嚇瞭一跳,原以為是朱富找上瞭任保慶,爭鬥起來喪瞭命,可沒想到瞭堂上一看,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而那任保慶卻說,他當天夜裡自己在傢裡睡覺,完全不知發生何事,第二日才聽得街坊傳言說朱富死瞭。

邱若明說完瞭這些,又道:“任保慶的動機明顯,且各個條件都與居姑娘說的相符。案發之時他說在傢裡熟睡,卻無人證明。且那日朱陳氏與他在鋪子裡廝混,染得身上一股香油味,所以在堂上,居姑娘近身聞到,便是如此瞭。但如今居姑娘說兇手不是任保慶,那這事倒真真是蹊蹺。”

居沐兒正色應道:“大人,任保慶確實可惡,若非朱老板已遭毒手,日後賣瞭鋪子,被這人盜瞭財物,或是又起沖突,也未可知。但人若有罪,必究其罪;若是無罪,也絕不能蒙冤。”

邱若明點頭:“居姑娘,本官先前倒真是小瞧瞭你。這朱陳氏和任保慶心腸歹毒,別的不說,通奸之罪已是定的,待本官再細細查審,看看還能找出什麼線索。”

龍二這時道:“大人,既是已能確定兇手特征,由此可推斷此案與呂掌櫃無關,不知大人何時能放人?”

“龍二爺,雖是本官信瞭居姑娘的話,但目前仍是口說無憑。若那任保慶是真兇便也罷瞭,能印證瞭居姑娘所言不假,然他不是兇手,那居姑娘又如何證明?本官不能憑‘本官相信’這四字來服眾,所以真相未明之前,呂思賢怕是還不能放。”

龍二聽得臉色一沉,他明白這邱若明是要用呂掌櫃來牽制自己。呂掌櫃若是出獄,他便不會再管這樁破案子,可呂掌櫃隻要還在牢裡待著,他龍二必會全力以赴幫忙破案。

這邱若明還真是隻狐貍!

龍二心裡頭不痛快,但邱若明的話裡卻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居沐兒的證詞確是口說無憑,甚至要硬栽成是他與居沐兒串供好的,也反駁不得。所以沒有真憑實據,的確難辦。

龍二轉頭看瞭看居沐兒,她正顰眉深思,坐在那裡沒說話。龍二想著她身上有傷,這麼奔波也著實是辛苦。

龍二略一思量,問道:“大人,那香油鋪子的夥計可有嫌疑?”

邱若明搖頭:“那是個十四少年,瘦弱矮小,案發時他在傢裡熟睡,他的父母俱可證明。”

龍二點點頭,又道:“大人,朱老板之死,兇手若是早有預謀,必是尾隨,知其行蹤方能下手。若是臨時起意或是走錯房門,也必是在那客棧中活動之人。大人案發後即圍鎖瞭客棧,至今可有什麼發現?”

邱若明道:“當日客棧裡的住戶並不多,盤查瞭一遍,並無可疑之人。就連客棧附近人等也都盤問過瞭,並無嫌疑。”

龍二又問:“大人可有細看過朱老板的隨身遺物?”

“二爺是想說若是謀財害命,那朱老板的遺物裡必無財物,當是被兇手奪走瞭,若是仍有財物,那定是其他緣由慘遭殺害,是不是?”

龍二點頭。

邱若明道:“這點本官早已知曉。當時便查瞭屋裡各物,朱富的錢袋仍在,裡面還有一粒碎銀。”

“一粒碎銀?”龍二挑眉,“大人,那兇手能想到栽贓嫁禍,怕是也能想到袋中留錢。大人不妨查查,那日朱老板在客棧中所食所飲共花費多少,加上他在客棧留宿,這一粒碎銀是否夠用。據我所知,朱老板為人謹慎,若是身上無錢銀,定不會大肆花費。大人可到他昨日去過的酒樓等地盤問,看是否能問出他身上的財物狀況。若能判定是謀財還是為情,抑或尋仇,那這案子也才好圈定兇嫌范圍查究下去,大人以為如何?”

邱若明點頭,謝過龍二提醒。他安排捕快衙役再沿朱富的行蹤足跡,在各處細查。龍二眼見他認真查案,絕無敷衍之意,倒也安下一半的心。

府衙這處的事已畢,龍二便乘馬車親自送居沐兒父女倆回去。

居沐兒一路無話,她不言語,龍二和居老爹也沒什麼好說的。一輛車三個人靜靜地到瞭居傢酒鋪。

居老爹先下瞭車,想在車下接著女兒,居沐兒卻說想跟龍二爺聊幾句。居老爹一臉委屈,呆瞭一呆,這才摸摸鼻子走到一旁。

李柯很有眼力見兒地把車夫叫到一邊,給居沐兒和龍二留瞭個說話的地方。

待人都走幹凈瞭,龍二道:“好瞭,沒人瞭,你想與我說什麼?”

居沐兒咬咬唇,小聲問:“二爺,若是呂掌櫃那個案子的真兇抓不到,二爺還願娶我嗎?”

龍二揚揚眉,有些意外她問這個。在他看來,這件事是篤定的,怎會有變數?但他看到居沐兒忐忑不安的表情,想來是極想嫁他,他不由得得意起來:“我既是允瞭你,自然是作數的。”

居沐兒小臉一亮:“那就是娶的,對吧?”

“對。”

龍二看到她笑瞭,不禁也笑。但隨即她打瞭個哈欠,龍二也跟著打瞭個哈欠。然後他不樂意瞭,覺得好氣氛全被她攪沒瞭。

“你又困瞭?”

“嗯,該到歇息的時辰瞭。”

龍二實在忍不住咬牙:“你今天睡瞭一天。”

“那是補昨天的份,現在是今天的份。聽得二爺說還娶的,我心情一放松,就又困瞭。”

龍二真的不知該說她什麼好。

居沐兒喚來居老爹,在他的攙扶下下瞭車,然後轉身對龍二道:“二爺好走,早些歇息。”

她的聲音軟軟的,聽得龍二的心也軟軟的。

居傢父女倆慢慢往傢去瞭。龍二關瞭車門,正待喚車夫出發,忽聽居老爹一聲大叫。龍二嚇瞭一跳,推開車門,卻見居老爹風也似的跑回來,大聲叫:“二爺,二爺。”

龍二應瞭。

居老爹興奮得兩眼發光:“二爺,我女兒說瞭,她嫁的,她嫁給你。”

他早就知道瞭!龍二嘆氣,抬眼看向不遠處站著的居沐兒,她正沖著這個方向笑。

龍二又覺得心裡軟軟的瞭。

回程路上,他想著,明天他要來看她。

第二天,龍二起瞭個大早。他想起昨天夜裡忘瞭給居沐兒把藥帶回去,於是命人收拾好藥方子和藥包,備瞭馬車,親自給她送藥去。

出門前鐵總管把他今天要辦的事都報瞭。龍二看瞭看,心裡早打好瞭算盤。送瞭藥,看過她,他就正好再轉一圈把鋪子都巡瞭。茶鋪那邊呂掌櫃不在,他得多多現身,以示關切,省得那些夥計散瞭心慌瞭神。這年前正是買賣好的時候,一定不能松懈瞭。

接下來晌午要與沂城來的劉老板吃飯,下午他也許能有些時間回府裡把卷宗再看一看,晚上要招待朝中的幾位官大人去滿香樓坐坐,他們喜歡那裡的姑娘。

這一排時辰,還真是隻有早上這會兒工夫能去居沐兒那兒瞭。

龍二很滿意,他百忙之中抽瞭空看她,她應該很感動吧。

可龍二到瞭居傢酒鋪,發現居沐兒那個懶姑娘還在睡!

居老爹和兩個夥計都起來吃過早飯,各忙各的瞭,那個懶姑娘還沒起床!

龍二一臉青色。

他最堵心的還不是居沐兒睡懶覺這樁事,而是這時候還有另外一個年輕人帶著禮物來看她瞭。

那年輕人似與居老爹甚是相熟,言談間親近如半子。他還帶來水果點心等物,問都不問,好像就知道居沐兒喜歡吃。居老爹也半點沒客氣推拒,直接就收下瞭。

最後那年輕人微笑有禮地告辭,隻說讓居老爹待沐兒起身瞭跟她說一聲,讓她好好養傷,他若是得閑瞭再來看她。

居老爹忙應好,直把人送到酒鋪門口,嘴裡說著:“良澤,你慢走啊,代我跟你傢裡問聲好,代沐兒問你娘子好。”

良澤?龍二覺得這名字有點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他掃瞭一眼李柯,李柯一臉苦相,正硬著頭皮湊上前想給主子爺解答,那居老爹從門口回來瞭。

“唉,真是沒緣分啊。良澤那孩子,跟沐兒一起長大的,一起學琴一起看書。原本我們兩傢都看好他倆,還給定瞭親。誰知沐兒的眼睛壞瞭,也不知她啥心思,硬是不要人傢瞭。唉,現在人傢都娶妻瞭,娃都快生瞭。”居老爹說著,還一臉遺憾。

龍二臉黑得跟炭一般,眼神如刃,直射向李柯。

李柯一臉無辜。這話又不是他說的,陳良澤又不是他找來的,當初又不是他給這倆定親的,真是跟他半點關系都沒有啊。主子爺您遷怒的本事可不要太強。他是忠心又認真的護衛啊!

居老爹完全不懂看臉色,還在說:“我看人傢都過得挺好的,就我那女兒,眼睛看不見瞭,很多事都做不瞭啦,以前最愛看書的,現在也隻能摸一摸聽聽書頁的響動,琴也彈得少瞭……”

他一邊說一邊還難過起來:“想當初,那些個彈琴師傅都不敢教她,說她彈得比他們還強,說我傢沐兒若是個男兒身,那真可去比拼第一琴師的稱號瞭。可惜她娘去得早,她眼睛還瞎瞭,真是可憐。她發脾氣硬把婚事給退瞭,良澤那孩子都說不介意,要娶她,可她不管不顧的,傷瞭兩傢的感情。好在良澤心善,也沒記仇,現在人傢日子過得好,聽說沐兒受傷瞭,還惦記著給送東西來看她,真是有心瞭。”

李柯在一旁一個勁兒地給居老爹使眼色,您老人傢沒看到二爺那手都攥成拳頭瞭嗎,沒看到二爺臉都繃成啥樣瞭嗎,沒看到二爺額上顯瞭青色嗎?老爹啊,您當二爺是來串門子的親戚街坊嗎?說什麼老早以前的定親退親的,二爺可是如今、現在、正當時的居姑娘的未婚夫婿好嗎?您嘮嘮叨叨個沒完,合適嗎?

居老爹說瞭半天,終於反應過來瞭,他問:“二爺,喝茶嗎?”

龍二憋著口氣,硬著聲音答:“不喝。”

“那喝酒嗎?”居老爹繼續熱情招呼,反正他傢別的沒有,酒管夠!

“不喝。”龍二的聲音還是硬的。

李柯繼續使眼色,老爹啊,這時候是應該叫居姑娘起來,見見主子爺,哄哄他高興才是吧,喝什麼茶,喝什麼酒啊,這大清早的,老爹您這樣合適嗎?

居老爹似乎也明白瞭,話題終於繞回居沐兒身上,他道:“沐兒沒起床,要等她睡飽瞭才行。二爺你是繼續等呢,還是留下來吃午飯?”

李柯被嗆到,用力咳瞭幾聲。繼續等和留下來吃午飯的區別在哪裡?

“不等瞭,讓她睡!”龍二起身往外走,居老爹忙跟在後面,將他送到瞭門外。

李柯跟著,很懷疑居老爹是否聽得懂二爺這話是咬著後槽牙說的。

居老爹一路送一路感謝,說謝謝二爺給沐兒看病還抓瞭藥,又說待沐兒起身瞭會告訴她二爺來看過她。

龍二一臉鬱結,本不吭氣,上瞭車忽然道:“別告訴她我來過。”他才不要與那陳良澤一樣。要是居老爹跟居沐兒說良澤跟二爺來看過你,把他倆擺一塊兒說,那他不得慪死?

所以,寧可不提,不提也罷!

居老爹不明所以,不過還是點點頭。李柯心裡嘆氣,這老爹真是太不會哄人高興瞭。他剛這樣想完,居老爹就向他湊瞭過來,低聲說道:“李護衛,你的眼睛是不是不太舒服?我看你的眼睛一直抽抽來著。”

李柯頓時覺得自己的臉也繃緊瞭,一時間竟覺無語凝噎。

居老爹又說瞭:“要是不舒服,可得好好治,眼睛的事可不容輕忽。城裡的祁石大夫,治眼睛可是頂有名的,你可以去他那兒瞧瞧。當初沐兒的眼睛也是他給治的,不過這也兩年瞭,也不知他換沒換地方,回頭我抄瞭他的地址給你,你瞧瞧去。”

李柯心裡明白老人傢是真好心。可是,介紹一個沒治好自己女兒的眼睛的大夫給別人,還是那種兩年沒見,不知人傢還在不在的大夫,真的合適嗎?

李柯苦著臉瞧瞭自傢主子爺一眼,發現他臉色變好瞭。果然栽到別人頭上的糗事,就是能治愈他的情緒。

主仆倆最後終於在居老爹的歡送下上瞭路。行瞭半晌,龍二忽地撥開車簾子,問李柯:“你說,居老爹這樣的,怎的生出這般聰明的女兒來?”

李柯不回話,悶頭繼續騎馬。那是主子爺未來的嶽丈大人,他可不敢評來評去的。看看,主子爺之前說人傢狡猾,現在卻又變成聰明瞭,之前恨得牙癢癢的,現在一大早巴巴地來看人傢。

主子心,海底針。

他能說什麼呢?他還是什麼都不要說瞭。

這一日,龍二忙各類公事。一早見不到居沐兒卻見到瞭陳良澤讓他心情不大好,他打算這幾日都不再去見她瞭,以示懲戒。

他遣瞭李柯去盯一盯府衙那邊查案的進展,也督促一下龍傢的探子們找線索。

晚上,他按安排好的,陪瞭幾位大官到滿香樓喝酒。近年關瞭,這些應酬是要有,該照顧的關系都得顧到,該給的好處也不能少瞭,這些龍二很清楚。

酒過三巡,幾個慣於酒色的權貴露瞭本色,摟著花娘們放浪形骸起來。龍二也跟著喝瞭不少酒,他今日情緒欠佳,喝得有些暈。身邊的花娘偎著他撒嬌,盼他能與其他人一樣留宿,但龍二沒興致。

他推開花娘,出去醒瞭醒腦子,問瞭屋外頭隨侍的小廝現下什麼時辰,然後他覺得他陪得足夠晚瞭,該回去瞭。

龍二召來瞭樓裡的嬤嬤,交代瞭屋裡那幾位的花銷算在他的賬上,讓嬤嬤好好招呼雲雲。嬤嬤歡天喜地地應瞭。

龍二又回瞭屋裡,找瞭個由頭說自己先走。陪著龍二的那兩個花娘嘟嘴不高興起來。左擁右抱的男人們倒是不介意,反正他們要抱的不是龍二爺,他在不在沒關系。

龍二打點好一切,回府去瞭。

一路馬車晃蕩,他暈得更厲害,心情越發不好。其實他不喜歡應酬,有些人的嘴臉是會讓他很想像居沐兒對他一般,一壺茶給他潑過去,可他知道他不能。

起碼不是他想潑就能潑。他得看人,看形勢,看背景,看關系……

龍二吐口氣,疲倦地靠在車壁上。人人都覺得他很風光,其實他也會累。

就這樣晃瞭一路回傢。剛進門,李柯來報,說今日府衙那邊查明白瞭,達升酒樓和福運來客棧的小二都證實確是看到朱富的錢袋裡有兩錠大元寶的。想來兇手想掩飾謀財意圖,留瞭小小的一粒碎銀。

龍二點點頭,問可還有別的頭緒,是否已有兇嫌人選。李柯答沒有。

龍二聽瞭,揮揮手,隻道知道瞭,有事明日再議。可李柯又報:“今夜裡居姑娘來瞭。”

龍二腳下一頓:“她來瞭?”

“她說找二爺,等瞭許久二爺未歸,她便回去瞭。”

龍二頓時酒醒瞭一半:“你們與她說我去哪兒瞭?”

李柯忙擺手:“什麼都沒說,隻道二爺在外頭有公事要忙。餘嬤嬤拉著她說瞭許久的話,我看她好像也沒多問二爺的事。”

龍二想想,他們這一天鬧的,一個早晨一個晚上,竟然沒見著面。他吐口氣,點點頭,準備回寢院,隨口問瞭一句:“她走多久瞭,安排馬車送她瞭嗎?”

“是安排車子送的,剛走。”

龍二腳下又是一頓:“剛走?”

“對,她剛走,二爺就回來瞭。”

龍二站著不動瞭,他想瞭又想,掙紮瞭一會兒,終是咬牙道:“備馬。”

龍二騎瞭馬,追居沐兒去瞭。剛出城門,竟然給追上瞭。一馬一車停在路邊,他鉆進瞭車裡。

居沐兒看上去比昨日又精神許多。他一上車,她就皺瞭眉頭,然後臉都皺瞭起來。

龍二滿心不豫,低著聲音問:“做什麼一看見我就皺眉?”

“我沒看見你,我是聞到你瞭。二爺,你比我還臭。”

龍二擠過去坐她身邊:“那就臭著。”

居沐兒撇嘴,被擠著也不敢動,過瞭一會兒,推推他:“二爺,我們去竹亭說話可好?”

龍二“哼”瞭一聲,既不滿她嫌他臭,又為她要與他去竹亭相坐有些高興。他讓馬車往前駛去竹亭處,自己又上馬同去。到瞭地方,把居沐兒扶瞭下來,牽著她坐到瞭亭子裡。

晚風習習,月光皎潔,這竹亭晚上能看到的風景竟然不錯。

龍二問:“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想問問案子的進展如何瞭。不過二爺不在,我便走瞭。”

龍二握瞭握她的手,覺得她的指尖冰涼,幹脆把她的竹杖放到一邊,將她的兩隻手都握在手裡暖著。

龍二把李柯報來的案件情形與居沐兒說瞭,想瞭想又解釋瞭一下自己的行蹤:“年關前應酬比較多。”

居沐兒點點頭:“我明白。”

龍二對她的反應很滿意,她的小手在他的掌裡慢慢暖和起來,他也覺得很滿意。他正微笑,卻聽見居沐兒問:“是去瞭滿香樓還是惜春堂?”

龍二的笑臉一下僵瞭。

滿香樓還是惜春堂?這問題問得真是……

龍二咳瞭咳,再咳瞭咳。正想著該怎麼應好,卻忽然腦子一轉,覺得不對瞭。

他夜裡應酬,一身酒味,或許還有胭脂花粉味,她猜到他去花樓確屬不難,可是……

“你怎麼會猜到花樓名字?”

居沐兒慢騰騰地答:“二爺身上的花粉胭脂味道沾瞭酒味,所以有些模糊瞭,但還是能聞出像這兩傢姑娘愛用的。若純粹是香粉味道,我會猜得更準一些。”

這下龍二的臉要綠瞭,常去花樓的男人知道花樓姑娘愛用什麼味的花粉胭脂便算瞭,他傢沐兒怎麼會知道?

“怡香院愛用梅香的,染翠樓愛用百合香的,百花閣愛用茉莉香的,而雅仙院喜玉蘭味。”居沐兒居然還能說出其他的來。

龍二的臉真綠瞭:“看來沐兒對花樓的見識比我多啊。”那語氣,真是酸得可以。

“見識談不上,隻是我認得的花樓姑娘,想來是比二爺多的。”

龍二捏緊她的手,居沐兒疼得哎喲一聲喚。龍二惱道:“你一個姑娘傢,怎的認識那些個風塵女子?”

居沐兒皺著臉嘀咕著喊疼:“她們是找我學琴的。”

龍二一愣:“學琴?”

居沐兒點頭:“二爺一定知道,花樓裡的姑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若想多得些嬤嬤扶助,色要有,藝自然也不能缺。彈琴吟詩,是最簡單的附庸風雅的技藝。那些花娘不必學精,有個樣子,也能哄人用瞭。但要是想稱魁奪艷,自然是得學得幾分精進才行。我未盲時,就有花娘偷偷地來找我,其他琴師不願教,花樓裡的琴師挑人教,於是有人想來我這裡碰碰運氣。”

龍二皺瞭眉頭:“你教瞭?”

“嗯。”居沐兒點點頭,“原先是不教的。我問她為什麼想學琴,她說因為喜歡,但我看她眼中無半點歡喜,便拒瞭。後來她又來找我,我又問她為什麼要學琴,她哭瞭,她跪瞭下來,對我說她想賣藝不賣身,可她沒有藝。於是我教瞭。”

龍二看著她,她說這話時淡淡的表情,讓他心裡一動。他倒不是同情那花娘,這類人他見得太多瞭,他可憐不起來她們。倒是居沐兒這表情,讓他覺得後面還有話。

果然居沐兒笑笑,接著說:“她很聰明,學得很快,但後來她還是賣藝又賣身瞭,她成瞭花魁,色藝雙絕,很有名。”

“她騙瞭你?”龍二有些不高興,他傢沐兒一時好心,卻是被利用瞭?這京城裡這花魁那花魁的不少,倒也不知是哪個。

“我不知道她騙沒騙,那種環境,也許身不由己。”居沐兒吐口氣,“後來,也許我教彈琴的事她漏瞭嘴,反正又有別的姑娘偷偷來找我。再後來我瞎瞭,卻是連樓裡的嬤嬤也悄悄找來,想請我教她傢的姑娘彈琴。因為我看不見瞭,又是個女的,比那些男琴師好相處。那些姑娘也不怕我認出來誰是誰。你知道的,她們有些是不太樂於見人。還有一些,琴藝馳名,她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居然還得找先生學琴之類的。”

“琴藝馳名還找什麼先生。”

“馳名而已,尋芳客的耳朵不好使。”

龍二就是耳朵不好使的尋芳客,而且還是嚴重不好使的那種,整個一大琴盲。

他心裡跟自己說沐兒不是指他,但還是覺得別扭,於是清清嗓子,轉瞭話題問:“那你又教她們瞭?”

“嗯,有銀子收呢,我眼睛看不見瞭,也想多賺點錢養活自己啊。嬤嬤姑娘們給錢還是很大方的。”居沐兒一邊說著,一邊習慣性地用手指做撥彈狀。她的指頭柔柔的,劃在龍二的掌心上。龍二低頭去看,攤開手掌讓她玩。

“二爺,其實那些姑娘不是我們想象中那樣的,她們有些很可憐,有些很討厭。討厭的我就不好好教,可憐的我多教一些。然後她們跟我熟瞭,就說瞭許多八卦與我聽。”

“像是她們喜歡用什麼香粉什麼花的?”龍二沒好氣,那他日後去花樓應酬都得凈身更衣後才能見她瞭?

居沐兒笑笑:“不止這些,哪個樓裡的姑娘喜歡到哪傢鋪子買東西,衣裳喜歡什麼式樣的,胭脂什麼色……她們統統都跟我說,不過我也看不到就是瞭。每個樓的喜好不一樣,她們有些彼此也認識,偶爾在學琴的小院裡碰到,還會讓我猜誰來自哪裡,我與她們玩久瞭,便能猜到瞭。”

龍二忽然瞪她:“沒與你說些什麼渾話吧?”

“嗯……”居沐兒側著頭思索著,“她們有說過二爺花費向來不少,嬤嬤們很歡喜,但二爺從不給賞錢,嬤嬤和姑娘們背地裡埋怨,這算渾話嗎?”

龍二的臉騰的一下紅瞭,他的爺們兒尊嚴啊!被一群花娘在他未婚娘子跟前碎嘴討論他不給賞錢,這算個什麼事?

他決定當成沒聽見。剛才的風一定很大,吹得人耳朵不好使瞭。

居沐兒這時卻又握緊龍二的手:“二爺,我聽她們說瞭許多你的事,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所以晴兒淋雨淋成重病,我心一急,才會上茶莊求你修築遮簷。”

龍二輕咳一聲,為居沐兒誇他好而心裡有些飄飄然:“我答應瞭自會修的,年後開春瞭便修。”

居沐兒笑瞭:“我就知道二爺一言九鼎。”

“這是自然。”龍二驕傲起來,“我還答應瞭娶你,便是一定娶的。”

居沐兒又笑起來。她穿著佈衣,頭上綁著繃佈帶子,本是狼狽的,可龍二卻覺得她身上的儒雅氣讓他瞧著甚是舒服。他想起瞭陳良澤,那也是個書生氣的男人,看上去竟是與居沐兒有些像。

龍二忽然很想問問她當初為什麼執意要退瞭陳良澤的婚事。對方既是與她多年感情,又不介意她眼盲,為何她一定要退親呢?按理說,眼睛瞎瞭最是無助彷徨,更應該緊緊抓住陳良澤以求有個依靠才對,為何居沐兒卻是反著來?

龍二張瞭張嘴,最終還是忍住瞭沒說話。她既是要嫁他瞭,他與她說這些無趣的事又有什麼意思?

晚風拂來,她的細發纏上臉頰,他替她撥開瞭,居沐兒這時問:“二爺,成親之後,我還可以教琴嗎?”

龍二腦子裡立馬浮現一群花娘與他傢娘子一人抱著一把琴在討論昨晚龍二爺去瞭哪個樓,跟誰去的,點瞭哪個姑娘,花瞭多少銀子,姑娘對龍二爺說瞭什麼,龍二爺怎麼回的,姑娘摸瞭龍二爺哪裡,龍二爺的手怎麼放……

龍二頓時一個激靈,斬釘截鐵地答:“不教瞭,不許再跟那些花娘來往。”

居沐兒點頭:“也是的,如果成瞭親,她們知道我嫁瞭你,萬一問我你在傢裡是如何的,你與我說瞭什麼話,做瞭什麼事,她們口無遮攔的,我雖是不會答,但她們若拿這個來調笑我,也真是讓人不好受呢。”

龍二隻覺烏雲罩頂,他還真是沒想到,不但外面的應酬事被八卦,原來傢中私事也有危險。他僵瞭又僵,半晌才憋出一句:“其實……其實我也不太去那些地方,都是應酬,應酬。”

居沐兒笑笑:“我知道二爺很好的。”

她這麼說,龍二倒是臉臊瞭起來。他清清嗓子:“我當然好。”

“二爺,我想到辦法找出真兇瞭。”

龍二一愣,隨即心裡嘆氣,這姑娘說話要不要這麼跳啊。他正覺得兩人溫存氣氛正好,她卻突然跟他聊花娘。他頭疼花娘碎嘴正覺尷尬,她又能忽然轉到案子上來。

跟她聊天真是一點不無聊,非但不無聊,還驚心動魄的。

龍二長舒一口氣,問:“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