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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審議案盲女求親

龍二與居沐兒的較勁就此開始瞭。

龍二不承認這些不痛快是他自找的。因為他認為他之前小小的懲戒並非當真。他有顧念她是女子,所以並未用對付爺們兒的手段來對付她。不然,以她一個小小盲女,他龍二一根手指就能捻死她。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他甚至沒有像丁妍珊那樣叫惡漢地痞來對她動手動腳,他自己也完全沒有碰她一根汗毛。他沒整治她爹的酒鋪,也沒有斷瞭她關心的賣花小姑娘的生路,也沒有毀瞭她教市井平民小孩彈琴的小破院子。

看,他真的沒有認真在對付她,他隻是稍稍逗弄瞭她一下而已。

可這居沐兒不識好歹,不但每次都要報復回來,現在居然還敢諷刺他!

作為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爺們兒,龍二覺得若是放任此女的行徑不加理會,那他大老爺們兒的臉面將蕩然無存。

他必須還以顏色,不能教她以為他認輸瞭。

於是,他很快便安排仙味樓送菜給居傢酒館,點名是送給居沐兒吃的。菜沒別的,就是魚,清蒸的、紅燒的、香炸的、亂燉的……總之就是魚。他買瞭一堆多刺的魚給居沐兒吃,他知道她一定會明白他的意思。

他龍二不是好惹的,他一定要讓她有魚刺哽喉、吐不掉咽不下的難受。

結果沒過幾日,居沐兒送瞭兩根竹杖過來。那意思龍二也明白,她分明是在說,別鬧瞭,你不是想要竹杖嗎,我送你兩根玩玩。

龍二不甘示弱,他就是要偷她的竹杖,那又怎的?他親自去,潛到居沐兒的小院,把她屋裡的三根竹杖全偷走瞭。

第二日,居沐兒托蘇晴給龍二送來厚厚一本琴譜。送琴譜來的蘇晴轉達瞭一句話:“姐姐說瞭,若是府裡的孩子無聊,還是讓他好好學琴吧。”

龍二收瞭琴譜,火氣騰騰往上冒。可他還沒想出什麼對付這盲女的新招。因為他發現這種送禮的把戲沒意思,不想用瞭。

上次他去偷竹杖時,聽到居勝在問居沐兒怎麼仙味樓的魚不往他傢送瞭,語氣聽起來頗為可惜。原來那居沐兒收瞭魚就都給她爹當下酒菜,還說這是她教人彈琴的酬勞。居老爹吃瞭幾頓好的,居然就惦記上瞭。

這讓龍二在心裡又記瞭居沐兒一筆賬。她讓他白花瞭銀子卻找瞭不痛快。他還覺得這個女子連自己爹都騙得這麼溜,太不招人喜歡瞭。

龍二一得閑便認真想,要怎麼接著給居沐兒好看。可這時候他又聽到瞭坊間傳言,滿城的人現在都知道龍二爺對自己不識音律感到羞愧,近日裡偷偷地想學琴習雅,欲改隻迷賬本的粗俗商賈形象。

這傳言讓龍二很不高興,因為他一點沒覺得不識音律有什麼好羞愧的。

另外,因為這個傳言,龍二開始收到各種關於習琴的“厚禮”,甚至各傢千金閨秀也開始熱情地找他談論彈琴習琴的趣事,還有自告奮勇願意親自來給龍二爺相授琴藝的。

這把龍二給氣得,飯也沒吃好,覺也沒睡好。

他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那個盲女使出這麼下作的手段,那也別怪他用難看的招數瞭。

不多日,市坊間開始傳,說盲女居沐兒正在熱烈追求龍府二爺。說她不顧眼盲不便,上茶莊上酒樓積極拜會,還送琴送琴譜送竹杖給龍二爺。

這三樣都是居沐兒極愛之物,這般相贈,似是將自己最愛的都給瞭龍二,表白得極是大膽。

這些話一傳,居沐兒的所有事情又被翻出來說瞭。她愛琴愛書,走火入魔導致眼盲,是個瘋魔女人。她嫌貧愛富,力攀權貴,拋棄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勾引京城裡最有魅力的有婦之夫雲青賢,但因被人傢的元配壓著,遲遲不能進門。於是現在轉瞭目標,又去向京城最搶手的金龜婿人選龍二下手。真真是無恥又無畏啊!

不過半個月,居沐兒已經成瞭京城裡最紅火的話題人物。她變得足不出戶,天天躲在傢裡。

龍二初聽到市坊間的消息還挺高興,知道居沐兒躲著不出門他更高興。可後來那些話越傳越難聽,他自己還被擺出來與那個討人厭的雲青賢放在一起議論,這讓他相當不喜。

而居沐兒在這之後似乎是真被傷到瞭,再沒有動靜,也沒有什麼反擊的舉措,這讓龍二相當失望,賬本也沒有那麼好看瞭。而那些偷竹杖送魚的小把戲早沒瞭新鮮感,不好用瞭。

龍二覺得這日子過得真是無聊,但此時年關越來越近,公事繁重,壓瞭一身,他決定暫時將居沐兒拋到腦後,先處理賺錢的正事才是正經。

餘嬤嬤最近這段時日忙著府裡過年的操辦事宜,也沒那麼閑瞭。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明白這年關口上是二爺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也不敢在這時拿什麼娶妻的事給爺添亂。

於是龍二又恢復到隻有賬本和卷宗相伴的日子,但他偶爾也會想起那個潑他茶的盲眼姑娘,他盼著這年快些過去,這樣他就有時間好好琢磨該怎麼跟她繼續過招。

他這樣一安分,居沐兒這邊便松瞭口氣。

市坊間話傳得難聽,她一姑娘傢心裡自然是不好受。居勝更是氣得要拿棍棒到城裡街市坊間守著,說是待聽到誰人嘴裡說這等不中聽的,他就把人狠揍一頓。

居沐兒好說歹說,把他攔下瞭。她勸爹爹,拳頭棍棒的速度遠沒有人嘴裡說的話快,他打得瞭一個,可打不瞭全城。再者說,若真動瞭手,人傢又該說是心虛作祟,惱羞成怒瞭。

居老爹聽瞭女兒的話,連連嘆氣,就這樣放過那些碎嘴歹人,他心裡頭是千萬個不甘。可女兒說的也有道理,他也怕把事情鬧大瞭,女兒更不好受。

於是父女倆幹脆都閉門不出。居老爹的酒也不賣瞭。原本年關近瞭,這酒買賣是最旺的時候,可居老爹心想你們這些歹人,喝瞭我傢的酒還說我傢女兒的壞話,我讓你們喝得上才怪。他拒瞭各傢酒樓的生意,說等心情好瞭再賣。

而居沐兒也檢討瞭一下自己,她就不該與龍二爺鬥氣,她以為盲眼之後她的脾氣好多瞭,能沉得住氣,沒想到還是不夠收斂。

那日她去求龍二修築遮簷,他態度傲慢言語不善,而居沐兒最不喜別人仗勢欺人,所以當時腦子一熱,就故意用話蒙他,光明正大潑瞭他一身茶。這平白招惹瞭麻煩,到如今也成瞭件煩心事。

如今快過年瞭,居沐兒打算就這樣躲著,待事情都平靜瞭,就服軟認輸,不再跟龍二爺對著幹瞭。

可她想當這縮頭烏龜,卻有人不容她如此。

那一日,來瞭位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丁妍香。

雲夫人的到來完全出乎瞭居沐兒的意料,也讓居老爹萬萬沒想到。

原先外間傳言居沐兒與雲青賢勾勾搭搭,這話居老爹當然聽說過,甚至也有鄉親鄰裡來側面打聽他傢女兒是不是會嫁到雲府去。那雲大人時不時來訪,對他甚是客氣,居老爹差點也是信瞭有這事。但女兒卻說與雲大人並無感情糾葛,請他放心。

居老爹當然是相信女兒的。她極像她娘,無論是長相還是性子抑或那股子聰明勁兒,都跟她娘一個樣。

以前傢裡頭大小事就都是由沐兒她娘拿主意,他隻管做他喜歡的釀酒活計。可惜她娘死得早,這讓居老爹傷心欲絕。好在沐兒懂事又乖巧,聰明又可愛,居老爹這才漸漸又找回瞭過日子的勁頭。

居沐兒懂事早,有主意,有些事處理起來比他這當爹的還要妥當,所以居勝對這女兒是一百個放心。

她說沒事,那就一定是沒事。

可最近坊間流言傳得兇,這節骨眼上雲大人的夫人找上門來,居老爹直覺絕不會是好事。

他懷著小心,把丁妍香領進瞭居沐兒的小院。

丁妍香遣退瞭丫環跟班,說是要與居沐兒單獨敘敘話。居老爹認為自己不是下人,所以不需要退避。他是當爹的,當人傢的親爹當然是可以陪在女兒身邊監聽監視,若有不妥他定是會擋在前面。

丁妍香看居老爹沒有出去的意思,臉色有些不好看。但畢竟自己來者是客,也不好開口相斥,於是閉緊瞭嘴不出聲。

居沐兒等瞭半晌沒聽見丁妍香說話,想瞭想喚瞭聲:“爹。”然後果然聽到瞭居老爹的一聲應。

“爹爹先去忙吧,一會兒女兒說完瞭話再叫你。”

居老爹心不甘情不願,看瞭看丁妍香,又看看自傢女兒,終於還是答應瞭,但他又道:“我就在院子裡曬曬太陽。”

居沐兒微笑應瞭好,居老爹這才慢騰騰地走瞭出去。

丁妍香待得屋裡隻剩她與居沐兒,便問候瞭她的身體狀況和傢境,然後又誇贊瞭居老爹的能耐,說他釀得好酒,又會打理鋪子又能照顧女兒。她語調溫柔,甚是親切,但居沐兒卻是應對得小心。

雲青賢確實向居沐兒表露過心跡,她拒絕瞭。而後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但每次來都溫聲軟語,心中之情溢於言表,分明是還未死心。居沐兒心裡苦惱,卻沒辦法斷瞭他的念。如今外邊傳言甚是難聽,這雲夫人過來,定不會是表面上這般隻對她的生活起居關切。

果然丁妍香說瞭些不太緊要的問候話後,終於轉入瞭正題:“居姑娘,我冒昧問一句,我傢相公是與你提過喜愛之情,意欲相娶之意吧?”

居沐兒在心裡把話想瞭一遍,這才答瞭:“我不過是佈衣盲女,高攀不上雲大人,還請夫人放心。”

丁妍香的聲音還是很溫柔,她問:“是高攀不上,還是不甘做妾?”

居沐兒在心裡嘆氣,無論是高攀不上還是不甘做妾,重點都是她不會嫁啊,為什麼他們不明白?

“夫人,我保證,絕不會嫁給雲大人,這樣夫人是否滿意?”

“不。”丁妍香的聲音柔且輕,但答得很堅定。

居沐兒心頭一緊,幹脆直截瞭當地問瞭:“那夫人如何才能安心?”

丁妍香道:“居姑娘,之前我妹妹無禮,找瞭人騷擾過姑娘,是她太不懂事,我已經教訓過她瞭。之後再不會如此,請姑娘放心。”

這話與嫁不嫁給雲青賢八竿子打不著,居沐兒弄不明白她的意思,於是閉口不語。

丁妍香又道:“我這人,其實是極好說話的。相公對姑娘心心念念,這我知道。原本他的事,我不該多嘴,更不該插手,但我眼見他鬱結不喜,我也十分難過。所以思前想後,我才來找姑娘。”

居沐兒有些害怕,她下意識地握緊瞭她的竹杖。

這丁妍香是想強調她對夫君雲青賢情深義重?可自己已然說瞭不會介入他們夫妻之間,她這般究竟是想如何?

丁妍香接著往下說:“我相公溫柔體貼,衣食住行對我極是照顧,對下人也都和顏悅色,絕不胡亂打罵。居姑娘你說,這樣的良配,不好尋吧?”

“那是夫人好福氣。”

丁妍香笑笑,忽然問:“居姑娘何時開始習琴的?”

“三歲。”

丁妍香點點頭:“我也是三歲。可我的琴彈得不如姑娘。”

“夫人過謙瞭。”

“這是實話。夫君最是喜琴,我陪夫君彈琴,他每次都要誇贊你的琴藝。”

居沐兒心裡一沉,不知該說什麼好。

丁妍香笑笑,她探過身來握瞭握居沐兒的手。她的手冰涼,嚇得居沐兒打瞭個寒戰。

“居姑娘,我並非不能容人的怨婦。”

居沐兒的心怦怦直跳,丁妍香冰冷的手指透著股陰鬱,讓她覺得極不舒服。

“居姑娘,我希望你能嫁入雲府,與我做伴。雖是妾名,但吃穿用度各項禮遇都會與我一般。你絕不會有半點委屈,你看如何?”

居沐兒僵住,她來此竟是勸自己與她共享夫君嗎?

居沐兒後脊梁開始發冷。她想瞭又想,生怕出錯不敢多言,好半天才答:“夫人,我確實是高攀不上。”

丁妍香盯著她的臉看瞭半天,忽又笑瞭:“看來居姑娘不是不甘為妾,倒像是真心不願嫁給相公。”

居沐兒舒瞭口氣,覺得剛才是被試探瞭,趕緊認真答:“確是如此。夫人,我句句屬實,夫人大可安心。”

“我說的也是真心話。居姑娘,我夫君既是傾心於你,我若不能達成他所願,又如何能算得上是好妻子?”

居沐兒剛剛落下的心猛地又提瞭起來,她聽得丁妍香的聲音越發溫柔:“居姑娘,請你務必,一定,要嫁進我們雲府來。”

居沐兒握緊瞭竹杖,好半天還是答瞭同一句話:“承夫人抬舉,但我確實高攀不上。”

她說瞭這話,沒有聽到丁妍香的回應,心裡頭更是忐忑。她看不到丁妍香的表情,看不到她的眼睛,她隻能聽到她的聲音,所有的判斷隻能靠聲音。

丁妍香的聲音很溫柔,應該說是太溫柔,溫柔得沒有一絲感情。

這讓居沐兒很害怕,她不敢相信這雲夫人是真心想讓她嫁進雲傢,或許她被雲青賢逼迫瞭,或許她自己違瞭心想向雲青賢證明自己是賢妻?

無論如何,居沐兒不相信這個女人願意與別人共享丈夫。

這時丁妍香又說話瞭:“請姑娘不要拒絕。我傢相公對姑娘真心喜愛,我也一定會將姑娘當成自己的親姐妹對待。姑娘嫁瞭來,居老爹可以卸下肩上重擔,安安穩穩再討個續弦安度晚年。姑娘也有三五下人悉心照料,衣食無憂。相公體貼,我亦明理,姑娘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居沐兒緊咬牙關,想瞭又想,小心答:“我當日知曉自己雙眼已盲,今生再不能視物時,便下瞭決心,此生定不嫁人,孤老便好。”

“姑娘這是說的賭氣話。”丁妍香又用她那冰冷的手握住瞭居沐兒握緊竹杖的手,“雙眼不便,更該有人照顧,嫁到我們雲府來,姑娘便萬事無憂瞭。”

“夫人美意我心領,但我確已下瞭決心……”

這次她話未說完便被丁妍香截瞭:“決心是可以變的。”她這句話說得有些硬,仿若溫柔的面具裂瞭個口子。雖然語氣變化甚是細微,但居沐兒還是感覺到瞭。

居沐兒沒說話,她努力想著該怎麼應對。丁妍香卻又說瞭:“居姑娘,你好好想想,你眼睛不方便,平日裡沒人照顧這日子不好過且不說,若是出門辦個事散個心,遇到什麼宵小惡徒,你可怎麼辦?居老伯年紀也大瞭,又要照顧你又要做買賣養傢,你總得替他想想,萬一勞累過度出瞭什麼意外,你也一定不願如此,對不對?”

居沐兒聽得丁妍香的一字一句,覺得自己的手指也變涼瞭。

她聽懂瞭。

“是雲大人的意思嗎?”

“相公並不知我今日來此,也不知我會來勸你。他答應瞭我,若我不應允,他便不會再娶。他對我如此,我卻不忍讓他傷心,所以,今日我才會來。你若是答應嫁過來,他一定很歡喜,他歡喜瞭我便高興。居姑娘,我夫君是刑部侍郎,我爹爹是刑部尚書,再有我外公、舅舅、叔叔、伯伯,全是朝中重臣。有我為你撐腰,定然不會有任何人敢動你和你爹一根汗毛,你傢的酒鋪子也能安穩營生。你看,這是再好不過的事瞭吧?”

居沐兒閉上瞭眼,試圖讓自己放松下來。她必須好好想想,她該怎麼辦。

一個雲青賢已是難應付,現在又來瞭一個柔聲細氣說著狠話威脅的元配夫人。

居沐兒有些琢磨不透丁妍香的真實想法,深愛著丈夫卻要求別的女人嫁進來共侍一夫?於居沐兒來說,有這種心思的女人比求婚被拒的男人更可怕。

丁妍香看居沐兒久久不語,臉色發白,不由得一笑,覺得自己說服她瞭。

她不容居沐兒多想,又柔聲道:“居姑娘一定知事情輕重。嫁到我們雲府來,是姑娘的福氣。我回去便會著手準備,待年後開春,挑個日子,遣人來辦禮書事宜。”

居沐兒心裡咯噔一下,這雲夫人就這樣打算強認她允瞭?

“夫人……”居沐兒剛喚瞭一聲,就被丁妍香打斷瞭:“事情便這般定。居姑娘在傢安心等待便是。”她說罷,竟起身喚丫環,就此打算走瞭。

居沐兒騰地站瞭起來,大聲道:“夫人,我不會嫁的。”

“是嗎?”丁妍香笑笑,看著丫環隨從推門進來,後面還跟著居勝。她不理居沐兒,卻對居老爹道,“居老伯,最近天氣冷瞭,還得多加衣,可別病瞭。沐兒就你這麼個爹,要好好保重。”

居老爹不明所以。他站在院子裡,聽不到這兩人聊瞭些什麼,沒想到一進來卻是人傢的柔聲問候,他趕緊客氣應瞭,又轉頭看瞭看女兒,卻是瞧不出什麼來。

丁妍香也看瞭看居沐兒,對她的表情和沉默感到滿意。她柔聲告辭,帶著下人們走瞭。

待她離開,居老爹忙問女兒發生瞭何事。居沐兒推說沒什麼,隻是外間傳言難聽,她過來瞧瞧而已。居老爹半信半疑。

此後三日,居沐兒將自己關在琴室,不停撫琴。

居老爹開始憂心,當初女兒從琴聖師伯音的行刑琴會回來,也是這般瘋魔地撫琴,之後便發生瞭一連串的禍事。如今女兒這般,是不是又有什麼事要發生瞭?

數日後的一個晌午,仙音琴鋪的一位夥計匆匆跑來尋居沐兒,說鋪子裡接瞭個大買賣,要制一批琴賣到外城去。因年關將近,運貨的馬車不好訂,隻能明天一早送出去。但這次訂的琴太多,鋪子裡不夠人手調音測琴。掌櫃的著急,來請居沐兒幫忙。

那琴鋪是居沐兒一傢子都相熟的,她也經常去鋪子裡幫忙,此時一聽如此著急,便一口答應瞭。

居老爹不放心,便跟著女兒一道去。

這活兒一幹便是半日,琴鋪老板程殷給請來的幫手們都佈瞭飯,居老爹照顧著女兒吃瞭。

飯畢,程殷來求居老爹,希望居沐兒今晚也能在此幫忙,務必把這批琴都趕出來。工錢他出三倍,若需要在這城裡住下,房費他也包瞭。

居老爹看老熟人有急,哪有不答應的道理。他跟居沐兒招呼瞭一聲,便去離琴行最近的福運來客棧訂瞭兩間房,打算今夜裡忙完便與女兒在那裡住下。

可沒想到,剛回到琴鋪,卻有鄰裡匆匆過來報信,說是酒鋪的兩個夥計晚飯時吃壞瞭肚子,此時上吐下瀉,險些沒瞭半條命,已請瞭大夫過去瞧瞭,但看他倆病得實在重,傢裡也沒個人,於是便趕過來通知居老爹。

居勝一聽甚是著急,那兩個夥計跟瞭他多年,吃住全在一起,早跟傢人似的,得此急病,自然是把他嚇到瞭。

居沐兒聽罷此事,便讓居老爹快回去。程殷也道讓他安心,他會好好照看居沐兒,等忙完瞭他會派人送她去客棧。

程殷是看著居沐兒長大的,居勝自然對他信得過。於是跟居沐兒交代好瞭,又跟程殷說瞭別把他女兒累著,這才急匆匆趕回傢去。

居沐兒這一忙直忙到瞭深夜。她身體不好,向來早睡,這事程殷自是知曉,眼看剩下的活兒也不多瞭,他便讓琴行的一個小夥計將居沐兒送到瞭客棧。

福運來客棧離仙音琴行隻隔瞭一條街。此時夜已深,客棧堂廳裡沒什麼人。打著哈欠的小二哥領著琴鋪的夥計和居沐兒到瞭後院二樓的客房。夥計進瞭房裡,左右看瞭,告訴居沐兒各項擺設的位置,又領著她摸瞭一摸,最後確認安排妥當,便告辭離開。

居沐兒關好房門,把房裡的各項物件又都摸瞭確認一遍,才坐下給自己倒杯水喝。

水壺裡的水是涼透的。夜深天寒,居沐兒想喝些熱水。她開瞭門本欲喚小二,又一想深更半夜的,出聲擾瞭其他人休息不好,於是她拿瞭竹杖,打算自己下樓到堂裡去討水喝。

二樓走廊裡的燈籠是滅的,廊上黑漆漆的沒有一絲亮光。

居沐兒慢騰騰地走著,冷不丁旁邊一個房門被打開,一名男子驚慌地叫瞭半聲“救”字便被堵住瞭嘴。

居沐兒下意識地往聲音的方向轉瞭頭。她當然什麼都看不見,但她聽到瞭被捂著嘴掙紮喘息的聲響,這聲響很快也消失瞭。

居沐兒心裡一驚,她的反應很快,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救命”。可她隻喊出一聲“救”字,就被人一把扯瞭頭發。她還沒來得及叫痛,一個大掌捂住瞭她的嘴。

居沐兒拼死掙紮。她用手抓,用竹杖用力往後戳。身後那人悶哼瞭一聲,忍著痛飛快地將居沐兒拖進瞭房裡。

居沐兒聞到瞭血腥味,她很害怕。她聽到瞭關門的聲音。然後一陣天旋地轉,身上一痛,她已被狠狠甩在瞭地上。

居沐兒什麼也顧不上,嘴一旦能說話,她趕緊道:“我是瞎子,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不知道你是誰,別殺我。”

她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麼,她不知道剛才想喊“救命”的那人是傷是死,但她知道,這個兇手一定是把她當成瞭目擊者。身為目擊者,最後的下場恐怕是難逃一死。

所以她第一時間想表明自己是瞎的,她希望這個兇手還能有一點點慈悲心。

她感覺到有呼吸離她的臉很近,她想這一定是那人在觀察她是否真是瞎的。她撐著地往後挪,抖著聲音又說:“別殺我,我真的什麼都看不到。我拿著竹杖,我是瞎的。”

那人沒有動靜,居沐兒想也許他是在猶豫,可下一刻,她聽到砰的一聲,她頭上一陣劇痛。

然後,她失去瞭意識。

這日龍二很頭疼。

因為餘嬤嬤居然得閑找他聊天瞭。

當然,這年前忙亂,餘嬤嬤是知曉不該多打擾二爺的正事,她隻是過來問問龍二,上次給他看的那些仕女圖,他看瞭沒。

龍二一時想不起那一大筐卷軸圖他讓李柯給扔到哪裡去瞭,於是含混答瞭一聲“嗯”。

餘嬤嬤趕緊接著問:“可有合眼緣中意的?”要知道過年這時段,最是好去拜會打點的日子,若是二爺有合意的姑娘,她也好準備些禮,與對方傢裡管事來往來往,打聽打聽,日後也好讓媒婆子上門說道說道去。

龍二自然是答“沒有”。

餘嬤嬤便問:“那二爺是喜歡何等佳人?”

要說這擇妻的標準,餘嬤嬤問過龍二不下十次,每次龍二都含混扯過去,能想的借口條件都說過瞭,所以餘嬤嬤選人也越選越精。

龍二明白這條件一事得好好斟酌該如何說,不然一個不慎,被餘嬤嬤抓住瞭話柄,塞個姑娘過來,那可就不好辦瞭。

龍二左思右想。要說賢良,餘嬤嬤定能說出好幾位來,要說性子好的,也定是不缺,要說才情,餘嬤嬤左挑右選,肯定個個不差,那說相貌,嗯,若不是美貌的,嬤嬤也不能如此信心滿滿。

龍二苦惱,唉,過去說的條件這次怕是都得被餘嬤嬤駁回來吧?

龍二沒法,轉頭再想。他看著窗外幾棵翠竹,忽道:“嬤嬤啊,你為瞭我忙碌張羅,確是辛苦瞭,不過呢,我若娶妻,定是要娶個特別的女子。”

“特別?”餘嬤嬤一愣,“二爺說的特別,指何意?特別美貌,特別賢良,特別有才情……”

龍二一抬手,截瞭她的話,道:“嬤嬤,我說的特別,就是特別到會讓人不在意她的容貌、她的性子、她的才情的那種特別。”

餘嬤嬤呆瞭又呆,二爺話說得這般繞,那這個特別,究竟是怎生個特別?

餘嬤嬤糊塗瞭,這究竟是何意?

看餘嬤嬤那鬧不明白的模樣,龍二微笑,更是加重瞭語氣:“我龍二,定是要娶個非常、非常特別的女子。”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特別是什麼樣的,反正能把餘嬤嬤打發瞭,便是好的。

餘嬤嬤這次確實是想不到有哪傢姑娘是這類“特別”的,她打算找京城裡最有名氣的媒婆子打聽打聽,為瞭對死去的老爺夫人能有交代,她一定要找到個讓二爺歡喜的姑娘來。

龍二又順利混過去一次,心裡高興。可這好心情沒能維持過一日。

夜裡亥時將過,龍二正準備離開書樓回寢院休息,一屬下亟亟來報,說是龍府盛隆茶莊的呂掌櫃在西右街福運來客棧處被捕,罪名是殺害祥富茶莊的老板朱富。因是命案現場當場被逮,現如今已被押至府衙。人命關天,又有目擊證人,府尹已拍案開堂,要即時審訊。

龍二一聽,忙喚備馬。

近年來,他打算擴大茶葉營生,而那朱富的祥富茶莊雖小有虧空,但底子很好。龍二看中,想買進做龍氏產業,便將此事交由呂掌櫃去辦。這些日子呂掌櫃回報來的消息,是這朱富猶豫再三不願賣茶莊,但這呂掌櫃說他有把握不多日便能成事。可沒想到如今卻傳來他將朱富殺死的消息。

龍二調遣安排。一是派人去瞭府衙打點探聽,看看事態如何。二是遣瞭人去呂掌櫃傢裡報信,安頓好呂傢上下。三是命人去查那死者朱富相關聯的人與事。

囑咐好瞭,龍二自己上馬急馳,帶瞭人先去福運來客棧察看。

要說這呂掌櫃殺人,龍二不信。

龍二識人有眼,呂掌櫃做得好文章,辨得好茶品,最不似生意人,但龍二瞧準瞭他的為人稟性,便讓他主掌這龍傢茶業營生。

呂掌櫃跟瞭龍二多年,最是心慈念善,平素裡吃齋信佛,待人寬厚。這品茶講個雅意,買賣論個信字,呂掌櫃兩者兼而有之。加上龍二巧思推助,坊間佈話相傳,於是富賈權貴裡也有議論,說好茶雖非龍氏茶莊獨有,但在呂掌櫃這裡買茶非但絕無以次充好的勾當,而且最是有雅有品有面子。

於是呂掌櫃的茶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可他仍沒半點驕縱之氣,反而越發兢兢業業,認真做事。這讓龍二更是欣賞。

如今說他殺瞭人,龍二第一個念頭便是:這事有蹊蹺。

話說龍二很快便趕到瞭福運來客棧,此刻客棧門口零星聚瞭些人,想是出瞭命案,眾人被驚醒,小聚一處竊竊私語。

龍二使個眼色,手下人立時會意過去探聽。而龍二拍馬向前,由街頭行至街尾,將左右看瞭個清楚,又繞著福運來客棧看瞭一圈,周圍此刻有什麼人、什麼狀況,他都默默記在心裡。

那客棧裡雖是命案現場,但裡頭人多,也不怕還有什麼變故,可外圍卻是最容易疏漏之所,所以龍二自己先繞一圈,看仔細瞭,這才進瞭那福運來客棧。

此時西右街上、客棧裡頭都有衙役手提燈籠守著,出事的後院二樓客房已被數個衙役守得嚴實,捕快在屋裡搜查尋證。

龍二仔細看過,又等得手下打探瞭一圈問瞭大概回來報瞭,說是府尹邱若明大人之前已親自來瞭現場勘察,如今帶著屍首和疑犯及相關人等回瞭府衙。

龍二點頭,交代瞭幾句便將手下留在這裡繼續探查,他自己出瞭客棧,上馬趕往府衙。

此時雖已夜深,但府衙之內燈火通明。

李柯早一步到,將事情打聽瞭一二,見龍二來瞭,迎上去小聲快速地稟報:“朱老板在福運來客棧二樓天字六號房遇難,那處還有位女子受傷,不省人事。呂掌櫃被人發現時,一身染血,正手持匕首,探那女子鼻息。”

龍二點頭,不動聲色,隻向衙衛一擺手。

衙衛識得這大名鼎鼎的龍二爺,早有人進去報瞭,很快便出來領瞭龍二進衙堂。

大堂之上衙役站成兩排,整整齊齊。府尹邱若明為官清正,此時高坐衙堂,目光炯炯,頗有幾分威嚴。

見得龍二進來,邱若明招人與他看瞭座。兩人客套瞭兩句便進入正題。邱若明是知曉龍二此來的目的,也素聞龍二小氣護短的名聲,於是將醜話說在瞭前頭,呂思賢是現場被抓獲,人證物證皆在,人命關天,他是一定會嚴審嚴查嚴辦。

龍二自然是附和:“大人剛正不阿,明察秋毫,定是能將真兇伏法。呂思賢雖是我傢茶莊掌櫃,但他若是行惡,龍某也絕不偏袒,可如若其中另有緣由,龍某也定將傾盡全力助大人找出真兇。”

一席話說得邱若明抿緊瞭嘴。

其實捕快已經查到瞭呂思賢與死者朱富近來往來頻繁。事由便是龍府要買下這朱富的鋪子,而朱富遲遲未答應。如此推斷作案動機可是相當充分,按說這案子好審好判,隻如今龍二坐在一旁,邱若明心知得審得清楚明白,讓龍二心服口服此事才能罷瞭。

此時一衙役匆匆忙忙進來與邱若明耳語,龍二趁這會兒打量著衙堂內的各色人。

呂思賢跪在堂下,身染鮮血,臉色發白,但看向龍二的眼神毫不閃躲:“二爺,朱老板不是我殺的,我絕無行惡之事。”

龍二沖他微微點頭,表示自己不會撒手不管:“少安毋躁,邱大人公正廉明,你既是清白的,大人一定會查明真相,還你公道。”

一個大帽子扣下來,邱若明在一旁聽得嘴角一抿。他囑咐瞭衙役幾句,那衙役領命而去。

龍二又看向呂思賢身後,那裡站著四名男子。李柯低聲在龍二耳旁道:“那個藍衫胖子和青衣老者,都是朱掌櫃的夥計,一個叫阿福,一個叫江英。那個瘦高個兒,是福運來客棧裡的住戶,叫梁平。他身後穿著夥計衣衫的是客棧小二山子,是他倆第一個看到呂掌櫃的。”

這時,兩位衙役和仵作抬上來一具屍體,遮屍佈一揭,正是朱富。

仵作把驗屍記錄呈報:“稟大人,死者朱富死因查明,乃匕首利器刺傷致死。兇手連刺兩刀,均從背後刺入。”

仵作正說著,衙役領進來一名婦人,她一進來便撲倒在朱富的屍體旁號啕大哭:“相公,相公啊,你死得好慘啊……”

邱若明一拍驚堂木,大聲問:“來者可是朱陳氏?”

那朱富的遺孀泣著應瞭,邱若明道:“你且立到一旁,待本官查明真相,還你相公一個公道。”

朱陳氏哭號不止,抹著淚,連磕三個響頭,被衙役扶到瞭一旁。

這時一位衙役捧上一把匕首:“大人,這是命案現場搜到的,其時正握在呂思賢手裡,仵作已查明,正是殺人兇器。”

邱若明拿起匕首,點點頭。其實在升堂之前,他便已將屍首和匕首仔細看過。他開始問話:“呂思賢,你可認罪?”

呂思賢叩首:“大人,草民沒有殺人,草民冤枉啊。草民今日中午確實與朱老板在西右街的達升酒樓會面,但下午未時剛過我們就各自回府去瞭。夜裡,我正焚香念經,朱老板的夥計來我這兒尋人,說是他們東傢出來見我後一直未歸,我便將我們今日的行蹤都說瞭,並答應與他們分頭尋人。”

他說到這裡,回頭看瞭一眼阿福和江英,那兩人點點頭,連道確是如此。

呂思賢接著說:“我去瞭幾個朱老板常去的地方,都沒有見到他。後一想又去瞭我們今日喝酒的達升酒樓。那兒的小二說,傍晚時還見過朱老板,他還招呼朱老板問他要不要再進來喝一杯,可朱老板似乎心情不好,理都沒理他,隻埋頭往前走。那小二看到前面福運來客棧的小二攔下瞭朱老板招徠生意,那朱老板停瞭停竟然真進去瞭。達升酒樓的小二失瞭這買賣,心裡不痛快,所以一直記著。我聽罷,便去福運來客棧尋人。進去之後,小二趴在桌上睡覺,見得我問,連打著哈欠說知道,那朱老板住在後院客房二樓天字六號房。他坐著不起,我便自己去後院客房。”

邱若明問:“可是身後這位小二哥?”

呂思賢回身看瞭,搖頭:“不是這位,那位年紀更大一些。”

那小二山子趕忙道:“今日夜裡是小的與大虎當值,他說的應該是大虎。之前小的因這位客官來找……”他指瞭指身邊的梁平,繼續說,“這客官說是肚子餓瞭,想尋些吃食,又說二樓的廊道裡燈籠滅瞭,小的探頭看一眼,確是如此,便帶著他先到廚房拿瞭些饅頭和小菜,然後又去雜物房尋瞭個好燈籠點上。等我們回轉上瞭二樓,卻見天字六號房門開著,有兩人躺在地上,地上全是血,而這呂掌櫃拿著匕首,正探著倒地女子的鼻息。”

呂思賢磕頭道:“大人明察,草民自己上瞭二樓,就見天字六號房的房門開著,朱老板和居姑娘躺在地上,身下全是血。我心裡一驚,趕緊過去探瞭鼻息,那朱老板已然斷氣,而居姑娘手裡握著一把匕首,不省人事。我下意識拿瞭匕首察看,又探她鼻息,她還有氣在,我正想喚人,這二位就過來瞭。我還未及反應,他們便喊瞭起來,於是大傢都把我當瞭兇嫌,帶到瞭此處。”

龍二聽得“居姑娘”三字,心裡咯噔一下—不會是他認得的那位居姑娘吧?

邱若明問道:“你是說,那匕首原本是在那姑娘手中?”

“是的。”呂思賢道,“可居姑娘我是認得的,她身子羸弱,又不會武,雙目不能視物,斷不可能殺人。我也未曾聽說她與朱老板相識。”

龍二聽到此處,已然確定,那個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手握匕首的,定是居沐兒瞭。

那個,總是喜歡惹惱他、讓他生氣的居沐兒。

那邊呂思賢繼續道:“隻因這兩人都是草民認得的,加上居姑娘拿著匕首這事蹊蹺,草民才會下意識取瞭匕首察看。但草民絕沒有殺人,也不曾打傷居姑娘。”

邱若明盯著他看瞭片刻,問堂下衙役:“那負傷暈倒的女子可曾醒來?若是無事,喚她上堂。”

衙役領命出去。趁著這會兒工夫,邱若明又問瞭福運來客棧小二山子:“那朱富住進客棧時是何情形,其間是否有訪客?”

山子答瞭:“朱老板走過客棧門口,正是小的攬的生意,朱老板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但也沒說什麼。進瞭店裡,隻一個勁兒地喝酒,喝多瞭,還是小的扶他進客房,伺候他睡下的。此後就再無甚動靜,也沒見有訪客找他。”

邱若明聽罷點點頭,又問瞭朱富手下的阿福和江英,平日裡東傢是否與人有甚仇怨。那兩人皆說朱富為人老實,平素與人無冤無仇,與娘子朱陳氏感情篤厚,未見過他們爭執。這段日子隻有賣不賣茶鋪一事讓朱富煩心,旁的事倒沒聽他念叨過。

朱陳氏在一旁抹眼淚,哭訴著她傢相公是如何為人忠厚,茶鋪就是他傢的命根,相公定是不願賣,這才與呂思賢起瞭爭執,被他下瞭毒手。她哭著喊著,又跪地求邱若明為其做主。

正鬧著,一名衙役扶著居沐兒進來瞭。

居沐兒身上的厚佈衣染瞭血,頭上有傷,包紮的佈巾子也浸著血跡。龍二禁不住仔細看她,她臉色蒼白,病懨懨的模樣,好像更瘦瞭些?

龍二看她這般,竟然覺得心裡老大不舒坦。

邱若明大聲問:“來者可是居沐兒?”

“回大人,正是民女。”她的聲音輕輕軟軟,聽上去有些無力。龍二有些恍神,想著好像很久沒聽到她說話瞭,還是她原本精神的時候聲音好聽。

“居沐兒,此乃衙堂之上,本官正在審理今夜裡福運來客棧朱富被殺一案,你且說說你為何會在命案現場?”

居沐兒點點頭,把琴鋪找她幫忙,活兒多幹不完回不瞭傢,於是訂瞭客棧打算在那兒住一晚的事都說瞭。

邱若明聽瞭,招來衙役,讓他去傳仙音琴鋪的人過來問話,看居沐兒所言是否屬實。

衙役領命走瞭。邱若明又問居沐兒是否認識朱富,居沐兒答不識。他又問她是否認得呂思賢,這次居沐兒點頭說認得。

邱若明略一沉吟,又問:“居沐兒,呂思賢是案發後第一個發現你的人,他說你手上拿著匕首,暈倒在朱富身旁。你且說說,你若是不識朱富,為何會進到他房內?你手持的匕首,正是令朱富斃命的兇器,這你又該作何解釋?”

居沐兒驚訝地張大瞭嘴:“我拿著匕首?”

“正是如此。”

居沐兒搖搖頭,皺眉咬著唇思索起來。她不說話,惹得邱若明一拍驚堂木,喝道:“居沐兒,答本官的問題!”

龍二皺起眉頭,看著居沐兒困惑又驚慌的臉,很不滿邱若明的語氣。不就是晚答瞭你一會兒,至於大吼大叫的嗎,一點耐心都沒有,還審什麼案?

居沐兒被邱若明一喝,嚇瞭一跳,她張瞭嘴正待說話,邱若明已然搶先又喝:“定是你眼盲認錯瞭房門,誤入瞭朱富房內,朱富醉酒不辨來人,舉止輕浮,你慌亂之下,便與他纏鬥起來,你用匕首將他刺成重傷,而他拼瞭最後一口氣用桌上的茶壺將你擊暈。”

居沐兒驚得用力搖頭,這編的是哪一出?

可一旁的朱陳氏已然將邱若明的推測聽瞭進去。居沐兒剛大聲道瞭句“大人,兇手另有其人……”話還沒說完,朱陳氏已激動地撲過去將居沐兒推倒在地廝打起來:“一定是你這個賤人,原來是你殺瞭我相公。”

居沐兒完全沒有招架之力,一轉眼就被打瞭好幾拳。

龍二大怒,手一指,李柯已箭一般躍過去,將那朱陳氏提瞭起來。龍二大喝一聲:“撒什麼潑,也不看看地方!”

邱若明沒好氣地看瞭他一眼,這話不是他這府尹大人該說的話嗎?

龍二很不客氣地回視瞭邱若明一眼。他知道邱若明是有心試探,看看居沐兒是否真是手無縛雞之力。可試探一下便好,他老半天不讓衙役把那潑婦拉開是要怎的?這麼欺負一個盲眼弱女子,他這為人父母官的也好意思?

此時衙役已將居沐兒扶瞭起來。居沐兒道:“大人,兇手另有其人。民女原是想去前堂找小二哥討些熱水喝。路過那天字六號房,聽得開門聲和一聲男子驚叫,他隻喊瞭個‘救’字便被人捂瞭嘴拖瞭進去。民女當時下意識朝那邊轉瞭頭,那兇手便認為民女看見瞭什麼,便將民女也抓瞭進去。民女求他饒命,道明自己眼盲,識不得他,之後他便將民女打暈瞭。再後來發生瞭什麼,民女確是不知。”

邱若明點瞭點頭,斂眉深思。其實他並不認為兇手是居沐兒,雖然雙方纏鬥,一方中瞭兩刀後拼命將另一方擊倒,自己最後也失血過多而亡這樣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朱富身形高大,肌肉結實,要讓居沐兒連刺兩刀,刀刀入骨,這不太可能。

“呂思賢。”邱若明一聲喝。

“草民在。”

“適才你可看見,那居沐兒並無殺害朱富之力?”

“大人,草民不認為居姑娘是兇手。適才草民說過,朱老板和居姑娘草民都是認得的,就是因為覺得事有蹊蹺,所以才會拿瞭匕首察看。不料被人看到,草民才會被誤認為是兇嫌。”

邱若明哼道:“那你剛才可曾聽清瞭,朱富的夥計和傢人都道,你欲替東傢買下朱富的茶鋪,而朱富一直不願賣。你今日約他,是談此買賣不是?”

“確是。”

“你多次相商,買賣談不下來,心裡自是積怨難安。這日夜裡尋見瞭朱富,想起白日裡買賣談得不順遂,他酒醉失控,與你言語不和,你急怒之下將他殺害,又巧居沐兒經過,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打暈,欲栽贓於她。若是定瞭她有罪,你便能脫身,若是本官明察,看出殺人並非她所為,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安排好一切,本想裝成發現現場的第一人,怎料這時忽然有人出現,目睹一切。你功虧一簣,被當場緝捕,是不是?”

邱若明一邊說著這話,一邊悄悄打量著眾人的神色。朱富的兩個夥計一臉悲憤,朱陳氏一直在掩面低泣,住戶梁平和客棧小二神色如常。而端坐一旁的龍二爺隻認真看著眾人的神情,面上無波。

邱若明這番話驚得呂思賢連連磕頭:“大人,事實並非如此。白日裡朱老板已經答應將鋪子賣給龍府瞭,我們是將買賣條件談定才分的手。”

呂思賢此言一出,朱富的兩個夥計和朱陳氏都大驚失色,連聲嚷嚷這不可能。

邱若明與他們確認朱富是否有說願意賣鋪子,那三人皆搖頭道朱富不願賣。邱若明又問龍二今日是否聽得呂思賢來報說買鋪子的事已談定,龍二搖頭,道這不是小買賣,呂掌櫃沒把所有細節都敲定是不會來報他的,否則被他三言兩語問倒瞭,便是呂掌櫃的不稱職。

呂思賢這時趕緊道:“確是還有一事未定。朱老板隻說鋪裡還有兩個常年跟他的夥計,他將鋪子賣瞭,還得跟他倆說一聲,看他倆是願意跟著龍傢幹活兒,還是願意拿銀子自己謀生路。他說明日給我消息,沒料到夜裡卻發生瞭這等事。”

邱若明問:“這事可有第三人知道?”

呂思賢一愣,他是在等消息,所以沒跟別人提起。而朱老板那頭,依如今堂上情形看,想是也無人知曉此事。呂思賢心知無論人證物證,皆對自己不利。他面若死灰,隻得磕頭道:“大人明察,小的確實沒有殺人。”

邱若明沉思,這案子雖然可以這般推測,但還是有疑點。他有些抓不住頭緒,堂下相關人等,除瞭呂思賢,個個看上去都是清白的,沒有動機,沒有嫌疑,也都有相關人證證明。

隻有呂思賢嫌疑重大!

可到底哪裡不對?

“大人。”這時候龍二開口瞭,“龍某隻說一樁事。”

邱若明看向他,龍二直視過去,繼續說道:“要說到動機,呂掌櫃每年幫龍某名下茶莊賺的錢銀,能買下二十個祥富茶莊不止。那祥富茶莊於龍某不過是個添彩頭的事,龍某並未斥責呂掌櫃要求他定要成事。如此說來,若是一個掌管著全京城最賺錢的多傢茶鋪的掌櫃,稀罕一個小茶鋪到一怒殺人,龍某倒覺得那樣才稀奇。”

邱若明心知他說得有理,正苦思,這時外頭跑進一捕快,湊到他耳邊亟亟說瞭幾句。原來適才他們所說的那些行蹤往來,捕快都出去查瞭。琴行的、客棧的、酒樓的,還有各人傢裡都被問瞭話。這捕快集瞭大傢的消息,回來報與邱若明聽。

堂下那些人所說的,都是實話。

隻有呂思賢的話,沒人能夠證明。

沒人能證明他不是兇手!

這時居沐兒忽然道:“大人,民女可否與呂掌櫃說幾句話?”

邱若明不知她何意,但還是應瞭好。居沐兒伸出手臂,摸索著向呂思賢的方向走過去。衙役急忙扶著她,為她引路。

居沐兒走過去,嘴裡喊瞭一聲:“呂掌櫃。”

呂思賢急忙起身,伸手扶住她:“居姑娘。”

居沐兒握住他的手臂,站穩。

大傢都盯著他倆,不知道居沐兒想說些什麼。結果她卻道:“我就是想跟呂掌櫃道聲謝,若不是你及時發現,也許我已傷重斃命。我相信呂掌櫃不是兇手。大人定會明察秋毫,呂掌櫃放心。”

呂思賢苦著臉,人命大案,情勢對他如此不利,他哪能放心?身後朱富的夥計、遺孀高聲叫罵,這讓他心裡更是難過。

邱若明的臉色也不好看,這盲眼姑娘怎的跟龍二爺一個德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扣個大帽子下來。他是個好官,哪裡需要他們這麼擠對他才會好好辦案?

可眼下此案疑點重重,確是棘手,看來還得再細細研查方能定斷。

這時居沐兒又道:“大人,民女的頭受瞭傷,案發時的一些事記不清瞭,但民女隱約覺得那是很重要的線索,望大人莫急結案,待民女細細想來再報大人。”

邱若明皺眉頭,一個盲女還能“看”到什麼重大線索?他自是不指望她的。但此時再審也未能有進展,於是他交代瞭幾句,先將呂思賢收押入監,其餘人等各自返傢,等待衙府再查再研。

龍二此時也沒甚好辦法,他與呂思賢道會為他安頓傢裡,讓他莫慌,定會找到證據證明他的清白。

呂思賢被帶瞭下去。龍二讓李柯找人去牢裡打點,莫讓呂掌櫃在裡頭受瞭苦。李柯領命去瞭。

龍二與邱若明客套瞭幾句,探得邱若明也覺得此案尚有疑點,但暫未有甚具體可說,於是龍二告辭。

出瞭府衙,看到有對中年男女正接居沐兒上馬車。那男子連聲道:“唉,唉,怎的這般倒黴。幸好你無事,不然你是為我這琴鋪趕活計才住瞭那客棧,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如何與你爹交代?”

居沐兒一臉倦容,細聲細氣應瞭幾聲,然後上瞭他們的馬車,走瞭。

龍二轉身喚瞭身邊一名護衛跟著那車,看那二人將居沐兒接到哪裡去,若有事便快些回來報他。護衛應瞭,騎馬跟瞭上去。

龍二安排好瞭事情,回到府裡已過瞭半夜。他這會兒倒是不想睡瞭,於是又去書樓,一個人靜靜坐著,想著這案子的各項事。無論如何,他必須把呂掌櫃救出來。

龍二這一坐便坐到瞭天明。中間李柯進來將呂掌櫃入獄安置情形及居沐兒被接到琴鋪老板程殷傢裡安頓的事都報瞭,還有讓龍府的那些探子打探呂掌櫃一案的事也都安排妥當。

龍二點點頭,他相信這些探子有用,一定還有什麼線索是他們能挖出來的。

天剛明時,一名小廝忽然來報,說府外大門處,居沐兒姑娘求見。

龍二訝然,那丫頭頭上頂著傷不安分休息,亂跑什麼?他皺著眉應瞭,讓小廝領她去前廳。

待龍二過去,發現居沐兒身邊還坐著個居老爹。兩邊說瞭幾句客套話,居沐兒忽道:“上次二爺跟我說的好琴我忽然很想看一看,趁著這次路過,就來打擾一下。”

龍二一愣,他幾時與她說過他有好琴?但一轉眼見到居老爹一臉氣惱,他明白過來。定是她有事想私底下找他談,但又不想讓她爹知道。

龍二忽然有瞭一種她的小把柄落在自己手上的歡喜。他笑笑:“那琴放在書樓,若是姑娘想看,還請移步。”

居沐兒聽得他配合,松瞭口氣,忙道:“爹爹你在此等我一會兒,我去摸一摸那琴馬上就回來。”

居老爹見是在別人府裡,不好說什麼,隻嘟囔著有些不樂意。女兒受瞭傷不好好回傢看大夫養著,跑來看什麼琴,早知道他就不該答應她。

龍二吩咐小仆給居老爹備茶點早飯,好好招呼,然後他領著居沐兒走瞭。

龍府很大,長廊花園石徑,七拐八彎的,居沐兒跟著龍二走得頗費勁。龍二看她已換過一身幹凈衣裳,頭上包紮的佈巾子也是新紮的,隻模樣瞧著卻是比昨夜裡更虛弱瞭。

龍二沒來由地心裡來氣,幹脆就近找瞭間廂房與她坐下瞭。他喚來小仆備熱茶上早飯,然後開始說話。

“你昨晚睡瞭嗎,怎麼頂著張鬼一樣的臉到處跑?”

居沐兒這會兒完全沒心思與他鬥嘴,隻解釋:“今天城門一開我爹便來瞭,他知道瞭昨晚的事,要帶我回去休養。若我不找個由頭來見二爺一面,怕是這幾日都不好過來瞭。”

“你想與我說什麼?”

小仆奉來瞭茶,給兩人都倒上。龍二看著居沐兒凍得慘白的手,於是點瞭點桌子,敲出聲音來:“茶在這兒,熱的。”

居沐兒謝瞭,摸到瞭杯子捧著,沒說話。龍二又問瞭一次:“你來找我何事?”

居沐兒深吸一口氣,臉上現瞭尷尬與些許難堪。龍二看著不由得挑眉,她究竟要說什麼?

“二爺。”居沐兒終於開口,“我有辦法證明呂掌櫃不是兇手,也能找到真兇。”

“哦?”這事龍二非常感興趣,他等著居沐兒往下說。

“但是……”居沐兒話鋒一轉,“我想跟二爺談一個條件。”

又來這一招?

龍二的心怦怦跳,有些又遇對手又有好玩事兒的興奮感。他拿起杯子喝口熱茶,穩瞭穩心思,問道:“你想談什麼條件?”

居沐兒咬著唇好半天沒說話。龍二耐心等著,再喝一口熱茶。

“我想讓二爺娶我。”

“噗—”龍二急轉頭,一口茶噴到瞭地上。

見鬼瞭,他剛才是不是聽到有人向他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