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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山不轉水轉

我們之所以成為今天的我們,是因為我們所經歷過的一切。

二○○五年。正是在那一年,A股走出漫漫熊途,開始瞭從998點向6140點的輝煌進發。在此之前,它已沉寂四年之久。

對於許多普通人而言,這是一次絕無僅有的機會,賺到也許是此生最大的財富,既不需要你多聰明,也不需要你爸是誰,隻要夠能忍—甭管手裡的股票已經漲得多麼令人心驚肉跳寢食難安,都能忍住手癢—持股不動,你就成瞭。

然而,這得等到這次輝煌的征程成為歷史才能從K線圖上一目瞭然。在二○○五年,夏天都過去瞭,傷心的股民大多仍未從A股的蹣跚踟躕中聽出爆發的前奏,杜拉拉卻恰恰在這個時候成為瞭一名新股民,公司裡的一些老股民都戲稱她是“解放軍來瞭”。

拉拉的決定和她的智商或者見識都沒有直接關聯,其實,她當時連大盤點位的概念都不甚明晰,之所以義無反顧地投身其中,是因為和王偉分手的事兒讓她太難受瞭,她需要一個能沉浸其中的遊戲幫著分散點兒註意力。事實證明,股票正是這樣一個遊戲,拉拉不但心境有所修復,還露出發財的端倪。

拉拉受到鼓勵,慫恿夏紅如法炮制。

夏紅說:“我哪有閑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錢在去年就都變成瞭新房子的首期。”拉拉一想可不是,笑道:“買房更好,廣州的房價好像從去年春天就開始漲瞭。夏紅你抄到底瞭。”

夏紅說:“運氣好瞎碰的,買新房本來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們現在住的這套太小,六十平米的空間,添瞭小孩和保姆以後,簡直轉個身都要人碰人。當初要是像你,買瞭八十平米的大兩房,如今就不用再費事瞭。你看這一屋子的紙箱,整理打包,已經煩瞭我一個月瞭。”

“我也買小瞭,該買套三房的單元,不然以後終歸是不夠住。誰叫那時候窮呢!”拉拉說。

夏紅準備搬新房瞭,舊房子卻舍不得賣,住久瞭有感情不說,這可是一個升值潛力不錯的地段,環境適宜配套齊全,很關鍵的一點,已經通瞭地鐵,而且小區開發瞭數年,如今已無新房可售。他們現在需要錢,每月都得還新房子的房貸,所以就打算把舊房出租好貼補傢用。

對於租房的事兒,夏紅一直有點兒擔心:萬一碰上個把極品租客,不愛惜房子不說,惹是生非連累房東怎麼辦?結果是程輝解除瞭她的擔心。“租給我吧,你知道我很講衛生的,保證愛惜房子。”他鄭重地請求。

夏紅問他:“你還不買房?”

程輝咧嘴一笑:“不急。再等等,房價還能下來。”

“那行,給你個好價錢,一千五一個月,物業費你自理。”

事情就算敲定瞭。於是,挑瞭個周末,夏紅騰出去,程輝跟著挪進來。拉拉積極參與搬傢,她像一個熱情的鄉下親戚,按照主人的指派真心實意地賣力,用勞動的汗水換來瞭主人傢的好評。

夏紅走前囑咐拉拉和程輝:“山不轉水轉,你倆又轉到一起瞭。要做一對好鄰居,互幫互助,共同進步。”程輝和拉拉都很配合地點頭。

程輝比拉拉和夏紅高兩屆,都是Z大畢業的。他的母親和夏紅的母親是隔瞭一層的表親,程母年輕的時候從廣東遠嫁到北方,雖然到瞭程輝和夏紅這一輩,論起來已經出瞭五服,兩傢的情分卻一直維持得不錯。程輝受母親影響,高考時毫不猶豫地選擇瞭Z大。

經由南北基因的優配,程輝呈現出一些優良的性狀:他比夏紅母系傢族的人都高,長胳膊長腿,是校男籃的中鋒,皮膚也更加白皙。此外,他五官清秀眉眼和善,音質柔和富有彈性。

他在年紀很輕的時候就是個很有主意的少年,心中有清楚的底線,隻要不觸犯他的底線,大多數時候他顯得溫和斯文,但是偶然發作起來也挺嚇人。雖然傢境一般,毫不妨礙很多姑娘迷他,他卻一直相當自持。

本來,因為夏紅的關系,程輝和拉拉走得挺近,後來張東昱和拉拉好上瞭,情況就發生瞭變化。張東昱和夏紅處得不錯,和程輝卻氣場不對,沒什麼特別的矛盾,面上也看不出來,就是不對。程輝數次成為張、杜冷戰的根源,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拉拉實話實說地誇瞭程輝幾句,張東昱不愛聽,兩人終於弄出瞭大動靜:青澀時期的杜拉拉很認真很堅持,披肝瀝膽的表白無效後,為瞭捍衛自己誠實的權利,不惜吞下一把維生素以示抗議,把張東昱驚得臉色煞白,差點兒把拉拉弄去洗胃。

雖然並不具體地知道發生過什麼,但程輝是敏感的,更是知趣的。而且,從少年起,他就顯露出一種天生的奇怪的淡泊:對諸多人事都是淡淡的可有可無。漸漸地,他和拉拉的交往自然而然地淡瞭下去。淡瞭而已,並不斷絕,沒人受傷,沒人為難,也沒人遺憾。

再後來,程輝和車曉好上瞭,車曉特喜歡和他黏在一起,有時候他花點兒時間和別人交際,她就會悶悶不樂。程輝最大的嗜好是看書、打籃球,社交對他本來就可有可無,便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接受瞭車曉的社交限制,隻不過籃球打得少瞭有點兒不習慣,後來改成瞭跑步。

即使限制社交的對象擴展到瞭夏紅,程輝也沒有十分反抗—畢竟限制並非禁止,隻是控制頻率而已。車曉和拉拉、夏紅是大學同學,雖然不同專業,總是同系同級的,很多大課都在一起上。她本來和夏紅關系還不錯,但是和程輝好上以後,不知怎麼的,就變得不太願意和夏紅往來瞭。依著車曉,本來老白也該被限制,隻是他和程輝是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限制起來確有難度,方才作罷。

當初張東昱一去不返,拉拉決定和夏紅一起買房,程輝曾經很有興趣地表示想加入她們。房子都看好瞭,他卻忽然改瞭主意,說是想再多看幾處,說不定會有更合適的房子。雖然有點兒替程輝惋惜,拉拉和夏紅都沒多勸,心中不約而同猜疑是車曉不願意和她們住在同一個小區,程輝才放棄的。

其實,事情黃瞭還真不是因為車曉反對,是程輝拿不出首期。

按說,程輝比拉拉和夏紅畢業早,又最能攢錢,錢應該是最多的。可是他的收入得負擔他和車曉兩個人的開支,要命的是就在他看房那陣子,車曉做瞭一次錯誤的投資,他原本準備用來付首期的本錢因此大半打瞭水漂。程輝的父母身體不太好,常年看病吃藥花銷不少,出嫁的姐姐也傢境一般,他不願意讓傢裡人知道自己的難處,隻好暫時放棄瞭買房的打算。

雖然程輝跟誰也沒說車曉投資失敗的事兒,可車曉一直沒怎麼正經工作,總是瞞不過的,程輝的傢人因此都對車曉有意見。論程輝的品貌、職業,在姑娘們眼裡,不說搶手起碼也是受歡迎的,可他自己就認準瞭車曉,爹媽不服也白搭。

老白有一次和程輝一起出差,晚上無事二人對酌,酒酣耳熱之際,老白提出瞭自己的不解:“車曉長得還行,可也遠非美艷不可方物,你如此無怨無悔,莫非她的道行在容顏之外?”程輝知道老白的意思是說車曉姿色一般,又沒有個正經工作。他也不生氣,心平氣和地說:“你說得對,她的確算不上很漂亮。”

“那你是為什麼?”

程輝先是避而不答,被問急瞭,才笑笑說:“你不懂,她非常依賴我。”

老白一琢磨,覺得確實“不懂”,他按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問程輝:“那你不累嗎?”

程輝仍舊微笑,不肯往下說瞭。

大學畢業後,車曉真正工作的時間非常短,先是辭職去讀瞭個碩士學位,之後又想著出國,不知怎麼的,後來她主動放棄瞭出國的念頭,去做投資,結果栽得很慘,把程輝的辛苦錢折進去大半。程輝暗地裡為那些錢心疼得不行,可是看見車曉為失敗傷心飲泣,反而寬慰她說:“沒事兒!錢沒瞭,還能再賺回來。”車曉感動得眼淚汪汪。

然而,程輝很快察覺出車曉對他們的關系有瞭新的想法,他發現瞭她的魂不守舍和神神秘秘。真相非常簡單:車曉偶然結識瞭一個吸引她的男人,她為此舉棋不定左搖右擺。

程輝質問車曉,希望得到否認和解釋,但是她流著眼淚承認瞭。他最初的反應是憤怒加譴責。然而,這樣的發作並不能令受害者一直占據制高點。車曉默默地接受瞭他的憤怒,並深感內疚,但僅限於此,她並未就此結束她的搖擺不定。於是,程輝很快陷入瞭獲知真相後的第二個階段,他對她的姿態隻需倆字即可註釋:挽留—完完全全的弱勢。

車曉最終還是離開瞭。對於程輝而言,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半年後,車曉回心轉意,他竟有劫後餘生之感,穩重自持如他竟自失至此,他對車曉的迷戀之深可見一斑。

和車曉的分分合合,程輝不願意多說,因此,別說是拉拉,就是夏紅,也知之有限。

直到邱傑克出事,夏紅讓程輝找人給拉拉他們幫忙,拉拉才聽夏紅說:車曉按父母的意思,數月前已經另嫁他人。幸虧夏紅事先提瞭這麼一嘴,拉拉因為不知情,本來還準備一見面就向程輝問候車曉來著。

夏紅當時說得很簡單,是不願意細說,還是她隻知道這麼多,拉拉吃不準。

多年來,夏紅沒有在杜拉拉和程輝們的生活中成為打醬油的路人甲,並非因為她勇敢熱心或者義薄雲天。他們的生活都很平常,不需要也不願意他人為自己兩肋插刀,隻要做朋友的不要對他們的隱痛過於好奇,對於他們所沉默不語的能保持淡然並適度裝傻,他們就感激不盡瞭。而夏紅做到瞭這一點,她雖然直率幹脆,卻並不多嘴多舌。

至於程輝,大約因為這事兒折騰的年頭太久,他反而有一種釋然的感覺。程輝變得更加沉穩,更加自持。與此同時,由於恢復瞭雖然單調卻正常節制的生活,他的身段和音色都保持得相當理想。當拉拉問起程輝的狀況,夏紅一針見血地指出:程輝比以前更招姑娘們喜歡瞭。

為瞭不得罪同事的好意,程輝有時候會被動地接受她們安排的相親,在赴約之前他總是無奈地有言在先:“其實我現在真的還不想考慮個人問題。”對此,阿姨大姐們都說“行行行,你去和姑娘見一次面就行瞭”。也是真話,如今大城市裡大齡女多,誰傢沒有這樣的三親四戚呢?程輝偶爾會碰到個把善於推動他人的中間人,堅持要求他在和姑娘見過一次後再打一兩次電話,但是沒有人能讓他做得更多走得更遠。

程輝一直單身,大傢越來越搞不清楚他對女人的偏好原則。當年程輝是通過夏紅認識車曉的,夏紅因此總覺得心中不安,可看程輝似乎確實沒這方面的打算,她也不好瞎積極。況且夏先生私下告誡過她:“程輝的情況太復雜,最好還是少沾這個邊兒。”夏紅說你什麼意思,夏先生說車曉的個性相當黏人,哪天她再次回心轉意也不好說。夏紅罵他放屁。

其實,夏紅內心也隱約有點兒擔心。車曉那人的想法和一般人不一樣,在世人眼裡,嫁作他人婦屬塵埃落定,然而於車曉的人生其意義會是什麼,夏紅還真有點兒吃不準。車曉要是真的再次回心轉意,可就害瞭程輝,關於這一點夏紅倒是能清晰預見。

鑒於上述擔憂,這回程輝搬來和拉拉做鄰居,夏紅覺得是件好事,車曉就算哪天真想來找程輝,總得顧忌邊上還住著個老熟人杜拉拉。如此一來,程輝的安全系數就提高瞭。

夏先生問起拉拉和王偉到底怎麼瞭,夏紅說:“她沒說,我也沒問。可我看是沒戲瞭,王偉都多長時間沒露面瞭?你沒見拉拉前一段的狀態—當年張東昱一去不回,她也是這麼晃晃悠悠失魂落魄的,好幾個月才緩過來。”

“你不會想撮合拉拉和程輝吧?”

夏紅搖搖頭:“不合適。先不說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如今不比做學生的時候,那會兒大傢都窮,差距不大。他倆現在的生活方式已經不太一樣瞭,程輝嫌房價高至今不肯買房,拉拉呢,一個人住還請瞭個鐘點工,傢裡隨時保持五星酒店的標準。”

夏先生說,你還真是進步瞭,能這麼想。夏紅提醒夏先生:“拉拉和王偉好的事,她連傢裡都沒說。所以咱們可更別在其他人面前提,包括程輝。話多生事。”

拉拉有拉拉的苦衷,夏紅非常理解。

曾幾何時,和張東昱的愛情使得十八歲的杜拉拉風光無限,也讓二十五歲的杜拉拉和她的父母黯然神傷,顯耀有多少,尷尬就有多少。在那之後,關於如何應對親朋好友街坊鄰裡,拉拉和父母心照不宣地采取瞭能避則避的策略。

有些事情,盡管當事人自己不願回想不忍面對,但並不妨礙內心深處的認知:我們並不像自己期待和標榜的那樣無辜,對方也不像我們假想的那樣罪大惡極。

總之,回首往事,拉拉用嘩眾取寵一廂情願來總結自己和張東昱的感情,雖然的確是以兩情相悅開場。

吸取瞭經驗教訓之後,她對自己的新感情極力保持低調,包括在父母兄長和其他社會關系面前。看來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愛情來瞭是她自己的喜悅,愛情走瞭是她自己的惶。少瞭其他人的意見和擔憂,事情也就沒有那麼復雜和令人為難。

夏紅夫婦是一個例外,拉拉對他們有限的披露是因為他們那時候是她的鄰居,王偉的來訪很難對他們徹底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