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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都不容易

白天的時間,人人都忙得像陀螺一樣旋轉。等到瞭晚上,大部分人都下班以後,黃國棟開始給李衛東和杜拉拉繼續入職培訓,講到九點多,那兩人都露出瞭倦容。黃國棟看看自己的講義,語氣輕松地宣佈說:“看來今晚又講不完瞭—明晚繼續吧。晚上開會效率就是高哈,不會老被人中途打斷。”

李衛東一聽就大倒胃口。李衛東自己是做培訓出身的,對於授課目標和授課時間的控制很有觀念,在他眼裡,黃國棟的時間管理和目標管理明顯有待改進。

趁著出來倒水,李衛東小聲對拉拉嘀咕說:“他開會怎麼這麼隨意?想拖就拖!難怪他老要加班,太缺乏時間管理的概念瞭。而且他這樣做也很不尊重下屬,想占用我們多少時間就占用我們多少時間,事先都不用打招呼的,就像我們坐在那裡無事可做、隨時等候他的召喚一樣。這習慣可太不好瞭,得糾正!”拉拉機械地點點頭,這天對她來說是身心俱疲的一天,她從來沒有這麼累過。

拉拉以為李衛東不過是隨便抱怨兩句而已,誰知,等他們端著水杯回到黃國棟的辦公室後,李衛東竟然當真向黃國棟撒嬌說:“老板,我原以為今晚入職培訓就能做完,所以我已經約好瞭外部講師,明天下午要在外面和他們開會,晚上可能趕不回來瞭呀。”說的時候,他像一個孩子那樣扁起嘴唇,滿眼睛都蓄著無邪的微笑。

按黃國棟原先的說法,他每周二一早來,周三晚上走,黃國棟事先也沒有對兩人提過這周三晚上得和他一起加班,在他看來,假如加班還夠不上天經地義,至少也是無須聲明的。但沒有約定總是沒有約定,表面上的道理一個文明人總得講講的。因此,聽瞭李衛東的話黃國棟雖然意外且失望,還是大度地說:“哦,沒有關系。那你就去吧,回頭讓拉拉給你轉述重點。”

結果,第二天晚上,拉拉隻好準備享受黃國棟給她的one-on-one(一對一)待遇瞭。

然而,這個培訓竟然泡湯瞭!因為何查理出人意料地來找黃國棟說事兒。他進門的時候,拉拉和黃國棟正準備開始,何查理高聲笑道:“啊呀,我剛才在外面看到C&B的人全在,就知道拉拉肯定還沒走,果然!”

黃國棟馬上笑道:“是呀,我們HR的人都是這麼敬業的!”

拉拉忙起身給何查理讓座,又識趣地說:“我先出去,兩位老板你們聊。”

何查理卻揮手示意拉拉坐下,他說:“我就簡單的幾句話,說完就走。你們馬上可以繼續。”

然後他面對著黃國棟在拉拉旁邊坐下。沒等黃國棟問他有什麼事情,何查理先開口瞭:“我剛才看瞭你們麥大衛的那封郵件,這個東西你和馬萊也都知道吧?”

黃國棟承認說:“是,大衛的郵件我剛才也看瞭。”

何查理起先還在談笑風生,這時候忽然臉一沉道:“你們HR現在是怎麼回事兒?到處發號施令!跟吃瞭興奮劑似的。像你們這樣改革,總監們都要被你們革掉瞭,誰來做生意?”

黃國棟被何查理的突然翻臉嚇瞭一跳,拉拉看到他臉色都發黃瞭,他勉強勸何查理說:“查理,你聽我解釋,大衛他確實不是針對哪位個人的。現在這個項目,都是美國總部的意思,他也是沒辦法,他得執行呀。”

拉拉在旁邊,直挺挺地坐著,尷尬萬分。她一下就明白過來,何查理讓她留下,不是因為不拿她當外人。她是碰巧在場的,如果不是她而是李衛東在場,對何查理也沒有分別。

黃國棟其實很冤,他從來不想也不願與何查理作對,但是麥大衛要馴服何查理,他作為麥大衛的手下,被綁架在瞭那輛沖向何查理的戰車上,他是一個過瞭河的卒子,向前拱是遊戲規則,然而他的內心確實有一個美好的願望,那就是在老虎和獅子之間尋找平衡。看不出來何查理是否瞭解黃國棟的心思,但既然黃國棟拱上來瞭,何查理就決定不客氣地打擊一下他的氣焰。至於讓杜拉拉在場,是因為她的在場能加大打擊黃國棟的力度。當然,打擊黃國棟的最終目的還是在於痛擊麥大衛。

對於黃國棟的辯解,何查理隻是“哼”瞭一聲。他不客氣地說:“我不管是亞太的意思還是global的意思,這樣做對公司業務很危險!你們天天說中國區這不行那不行,好,我問你們,如果中國區的人都是不專業的,那中國區的業績是哪裡來的?為什麼global要選擇在中國大肆擴張?你們把我手下的人一個一個改革掉,最後剩我一個光桿司令自己幹?老黃你回新加坡好好提醒提醒你們麥大衛,叫他少對不懂的東西瞎指揮!”

不等黃國棟再說什麼,何查理站起來,看也不看黃國棟一眼,揚長而去。

黃國棟呆呆地坐在那裡,臉色非常難看。雖然黃國棟喜歡主宰他人命運的感覺,他本人其實一樣受不瞭這種襲擊式的訓斥。何查理的攻擊對象雖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老板麥大衛,但是黃國棟心裡明白,何查理也是要給自己一個教訓,尤其這番訓斥是當著他的下屬,其意圖也就更加昭然若揭瞭。這讓黃國棟非常難受。

拉拉尷尬地坐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大氣都不好出一個。她其實挺理解黃國棟的心情,人的地位越高,就越受不瞭這種突如其來的不客氣。而且黃國棟還頗有些害怕何查理,雖然何查理不是他的老板,可畢竟是個威風凜凜的老大,在這裡,他最大。

拉拉正絞盡腦汁地想該怎麼安慰一下黃國棟,幸虧這時候她手機振動起來,她趕緊說瞭句“excuse me”,趁機走出去聽電話瞭。

電話是王偉打來的,王偉這周在北京。周二晚上他知道拉拉肯定要加班的,打瞭兩次電話回傢都沒人聽,十點半以後他就沒敢再打瞭,怕打攪拉拉睡覺,她現在睡眠很不好,入睡很成問題。周三晚上他以為黃國棟已經走瞭,結果一打傢裡電話又是沒人聽,這才打拉拉手機。拉拉壓低嗓門告訴王偉:“我在公司加班,老板還在,他明天才走。”

王偉看她說話不太方便,隻問瞭句:“你提瞭那兩個要求嗎?人傢沒跟你變臉吧?”

拉拉說:“晚上回傢我再給你電話吧。”就匆匆掛瞭。王偉聽她聲音,情緒倒不像有什麼問題,估計她至少沒有因為提要求被黃國棟痛扁一頓。這是王偉一直放心不下的地方。

拉拉返身走回黃國棟的房間,看到他正用一隻手揉著自己的胸口。拉拉去給他倒來一杯熱開水,問他:“老板你是不是胃不舒服?喝口熱水吧。”

黃國棟喝瞭幾口熱水,揚起臉來對拉拉說:“謝謝。”

拉拉看他的臉色依然很不好,慘兮兮的樣子,就主動說,“要不,今晚的入職培訓咱們改期吧?或者你把資料發給我也行,我和李衛東可以自習,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們再問你,這樣可以嗎?”

黃國棟心裡巴不得如此,可他這人要強,依舊強打精神說:“我無所謂,現在給你講也行,發給你們自習也行。”

拉拉說:“要是你覺得放心的話,就發郵件給我好瞭。”

黃國棟拉長瞭聲音說:“放心!我當然放心!你們倆都很聰明的嘛,這個對你們是小意思啦。”因為誠心誠意地急於表示友好,他的贊揚顯得熱情中帶一點誇張,類似兩個中國人吃完飯都爭著買單的勁頭。

拉拉站起來說:“那我去讓他們派車。你現在胃還疼嗎?要不要上醫院,還是直接回酒店?”

黃國棟說:“麻煩你瞭。我已經好些瞭,回酒店吧。”

拉拉安排好車,回來通知黃國棟下樓。黃國棟正在收拾東西,猶豫瞭一下還是開口和拉拉半是解釋半是給自己找面子道:“大衛有為難的地方。查理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是夾在他們當中的,應該盡量給他倆說和,這是我的工作職責嘛。”

拉拉點點頭寬慰黃國棟說:“我明白。我也處在這樣的位置過,夾在兩個老板中間,工作幹得辛苦得要死,不但不表揚還挨訓斥。呵呵,當時挺傷心的,覺得特沒面子。不過想想,打工就是這樣的瞭,人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黃國棟說:“是呀。所以我不怪查理。我本來是想好好和他解釋解釋的,可是你都看到瞭,他今晚很情緒化,根本不容我多說。我會另外找個他平靜的時候再勸他的。不過拉拉,今晚的事情你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說,我怕傳出去,對大衛和查理都不好。”

拉拉馬上保證說:“老板你放心!就是你不交代,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說的。我工作瞭十幾年的人瞭,這點職場規矩我懂!”

其實,關於何查理今晚是否情緒化,拉拉以為,何查理都是做到這個職位的人瞭,哪能如此輕易就免費給你們表演情緒化?他隻會在需要的時候情緒化;倘若是不方便情緒化的時候,他心裡再有情緒也要叫你們看不出他有情緒。人到瞭這個境界,情緒不再是情緒,而是一種工具。

回到酒店,黃國棟情緒仍然有些低落,他這個倒是貨真價實的情緒。或許人在失意的時候,更能感受別人對自己的好,至少不會二兮兮地輕視人傢的善意。按照老套的描述,他是有一點“被感動瞭”。杜拉拉善解人意地建議取消培訓,而且她在內心也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這一點黃國棟是看得明白的。

黃國棟感慨地想,杜拉拉原來還真的是個聰明人,而且,雖然她沒有沈喬治那麼“好人”,但也大致算得上是一個“好人”瞭。

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黃國棟明智地決定,和杜拉拉之間建立一種正常的上下級關系,有事兒說事兒,不再耍富國欺壓窮國的把戲,不再把掌控他人的命運當成樂趣。

黃國棟對中國和杜拉拉的認識,距離“正確”、“完整”都尚有一些距離,但畢竟他是誠心誠意的。

這年頭,誰都不容易。

拉拉回到傢,洗瞭澡就趕緊給王偉打電話。王偉問她:“這次黃國棟來對你怎麼樣?”拉拉說:“昨天他欺負瞭我。”

她簡單地把周二的事情說瞭一下。說到自己差點打電話找何好德,結果黃國棟突然冒出來,自己嚇瞭一跳方才作罷,拉拉臉上浮現一絲自嘲。

王偉沒想到拉拉昨天碰上這樣的事情。沉默瞭半晌,他說:“昨晚你怎麼不跟我說?”拉拉說:“昨晚我情緒很差,而且我太累瞭,我不想對你復述我是怎麼被人傢欺負的,讓你也跟著難受。”

王偉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如果他年輕十歲,不排除他會上SH去打架。不過現在他明白,這都得看拉拉自己的選擇。王偉謹慎地問拉拉:“那你還打算找何好德嗎?”

拉拉說:“我應該先盡力在SH熬下去。昨天我分不清他是想馬上幹掉我,還是他就是不把欺負人當成嚴重的事—我一時慌瞭,才想到去打那個電話的。事實上,我後來想想,如果何好德當真安排我去HW,我去還是不去呢?又是一樁為難的事情。不去就得罪瞭何好德,也顯得我自己莫名其妙;去呢,HW的情況實在是也不會令我滿意。我不能為瞭暫時的難處,拿HW做跳板,那樣對不起何好德。”

王偉說:“是,我也這麼想。所以拉拉,不到萬不得已,我建議你,何好德的電話不要隨便打。”

拉拉說:“今天又發生瞭一件事情,讓我覺得情況或許會往樂觀的方向發展。”她把何查理怎麼對黃國棟發難,黃國棟怎麼情緒不好,自己怎麼建議取消當晚的培訓並安排車送黃國棟回酒店的過程大致說瞭一遍。

王偉感慨道:“拉拉,你真不容易。這周睡眠怎麼樣?”

拉拉苦笑:“你不在這兒,我早上一定得趕公司的班車進開發區。可我實在是不習慣六點半那麼早起。越是擔心第二天要早起,晚上越是睡不著。我都懷疑最近是不是得瞭神經衰弱?這兩天我在想,一定得學會自己開車去上班才行,不然睡眠太成問題瞭。就算你在廣州,也不能老讓你一大早送我去上班呀。”

王偉擔心拉拉開車有危險,立刻勸阻:“你本來就開得不熟練,現在精神又不夠好,開車的事情還是過一段再說吧。”

第二天,李衛東一見拉拉就問:“昨晚培訓到幾點呀?”拉拉說:“沒培訓,老板身體有點不舒服,回酒店休息瞭。他把培訓資料給我瞭,回頭我發給你一份,他讓咱們自習,遇到不明白的再問他。”

李衛東很意外,“還有這樣的事情?不過這個辦法挺好。自習!是你提的建議吧?”

拉拉笑:“是我建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