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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創造力爸爸:約書亞的彩虹

我在新墨西哥的荒原看到了一首不斷擴延的視覺詩歌。溪水、白雲、傍晚的落日。一旦你在成長的過程中看到這樣的美景,你就永遠不會停止追求。

裡奧格蘭德山谷位於新墨西哥州北部,那裡的天空遼闊高遠。兩道白雲籠罩著峽谷口,一左一右向遠方延伸開去,好似地平線那頭伸出的雙臂,正敞開胸懷要給你一個擁抱。正值黃昏時分,天邊暮色極美,桃紅、杏紅、粉紅交疊變幻,讓我想起了女兒們的畫。她們現在畫畫不像從前那樣局限,已經能填滿整張紙面了。不過,此刻我眼前的景色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幅畫面所能表現的東西。

「沒什麼地方比新墨西哥更適合看落日了。」約書亞·雷默說。這事他還是挺有發言權的。他在阿爾伯克基市長大,工作頭銜很多,是個旅行作家、商務顧問,還是特技飛行員。他看過了世界各地的落日:北京、倫敦、京都、羅馬和普羅旺斯。約書亞說:「欣賞落日是新墨西哥流行的娛樂活動,愛好者很多。人們會在路上靠邊停車,就為了看夕陽緩緩落下。」

此時,我們身處海拔2 600多米的卡爾森國家森林公園,正坐在拉瑪山下的野花叢中享受著心靈靜修之旅。10年前這裡曾經有過一場山火。後來,這片焦土上再度長起了齊膝高的一叢叢鼠尾草、薰衣草、風鈴草、耬斗菜和粉紅色的垂花蔥。美麗的天空下,只有燒得光禿禿的黃松樹還像一道傷疤似的,提醒著人們曾經發生過的災難。我們常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但你不可能裝作若無其事地欣賞美景,因為眼前的一切會提醒你所有曾經發生過的不幸。

約書亞是我的新朋友,也是最後一位爸爸軍團成員。他把我帶到這兒來享受春日的靜養,是為了讓我走出化療的陰影,紀念癌症治療結束,並提煉總結他要給女兒們的建議。

不過,陷阱來了:我們要先花一天的時間冥想、齋戒和保持沉默。

「你的意思是,你大老遠地把我帶到這裡來聊兩天,其中有一天還不讓張嘴?」我問。「這就是雷默家的風格!」他說。

這就是雷默家的自相矛盾。

最開始想到「爸爸軍團」的時候,我腦海中浮現的景像是一張名單。這些爸爸們彼此間並無交往,他們每個人都會單獨和女兒們建立起某種親密的私人聯繫。不過我和他們分享了這個主意後,「爸爸軍團」似乎開始自行發展進化了。首先,這些爸爸們開始行動起來。有的幫忙訂了雜誌,有的經常來串門,還有的問我要女兒們的照片。其中一個說:「我想,作為軍團成員之一,我有責任瞭解姑娘們的成長過程。」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這些男人們也對彼此產生了興趣,這種感覺既像親人又像競爭對手,是另一種兄弟情誼。突然間,我發現那張名單已經沒用了,我們已經更像是一個共同體、一個圈子、一個巨石陣議會,女兒們不再需要照著名單一對一地去找人,而是隨時可以來這裡尋求各種安慰。

在這個圈子裡,我已經聚集了各種類型的人物:兒時玩伴、野營領隊、大學室友、事業夥伴和知心朋友。但我還有最後一個空位要填滿。

「缺的是你有創意的那部分,」琳達說,「那部分的你是視覺化的,是你拍下的那些相片,是你旅行時帶回來的面具或貝因都地毯。你看見的世界永遠是多姿多彩的,絕不單調。如果女兒們問我為什麼牆上掛著日本和服,或者為什麼爸爸最喜歡橙色,那時候,我需要有人來解釋你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和角度。」

這個人就是約書亞。

他這人,走進一間屋子就會四處打量,當別人還都在暗自掂量身邊的人有幾兩重的時候,他會直白地說:「嘿!這真美,不是嗎?」他是這個軍團中年紀最小的,喜歡自行其是,喜歡剪有點不同尋常的髮型。就在他媽媽以為他終於開始注意形象的時候,他就留著一把絡腮鬍子出現在感恩節聚會上了。他是個特立獨行的人,該忙著寫作業的時候,他會凝視天際陷入沉思。他會引用晦澀的詩句或者搖滾歌詞,堅信那些都是真理。他現在還用「夥計」這詞兒,而且不帶半點調侃的意味。

他也是唯一一個由女兒們選擇的爸爸,她們覺得他很有魅力。

我第一次見到約書亞,是6年前在猶他州某座山頂的一個會議裡。他曾經是《時代週刊》的國際編輯,出於對國際事務的愛好,他結識了琳達。那時候,他住在北京,專注於漢語學習。接下來的幾年裡,他成為頂尖的中國分析專家——為雜誌寫報道,為世界500強企業的CEO們提供商業意見,還在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與NBC記者鮑勃·科斯塔斯一同做解說。

大家都知道約書亞是個神奇的傢伙。他有搖滾明星一樣的性感嘴唇和攀巖者般的健壯體格,參加國際會議總能迷倒一大堆人。他有經濟學家的頭腦和詩人的靈魂,知道怎樣用自己充滿禪意的發言把客戶哄得暈頭轉向。他就是好萊塢傳奇巨星詹姆士·迪恩和史蒂夫·喬布斯的完美結合。

他同樣是個堅定的單身主義者,而且還很快活。在猶他州的那晚,我們倆一直聊到深夜,談上帝,談他的野心,談他遇到的一個西藏女孩兒。大約凌晨3點,我們結束了談話。我回房間睡覺,他接著去泡溫泉。接下來的很多年,約書亞每次路過紐約,都會時不時來看我和琳達,不過那時候我倆正深陷於奶瓶和尿布大戰。

後來,我病倒了。不出兩個禮拜,約書亞就成了我們家的常客,是每月飛來一次的「安慰」彗星。也就是在那段時間裡,我發現了他全新的一面,與我類似的那一面。他可以穿著定制的豪華西裝,也可以披上飛行員夾克駕駛借來的飛機遊歷納米比亞;他可以享受擁有私人飛機的富豪生活,也可以在南非的艾滋病療養院做志願者。他熱愛迷戀美的事物,但也同樣懂得痛苦的滋味。

在我最灰暗的時日裡,是他幫我保持了對生命色彩的熱愛。

儘管我的身體遭受著病痛的折磨,但是他提醒我要睜開雙眼。

對此,琳達很感動。「沒有誰能比他更清楚你這一年的喜悅和痛苦了,」她說,「如果女兒們想知道爸爸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有多麼深刻和生動,我就會把她們送到約書亞那裡去。」

我希望約書亞教給女兒們的,就是他對世界敏銳的感知能力。他能教會女兒們去享受全景的遼闊,欣賞細節的完美。他能讓女兒們明白,哪怕在最痛苦的時候,她們依然能夠找到時間去欣賞美。他能向女兒們展示如何欣賞尋常日子裡的奇跡。

約書亞會教她們如何去看這個世界。

「我們為什麼來這兒?」我問。

餓著肚子悶了一天之後,第二天,我們在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邊坐下,旁邊是一叢叢搖擺的顫楊樹。

約書亞沉默了整整一分鐘,才開口。

「我們來這兒是為了聊聊怎樣做一個父親。在很多方面,新墨西哥就是我的父親,」他說,「對男孩而言,父親有責任教會他如何處理自己與世界的關係,怎麼做一個男人,如何去看這世界。我爸是個很好的人,他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之一。每當我要作出一個重大決定的時候,最後想聽到的總是他的意見。但當我慢慢長大,就發現自己還需要一些別的東西。」

他說著,指向我們身邊的景色。「新墨西哥的荒原造就了今天的我。它給我注入了對美的熱愛,教會我如何冒險,告訴我該怎麼推動自己前進。」

「那你在這片土地上看到了什麼呢?」

「我看到了一首不斷擴延的視覺詩歌,」他回答說,「溪水,白雲,昨天傍晚的落日。一旦你在成長的過程中看到這樣的美景,你就永遠不會停止追求。」

我問他要如何教會別人也這樣去欣賞。

「這和你看的是什麼其實沒有太大關係,」他說,「重要的是,要弄清楚你自己是誰。發現並欣賞這樣的美景需要內心的平和。最好的特技飛行員從來不關心駕駛室外發生的事。他們不需要尋找地平線,不需要看地面。他們只會讓自己的內在去指引方向,那很難做到,但其實更準確。」

約書亞小時候想當個飛行員,但長大後卻做了記者。在主流媒體對政治仍有一定影響力的年代,他用了不到10年的時間成為其中的佼佼者。於是,2000年他被派往剛果共和國。在那裡,他目睹了大屠殺。「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每天看的都是人間慘劇,僅僅當一個記者已經不夠了。」他離開了這個職業,扔掉筆桿,想親身行動。

「我最喜歡的一句名言出自羅馬將軍埃帕米農達,」約書亞告訴我,「公元70年的時候,有一天他正在訓練士兵準備戰鬥,就座的時候,椅子塌了。士兵們嚇壞了,因為這是個凶兆。但是埃帕米農達站起來說:『這告訴我們,該站起來行動了!』」

他繼續說道:「我之所以喜歡這句話,是因為它告訴你,面對問題,最重要的是你的態度。你有能力將一個凶兆轉化成吉兆。同時,它也顯示出行動的力量。尤其是在現代社會,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都可能有戰爭、瘟疫或其他無法預料的危機,這個世界需要我們行動起來。」

就在我動身來新墨西哥的幾天前,琳達、我和女兒們在飛機上遇到了亂流。當時飛機穿越了一波又一波雷雨地帶,機上的30多位乘客越來越緊張。

一個小時後,雨停了。雲層散開,天空中出現了田園牧歌般的彩虹。泰碧是第一個發現的。「伊甸!快看!彩虹!」她喊著。「哪裡哪裡?」伊甸問。「哦!爸爸!看!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到彩虹。太美了!我受不了啦!」這兩個孩子開始在座位上跳起舞來。她們的快樂是那麼純真,那麼直接,毫無拘束。感覺像是一隻獨角獸撥開了烏雲,從海底撈出了美人魚,共同在我們的窗外跳起了華爾茲。

一飛機的乘客都看到了女兒們的欣喜,大家鼓起掌來。

坐在溪邊的時候,我和約書亞講起這個故事。「這就是我想說的,」他說,「世界充滿了像那道彩虹一樣的奇跡。有時候只有經歷一些糟糕的事情,才能讓我們換個角度去欣賞。」他加了一句:「你的病也是這樣。」

於是我問他,為什麼我的病成了加深我們友誼的契機?

「一開始,我是想,你病了之後身邊的人可能不夠用。所以我打算多幫你一點。誰知道在這個過程中,面對不僅缺乏美感而且丑象橫生的日子,你的應對讓我吃驚。你是那麼優雅而又幽默。坦白講,我想我根本做不到。我本來想說陪伴你是自己無私的奉獻,但事實上,是你在教育我重新認識人類的潛能。」

「如果女孩兒們找到你,問你這一年的情況。你會怎麼說?」

「我會告訴她們我看到這樣一個人:他遇到了世界上最壞的狀況,但他依然坦然面對,不留半點遺憾。想想有幾個人能做到這樣?我曾經見過,人們在面對致命疾病時的痛苦掙扎,我知道那是什麼樣子,但你和他們不一樣。我想原因就是,你知道自己是誰。你的心清楚你的前進方向。」

「那你要怎麼讓別人也學會這樣做呢?如果我的女兒們來找你,讓你幫她們認識自己,你怎麼做?」

「啊,這簡單,」他說,「我相信美感是最好的老師。我會讓她們背誦奧登的詩歌,還有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這樣一來,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時間,她們就可以靠在樹下,邀請奧登或莎士比亞與她們相伴。我會讓她們去聽馬勒的交響樂,這樣她們以後可以來回聽,每次都會激發相似的情感。我會讓她們學會欣賞中國書法,那是表達內心力量的一種方式。如果你對自己心存疑惑,就會在運筆中表現出來。」

約書亞脫了鞋,在水中擺動著雙腳。我們來的時候還是清晨,春姑娘還沒睡醒,但現在春天的氣息卻在我們面前的這條小溪中緩緩流淌。明天一早,我們就會下山,去和他爸爸媽媽一起吃飯。再過不久,這個萬年單身漢或許就會開始討論結婚,或許也會成為一個父親。彼得潘也在長大,但他依然能用一顆童心去看這世界。

「我想讓泰碧和伊甸知道的是,發現美並不困難,」他說,「她們可以永遠保有在飛機上見到彩虹時的那種感動。奇跡處處可見。她們只需要學會看到烏雲的背面,自己走出去收穫奇跡。當然,我也希望她們能明白,你即使在病倒的時候,也依然保有這種態度。而我們都希望她們能以這樣的方式去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