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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好消息

— 2009年2月3日—

親愛的家人和朋友們:

最近幾周裡,無休止的風雪包圍了布魯克林。為了化雪,馬路和人行道上處處都撒了鹽,結果弄得泥濘不堪。長時間被困在室內,我們不得不絞盡腦汁去想更多有創意的活動吸引孩子們的注意力。儘管身在數九寒冬,但如果你選擇在黃昏時分眺望窗外,也會發現日光似乎消失得更晚了一些,這暗示著春天就在前方。

生命中許多具有紀念意義的日子往往是無法預料的。對我來說,12月23日就是這樣的一天。那天早上,我在天亮前醒來,凌晨5點45分抵達醫院,就此開始長達15個小時的左腿手術。7點半,一位骨科醫生過來在我的大腿上做了記號,我被推進了這輩子見過的最長的走廊。後來我覺得世界上最長的走廊大概都是在手術室外,而且還知道了這條走廊即使按醫院要求的標準來衡量也算是長的了,一向被戲稱為「綠色奇跡」(1)。

手術室裡有一系列高科技的顯示儀監控器、一群護士和助理人員、一個戴著類似宇航員透明頭盔的人,還有一張3米多長的桌子,上面擺放著各種工具、手術刀和插管。這一全套工具足以用來完成一頓豐盛的國宴,但此刻唯一的「魚肉」顯然就是我了。在我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約翰·希利醫生告訴我,最新的片子顯示我腿上的腫瘤已經被化療擊敗了。「它死了。」他說。後來他告訴我的家人,「我是希望布魯斯能微笑著進入麻醉狀態。」

在我進入睡眠狀態後,希利醫生開始做手術。琳達、我媽和我哥都在門外焦急地等待著。中午12點15分,護士告訴他們希利醫生還在切除我股骨和大腿上的腫瘤。下午2點50分,還是這樣。4點50分,依然如故。到了6點10分,琳達、安德魯和我媽被叫進一個房間,5分鐘後,希利醫生出現了,說:「他很好,我也不錯。這麼說你們懂了吧。」

接下來,希利醫生以他特有的耐心與細緻的方式,花了45分鐘講解了他的工作。首先,他切除了約22厘米的左側股骨,還有大約1/3的股四頭肌。實際切除的肌肉組織比他預想的要少,令他引以為豪的是保住了一條原本計劃切除的血管。「布魯斯會喜歡這個消息的,」他說,「那條血管叫股深靜脈。」

接下來,希利醫生把特製的鈦假體安在我股骨的斷層處,與剩下的骨組織聯結起來,然後將整個替代物擰緊。儘管在我們的設想中,這個假體和股骨形狀一致,但事實上,它是由一系列的管子、小方塊、螺桿和套環做成的,看起來更像是個減震器——我哥覺得它像是《星球大戰》裡的光劍柄。假體大小很合適,正好卡在股骨斷層處,就像船和碼頭之間的踏板一樣聯結得緊密結實。事實上,這兩者越是接近,健康的骨組織就越容易延伸過來,在假體上生長。希利醫生說這次成功的改良手術會推動他日後採取更具挑戰性的醫療措施,也增強了他的信心。當被問到是否會出現異常的時候,希利醫生說:「布魯斯會有條很粗的腿!」

儘管希利醫生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但我的手術還沒完。就在他為我家人講解的時候,整形醫師馬爾馬拉在我的小腿上做起了文章。他切下我約為22厘米的左側腓骨,接在股骨的空隙中,然後將腓骨嵌進假體。為了保證腓骨的活性,他還從我小腿上切下了4根血管,將其植入大腿處。晚上11點半,當他向我家人告知手術情況時,也非常樂觀:「骨頭正常,血管正常,沒問題。」臨近午夜的時候,希利醫生回來了,感歎今天這台大戲的成功收場。他說:「信不信由你,此刻我真是高興死了。」希利醫生一直戰鬥到了最後,這讓我想起了之前的比喻,他是這場戰役中的英雄。

接下來,就是康復過程。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地醒來,只隱約記得麻藥、試管和引流管什麼的,神志尚未完全清醒,說起話來有點語無倫次。我看到左腿上有接近80厘米的縫線,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更讓人迷惑的是,我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醫生們好像用了膠帶來強制我閉上眼睛,結果是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單側角膜擦傷。沒有人能解釋為什麼會讓這麼拙劣的操作影響了一台如此高科技的卓越手術。

那天晚上,也就是聖誕節前夜,眼科醫生過來給我測視力。他在我眼前約15厘米的位置豎起一個小型視力表。在我眼中,那東西簡直就像在蹦床上一樣彈來跳去動個不停。「我認為你需要戴眼鏡。」醫生一邊說,一邊把單片鏡片湊到我眼前。「我不需要戴眼鏡。」我急切地說,「我也不需要做這個測試。」然而就在此時,我一下子吐在他身上。在一片混亂中,醫生非常冷靜地宣佈這是他見過的角膜擦傷中最嚴重的病例,並要求我接下來的3天都不能睜開右眼!

後來我的視力一天天恢復,我努力擺脫了嗎啡,開始盤點自己的身體狀況。目前,我有兩個傷口。第一個是大腿上的,它腫得嚇人,插了兩個引流管來導出積液消腫,縫合的75針約有45厘米長,從臀部一直延伸到膝蓋。第二個傷口在小腿上,上面也插著引流管,為了防止我亂動,還加了夾板。縫合針口也有30多厘米。骨科醫生團隊負責大腿部分,而整形醫生團隊負責小腿部分。每個團隊都極力避免評論、檢查甚至是查看另一部分傷口。不過,他們確實都認為,我還困在病床上絕對是對方的錯。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的腿就是南北戰爭前的美國:大腿部分是北方軍隊,小腿是南方邦聯,而膝蓋就是南北分界線。這個僵局需要林肯來統一。

術後第7天,希利醫生(他抗議說他比林肯高多了)最終打破了僵局,提出了驚人的診斷結果:我已經迅速跨越了可能出現術後綜合征的階段,這比他們預想得快多了,而我的腿還沒到能開始復健訓練的程度。「恐怕你好得太快啦。」他開玩笑說。

終於,術後第11天,醫生們第一次允許我坐起來。「你的腿會腫脹、充血,變成紫蘿蔔,」希利醫生警告我,「而頭部會抽痛,迷糊,甚至昏倒。」每件事都讓他說中了!於是,接下來的24小時裡,我慢慢地走下了床,坐上輪椅,被「推」進我的新生活。足足用了一輛救護車、一輛消防車、兩名醫護人員、一個擔架和還有幾乎超劑量的止痛劑,才讓我得以從位於曼哈頓的醫院轉移到布魯克林的家裡,爬上樓梯,回到自己的床上。女兒們圍在我身邊。在這為期一年的戰鬥中,我們終於走到了第2階段的尾聲。

而伴隨我們的是一系列的好消息。出院前一天,我和琳達正在病房偷吃她私自拿進來的蘑菇鳳尾魚比薩餅,希利醫生來了。他剛從癌症治療複查委員會出來,得到了一些好消息。病理檢查顯示化療異常成功,腫瘤細胞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這個結果說明,可能化療已經連我血液中潛在的癌細胞都殺死了,這不僅解決了自7月以來一直困擾著我們的威脅,也意味著我完全治癒的可能性更高了。平時謹慎保守的希利醫生這次也難以掩飾自己的興奮:「這可不是小贏一場,這是大獲全勝!」說著,他激動地與我握了握手。

儘管喜訊來勢洶洶,但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依然極具挑戰性。回到家後,我的疼痛加劇,難以行動,恢復體力和練習走路的難度也遠遠超出我的想像。我每天都要接受大量藥物治療,要試著用便盆,要接受海綿擦洗,要面對理療師,還有我不死心地期望增加運動練習以促進左腿恢復。老實說,在床上翻個身這麼簡單的動作,都能讓我氣喘吁吁。要是去看醫生,得需要3個人幫忙,在我一拐一拐地走下樓梯、出門、挪下結冰的台階時,還得一直有人幫我扶著左腿不讓它著地。醫生的要求是在情人節之前左腿不得承力吃勁,情人節後的6周可以讓左腿承擔一點力量,然後再做幾個月的復健,我才能重新學會走路。

出院10天後,我又開始了3個月的術後化療,以目前的狀態,這簡直是雪上加霜。忽然之間,我又開始重複去年秋天的噩夢——噁心、消瘦、血細胞減少,還有精神折磨。而這次,還得加上我痛得要命的左腿。開始化療後,我又住了一次院,還不止一次地失控大哭,嚷道:「我再也不要得癌症了!」

當然,我並沒有再患上癌症。或許終此一生,我們都無法完全擺脫它的陰影威脅,但至少此刻,我體內沒有發現癌細胞。去年夏天我們定下的策略是將我的手術推遲半年,看看身體是否對化療有反應。老天,這個決定簡直太英明了!第1階段的結果極佳。第2階段的手術似乎也非常成功。我們現在進入了第3階段,有了這些好消息,我們能做的就是堅定對未來的信心。

那麼,其他人都怎麼樣呢?

對於這個嚴酷的考驗和折磨,琳達非常體諒和寬容,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勇敢和樂觀。我所有的家人都極其團結,幫助我們照顧女兒們,而且從入院到出院,每天都有人陪著我,幫我把生活必需品移到觸手可及的地方。我媽甚至花了幾個下午陪我打牌,而且她大獲全勝。

值得紀念的是,在我術後第5天,家人把女兒們帶到醫院。我曾經為這個場景擔心了好幾個月,怕她們受到驚嚇。我說服護士暫時拔下了針頭,脫掉病號服,換上家居服,把傷口遮好,還用床單把屋子裡的儀器都蓋上了,才讓女兒們進了病房。我們把探病的時間壓縮得很短。女兒們給我帶了禮物,我也給她們準備了禮物,我讀了《好奇喬治的醫院之旅》。然後趁她們還沒產生太多疑惑之前,就把她倆送走了。泰碧在電梯附近遇到了希利醫生,這讓她很興奮。當大家都走出醫院的時候,伊甸說:「媽媽,謝謝你把我們帶到這裡來。」此時,在樓上的病房裡,我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胸中卻充盈著身為人父的驕傲。

時光流逝,我們的生活又一地變得規律起來。從感恩節前的化療開始,我的眉毛和睫毛就掉光了,不過現在,它們又回來了,還伴隨著我的「毛毛頭」髮型,以及不太受歡迎的鬍子茬。女兒們對我左腿上縫線到傷疤的變化很感興趣,也重新開始享受在我們臥室裡的芭蕾舞表演。注意:要假裝為壓軸節目和安可表演扔上花朵和糖果。我們的小家又一次成為一個整體——跌跌撞撞,步履蹣跚,但依舊前進著。

我們已經做好各項準備,迎接2月和3月的挑戰。那時琳達因為工作原因要先去加州,然後是印度,因此我得回醫院待一段日子。但我向孩子們保證,等4月中旬她們過生日的時候,我的行動就會更加靈活。等到夏天,我的頭髮就能恢復原樣了。有時候,這些未來看起來並非那麼遙不可及。

在那之前,一想到有你們陪伴共同走過這段旅途,就讓我們心生感激。當你們面臨挫折、瓶頸、災難和傷心痛苦的時候,也請抽出一個下午,與愛人相伴,想一想你們曾經給我的無限祝福與鼓勵,想想我們一直以來的掙扎與努力,這或許能讓你們更快地走出低谷。

最後,當然,請替我去散散步吧。

愛你們的,布魯斯


(1) 《綠色奇跡》(The Green Mile)是1999年奧斯卡金像獎提名電影,改編自史蒂芬的同名小說。片中有個專門關押死刑犯的獄捨,地板是綠色的,另一頭就通向行刑用的電椅,被稱為「綠色奇跡」。因患者進入手術室生死未卜,故此處是借此開玩笑。——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