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爸爸軍團 > 02 20個腳趾和20根手指 >

02 20個腳趾和20根手指

和很多年輕夫婦一樣,我們時常討論養育孩子的問題。憧憬著,害怕著,還要起幾個好聽的名字備用。我媽媽和岳母總是毫不避諱地打聽,詢問我們是否有「狀況」,有時候搞得我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岳父阿蘭是一名律師,在波士頓一帶頗有聲望。有天夜裡,他很晚打電話來,原來是岳母黛比擔心女兒30多歲了很難懷孕,就半夜跑到網上搜索冷凍卵子和代孕媽媽的信息。可我們根本沒到那地步呢。只聽阿蘭在電話那邊說:「你們忙著呢?」聽得出來,老人家像是偷偷地在期待著什麼。

「嘿!琳達!」我喊她,「你爸問我們是不是在嘿咻呢?」

「開什麼玩笑?」阿蘭說,「要是你們保證不用防護措施,黛比會親自跑過去給你們點蠟燭製造氣氛的!」

其實我們以前對生兒育女這事有過計劃。琳達和我是相親認識的,第一次見面是結婚的6年前,在曼哈頓23街的美食市場。她當時穿著黑色絲質長褲,踩著黑色皮面的高跟木屐,長髮像瀑布般披散下來,映襯著她橄欖色的皮膚,看上去就像高貴、性感的索菲婭·羅蘭一樣美。她的眼眸是巧克力棕色,她的笑容純潔又充滿活力,她足以讓拉丁、意大利和大溪地的美人們都黯然失色,她是喚醒我靈魂復甦的令牌。

後來,我知道她在波士頓的郊區長大,家庭氛圍良好,家裡有一輛客貨兩用車,一個最受歡迎的燉肉秘方,以及晚上打開冰箱用馬克杯偷吃冰淇淋的習慣。換句話說,她簡直就是另一個我。她熱愛旅行,而且那時剛發起了一個名為「努力嘗試」(Endeavor)的國際非營利組織,致力於幫助發展中國家的年輕創業者。她也喜歡待在家裡——玩拼字遊戲,完成報紙上的字謎,哀歎薄荷口味的巧克力冰淇淋何必非得染成綠色。

相識4年後,我們在一處能夠俯瞰大西洋的陽台上訂婚了。第二天,琳達提出要在薩瓦納舉行婚禮,這讓我大吃一驚。她說:「你的家鄉歷史悠久,親戚也很多,我想讓家裡人去看看。」不過,她也想要在婚禮當天打扮成摩洛哥王妃。於是接下來的那個6月,我們舉行了婚禮。這恐怕是薩瓦納的以色列猶太教堂建成250年以來,唯一一個有歡迎毯子和橙色紫色婚宴蛋糕的沙漠王國主題婚禮。當琳達跟婚宴承辦商佈置她的理想菜單時,對方的反應是:「沙拉三明治是什麼東西?」

婚後一年裡我們基本上都是在彼此忙碌的工作之餘來找時間生孩子。用我奶奶的炒股經驗來說:「你沒法控制市場,但你可以不斷嘗試!」就是這樣,幾周後琳達似乎有喜了。她去藥店買了驗孕棒。說明書上寫著將其放入尿液,如果驗孕棒上出現一條粉色,就是沒有懷孕;如果是兩條,你就中獎啦。

第一次試的時候,我們得到了一條粉色和一條模模糊糊的顏色。誰也搞不清這是什麼意思。琳達又試了一次,隔天、又一天,幾次都是這樣。我們在谷歌上搜索「驗孕」和「半粉」,得到了557 000條結果。看來這事挺常見。

最後琳達跑了3個藥店,買了一堆各種各樣的驗孕棒。我開玩笑說,有能力考上哈佛和耶魯的女人看來必須得通過所有的驗孕測試。琳達試個沒完,直到有一個明確無誤地顯示:懷孕。哦,這一刻終於來了。

沒過多久,琳達就開始孕吐,每天兩次,甚至三次。我一向是個吃了烤肉串就食物中毒的傢伙,可她自小就很少嘔吐,所以每天頻繁的孕吐確實把她嚇壞了。我只好坐在浴缸邊上安慰她。為了應對這種狀況,我們買了很多鹹餅乾。時間一長,她也逐漸習慣了,有時還拿這個開玩笑。作為一個胸懷大志的行政管理人員,琳達必須要學會耐心地讓肚子裡的小鬼服服帖帖的,這是她身為人母的第一課。

孕期8周半的時候,我們去看了產科醫生。一位年輕女士給了我們厚厚的一疊資料,耐心地回答我們的疑問,然後做了超聲檢查。琳達躺在婦科檢查台上,不一會兒,屏幕上就出現了難以辨認的灰色圖像。醫生沉默了好一陣子,猶豫著說:「嗯,親愛的,你懷的是,嗯,雙胞胎。」然後她又加了一句:「忘了我之前交代你們的那些事吧。」

我和琳達都是健談的人,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兩個人都沉默了。我們從來沒考慮過雙胞胎的情況。沒討論過,甚至根本沒想過。一般來說,雙胞胎是家族遺傳或使用促孕藥的結果,但我們雙方的近親裡都沒有雙胞胎,我們也從來沒用過什麼藥。

可是我們的確有了雙胞胎。

或者……還不一定。醫生解釋說我們的雙胞胎似乎是在同一個胎囊裡,這十分危險,因為其中一個很可能會吸收另一個身上的營養。還沒高興上幾秒鐘,我和琳達就聽到了令人不寒而慄的說法:「選擇性減胎術」。幾分鐘後,我們坐著出租車奔向了市內最大的醫院,那裡有全紐約最好的超聲波儀器。「命運在跟我們開玩笑,」琳達說,「咱倆從來就不走尋常路!」

「想想看,哪種更糟?」我笑說,「是生兩個你,還是生兩個我?」

我們都笑了出來。

那時候我們意識到,無論怎樣,都要保持樂觀,笑對人生。

幾小時後,超聲檢查傳來了好消息,雙胞胎們是在不同的胎囊裡。我們換了一個更有經驗的大夫,迫不及待地告訴親友們:「琳達懷上了單絨毛膜雙羊膜的同卵雙胞胎!」沒人聽得懂,就連我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我買回一大堆書,挑燈夜讀,裡面的內容大多令人擔憂:流產的可能性很高,先天性缺陷的可能性很高,雙胎競爭、優勝劣汰的可能性更高。看完後我就把它們都扔進了垃圾桶,這樣琳達眼不見心不煩。

就這樣,我倆一邊調整自己的心態,一邊算著日子。單個胎兒的妊娠期是40周,而雙胞胎只有36周。我們有個懷了雙胞胎的朋友僅僅懷孕26周就出現了早產跡象,她只好住進醫院,躺在床上把雙腿吊起來,以保證胎兒能在腹中多待幾天。為了避免出現意外,我們的產科醫生馬克·戈德在琳達妊娠25周的時候就對琳達提出了嚴格的要求——臥床休息。不管有什麼事,她的活動範圍都僅限於床和沙發之間。簡單地說,就是被軟禁在家。

考慮到琳達組建的機構現在已經發展壯大,工作橫跨七個國家和三個大洲,於是軟禁沒兩天,她就開始在家裡的沙發上辦公了。商業大亨和慈善家們來我家起居室開會的時候,經常會撞到這樣的畫面:我正穿著內衣跑來跑去給琳達拿吃的,還不忘了提醒她:「屁股別離開沙發!」

終於熬到36周,我給琳達買了巧克力堅果蛋糕。我媽當年在我的石膏腿上塗鴉,我也有樣學樣,在琳達的大肚子上畫畫以示慶賀。給孩子起名成了迫在眉睫的要緊事兒。我媽總是開玩笑,說我這一代都是按颶風命名的——安德魯、布魯斯和卡利。不過實際上這些都是家里長輩的名字,這是我出生時美國猶太人的習俗。布魯斯·史蒂芬正是為了紀念我外祖父本傑明(巴基)·薩繆爾·阿貝斯豪斯,他在我出生3年前就去世了。

我一直不太喜歡自己的名字,聽起來太普通太大眾了。所以在給孩子們起名的時候,我們倆決定來點特別的。我和琳達翻閱了《希伯來聖經》,發現可選擇的女孩名字實在太少了。那時我正在土耳其幼發拉底河流域拍攝一部有關伊甸園的片子,琳達建議說不妨其中一個孩子就叫伊甸吧。聽起來既親切又有異國風情,溫柔中還帶著點兒陽剛。

接下來的6個月,我們一直在找一個能與「伊甸」平分秋色的名字。身為旅行家,我和琳達喜歡「伊甸」,就是因為它指的是福地、天堂。有一天,琳達突發奇想,說:「泰碧怎麼樣?」泰碧島位於佐治亞州東北端,是薩凡納河入海沖刷出的沙洲。費勒家族整整四代人都在那裡度假。泰碧島可不像天堂那麼清心寡慾。大家都叫它「幽會專用海灘」。儘管如此,我們都很喜歡這名字,尤其是琳達。

不過還是有點小麻煩,這名字加上姓很容易讀錯。泰碧和「可能是」押韻,而我們的姓「費勒」和「泰勒」也押韻,這兩個連起來讀:泰碧·費勒,「可能是泰勒」,似乎有點傻。還有,在印第安的克裡克語裡,「泰碧」的意思是「鹽」,這聽起來可不像浪漫情歌裡的主角。最後還是琳達作了決定:「沒事兒!咱家孩子能行!」

孕38周的時候,我們去紐約勒諾克斯山醫院做最後一次超聲檢查。琳達胖了差不多45斤,基本上都長在肚子上了,她的肚子看起來就像在橙色的T恤下面塞著一個大球。放射醫師解釋說,對雙胞胎所需的妊娠時間是有爭議的:我們可以等待自然生產,或是胎兒成熟後就實行催產。「我贊成第二種。」他盯著超聲屏幕,像是要自圓其說似的,「啊哦,我看見點兒東西……你的羊水不足啦!準備明天生產吧。」

我們緊張起來。我們沿著花園大道散步。那裡的水仙剛修剪過,如同一群毛茸茸的小雞。鬱金香長出了新芽,五顏六色,像是誰打翻了一盒蠟筆。

4月15日早上8點半,琳達打了催產素。中午時分,羊水破了。下午,琳達有了反應。5點剛過,我們就要進手術室了。「用力推!用力推!」護士們一邊推著琳達衝過走廊一邊喊著。我倆也跟著喊:「推!推!推!」一時間大家都笑了。

「別鬧了!」護士長在護士站那邊喊著,「醫院可不是開玩笑的地方!」

琳達和我望著彼此。我們希望女兒們在笑聲中出生!

進入手術室,氣氛就緊張起來了。裡面大概有15個人,周圍還有監視器、無影燈、塑料恆溫箱和加熱燈。琳達的頭髮被罩起來。戈德大夫埋頭於她兩腿之間,護士們則圍在她臉邊。機器裡傳出兩個小心臟「怦怦」的跳動聲。幾個月來,雙胞胎中有一個離宮口較近,按理說她會先來到人世,所以我們叫她小A。不過小B更活躍一些。晚上6點14分,小B把小A推開,先出來了。她成了姐姐,叫泰碧·羅思。

醫生叫我過去抱著她。交到我手裡的時候,她被裹在一條白底藍條的毯子裡,深色皮膚,黑色頭髮,很像琳達。我忍不住在她耳邊輕聲念起詩句來,正在此時,手術台那邊突然亂作了一團。

多少年來,朋友們總是跟我說,第一次擁抱自己的孩子是人生中最精彩的時刻,彷彿看到了上帝的臉龐。但這一次,上帝走神了。琳達看起來很痛苦,小A有危險!

一時間,我的心彷彿要被懷裡的嬰兒和手術台上的妻子撕成兩半。那個時候我突然明白,作為雙胞胎的父親,要選擇或偏心哪一個都是不可能的。她們形影相依,永難分離。

「心跳在減弱,」戈德大夫說,「得剖宮產了。」

他說完這句話,我才反應過來,那麼多人都是來待命的應急手術團隊。琳達之前說不在乎順產或剖宮,不過她確實覺得不能每樣來一個,那會加重副作用而且延長恢復期。可命運捉弄人,到底還是遇上了這種情況。

「不!」護士長一邊裹住琳達的脖子,一邊喊著,「她自己能生下來!」

聽到這句話,琳達又開始使勁了。後來我聽說這是個慣用手法,醫生裝作要剖宮產嚇唬一下孕婦,讓她自己努力生第二個孩子。不過戈德大夫堅持說他們當時並非如此。不管怎麼說,32分鐘後,小A終於降生了。我們叫她伊甸·艾琳諾,有了她,我們一家四口終於團圓了。

琳達比出表示勝利的剪刀手,臉上滿是笑容。女兒們在她身體裡孕育了38周,最終在一個小時內相繼順利來到人世。我俯身過去,面對面緊貼琳達的額頭,輕聲說:「親愛的,你做到了。我們有一對乖寶貝了。」

我去抱伊甸。她被裹在白底綠條的毯子裡,頭髮和皮膚的顏色都要淺一些,看起來更像我。我給她也低聲朗誦同一首詩。我轉身回來的時候,戈德大夫正在給琳達縫合傷口。突然,他低頭看了一下表。

「嗯,繳稅的最後期限。孩子們,看來你們今天早晚都得來。」

屋子裡的人都被他逗笑了。就這樣,我們的女兒在一片歡聲笑語中來到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