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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忽視孩子的信任

今天我們面對的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社會氛圍:雖然越來越多的科學家表示,只要方法正確,孩子就能與社會建立聯結,自然、健康地成長,但家長們還是籠罩在一種茫然的恐懼中,害怕我們的孩子無法掌握自己的未來。而事實上,我們更應該擔心的是我們對孩子的不信任。我們不相信他們有能力循序漸進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但顯然,我們是錯的。

首先,所有的孩子都至少擅長一件事,那就是生長,而且他們很早就開始了這項偉大的工程。早在出生前,胎兒就在母親的腹中以驚人的速度生長著。僅在最初的幾周中,孩子就能成長大約27500倍,即便在此後的幾周中,胎兒的生長速度也能達到起初的1%左右。荷蘭生物學家米達斯·德克斯(Midas Dekkers)曾計算過,如果我們一直保持最初幾年的生長速度,那麼當我們18歲時,就會達到750米高,體重可與摩天大樓媲美。大概在出生後一年左右,孩子就能成功地用雙腳站立起來,從更高的視角進行觀察。這一切都是孩子自己完成的,這是他們的興趣所在,他們不需要幫助,他們為自己能獨立完成這些感到異常自豪。他們不想再爬行,不想再趴在地上觀察世界:他們想要靠自己的雙腿站起來俯視這個世界。

在今天這個一切都飛速發展的時代,我們還來不及用語言進行表達,生活就已經有了新的變化,因此,我們不想再從自己的孩子那裡收穫任何驚喜。越來越多的准父母開始為尚未出生的孩子制定規劃。最好要容易照顧,要盡可能早地學會獨立,而且盡量不要改變爸爸媽媽的生活,家長們的願望清單長得無邊無際。而隨著近幾年科學技術的發展,在出生前就預見未來孩子的樣子已經逐漸成為了可能。荷蘭的醫生開發出了一種血清測試法,可以在懷孕第八周就檢查出孩子的性別。而隨著越來越多的父母希望自己決定孩子的性別,今天,在美國、以色列和比利時,准父母甚至可以通過人工授精來選擇性別。

這種醫學上的進步並非完全沒有問題,尤其是在一些發達程度不高的國家。在那裡,出生前確定性別可能會導致人們故意將女性胎兒打掉。因為在那些社會中,女性的地位仍然要低於男性,因此,許多父母通過最初的超聲波檢查確定性別後會選擇扼殺這個即將成形的生命。根據國際醫學專家估計,每年約有50萬女嬰尚未出世就以這種方式被殺死。

對完美孩子的期望扼殺了所有可能的驚喜。僅僅在上一代,人們還認為孩子是天賜的禮物。對家長來說,孩子降臨的那一刻奇妙而又神聖。而今天,很多人都相信,只要你想,人們隨時都可以生孩子。女人過了退休的年紀才生第一胎,60歲以上的新媽媽,我們早已對這樣的新聞習以為常。隨著生殖醫學的發展,幾乎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婦科醫生會為孕婦做各項檢查,以確保排除「畸形胎兒」。因此,現在人們已經完全無須再討論撫養殘疾兒童是否值得這類的話題。

而且,今天人們的規劃甚至已經精確到了在何時用何種方式將孩子帶到世上。他們要等待一個完美的時間,准父母會提前把預定的出生日期標在日曆上。剖腹產可以實現這樣的精確。但無法預料的是,各種意外總是不約而至,令人應接不暇:年輕的父母會突然發現臂彎中多了一個完全托付給他們的生命,一個不知從何處降臨的新人類,而他的一切都是個未知數。父母不能按照之前想好的方法與他溝通,但又必須和他保持親密,為此,他們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去觀察他,解讀他的動作。當他躺在我們面前揮舞著小小的四肢,無助地期待著我們的憐愛,隨後又毫不留情地將我們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時,我們總忍不住想問問這個小人兒的腦中到底在發生著怎樣的過程。我們曾以為可以將生活掌握在自己手中,而現在,這個突然出現的小人兒卻成了我們生活的主宰。我們必須信任他,聽從他的指令。

研究顯示,能做到這點的家長已經越來越少了。維也納大學成長心理研究所的教授,依戀關係專家麗賽勞特·阿奈特(Lieselotte Ahnert)30多年來一直致力於研究孩子出生後如何與家長建立依戀關係的課題。她發現,今天,孩子與父母的關係已經變成了孩子盡量遷就父母的需求,而不再是父母去關注孩子的需求,信任孩子,相信孩子知道且能表達自己想要什麼。

孩子不需要自己去探索世界,他們所要做的只是盡量適應父母的生活,從而盡可能快地實現獨立,也讓父母重獲自由。因此,孩子很早就學會了不讓自己的感受影響父母的心情,尤其是自己的憤怒和痛苦,他們會努力試著獨自處理自己的恐懼和憂慮。由此形成的就是依戀關係專家所說的「冷漠型依戀」:害怕親近,拒絕關係,害怕自己的憂慮得不到重視。

在德國,每兩名孩子中就有一名被科學家歸為「迴避型」依戀模式。這些孩子無法得到父母的鼓勵,也不能關注自己的需求,或者向他人尋求幫助來獲得安慰。根據依戀關係專家的研究,童年時期的不安全依戀也是導致現代社會越來越多的人罹患精神疾病的一大原因。但這樣的依戀模式並不一定會導致問題,只要這些孩子不遭遇各種危機,他們就能一帆風順地生活下去。有些人習慣隱藏自己的情緒,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所有問題,我們或許會認為他們冷靜獨立,像一個出色的經理人般富有魄力。然而,一旦出現危機或創傷性事件,這種表面的堅強便會蕩然無存。於是,這些人開始以自己的方式獨自解決問題:深陷入自己的世界、酗酒或壓抑自己導致高血壓。童年時獲得的溫暖不足或在情感上受到過怠慢的人終其一生都會比其他人更易遭受心理問題和生理疾病的困擾。

如何才能讓孩子變得堅強,即便在遭遇挫折後也能恢復正常?科學家直到20世紀50年代才開始研究這個話題,並在夏威夷的可愛島上對當地兒童進行了數十年之久的長期研究。科學家花了30年的時間觀察島上所有在1955年出生的居民。當時,他們的生活條件普遍並不理想:貧窮是生活的主旋律,父母的婚姻朝不保夕,父親經常酗酒並毆打孩子。儘管出身並不理想,還是有1/3的兒童長大後表現出色,而且積極熱情。因為在父母之外,至少曾有另一位關係人滿懷著愛給過他們真正的溫暖和信任,幫助他們驅散恐懼,傾聽他們的憂慮,並給予他們應對挫折的勇氣。阿姨、老師或者鄰居通常是彌補父母造成的創傷最好的人選。

尤其在孩子剛出生的12個月內,父母可能還會密切地關注孩子的成長,他們想知道孩子為什麼會有某個反應,並試著去解釋他的手勢和動作所蘊含的意義。這個時候,他們還對孩子的反應充滿著好奇,希望能真正地瞭解他的一切。但很快,許多父母就會失去興趣,孩子的行為變得司空見慣,理解已沒有必要,簡單的評判和歸類便已足夠。注意點,別弄疼自己,記得把外套拉鏈拉上,努力點……既然孩子的一切都已經被安排妥當,他們又如何能學會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呢?

我們是否還允許孩子把自己弄髒?或者讓他們在水潭裡爬來爬去而不告訴他們可能會弄濕褲子?今天,每個遊樂場邊都圍滿了父親和母親,迫切地追隨著他們心愛的孩子,並時刻關注著他們的行動,在這樣的看護下,孩子如何還可能有機會自己去發現生活?正如柏林的女作家烏爾裡克·德雷斯勒(Ulrike Draesner)所描述的:「人們可能身陷囹圄;關在圍滿鐵柵欄的精神病院中,被化學藥物控制著大腦;或躲在政府大樓中,身邊是彪悍的貼身保鏢,還有防彈玻璃和高強度的全身掃瞄安檢裝置提供保護。但這些都不如世紀之初柏林的遊樂場安全,在母親們的包圍下,這裡可謂是密不透風。」

短短的幾年時間,孩子已經幾乎不可能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自由玩耍。爬高、賽跑、玩火、玩水和玩石子,今天,只有極少數的孩子還能享受這些自然的挑戰。

我們是否已經侵佔了所有可讓孩子自由玩耍的空間?我們是否經常因為擔心孩子無法自立而介入他們的遊戲?我們是否經常告誡孩子不該做什麼,而不再給他們以鼓勵?我們又是否總是告訴孩子他們根本沒有興趣的東西?

如果一個孩子不斷受到外界的評判,他又該如何學會信任自己?

當然,父母之所以這樣做,最主要是因為他們害怕孩子長大後無法跟上時代的步伐。耶魯大學的中國籍教授蔡美兒曾出版過一本名為《虎媽戰歌》(是的,這就是它的原名)的書,引發了一場近乎歇斯底里的爭論。在這場爭論中,我們也看到了這個話題。她在書中描繪了她為自己的孩子準備的應對文化衝突的武器:孩子不能在朋友家過夜,必須連續數小時練習鋼琴和小提琴,想玩時也不能出去。她認為,西方的教育只會培養失敗者,而東方的教育才是成功者的搖籃,即便在日漸冷漠的社會中,這些人也能應對自如,因為只有從小體會過艱難的人才能在未來百折不撓。

雖然在德國這本書被改名為《成功之母》,但這場戰爭卻早已燒到了這裡。城市裡,人們爭先恐後地開始致力於盡早開發孩子的才能。最近的呼聲是在孩子學會說話前讓他們學習手語。幼小的嬰兒必須通過手勢和符號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以便爸爸媽媽理解他們。家長們希望自己能佔據最有利的地位,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一出產房,這場爭奪戰就開始了,在孩子還不需要放棄沙箱裡無用的幻想遊戲去學習語言和數學時,父母就開始搶著讓孩子上最好的幼兒園,請最高效的老師。之後,當然是最好讓孩子進入雙語學校,然後花幾年的時間加速學習拿到畢業證書。

早在20年前,德國的財政部長就建議文化部讓孩子少上一年學。孩子越早離開學校,就能越早為步入職場做好準備,國家也就能收取更多的稅。根據專家估算,一名高中生每年大約要花掉納稅人5000歐元。不難看出,每年少一個班上課就能節約近15萬歐元。但要實現這個目標,就必須加快授課的速度,即每週上39.4小時課。如果學生也有工會的話,恐怕學校要因為學生一直罷課而無法開課了。

今天,我們大部分人眼中的學習還局限於學校。老師或學校的領導會向教育部上報教育計劃,然後,根據教育部的規定,我們必須在一定的時間內給出一個階段性學習的結果,即所謂的成績。沒有人會關心我們是否已經真正掌握了這些知識,因為沒有那麼多的時間。我們不能按照自己的速度和方式來完成學習,我們只能跟著別人的安排。如果做錯了題目,我們也沒有機會通過自己不斷練習直到得出正確的答案。錯誤只會讓我們無望地掉隊,因為其他人都比我們學得快,他們不願或者也無法停下來等我們。如此,學習的熱情便會逐漸流失。成績的壓力只會損害我們與生俱來對學習的興趣。

只有當新的知識對我們有意義時,我們才會去學習。兩千年前,機智的古羅馬人塞內卡就曾說過:「如果一個人不知將要航向哪個港口,那麼任何風向都是逆風。」我們學習不是為了學校,而是為了生活。就算在今天的社會中,這句先輩的名言依然極具啟迪意義。我們總是忘了真正地去理解生活,忘了那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那種憑自己的力量去開拓世界,或者憑借自己的思考去理解別人的感覺有多美妙。

每年,家長都要花大量的錢幫孩子補習,這顯然已經成了一個資金流動以數十億計的成熟市場。再看我們的孩子,大約1/4的中學生經常抱怨頭疼,許多孩子上學時必須忍受不同程度的肚子疼。成年人的疾病也早已轉移到了孩子身上,根據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健康和職業研究所2000~2008年的報告顯示,兒童因心理障礙而入院治療的人數與成年人相比已經上升了近兩倍。那些為了提高孩子的注意力而在小時候給他們喂葡萄糖的家長今天也更容易遭遇孩子使用興奮劑的威脅。

如果所有孩子都能體會到信任,並自由地發展自己的能力,那他們就絕不會產生自己不值得被愛的感覺,也不會認為自己笨得無法正確地應對生活。因而,即便當他們孤身一人或需要幫助時,他們也能葆有天生的自信,並深信他的那個重要關係人會為他提供幫助,從而獲得安全感。對他們來說,似乎完全沒有理由懷疑自己或這個關係人的可靠性。

孩子這種天生的信任就像一盆嬌嫩的植物,如果能持續獲得養料,它就會茁壯成長。要是沒有正確的照料,它自然也會枯萎。從童年到老年,信任將一直是戰勝不安與恐懼的最重要力量。建立信任有多種途徑。首先,無論是兒童、青少年還是成人,要獲得對自己能力的信任,就必須有機會獨自應對挑戰,解決問題,或尋找擺脫困境的方法。

其次,找到一個能幫助自己一起戰勝困境的人也是建立信任的一種途徑。最後,如果所有人都有機會找到第三種形式的信任,那也將是不錯的方法。相信世上存在某種支持人們生活的東西,相信困難終會過去,一切都會變好。如果孩子一開始沒有獲得這種體驗,也未在大腦前額葉中建立起穩定的連接,那麼當面對困難和恐懼時,他們將會變得手足無措。

因此,摧毀孩子天生的信任,讓孩子面對恐懼,這是成年人對孩子所能犯下的最惡劣的罪行。和成人一樣,恐懼也會讓孩子放棄現有的模式,轉而去尋求之前成功過的應對措施,心理學家稱為「退行作用」。因此,恐懼不僅會導致病態,也會阻礙身體和大腦所有可能的發展。今天,越來越多的人正遭受著恐懼與憂慮的折磨。世界衛生組織的專家指出,在未來幾年中,憂慮引發的疾病將急劇增加。但我們完全可以阻止這種發展,保護我們的孩子免受傷害,只要我們不蠻橫地剝奪他們對自己和對這個社會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