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西遊記》對我來說，不只是玄奘取經的神怪故事而已。」男孩若有所思地說。
你的眼睛總是含著笑意，只有聊書時，許多情感才會激昂而出，才能看到某日放學，學生們手上各拿著一本書向我走來。
「老師上次在講解《出師表》時，打開我們重讀經典的想法，所以，今天我們想帶著自己的經典好書和老師聊聊，可以嗎？」
我望見學生們手上有的是《西遊記》、有的是《水滸傳》、有的是《紅樓夢》，還有《儒林外史》……因而，忍不住地說：「哇！這些書都是經典好書耶！你們終於願意打開它們閱讀了。」
「老師，過去我們可能對這些經典都有些誤解，總以為它是老古董的人在讀的。上次你和同學在課堂分享了《三國演義》的閱讀心得後，我們就說好先以自己喜歡的，盡量不要重複選書的方式，來進行本班的經典分享會。」
「你們覺得現代人對經典共同的想法會是什麼？」我好奇地問。
「非讀不可」「不容取代」「歷久彌新」「超越時空」「共同價值」……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地拼湊出經典的基本輪廓。
「經典的魅力是它能輕易地跨越世代的想像；能讓所有讀者從中獲得閱讀雋永的趣味，以及提供有用的智慧和激發我們去省思的心情。閱讀經典能替讀者找到N種讀法，N種體會，N種帶著走的能力，是嗎？老師最期待的時光就是和大家將喧囂與紛擾隔絕在空間之外，可以享受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的快樂。」我開心地說。
「老師喜歡在經典好書的頁扉上畫了又畫，折了又折，標籤紙貼了又貼。念不懂的就靜待歲月流光能給個答案。」我突然岔開話題，說自己閱讀經典的習慣。
「老師的閱讀習慣好特別喔！下次我再借老師的經典好書來閱讀，看這些書被老師讀成什麼厲害的樣貌！」男孩誇張地說。
「老師，我想自告奮用當第一棒。《西遊記》對我來說，不只是玄奘取經的神怪故事而已。」男孩若有所思地說。
「我們都很期待你的分享喔！」女孩溫情地打氣。
「重讀《西遊記》，我好像看到自己中學生活的縮影。升學主義的路途，就好像西天取經，充滿挫折與考驗。我似乎在扮演玄奘的角色。過去，還沒有遇到大家，就像玄奘剛開始的命運，走在一條漫長又不知道有沒有希望的路上。」女孩突然在這裡停頓了，語氣有些哀傷。
女孩的死黨突然跳出來幫她說下去：「幸好，她遇到像孫悟空有七十二變的老師，用各式各樣的法術，替大家打敗很多干擾我們奔向夢想的妖魔鬼怪。只是，像孫悟空的老師也會和我們有爭執、不愉快，也會想落跑，興起回家去當山大王、少奶奶的念頭，是不是？」孩子故意調侃著我，讓我一時間也陷入思考中。
女孩看到我靜默不語，就接著說：「謝謝死黨貼心的補充啦！豬八戒、沙悟淨就是陪我一同面對學測，完成人生夢想的同學們。以前讀《西遊記》的時候，就只是把它當成故事來看。現在，老師要我們再重新翻讀後，卻在故事的背後，看到自己生命的縮影。」
你的說法也讓老師體會到：「當我們進入小說文本中，有些生命情韻也與作家的書寫不謀而合。或許，我們也能從情節脈絡中找到人生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就看自己願不願意為自己的夢想奮鬥，堅持走下去。讓我們一起加油，好嗎？」感受到孩子受到升學羈絆卻願意為自己找出路的用心，也希望自己有更多的有趣的教學魔法術，陪她闖一闖學測這一關。
「你們都很有想法耶！那換我來談談自己喜歡的經典《水滸傳》吧！初中時期，我是受到武松打虎的故事的吸引才閱讀原典。之前我覺得它是一本官逼民反的俠義小說。上次有機會和大家約好要重讀經典，才發現小說中一百零八位英雄好漢，雖出生在草莽亂世，卻都有自己獨到的生存智慧。初中時期我最欣賞威風凜凜的林沖，現在反而喜歡黑矮胖的宋江。」男孩給了大家一個很意外的答案。
「老師很好奇為何你在重讀《水滸傳》後，有了這種微妙的心情轉變，是什麼因緣際會讓你成長了嗎？」我忍不住問了起來。
「升上高中，我好像一夕長大了。體會到丹鳳是一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環境，只要扮演綠葉襯紅花的角色，小小螺絲也可以發揮自己存在的價值。而且，宋江總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成為別人生命的『及時雨』。尤其，在我參與『I DO社』後，也希望自己能為偏遠的學生付出一點心力，未來也能成為一個堅持夢想，往正義之途努力的人，成為別人生命的『及時雨』。」男孩的分享不只熱血，也很有自己的見解，尤其，他也體會到正義、思辨是一輩子的堅持呀！
「我是壓軸嗎？壓軸最適合談《紅樓夢》了，因為這部經典可以說很長，也可以輕描淡寫地留些餘韻，讓你們自己去閱讀。」女孩果真是個討喜的孩子，說起話來有趣、活潑。
「你喜歡《紅樓夢》的原因是憧憬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動人的愛情嗎？還是喜歡曹雪芹家族小說的刻畫？一如曹雪芹所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沒有經歷過千回百轉的人生境遇，嘗過酸甜苦辣的生命滋味，一下子也很難體會作者的弦外之音。坦白說，你比老師高中時期厲害，高中的我真的讀不懂曹雪芹的愛恨情仇，太深奧了！」我坦白地和孩子說明自己過去的閱讀歷程。
「可見老師是幸福的女孩。我是經歷父親中年被裁員後，家中陷入經濟危機的焦慮，才發現曹雪芹不是別人眼中的浪漫主義者。他對家道中落，應該感觸很深，一如我看到小說情節繁華落盡的悲涼。」女孩說到傷心處，還有些哽咽。
「曹雪芹以記錄家族史的方式來鋪陳小說梗概，讓他印象中家庭繁盛的絕美透過文字有延續下來的可能。舉凡他對十二金釵人物的描繪，不僅栩栩如生，個性鮮明，對美好事物的苛求，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家學淵源。所以，曹雪芹常用兩個對比人物，不同的視界去描繪同一個事件、同一個場景，值得我們在閱讀的時候多多留意。」我試著替女孩補充些《紅樓夢》的小說內容，讓她能接著說。
「老師，剛剛有點小黛玉上身了，悲從中來。我還有注意到曹雪芹的國學底子很深厚，不論詩詞歌賦、書畫戲劇，無所不包。在我看來，曹雪芹彷彿是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師。難怪《紅樓夢》不只是一本書，更是中西學者目前都在研究的一門紅學。」女孩平復心情後，接續把閱讀心得作結。
「如果你們也想和曹雪芹一樣寫出一部好小說，我建議大家多注意四季遞嬗的變化，專注地聆聽自然更迭的聲音，這些都是書寫創作的好素材。這個小步驟也提供給喜歡創作、喜歡閱讀的你們參考，多閱讀也能給予你們更強大的能量，更好的寫作沃土，有時間就試試看吧！」
「你們的分享聽起來，不只論點精闢，也很溫馨勵志，還有要聊書的小夥伴嗎？」我用眸光看著可能是漏網之魚的害羞男孩。
「老師，我可能說得不好，真的可以分享嗎？」男孩面帶羞怯，同學卻一一鼓掌，要他跨出說書分享的第一步。
「我想向大家推薦的是吳敬梓的《儒林外史》。初中時，我只讀過《王冕的少年時代》，對他的苦學勤勉不是很有感覺，只覺得好學和貧窮不需要畫上等號。最近，老師有提到范進中舉這個橋段，我的感受特別深刻。就像老師說的，中國多少讀書人為了科舉考試而傷害自己對生活的創意，以及對人生價值的追尋。人生為何會落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陷阱？為什麼成績好才較有出息？好學歷就證明你是個好孩子？我也覺得自己在考試中越來越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了……」男孩的眼神果真有些黯然。
「我承認吳敬梓故意把范進塑造成為一個很悲情的人物，來諷喻所有科舉考試中載浮載沉的讀書人。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只是，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我們，應該帶著怎樣的期盼來到課室裡面學習文學課？文字的美又是如何打開我們的心靈？帶給我們一種真實存在的感動。讀書不是拿來比較孰高孰低的工具，更不是用來背誦和考試的無用之物。」我也有些感傷地與孩子分享著。
孩子們，閉上眼睛細細回想這些經典帶給你們的生命暗示吧！經典閱讀的天空如此朗晴開闊，文字也會在未來生命的長軌中潑灑而出，成為我們向前走的陽光。
每個句讀，每一個片段，都是你們用閱讀芳馨繫在我衣襟的溫暖，而教會你們閱讀經典的經驗，是我教學詩篇中最美的音韻。
弱水三千，老師只取一瓢飲，沒有閱讀的講台，就是沒有創意的舞台。謝謝你們用閱讀讓我知道，老師此生最重要的使命就是教會你們閱讀後，才能放手讓你們向廣袤的世界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