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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驛站?」

  「也是蟻族的地宮。」

  「來這幹嘛?」

  「如果是我自己回去,不用來這裡,很快就能到家。」他轉過身,將火把舉了舉,「帶上一個你,只好抄近路。」

  皮皮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他自己走,自然是變回狼形,但帶著她,速度就慢多了。

  藉著火光,皮皮發現面前是個兩層樓高的球形大廳,塗著白色的塗料。一道木門擋在前面,門邊有個類似售票處的小亭,裡面坐著一個大眼睛的小個男生,桌上一堆樹葉,他正全神貫注地翻弄著。一看眼睛就知道是蟻族。

  修魚稷敲了敲窗子:「唐唐。」

  「六爺。」唐唐的腦袋從窗口探出來,一臉討好的笑容,「回家去?」

  「兩張票。」修魚稷從口袋裡掏出兩枚紅色的豆子,咖啡豆大小,扔給他。

  「好勒。」唐唐將豆子扔進一個巨大的木桶,按動開關,木門開了。

  眼前豁然一亮:大廳空曠,行人寥寥,從面相看,多是蟻族。面對著皮皮有一排兩人多高的橢圓形洞口,一共六個。修魚稷帶著她走入其中的一個洞,通過一道門,走進一節白色的車廂。

  車廂的形狀猶如巨大的蠶蛹,功能卻類似綠皮火車,很短,只夠坐四個人。兩排椅子,一張桌子。皮皮和修魚稷面對面地坐下來。不一會兒功夫,車廂開動,在甬道中快速行駛起來。

  車廂的兩面都沒有窗,頭頂是空的,沒有玻璃,兩側各有一盞燈,發著類似磷火般詭異的藍光。

  皮皮本來昏昏欲睡,突然間看到這麼奇異的現象,忍不住問道:「這是你們的地下交通系統?」

  「準確的說,是蟻族開發的。大家都可以用,給他們東西就行。」

  「靠什麼驅動?——煤?電?氣?」

  「聽說是從海藻裡提煉的動力,蟻族對技術高度保密,我知道得不多。」

  「這東西很像我們的地鐵。」

  「地鐵——是什麼?」

  「嗯……在地下挖洞,各種地道,各個方向,裡面有車,可以把人送到各個出口。」

  「是嗎?」他很好奇。

  「你從沒離開過沙瀾?」

  「沒有。」

  「也就是說,你沒有見過龍族的世界?」

  「沒見過,……聽說過。」

  「那你應當出去看看,背包旅遊一下,長長見識,開開眼界,」感覺對面坐著一位「摩登原始人」,皮皮頓時有了優越感,「你這麼年輕,外面的世界大著呢。」

  這句話一出口,她才想起來修魚稷恐怕不年輕了。金鸐與賀蘭觿年歲相當,他是金鸐的弟弟,也小不到哪裡去,幾百歲是有的。

  「出不去。」

  「不可能。如果出不去,我是怎麼進來的?」

  「我正想問你這個問題。」他的目光很專注,用一種研究外星人的眼神盯著她。

  皮皮抓了抓腦袋:「我是從飛機上跳下來的。」

  「什麼是飛機?」

  「就是……一種……巨型鐵鳥。」

  他一臉茫然:「鐵鳥?可以飛的?」

  「嗯。」

  「所以你是飛進來的。」他說,「我又不能飛。」

  「地球——也就是你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是圓的,你知道吧?」

  「不知道。」

  「地球是繞著太陽轉的——你知道?」

  「不知道。」

  皮皮傻眼了:「那你告訴我,你們為什麼出不去?」

  「沙瀾的周圍,生活著一些非常可怕的族類……沒有誰敢惹到他們。」

  「連你們也不敢?」

  他搖頭:「嘗試過,死傷無數,從未成功。不過沙瀾對我來說已經夠大了。我活了這麼久,沙瀾有一些地方我至今沒去過……」

  皮皮凝視著他的臉,覺得他的表情中有一絲遺憾。

  「你剛才說,地是圓的?」他摸出腰間的牛皮水袋,喝了一口水,「為什麼?」

  沙瀾果然很大,這趟蟻族的「地鐵」行駛了大約兩個多小時才到達終點。一路上皮皮高談闊論,從印刷到ipad,從手機到電腦,從汽車到大炮,從核電站到太陽能,從九大行星到黑洞,從宇宙飛船到太空探測器……

  修魚稷基本上不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但他一直沒打斷,偶爾問一兩個問題,顯然對皮皮的話題很感興趣,又不想讓她覺得自己一無所知……就這麼聊著聊著,忘記了時間,直到車廂開始減速,他還在問:「那你們龍族……每天都做些什麼?」

  「工作啊,各種各樣的工作。和你們狼族差不多,你們打獵,我們——」

  皮皮的手在空中劃了幾劃,想抽像地概括一下,覺得一言難盡。仔細想想自從有了手機她最經常做的一件事是——

  「打字。沒有高低貴賤,只有分工不同,人與人之間自由平等、彼此尊重。」皮皮故意在「尊重」兩個字上用了重音。

  他看著她,摸了摸腮上的鬍鬚,忽然「嗤」地一聲笑了。

  「你笑什麼?」

  「想給我洗腦?沒那麼容易。」

  皮皮一聽,心灰了半截:雖說是摩登原始人,人家可不腦殘,想忽悠他投敵叛變,難度不小。

  到了站,修魚稷帶著皮皮從站台上下來,依然經過一個球形大廳,不過要寬敞氣派得多。出了大廳仍是一個石徹的甬道,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就像春運時期的火車站。

  皮皮仔細打量,發現大多數是身形魁梧、蓄著鬍鬚、別著腰刀的狼族,中間夾雜著小個頭大眼睛的蟻族,還有一些個頭中等、相貌奇特、說不清來路的族類,有花姿招展、服飾華麗的,也有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有瀟灑走在前,身後跟著一排隨從的;也有背著包、扛著貨、提著袋的;有牽著馬、推著小車的,也有拎著一串山雞、攜家帶口的……皆川流不息向洞口走去。

  一位馬臉長鼻的婦人從皮皮的身邊經過,皮皮友好地「嗨」了一聲。婦人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忽然張開大嘴,露出一排鋸齒般錯落的尖牙,向她「嘶嘶」地叫了兩下,把皮皮嚇得一抖後,傲然地拎著長裙走開了。

  皮皮轉頭又去看一位長著六隻手的男子,懷疑他是某種爬行動物,頭被修魚稷拍了一下:「不要盯著人家看。」

  出了洞口,面前豁然出現一道石砌的牌坊,上面刻著一尾魚,四周環繞著五彩的紋飾。皮皮仰頭仔細地看了看,沒找到文字,問道:「這就是你住的地方?」

  修魚稷點點頭:「這裡是修魚堡。」

  西邊有村落,難怪家麟從飛機上下來時說看見了燈光。

  青石板的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木樓。間雜著一些燕尾式的青磚瓦房、杉木板搭成的商舖、樹皮製作的招牌閃著磷光。松油燈無處不在,以致整條街都瀰漫著濃郁的松油味。

  狼族跟狐族一樣,只用口頭語言。街上沒有任何文字、沒有街名,沒有門牌號、商舖也沒有店名。不過整體看去,與人類普通的村落沒太大區別。

  修魚稷帶著她在街道中走了一會兒,拐入一條小巷,推開門,走進一家院落。

  「這是你的家?」皮皮問道。

  「嗯。」

  院子不大,門廊很高,適合修魚稷這類平均身高一米九的狼族。他將皮皮引入一間廂房:「你住這裡。」

  屋子很寬敞,地上鋪滿獸皮,像獵戶之家。靠窗一張式樣簡單的木床,上面墊著厚厚的皮毛,鋪著一床灰色的毯子。室內陳設和人類沒什麼不同,有桌有椅,還有櫃子。牆上塗滿了畫,各種鮮花各種植物,色彩十分鮮艷。

  皮皮暗想,這不大像是男人的房間啊。

  就在修魚稷捻亮桌上的松油燈時,她看見了一樣奇異而熟悉的東西。

  一本書。線裝書。

  藉著燈光仔細一看,是本《高常侍集》。紙頁泛黃、年代久遠、封面掉了一半、顯然被人多次翻閱。

  「你識字?」

  「不識。」

  「那你怎麼讀書?」

  「這是以前狐族人留下的書,」他輕聲道,「有位朋友幫我讀。你識字?」

  「當然。」

  「我朋友說上面的字是古代的,現在流行的漢字是另一種樣子。」

  「這是繁體字。」皮皮翻到其中一頁,信口讀道:

  「雪淨胡天牧馬還,

  月明羌笛戍樓間。

  借問梅花何處落,

  風吹一夜滿關山。」

  他一面聽一面走到了她身邊,挨著她的肩膀,將頭湊過去看書上的字。皮皮只覺半個身子都緊崩起來,彷彿隨時會被襲擊似地,念到最後幾個字,聲音都有些發抖。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隔著銀色的鎖子甲感覺不到他的心跳,個子太高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的聲音很好聽。」他終於察覺到她的不安,走到桌子的對面坐了下來,「你來了,我感到梅花吹進了這間屋子。」

  「啪!」

  皮皮被他的文藝腔嚇得一抖,書掉到地上。

  他彎腰拾了起來,遞給她。皮皮接過書,將它放到桌上。

  修魚稷忽然向手心吐了兩口唾沫,雙手抓了抓皮皮的頭髮,將唾沫抹在她頭上,好像一個理髮師在給她上摩斯。

  「你、你幹嘛?」

  「這是我的氣味,給你做點記號。」

  「怕、怕我跑啊?」

  「跑不了。」他淡淡地說,「很晚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