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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委蛇

  進司衣司的這些日子來,陸貞忙個不停,待到向陳典侍匯報完之前做的工作,她已經感到頭痛得不行,「春分節令要換的春衣都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只是先皇駕崩還不到一年,宮裡這些人的衣服上可不可以有紅色,我還有些拿不準。」

  陳典侍安慰她說:「應該沒什麼問題。雖說國喪期是一年,但我北齊按的是鮮卑舊例,皇上駕崩後一月,皇后駕崩後十五日,後宮即可按常例行事。」

  陸貞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剛進宮那會兒知道有新美人進宮還有些奇怪呢。現在終於明白了,看來鮮卑和漢人的規矩還真是不同。」

  陳典侍說:「可不是嗎?我們漢人就算是家裡父母去世,也得守三年的孝,不嫁不娶,更別說是國喪了。」她沒注意到陸貞神色一黯,想了想,又說:「不過,你這麼謹慎,我很放心。從明日起,這裡的事情就全交給你了。我每十天來一次就行了。」

  陸貞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對自己放手了,有點遲疑地說:「這怎麼行,下官才疏學淺……」

  陳典侍卻說:「好了,你不用自謙,那麼大一個司寶司,你還不是管得頭頭是道的。」她沖陸貞神秘地一笑,低聲道:「再說,尚侍大人把你放在我這兒,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好好幹,未來的路還長著呢!」

  陸貞只能順著她也笑起來,陳典侍又說:「不過,如果真有什麼事,你還是可以隨時打發人去禮樂處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貞果然問她了,「對了,大人,我一直都想問您,阿碧那個人,到底怎麼樣?」她一直對阿碧都不怎麼放心,想著陳典侍和她相處的日子久,也不會騙自己。

  陳典侍明白她怎麼會這麼問,說:「她?挺不錯的啊。以前當二等宮女的時候就很能幹,不愧是大家閨秀,跟那些小門小戶出來的宮女就是不一樣。後來她被罰下去了,我還很是惋惜了一陣子。本想著找個機會把她提回來,可人家自己有門路,很快又升回了一等宮女。我讓她管總務,她也管得有條有理的,是個可造之材。」

  陸貞仍是有所遲疑,「那大人覺得她本性如何?」

  陳典侍不以為意,看著陸貞說:「陸貞,後宮裡面,不會有完人。這個阿碧很能幹,對我來說就已經夠了。當然,她之前是有些驕橫,但只要改好了,我可以忘掉。畢竟她只是一個宮女,只要用得好,她還能翻了天?」

  這番話讓陸貞有所悟,喃喃道:「大人真是一語喝醒夢中人。」

  陳典侍看她很快就懂了自己的意思,笑著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方說:「我平常也不說這些,只是看你確實是個聰明人,才跟你多聊兩句。」

  眼見著手頭的工作都交代完畢,陸貞這才信步走到司衣司後院,只見宮女們正忙著將新染好的布一匹匹地晾曬出來,她饒有興趣地站在一旁看著,沒料到一旁染缸裡的氣味衝到鼻尖,一陣難受,不禁咳嗽了出來。

  身後傳來一個關切的聲音,「大人,這染料味道很大,大人你重傷初癒,還是站遠一點吧。」陸貞回頭看阿碧正在用關心的眼神看著自己,想起陳典侍說的話,她的臉色也柔和了許多,對阿碧說了聲「謝謝」,之後回到司正司正殿,召來玲瓏詢問最近工作進展的情況。

  陸貞問道:「各個宮室的春衣,都送過去了沒有?」

  玲瓏忙答道:「才送了一多半,皇上、太后和貴妃服侍的人最多,分發起來也麻煩,我怕出錯,準備明兒讓幾個穩妥點的大宮女來辦這事情。」

  陸貞想了想,吩咐道:「你幫我把阿碧叫進來。」玲瓏不解,但也照著吩咐叫來了阿碧,阿碧一進殿門,就恭敬地施禮道:「大人宣召阿碧,不知有何吩咐。」

  陸貞笑著看著她,「明天給昭陽殿送春衣,我想讓你帶著去辦,不知道你接不接得下來?」

  阿碧果然先是流露出吃驚的表情,繼而感動地說:「謝謝大人!阿碧一定辦好!」

  陸貞嗯了一聲,「那你下去準備吧,一定要好好核查幾次,千萬別出漏子。」眼看阿碧走出了殿門,突然又轉身跑進來,重重跪倒在地給她磕了幾個頭,哽咽地說:「大人,謝謝你不計前嫌,阿碧……阿碧一定不辜負你的厚望!」

  陸貞看她這般,心想自己之前的確是太多疑了,反而先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你就別想這些了,先好好做事吧。」她看著阿碧含淚走了出去,卻沒看到含淚走到庭院裡的阿碧嘴角浮現出一絲譏諷。

  陸貞看她走遠了,又對玲瓏說:「明天你找兩個信得過的宮女,跟她一起去。」

  玲瓏體會她的用意,「怎麼,你是怕阿碧……」

  陸貞說:「只要盯著她就好了,要是她敢做什麼手腳,馬上把她攔住。」這樣便能試出這阿碧的真假了。

  但第二天阿碧很快就發現了有人在監視自己,她故作不知,反而對昭陽殿的宮女熱情地說:「我們那兒的陸大人特別吩咐過,要給昭陽殿的各位姑姑姐姐們用上好的天青紗做內裡,畢竟你們都在皇上身邊,自然什麼都要最好的。」她說完了這番惺惺作態的話後從昭陽殿出來,發現監視自己的宮女果然走了,不禁面露嘲諷,心想,陸貞啊陸貞,你果然一直都是那麼好騙。

  但這神情只是稍縱即逝,很快她一臉的驚喜,看到高湛不知什麼時候在走廊邊緩緩走著。她興奮地跑到他面前,施禮道:「奴婢阿碧,參見太子殿下。」

  高湛一抬頭看到她滿臉通紅,以為她是跑的,微微一笑說:「原來是你啊。怎麼樣,陸貞在司衣司還好嗎?」

  阿碧看他果然記得自己,心裡一陣歡喜,大著膽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陸妹妹,不,陸大人,我還是不習慣那麼叫她。反正,她非常重用我,今天還特意讓我來昭陽殿送春衣呢。」

  高湛也沒怎麼聽進去,淡淡說了句,「那就好。」

  阿碧看他的意思是想走,連忙又說:「其實,上次我對殿下隱瞞了一些事。」

  高湛果然住了腳步,說道:「哦?是什麼?說來聽聽。」

  阿碧故意吞吞吐吐地說:「其實……我和陸大人之間,原來有些誤會,我之前還去司正司告發過她。可是後來我爹重重地罵了我一次,我才知道,好多事情都是我想岔了。」她心想自己和陸貞的過節,陸貞出了牢一定會和高湛提起的,自己一時謊言還能糊弄過去,萬一時日久了,太子對自己有所懷疑反而不好,還不如自己現在做得真誠一點。

  高湛果然沒有疑惑,只是問:「令尊是……」阿碧心道,自己幸好走了這步棋,看高湛這麼問自己,雖然不解,還是答道:「家父沈悟覺,現任刑部五品郎中。」

  高湛卻說:「啊,原來是沈大人。如此說來,我倒要恭喜你了,沈大人前些日子身先士卒,破了一出貪弊大案,皇上昨日才升他為四品刑部主事。」

  這消息阿碧並不知道,乍聞之下,不禁驚喜道:「真的?」

  高湛也不意外,說道:「你在內宮,消息自然沒有那麼靈通。」

  阿碧對他福了一福,「謝謝太子殿下告訴我這個好消息,我以後一定好好幫著陸大人,把司衣司大小事務都處理得頭頭是道!」

  高湛笑了笑,「不錯,我等著聽你們的好消息。」他正準備走,卻又被阿碧攔了下來,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只見阿碧蹲下身子,掏出了一塊手絹,仔仔細細地將他靴子上的一塊泥污擦得乾乾淨淨。高湛不禁有些尷尬,阿碧卻若無其事又退到了一旁,「恭送太子殿下。」她看著高湛漸漸走遠,心裡的火卻越燃越烈,下意識地將那塊手絹捏緊在了手心裡。

  此時,那個跟蹤阿碧的宮女已經返回和玲瓏交代了一番,玲瓏便去正殿找陸貞,對她搖了搖頭,陸貞正色看著她問道:「她真的什麼事都沒做?」

  玲瓏點著頭說:「嗯。盯著她的人還說,那個阿碧手腕挺靈活的,還在昭陽殿的掌事宮女面前幫大人你說好話呢。那青絲其實也就是普通的綢子,幾個宮裡的宮衣都在用,偏偏被她那麼一說,顯得大人您對昭陽殿的人特別好,那個掌事宮女聽得臉笑得跟朵花似的呢。」

  陸貞聽她說的沒有差錯,也釋然了,「她這麼聰明,是應該好好重用。你以後再多讓她做些大事吧。」玲瓏嗯了一聲,看她沒有別的交代,先出去了,陸貞自己想了一會兒,又用拳頭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笑著自言自語道:「想那麼多幹嗎?人家知錯能改還不是好事兒?」

  自此她便漸漸開始用阿碧做一些重要的事了,阿碧心思靈活,又勤快,而且也十分盡心。

  不一日,三個人巡查司衣司的庫房時,阿碧向陸貞稟報道:「大人,前些天你讓我清查衣庫,結果我發現有好多陳年的緞子,都已經發霉了。我把它們清了出來,都報了損耗。」

  陸貞皺著眉頭自然地說道:「發霉了的絲綢也是能用的啊,這樣不是浪費了嗎?」

  阿碧說:「是,我也知道,所以我已經讓人把能用的部分都挑出來,給針線上那邊的人送過去了,這樣她們做鞋子襪子那些小物件的時候就不用再領布匹,也能省些開支。」

  陸貞沒想到她這麼細心,倒有點意外,「你做得很好。」

  阿碧看著她笑著說:「不當家不知油鹽貴,以前奴婢也不懂這些,後來吃了一點苦,也就慢慢明白很多道理了。」這話算是說到了陸貞的心裡,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豈料就在此時,三人頭頂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裂開聲,三人一起抬頭,發現頭頂上的一處貨架不知為何裂開了,那上面可是成捆的布匹,一旦砸下可大可小。一時之間,三人都嚇在了當場。

  眼見布匹頃刻間就全部摔落,阿碧用力地推了陸貞一把,「大人小心!」陸貞大病初癒,腳還並不利索,又被眼前一幕嚇住,待到被阿碧推到了旁邊。那些布匹已經轟隆隆一下全部掉了下來,不偏不倚砸到了阿碧的身上,她撲倒在地,額頭上冒出了紅紅的血。

  陸貞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一場意外,她撲到阿碧身邊拍著她的臉,口裡急道:「阿碧,阿碧!」這時一旁的玲瓏也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同喊道:「阿碧,你醒醒啊!」但阿碧趴在地上,緊緊閉著眼睛,已是昏死了過去。

  陸貞急得趕緊跑了出去,「快來人啊,有人受傷了!」玲瓏緊跟著她也出去叫人來,沒有人會看到,伏在地上的阿碧的嘴角又露出了那抹嘲諷的笑容。

  這一番變化讓司衣司上下都忙個不停,抬人的抬人,叫太醫的叫太醫,又有人還要檢查庫房怎麼會突然發生了坍塌,陸貞一直守在阿碧的房外,待到太醫出來說了沒大事才放下心來,快步走進阿碧的房間。

  眼神早已落在了阿碧的頭上,包紮著的白布上還有星星血跡,顯是傷得不輕。阿碧靠在榻上,看到陸貞進來了,用虛弱的聲音道:「大人,我沒事。」

  陸貞拉著她的手,坐到她的身邊,說:「阿碧,你都是為了我才受傷的……」

  阿碧也不居功,只是說:「大人,你不必放在心上,阿碧想過了,這恐怕也是罪有應得。以前阿碧不懂事,害過你,現在,老天已經在懲罰我了。」眼神裡似有絲絲悔意。

  這一刻陸貞完全相信了她的誠意,趕緊阻止她自責,「不不不,你別這麼說。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阿碧的眼中隱隱泛著淚光,「本來,我區區一個宮女,是勞煩不了太醫的。大人對我的關懷,奴婢感激在心……」

  陸貞關切地看著她蒼白的臉,「你是我的姐妹,我當然想盡各種辦法都要救你!」此話一出,阿碧激動地坐直了身,哆嗦著聲音,「你……你真的還把我當姐妹?」

  陸貞點了點頭,「嗯!我們不是一起進宮的嗎?」

  阿碧眼中的驚喜漸漸褪去,很快搖了搖頭,「奴婢不配,奴婢只是一個宮女……」

  陸貞看她這麼患得患失,心中自責,安慰著她,「宮女又怎麼樣了?我也當過宮女啊!阿碧,我不該懷疑你,讓我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以後重新再做姐妹吧!」

  阿碧在她的幫助下漸漸躺回,一把伸出手抓住了陸貞的手臂,大眼睛裡滾落出一顆顆的淚珠,顫抖著聲音說:「我好高興,我好高興,我沒想到,陸姐姐你真的會原諒我。」

  陸貞把她扶起來,「別哭了,病人是不能哭的。你比我大,還是叫我阿貞吧。」她隱隱為阿碧心疼,又伸手幫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好聲好氣地說:「你先好好休息,等你病好了,我還有好多事都需要你幫忙呢。」她幫阿碧蓋好了被子,又小聲囑咐了小宮女幾聲後,這才出了房間。

  自此陸貞便和阿碧形影不離,一時一起巡查,一時一起看小宮女們繡花,反而將玲瓏冷落了似的。就連丹娘也看不下去了,說了陸貞幾句,陸貞果然又幫阿碧說起了好話。丹娘心下無奈,她雖然單純,但總覺得那個阿碧不是什麼好人,可是陸貞偏認定了她,自己怎麼說也沒用,只能順其自然。

  一來二去,陸貞來司衣司已有月餘,此時正值春日,萬物欣欣向榮,天氣漸漸變暖,早已有不少花朵已經爭先恐後地開著,生怕自己落後了滿園的春色。

  青鏡殿雖地處偏僻,但陸貞住進以後,處處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夜深人靜時,反而會覺得是這後宮裡最安逸的地方。

  高湛站在涼亭裡,看陸貞安逸地站在花叢前伸了個懶腰,「這春天的味道可真好聞啊。」她睜開了眼睛,裡面都是笑意。

  高湛取笑她,「花苞還沒開呢,你就能聞到香味?看來最近我們陸大人的心情很不錯嘛。」

  陸貞走到他身邊輕輕捶了他一下,說:「那當然,有阿碧幫忙,司衣司事情越做越順手,陳典侍現在根本就用不過來,什麼事都叫我自己處理。」

  高湛一愣,「哦,你現在放心阿碧了?」

  陸貞坐到他旁邊的凳子上,點著頭說:「嗯,她其實還是個好姑娘。有她在那兒,我可省了不少工夫呢。估計再過一陣,我要能立個什麼大功,升職就有希望了。」

  高湛看她這麼在意升職,就說:「噢,你就那麼想陞官?」

  陸貞托著腮看著月光,「那可不,先是七品,然後是六品,到那時候,我就可以請大理寺重審我爹的案子了。」她越想越遠,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幫父親報仇。

  高湛故意說道:「六品就夠了?我看你這個官迷,只怕還想坐得更高吧。」

  果然陸貞急著和他開始分辯了,「誰說我是官迷了?我才不喜歡什麼榮華富貴呢。」他就喜歡看她著急的模樣,故意又說:「有人說不喜歡,唉,莫非以後,我要娶個只穿粗布衣裳的夫人?」

  陸貞被他這麼一說,羞得整個人從凳子上跳起來就準備往外跑,又被高湛一把攔住。她頓著腳說:「誰管你以後娶什麼樣的夫人!」

  高湛得意地攔著她,粗聲粗氣地說:「你當真不管?那我就娶別人了哦!」

  陸貞看他說得認真,一時停住了聲,許久才扭扭捏捏地說:「其實也不是啦。只是我爹去世還沒滿一年,按規矩,我是要守孝的……」

  高湛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這件事,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我倒是忘了這件大事。」他皺了皺眉,看向了陸貞,「民間父喪三年禁婚嫁,難道我還要再等兩年?」陸貞果然點了點頭,高湛長歎了一口氣,用力地將陸貞摟進了懷裡,「唉,我等吧。反正,好事總是多磨。」

  陸貞心裡不忍,伸出手來幫他理了理被夜風吹散的頭髮,輕輕地說:「對不起。」

  高湛柔聲說:「傻姑娘,這又不是你的錯。」兩人本來一片大好的心情因為偶爾提起的這件事而蒙上了一層陰霾,高湛故作振奮地岔開話題,「再過一段時間,就是一年一度的端午節了,到時候不僅宮裡會賽龍舟、舞龍,連民間的姑娘們,都要挖空心思準備禮物送情郎。你還不趕緊想想,到底要送什麼東西,才配得上我這個文武雙全的太子?」果然陸貞被他逗笑了,兩人嘰嘰咕咕說個不停,也不提那個讓人傷感的話題。

  第二天循例是陸貞帶著阿碧去內侍局向婁尚侍請安,兩人一進婁尚侍的房間,立刻行禮道:「給尚侍大人請安。」

  婁尚侍先笑瞇瞇地說:「快進來,我可等了你好長一段時間了。」轉眼看到跟在陸貞身後的阿碧,疑惑道:「喲,這不是阿碧嗎?」

  阿碧看她竟然認得自己,連忙上前,「奴婢正是沈碧。」

  陸貞也奇道:「尚侍大人記得阿碧?」

  婁尚侍微笑著說:「原來你們不是一起在用勤院待過嗎?阿碧,幫我向你父親沈大人問好。」她轉頭對陸貞說:「我找你過來,本來是想商量端午的安排呢,到時候賽龍舟的、舞龍的,都少不了你們司衣司。對了,後宮各位主子應節的五色綵衣也要安排。」

  陸貞遞過一個香囊給她,答道:「前面幾項都已經安排好了,今兒個我們過來,順手也把給您準備的避邪香囊給帶來了。可關於應節衣裳,我正想請教大人,各宮主子在這上面,可有什麼不同的忌諱喜好?」

  婁尚侍將香囊在手裡把玩了幾道,嘖嘖稱奇,「這小玩意還真漂亮。嗯,端午節嘛,太后娘娘一直不喜歡太過花哨的五色綵衣,皇上是一國之君,龍袍自然不能有別的顏色,戴個五色荷包也就完了。至於其他主子,倒沒聽說有什麼忌諱。」

  阿碧在這時插了一句話,「恕奴婢多嘴,崔德妃娘娘的生辰,好像就在端午正日。」

  婁尚侍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提醒我了,對,德妃娘娘的生辰還真就是在那天。嗯,她的綵衣一定得隆重點,畢竟是四妃之一,千萬不能太素淨。」

  陸貞在一旁點頭道:「好的,我都記下了。」

  婁尚侍又說:「你這個丫頭,記性還真不錯。」陸貞笑著道:「下官就是擔心事多,才特意把她一起帶過來。最近我都有些離不開她了。」

  婁尚侍滿意地點著頭說:「你是個肯提拔人的上司,阿碧跟著你,肯定有好日子過。」

  她二人見過了婁尚侍後,這才往司衣司走去。陸貞一路走一路對阿碧說:「這次帶你見過尚侍大人,就算正式明過路了,今年的女官考試我打算推薦你,你那麼聰明,肯定也成功的。」

  阿碧沒想到陸貞這麼大方,故作驚喜地對她說:「真的嗎,姐姐,我真是開心死了。」

  陸貞笑著推她,「姐妹之間,那麼客氣幹嗎?」她兩人說話之間,一頂小轎不知不覺間靠近了兩人,內侍的聲音也響在了宮道上,「閒人迴避,太子殿下車駕在此。」兩人這才驚醒,連忙讓到了路邊。

  轎子晃晃悠悠在兩人面前停住了,阿碧頓時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抬頭熱烈地看向了轎子那方。只見高湛一挑轎簾,一本正經地看向了站在路邊的陸貞,「陸大人,真巧。」

  陸貞也是一本正經地答道:「下官給太子殿下請安。」

  高湛又認真地問道:「端午近在眼前,不知我們修文殿的避邪香囊,幾時可以送到?」

  這話裡的意思只有陸貞才明白,她一陣害羞,方穩穩地說:「請殿下放心,按例都是在明日午時陽氣最盛之時才會送到,如此避邪之效才會最佳。」

  高湛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如此甚好,我還等戴著那香囊出席端午節會呢,明日午時,我會在修文殿等著,請陸大人一定準時。」

  阿碧聽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高湛從頭到尾都沒看自己,不免十分失望,仰著頭一直眼巴巴地看著他。高湛和陸貞說完話,低頭看到她還跪在地上,微微一笑,「阿碧姑娘,又見面了。」還沒等她說話,就放下了簾子,早有人喊了一聲「起轎」,一行人等從兩人身邊慢慢走過,阿碧的一張臉燒得通紅,他對自己笑得那般溫柔,自己為他死都值得了。陸貞卻完全沒有發現阿碧的異樣,心裡暖洋洋地只顧著回憶剛才和高湛說的話。

  日子一日過一日,距離端午也越加近了。這天,陸貞和阿碧匆匆告別後就先去了用勤院,楊姑姑看到她進了門,早就笑著迎了上去,「喲,今天怎麼有空來用勤院了。」

  陸貞也笑著放下自己手裡拿著的東西,「這不是給您來送端午節的避邪香囊嗎,待會兒我還要跑靜心院呢。」

  楊姑姑好奇地看那只香囊道:「今年這麼早就輪到我這兒了?」

  陸貞貧嘴笑道:「那可不,連王尚儀和其他五司,我都是打發別人去了。不過您這兒的,我肯定得親自跑一趟,唉,誰叫您有個在司衣司當官的侄女兒呢。」

  楊姑姑一下樂了,點著她的額頭說道:「看看你這個輕狂樣子,又是貧嘴,又是臉泛桃花的。最近你那個如意郎君對你不錯?」陸貞看她一下就提自己那件事,不由得臉都紅了,點了點頭。楊姑姑看她心情大好,就趁機問她:「那你們以後到底是怎麼想的?他說過要娶你嗎?」

  陸貞扭扭捏捏地說:「還沒有正式說過,但是他跟我說過,等我把父親的事情辦妥了,就要一輩子和我在一起。」

  楊姑姑以為她是沒開竅,提醒著她,「這種事情,不說明白肯定會有問題。畢竟他的身份那麼高,而你只是……」她頓了頓又加重了語氣,「別怪姑姑說得太直白,在一起是什麼意思?是娶你當正妃?還是把你收在太子府裡就算了?是堂堂正正地讓你出來見人,還是一直把你藏起來當個紅顏知己?阿貞,這些事,你必須都先得打算好,畢竟女孩子的好年華就那麼兩年……」

  陸貞沒有底氣地說:「姑姑,你別說了。我不是不願去想,我是根本不敢去想!以後的事會變成怎麼樣,我心裡完全沒數。畢竟,我和他之間差距太大了。姑姑,你罵我笨也好,說我懶也好,反正,我現在真的是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安安靜靜和他在一起,下下棋,賞賞瓷,能快樂一天,就是一天……」說著說著,聲音都幾不可聞。

  楊姑姑看她本來心情不錯,現在又一副灰心的樣子,趕緊岔開了話題,「算了,不說這個了。你司裡的事,現在做得還順手嗎?」

  陸貞也順勢調整了一番情緒,順口答道:「還行,偶爾也會出點小問題,不過多虧有阿碧幫忙,都對付過去了。」

  楊姑姑臉色一沉,「聽說你最近和她關係挺好?」

  陸貞嗯了一聲,「剛才我還帶她去見了婁尚侍,準備秋天就推薦她參加女官考試。」

  楊姑姑還是說了自己的擔心,「她那個人,我總是有點擔心。上次官籍那件事,我就覺得她心機深沉。再說她又是靠著沈嘉敏升的一等宮女。阿貞,我勸你還是防著點她。」

  陸貞卻笑著說:「放心吧,姑姑,阿碧真的改好了。沈司珍提拔她,是因為她們兩人也算是遠房堂親,再說我也不是傻子,她要真是裝的,這兩個月下來,還能不露出點破綻?」

  楊姑姑看她這麼自信,怕她以後會摔跟頭,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地說:「這你就不懂了,後宮的女人,向來都是雙面高手。」她四下觀察了番,眼見無人,這才拉過陸貞到身邊低聲說:「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郁皇后是死在太后娘娘手上,那她們情同姐妹那十多年,太后得藏得多深才行啊。」

  陸貞聞得此言,果然心中一凜,但很快安慰自己,「不會的,連阿湛都說阿碧是個不錯的人,他的判斷,總不會有錯吧。」

  與此同時,阿碧也去了司寶司,找來了琳琅,「我特地給你們這兒找了八十個香囊,多的那些你們可以帶回家去,也算讓家裡人沾沾皇家的福氣。」

  琳琅看她這麼細心,十分感動,「還是姐姐你想得周到,唉,我要是能跟你們一起待在司衣司就好了。」

  阿碧看她說得可憐,悄悄說:「怎麼?沈司珍又出什麼新花樣了?」

  琳琅也不隱瞞,湊到她身邊小聲說:「還不就是那樣嗎?那件事情,也不過就讓她安生了半個月,後來就又來了,天天不懂裝懂,什麼都要聽她的,要不是那個月華腦子還算清楚,我們這兒,成天都得雞飛狗跳。」

  阿碧正同情地看著琳琅,沒料到後院沈嘉敏的房門剛好在這時打開了。嘉敏抬頭看到了阿碧,臉色一變,厲聲說道:「沈碧,你給我過來!」阿碧跟著嘉敏進了她的房間,嘉敏重重地關上了門,只留下琳琅在門外揣測著:嘉敏為何發這麼大的火?莫非是阿碧要倒霉了?

  阿碧鎮定地看著嘉敏變幻莫測的臉,施禮道:「阿碧給司珍大人請安。」

  嘉敏看她不慌不忙的,更加有氣,怒氣沖沖地說:「原來你還記得我啊?我以為你攀上高枝就忘了我這個過牆梯了!」

  阿碧立刻小心翼翼地說:「奴婢哪兒敢啊,要不是您把我提拔成一等宮女,我現在還可憐巴巴地受苦受累呢。」

  嘉敏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呵,我看不是吧,你現在天天跟在陸貞後面,就跟一隻狗似的。這都幾個月了,你來過我這兒一次嗎?我看你是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

  沒想到阿碧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聲淚俱下,「大人你這話就是冤枉我了,阿碧和陸貞仇深似海,要不好好在司衣司敷衍她,奴婢只怕連骨頭都不剩了。前些日子,陸貞還特意派了人監視我,幸虧我裝得好。這幾天才放鬆了點兒,要不然,我也找不到機會來司寶司看大人您了。」

  嘉敏聽她說得在理,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緩緩問道:「是嗎?那這些天你在司衣司又幹了什麼好事兒?」

  阿碧肯定地說:「陸貞現在已經很相信我了,大人是不是對她有什麼新計策?阿碧一定全力配合。」

  嘉敏卻無言以對,喃喃地說:「我還沒想到什麼新主意呢。月華叫我最近低調點,別再老是針對陸貞了。」

  阿碧嘴角泛起一絲微笑,「那沈大人,不知奴婢還有什麼能幫你效勞的呢?」笑裡有著諷刺,但沈嘉敏此時正抱著頭苦思著,「你消息靈通,幫我打聽一下太子表哥最近在做什麼吧,現在他都不太理我,我又不是那麼方便去修文殿。」

  這話提醒了阿碧,她便對嘉敏說道:「奴婢倒是有一個好消息,今年宮中的端午節會,太子殿下肯定會出席!」

  嘉敏果然驚喜地站起了身,「是嗎?」她心潮澎湃,連阿碧什麼時候告辭的都不記得了,一徑拉著月華商量著應該送什麼給高湛做端午節禮物能明白地表示出自己的心意,卻哪裡知道阿碧做的提議都是在為她自己打算。

  陸貞並不知看似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阿碧實際上兩面三刀,待到第二日她興奮地準備去修文殿和高湛相會前,一道旨意送進了司衣司的正殿裡。

  來人是許久不見的阮娘,奉貴妃娘娘懿旨,令司衣司將各宮貴人之避邪香囊上繳,由內侍局安排專人送至各宮,以免有誤吉時。陸貞面有失色,也只能吩咐玲瓏將所有的香囊都收回送去了內侍局。

  另一邊高湛正在苦苦等待著和陸貞約好的約會,他興奮地走出殿門外,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背對著自己,激動之下從身後抱住了她,柔聲道:「阿貞……」

  那女子冷冷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傳來,「阿貞阿貞的,你叫得還真是親熱。」這人的聲音太過熟悉,高湛臉色頓變,不知為什麼蕭觀音會出現在這裡。

  蕭觀音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理虧,又說:「怎麼?沒想到是我?」

  高湛苦澀地問她:「你怎麼來了?」

  蕭觀音話裡帶話地說:「這些天,我聽說太子殿下春風得意,桃花滿天,也想過來看一看。」一臉哀怨地看向了他。

  高湛卻有點不耐煩,「觀音!這不是鬧著玩的時候,大白天的,你跑到我的修文殿來,還嫌謠言不多嗎?」他擔心一會兒陸貞來了見到這一幕,自己怕是有一百張嘴都解釋不清了。

  蕭觀音冷笑著說:「怕什麼?各宮的主子們現在都乖乖在房間裡等著拿避邪香囊,哪兒都不會去。至於你這裡……」她頓了頓,嘲諷地看著他,「你不是把全殿的人都清空了嗎?」

  高湛不知她為何又要施展這些把戲,愣在原地沒有說話,蕭觀音幽怨地說:「阿湛,你騙得我好慘——你說陸貞並不喜歡你,要我別再對她出手,可是,我的人卻告訴我,你最近經常去青鏡殿;你說除了我,她是你喜歡的最後一個人,可我卻聽到消息,說沈國公的千金進宮來就是為了嫁給你……阿湛,你說了這麼多的謊話,到底累不累啊?」

  高湛聽她說了半天,才緩緩說道:「觀音,上次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間,早已成為往事,無論以後我和別人怎麼樣,都已經不關你事了。」

  蕭觀音卻不相信他的話,「阿湛,你的心可真狠!你就不怕我傷心?」

  高湛心裡隱隱有著擔心,立刻說:「觀音,請你記住,我的話依然有效,你若是執迷不悟,還要加害陸貞,別怪我翻臉無情。」

  蕭觀音看他一心一意只維護陸貞那個人,恨恨地說:「你以為我還會那麼笨嗎?阿湛,你是無情,可我偏偏就忘不了你。今天我聽到消息,說陸貞要親自過來給你送香囊,所以我就把這個機會搶了來。阿湛,你看,我可沒有為難她對不對?但是,現在你能見到的,只能是我,而不是她!」

  高湛著實無奈,「你到底想要怎樣?」

  蕭觀音陰陰一笑,「我只是過來告訴你,從今天起,我會用我的方式,把你一點點搶回來!放心,我不會動手去害你的陸貞,只是,你肯定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這話令高湛很是反感,不免動怒道:「我不是什麼東西,可以任由你掌握!」

  蕭觀音看他動怒,自己卻哈哈大笑起來,「是嗎?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她握緊了拳頭,轉過身慢慢走了——這次若不是那個阿碧給自己通風報信,自己怎麼能忍得了這口氣,讓他們二人光明正大相會!這也算是稍稍出了內心的這口惡氣!她相信阿湛只是被那個賤人迷惑,她與他這麼多年的情分,阿湛不會不顧自己。

  總有一天,他會回到自己身邊,他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再也不用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