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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司衣

  第二日,孝昭帝就宣召了陸貞。陸貞被宮女們一路扶進了昭陽殿,正準備行禮,元壽攔住了她,「陸大人,皇上心疼你腳上有傷,特命你免禮。」

  一語未落,就響起孝昭帝爽朗的笑聲,「胡說,哪是朕心疼,明明是別人心疼!」陸貞朝著說話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高湛略顯尷尬地站在了孝昭帝的身後,滿臉通紅。

  她又連忙行禮道:「皇上萬歲,太子千歲。」

  孝昭帝揮著手說:「好了好了,都是熟人,還用得著拘禮?元壽,快搬椅子過來!」待元壽搬來了椅子,陸貞侷促地坐定,然後說:「謝皇上。」

  高湛看她坐入椅中十分困難,上前一步想去幫她,卻怕落在了別人的眼中出什麼差錯,只能又不動聲色地將剛邁出去的那隻腳又縮了回去。這一幕卻逃不過孝昭帝的眼睛,他吩咐宮女們道:「你們下去吧。」

  孝昭帝看人都下去了,這才對陸貞說:「朕宣你來,是想聽聽你的意思。沈司珍預謀在先,嫁禍在後,這次又讓你受了這麼大的罪,你說說,朕要怎麼處理才好呢?」他一早就得了司正女官的稟報,宮外已經查證清楚了,沈司珍的乳娘有位剛剛死去的女兒,叫做小絹。小絹長得花容月貌,本已許配京城一戶人家,有一次出門上香,不小心碰到了婁小侯。後來,那小絹就上吊死了。過了不久,她的夫婿也死了。沈司珍和這位小絹一起長大,說是情同姐妹也並不為過……這婁曉侯,卻是婁尚侍唯一的親弟弟。

  陸貞之前也從司正女官那得了消息,想了想,說:「皇上,沈大人並沒有嫁禍於我,陸貞受刑,也確實是因為私藏烏頭,罪有應得。」

  孝昭帝一愣,「啊,你怎麼為她說話?她若有心,早些出來承認那琴上塗的是水母汁,你的腳也不用……」

  陸貞緩緩地說:「皇上,人都有私心。您為了幫我,可以把烏頭的事攬在自己身上;沈大人想替姐妹出氣,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其中陰差陽錯,出了許多麻煩事,不過我想,這也不是沈大人的初衷。」

  孝昭帝有點猶豫,「你的意思是要朕放過沈司珍?可那樣的話,吳將軍那邊就不好交代了。」

  陸貞這才說出了自己的顧慮,「為什麼要交代?沈國公和吳將軍都是國之重臣,要是讓他們知道了這件事,只怕會有不少隔閡吧。」

  她一言提醒了孝昭帝,他眼前一亮,立時說道:「你倒想得長遠,只是吳小姐之病,已經世人皆知。」

  陸貞不動聲色地說:「恕微臣多嘴,此事畢竟是後宮之事,皇上只需請貴妃娘娘出面就好。畢竟,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貴人們不慎傷風,也是常有的事。」

  孝昭帝聽她字字在理,又為自己解了危機,不禁大樂,「好好好,朕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女中諸葛。這樣好了,我索性大大地給吳將軍長個臉面,替吳小姐賜門好婚事,也省得觀音老是吃乾醋!」

  他心情大好,一番話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說完才發現陸貞和高湛都面有尷尬地站在原地不說話。

  陸貞咳了咳,說:「皇上幫了陸貞,陸貞自然也要幫皇上。」

  孝昭帝笑著說:「好!你這個朋友,朕交得值!嗯,朕,還有國事要處理,阿湛,你是朕的好弟弟,那就順手幫朕把陸貞送回去吧。」

  一架軟轎從昭陽殿抬出,轎子外站著太子殿下高湛,一路送著新出獄的陸大人往青鏡殿走去,所經之處,人人側目。轎子抬到了青鏡殿外才停住了,陸貞聽到高湛在一旁吩咐道:「你們把轎子放在這兒,先回去吧。」

  陸貞還沒明白過來,整個人早已經被高湛橫腰從轎子裡抱了出來,一路就這麼進了青鏡殿,陸貞看身邊的宮女們都驚訝地看向自己這邊,羞得一張臉滾燙,想用力去推高湛,又怕把他弄疼了,口裡責怪道:「你放開我,你放我下來!這成什麼樣子啊?」

  高湛看她並不反抗,心知她一定是原諒了自己,免不了大喜,哈哈一笑,說:「你怕人笑話?放心,他們不敢。」

  就在這時,丹娘也迎面走過來,瞠目結舌地說:「殿下,姐姐……」高湛對她微微一笑,也不答話,逕直往陸貞房間走去,跟在他身後的元祿連連對丹娘打著手勢,丹娘心領神會地往旁邊一站,看著兩個人走遠,耳邊還停留著元祿呵斥宮女們的聲音,「走走,別在那兒發呆,你們什麼也沒看到,知道嗎?」

  身後逐漸沒有了人,高湛一腳踢開了陸貞房間的門,將她輕輕放在了軟榻上,這才笑著說:「上次在修文殿我也抱過你一回,沒想到這次隔了這麼久。」

  陸貞看他又出言調戲自己,又羞又氣,叫出聲來,「高湛。」

  高湛柔柔看了她一眼,「看來你終於記得我的名字了。」陸貞被他這麼一說,低下了頭不答話,高湛又說:「我不是張狂,我只是看不得你那樣受苦的樣子。」這次聲音低了許久,就好像有人用花蕊在輕輕掃著自己的耳根一般,羞得她一張臉立時通紅。

  陸貞低聲說:「那你也不應該那樣,你叫我以後怎麼……」一邊想一邊說,最後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高湛揚了揚眉,「不應該?有什麼不應該的?你是我的女人,你受了傷,我為什麼不能抱著你?」

  陸貞這下急了,「誰是你的女……你又在胡說八道了!」

  高湛卻一臉的死皮賴臉,「是不是以前我在你的面前都特別孬種,不是受傷,就是任你喝來罵去的,所以你一直都覺得我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陸貞,我告訴你,腰帶是你送的,我收了,你就不能賴帳。再說,咱們倆也有過肌膚之親了,你難道想對我始亂終棄?」

  這話說得陸貞心跳頓時加快,大羞道:「你……誰跟你有過肌膚之親了?」

  高湛立刻就捲起了袖子,不客氣地給她看上面的傷痕,「這裡難道不是?」他一臉義正辭嚴,陸貞看他舊事又提,氣得不去理他。高湛趁熱打鐵,「之前你求我放了你,那會兒我放了,可是現在我後悔了。陸貞,滿院子的人都看到了,你是我高湛的女人,以後,你想賴都賴不掉!」

  陸貞瞪著眼睛看著他沒臉沒皮地一直在那得意,抓起手邊一個枕頭就衝他砸了過去,高湛身手矯捷地一把躲過,上前就抓住了陸貞的手,笑道:「喲,惱羞成怒了,想要謀殺親夫啊?」順勢就把陸貞扯進了自己的懷裡。

  這一下猝不及防,待到陸貞發覺,自己整個人已經被他緊緊抱住,鼻子裡都是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大羞之下,陸貞拚命在他懷裡掙扎著。

  高湛怎麼也不放手,柔聲說道:「好了,阿貞,別鬧了。」這句話說出後,他就感到懷裡那個身體漸漸軟了下去。

  高湛看著她的眼,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去說服皇兄不要處罰嘉敏的。你不想我為了這件事為難,對不對?」

  陸貞紅著臉,閃爍其辭,「誰是為了你?我只是想到,沈大人是長公主帶進宮的,要是她有了什麼不是,豈不是傷了長公主的面子?」

  高湛看她說得冠冕堂皇,似笑非笑地一直看著她,陸貞被他看不過,啐了一口,酸溜溜地說:「嘉敏嘉敏的,你叫得可真親熱!」

  高湛挑了挑眉,「吃醋了?我和她哥哥跟兄弟似的,嘉敏自然也是我的妹妹。」陸貞橫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高湛看她和以前大不同,捏了捏她的手臂問道:「打從在昭陽殿那會兒起,我就發現你不生我的氣了。告訴我,為什麼?」

  陸貞看他終於問起了這個,淡淡地說:「不為什麼,只是想通了而已。牢裡有個朋友跟我說,兩個人能在一起,就是前世注定的。之前我離開你,除了恨你騙我,也被你身世嚇到了,原來一直要殺你的繼母竟然就是太后,你受了那麼多罪……」她說到最後,心裡難免著實後悔,臉上流露出悔恨交加的神情,聲音也不由得沙啞了。那時候自己只想著他騙自己,現在想想,他要吃多少苦頭,才能活到現在!

  高湛看她這副情態,自己先就心痛了,「對不起,我也不想讓你知道這些。」

  陸貞溫柔地看向了他,「所以你就繼續騙我?唉,算了,我也想過了,要是你我換個位置,我也不會比你做得更好。再說,你的事再嚇人,能有水牢裡的毒蛇可怕嗎?」

  高湛聽她說起牢裡的苦,一陣自責,情不自禁地摟緊了她,吻著她的額頭,說道:「阿貞,我發誓,以後我絕不會讓你再受苦了。你知道嗎?這些天,我根本睡不著覺,一想到你受了重刑,又被關在暗牢裡,我就難過得要命。可偏偏我還不能去救你!剛才在轎子邊,我一看你痛得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一時忍不住,就……」

  陸貞本來還在自怨自艾,聽到他提起剛剛,怒到了極點,從他懷裡彈了出來,指著他的鼻子說:「所以你就那樣……就那樣把我弄進來了?高湛,我還是個女官!你要我以後怎麼在宮裡做人?是不是人人都說我是你的新寵,你才心滿意足!」

  高湛看著她怒髮衝冠的樣子,笑著說:「嗯,這些日子,看你一直對我畢恭畢敬的,還真有些不習慣。果然你變成母老虎,我才覺得舒服。」

  陸貞被他說得語塞了,半天才說了一個「你」字。

  高湛上前又摟住了她,柔情蜜意地說:「好了,這些事你都別擔心,我保證,青鏡殿和修文殿的人都會守口如瓶的。我知道你不想靠我,你想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升上六品,替你爹報仇。沒關係,我會一直等你,等你把事情都辦完了再回到我身邊,到時候,我們不用瞞著任何人。」這下陸貞再也不掙開了,乖乖地任他摟著,心裡覺得一陣溫暖,眼睛裡都水汪汪的。

  兩人重修舊好,一時之間,真是有說不完的話,高湛直待到日暮西下,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經此一事,陸貞傷了元氣,幸好孝昭帝發下旨意讓她在青鏡殿好生休養著,她怕自己閒著閒著手就生了,一大早搬了籐椅去庭院裡,拿著刀先練著雕花,練了一輪,耳邊聽到轟的一聲響,沈嘉敏怒氣沖沖走了進來,大著嗓門說:「陸貞,你給我滾出來!」

  陸貞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嘉敏卻已經看到了她,一徑朝著她衝過來,陸貞坐在籐椅上給她施禮道:「下官恭迎沈大人!」

  嘉敏看她這麼淡薄,又想到早上聽說那吳小姐沒死,讓阿碧去司正司買通了宮女才知道是這陸貞詐了自己,真是滿腔的怒火,恨不得把她撕碎,現在她又這麼懶洋洋的。嘉敏兩道眉毛倒豎,怒道:「你好大架子,見了我居然連個禮都不行!這可是犯了宮規的大錯!」

  丹娘本來看她無禮地闖進來,心裡就不大高興,又看她咄咄逼人,出言不遜,想置人於死地,立刻就攔住話頭說:「大人有所不知,我們陸大人有傷在身,皇上面前都特令勿需行禮,莫非大人您比皇上還……」

  嘉敏被她的話一嗆,轉頭看著她,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你!」

  陸貞這時才緩緩說道:「大人,您不要激動,不知您大駕光臨青鏡殿,到底有何貴幹?」

  嘉敏看她開口了,直直說道:「我來找你算賬!你說,你為什麼要裝鬼嚇我?」

  陸貞卻一臉的無辜,「裝鬼,我沒有裝過啊。」

  嘉敏看她死不承認,口不擇言道:「你撒謊,那晚明明就是你騙我,我才不小心……」

  她說到這裡才意識到不妥,先收了聲,陸貞冷靜地說:「不小心什麼?大人,古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大人如果真見了鬼,是不是也請想想,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過虧心事!」

  這夾槍帶棒的話讓嘉敏氣悶不過,呵斥道:「你……你血口噴人,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你一頓!」她掄起巴掌就往陸貞臉上招呼去。虧得丹娘眼明手快,一直在看著她,現在看她果然動起手了,連忙攔著她,「你要幹什麼!」

  嘉敏用力推開了丹娘,又揚起了手,「我打死你這個沒上沒下的賤人!」她看準了陸貞此時行動不便無法閃躲,不打她,如何出自己心中這口惡氣?沒料到手揮到一半就被一隻白皙的手抓住了,懸在了半空中,那人冷冷地說:「打死她?沈大人的火氣,怎麼突然這麼大了啊?」

  嘉敏猝不及防被人抓住了自己的手,甩了幾下,那人卻抓得更緊,她大怒之下回頭去看是誰這麼攔著自己,臉頰抽了幾抽,那人竟然是婁尚侍!

  婁尚侍抓著她的手,似笑非笑地一直盯著她看,嘉敏自己做賊心虛,只能放下手施禮道:「下官參見婁大人。」

  婁尚侍不冷不熱地說:「沈司珍,陸貞現在在這裡奉旨養病,你們司寶司就剩下你一個女官了,我看,你還是早些回去主持公事比較好。」

  嘉敏事敗後本就怕見到婁尚侍,現在看了看陸貞,又看著婁尚侍,說了一句,「那我就先過去了。大人再見。」便匆匆走遠了。

  婁尚侍不解地看著嘉敏快步跑遠的背影,好奇地說:「這沈司珍是怎麼回事,和她平常的樣子,可大不一樣啊。」她回轉頭笑著問陸貞:「陸貞,你的腳好些了嗎?」

  陸貞看著她春風化雪般的笑容,腦海裡卻想起了昨天高湛對自己說的話,「那位絹姑娘的家人雖然也遞了狀子,但婁家的人一封信寫給京兆尹,那幫人又怎麼敢得罪婁尚侍的親弟弟?阿貞,我知道婁尚侍對你不錯,但是,你最好離她越遠越好。」陸貞想豐這番話,不禁失神了,也沒有回答婁尚侍的問話,直到婁尚侍喊了她幾聲,她才回過神。

  陸貞一清醒就恭敬地說:「大人恕罪,陸貞服了藥,一時有些恍惚,沒聽清大人在說什麼。」

  婁尚侍也沒在意,同情地看著她,「唉,可憐的孩子,最近怎麼老受罪?好在皇上對你關懷有加,讓你休息,還賜了那麼多的好藥給你治傷。」司正司的手段她又豈會不知?這次陸貞雖然虎口逃生,但不死也脫了層皮了。

  陸貞不解她話裡的意思,小心地打著太極,「能為皇上做事,就算受點罪又有什麼?」

  婁尚侍盯著她,突然臉色一沉,目光灼灼地問向了她,「陸貞,最近本座一直有點奇怪,這次毒琴案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才不信那些烏頭真是皇上要你收著的。」

  陸貞料想她一定有疑心,只得做出滿臉的佩服樣子,說道:「大人真是高瞻遠矚!那烏頭的確不關皇上的事。」她又裝作為難的神情,咬了咬牙,放低了聲音,「要是別人問起,我肯定打死都不會回答,可這件事畢竟和大人你有切身聯繫,陸貞就算拼著被皇上責罵也要告訴大人您實情,要不然又怎麼對得起你的知遇之恩?」

  她這般做作,婁尚侍果然說:「算了算了,皇上要是特意吩咐你別提此事,你不說也沒什麼關係。」

  沒料想陸貞說道:「不,我要說!其實那琴弦上的麻藥,真的是衝著你來的,下手的人就是王尚儀!她想讓你在迎春宴上出醜,這樣,宴會就辦不下去了!」

  她此話一出,婁尚侍立時勃然大怒,怒道:「果然是她!」

  陸貞看她信了自己,又說:「那個烏頭也是她們栽贓的,我也是看到包著烏頭的紙是貴妃娘娘專用的花簽,這才出頭認了下來。唉,也是含光殿的人不聰明,要是被司正大人查出來,說堂堂貴妃竟要對我一個八品女官連番陷害,皇上的臉面,可不是被她們丟乾淨了嗎?」

  她這話沒有任何的疑點,婁尚侍恍然大悟,「啊,難怪皇上最後要那麼說,原來,他又在幫蕭貴妃遮掩!」

  陸貞看她是全信了,又用袖子掩面小聲啜泣道:「只可惜我忠心為主,卻屢屢被貴妃娘娘誤解,我……我實在……」

  婁尚侍拍了拍她的肩膀,歎了口氣,「貴妃那邊,從來就沒有好人。陸貞,這次又苦了你了!」

  入夜後,婁尚侍回了仁壽殿,將白天的事詳細和婁太后敘述了一遍,婁太后點著頭說:「你覺得這個陸貞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婁尚侍信心滿滿地說:「我看她沒有騙我。這個陸貞,一向非常忠心,皇上對她有知遇之恩,她為了顧全皇上體面,投桃報李也是理所應當。」

  婁太后聽她說得在理,又點了點頭,「演兒果然對她不一般。」

  婁尚侍看著她的臉色,「所以我才又給了一個人情,把她調去司衣司,讓她離沈司珍遠點。」

  婁太后邊想邊說:「也好,司衣司管的東西,畢竟大多都是女人用的。讓她去司衣司,平時有事沒事送件龍袍什麼的,還能讓演兒多見見她。我思量著,要不要找個機會讓演兒索性把她……」

  沒想到婁尚侍急急地說:「不可!」

  這下婁太后不解了,「為什麼?」

  婁尚侍解釋道:「姑媽,這件事,我早就說過,咱們一定不能操之過急。皇上對陸貞有好感,咱們遠遠看著,順水推舟就好了。要是逼急了,再出兩檔子迎春宴的事……」

  這話提醒了婁太后,她眼神一凜,「都是那蕭觀音那賤人!我千防萬防,沒想到還是著了她的道。還好老天有眼,沒叫你受什麼傷害。」

  婁尚侍感激地說:「還是姑媽你心疼我。」

  婁太后疲勞地揮了揮手,「唉,就算貴為太后,也一樣逃不掉兒女債!算了算了,就依你吧,以後你也可以多栽培一下那個陸貞,畢竟她也是為咱們出過力的人。」

  婁尚侍看她倦了,也就沒多說,帶著臘梅先自退了,出了仁壽殿的門,臘梅才不解地問婁尚侍道:「大人,你為什麼攔著太后?要是陸貞受了寵,皇上肯定會更重視您啊。」

  婁尚侍站直了身子,得意洋洋地說:「你這就不懂了,陸貞入獄這件事,看起來太子從頭到尾都沒管過,可昭陽殿裡的人卻告訴我,前幾天,是皇上親自要太子送陸貞回青鏡殿的。」她始終還記得當年陸貞對她說的,是皇上讓她接近太子的,這次不是又印證了!

  臘梅揣摩著她的意思,「啊,難道皇上還想再用陸貞……」

  婁尚侍滿意地點著頭,「不錯。在我還沒有明白皇上的意圖之前,任何打攪他計劃的行為都是不聰明的。反正陸貞已經向我擺明了她的身份,我這邊大力配合,皇上也肯定能知道。」臉上不禁浮出了笑容,「臘梅,多跟著我學點。在這個宮裡,只有哪邊都不得罪,才能一直走得穩,爬得高!」

  她恐怕是怎麼都想不到,陸貞會膽大包天地騙自己。

  而這時,內宮闔閭門外的一棵大樹下,有一個黑色的人影。司正司的一個宮女帶著一個頭戴兜帽的人朝這人走了過來,小聲說:「陸大人,暗牢那邊裡報的是重病身亡,其他事情都處理好了。」

  這黑色人影正是陸貞,她對那宮女說:「替我再多謝一次你們齊司正。」

  那宮女知道她是皇上面前的紅人,也不托大,嘴裡只是說著,「不敢當,大人說了,陸大人這次幫我們查清真相,這個人,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她指了指那個帶著兜帽的人,施了一個禮後,自己先走了,留了那兩人在原地。

  等她走遠了,那個人才將自己的兜帽解了下來,一把拉住陸貞的手激動地說:「陸貞,我就知道你一定夠朋友!」原來這人正是都美兒,之前陸貞說要將她從牢裡救出來,現在她脫了這場大難,就去求了司正女官,那女官看她求的人無關緊要,又盼著陸貞幫自己在皇上面前說好話,哪裡有不答應的道理。

  陸貞四下看了看,才出言道:「噓,小聲一點,別忘了,你現在是個死人。」都美兒逃出了暗牢,只顧看著陸貞嘿嘿傻笑,陸貞又塞了一個袋子到她懷裡,「你現在趕快出宮去吧,回龜茲找你阿爹,別再到處跳舞啦。這個你先拿著用。」

  都美兒打開看了看,裡面滿滿的都是黃金,又是意外又是驚喜,感動地說:「這麼多!陸貞,你真夠朋友!」

  陸貞微笑著說:「客氣什麼,要是沒有你的雪蓮花,我的腳也不能好得那麼快呀。」

  兩人說話之際,在遠處和侍衛們打交道的丹娘走過來說:「姐姐,差不多了。」

  她是催促都美兒趕緊走,免得事情有什麼變化。都美兒用力抱了一下陸貞,說:「好,我走啦。以後我一定會再來看你的,你小心一點,千萬別變成死人!」

  陸貞也笑著說:「好呀,我等著你,小石榴花。」她看著丹娘帶著都美兒走出了宮門,侍衛們象徵性地檢查了一番就放了兩人,陸貞這才放下心來。

  待到休養得差不多後,陸貞就到了司衣司報道。司衣司現在是陳典侍掌管著,和她還有過幾面之緣,她一進司衣司的門,就給陳典侍施禮道:「下官陸貞,見過陳大人。」

  陳典侍連忙扶起她,滿臉堆著笑容,「不用那麼客氣,說起來你我還真是有緣,那會兒可是我親自把你的名字寫在了宮女名冊上,沒想到現在你居然成了我的下屬,呵呵,真是後生可畏呀。」她心想:這陸貞果然是神通廣大,表面上看起來她是我的手下,回頭這司衣司我還是要交到她的手上才好。

  剛好陸貞在問她:「我也正奇怪,大人您不是管著禮樂處的嗎,怎麼又調到司衣司來了呢?」

  陳典侍笑著答道:「哦,去年先皇駕崩,皇上登基,正好司衣司沒人管,婁大人就叫我兼管一下這邊的事。現在你來了,我可就可以當甩手掌櫃好好忙忙我那邊的正事了。」

  她帶著陸貞走到大堂裡,一個一個地給她介紹著,「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們這的幾位大宮女,平時我不在的時候小事都是她們處理的。這是阿江,針線上的事都是她管;這是阿雪,庫房大總管;這是管總務的阿碧,新近才提拔上來的……」

  陸貞看到了她,愣了一愣,說道:「我認識她。」

  阿碧卻恭敬地上前給陸貞施禮道:「奴婢阿碧,給陸大人請安。」

  陸貞見阿碧一反常態,一時之間十分不適應,侷促良久,才出聲詢問道:「大人,不知道我應該在哪裡辦公?」

  陳典侍帶她走到辦公處,陸貞坐下來,開始了在司衣司的第一天工作。

  這天她回了青鏡殿,發現高湛在等著自己。兩人去庭院的涼亭裡下著棋,陸貞猶豫了下,還是告訴他:「玲瓏跟我說,我走了,她在司寶司也有點兒待不下去,所以想求我把她也調過來。」

  高湛下了一子,說:「你答應了?」

  陸貞酸酸地說:「還沒有,我擔心你的沈妹妹又會不高興,所以告訴她,讓我考慮一下再說。」

  高湛聽她話裡泛酸,笑著說:「醋味可真大。你考慮得很周道,但是,這個玲瓏,你應該要。」

  陸貞不解道:「為什麼?」

  高湛沉思道:「總得有幾個心腹嘛。你想早日當上六品女官,靠著單打獨鬥肯定是不夠的。這裡你已經有了一個丹娘,六司裡面,你也應當有個信得過的。這個玲瓏既然在你入獄時也忠心耿耿,那把她收在身邊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看他這樣子,陸貞不禁笑了,「太子殿下果然謀略過人。」

  高湛也貧嘴道:「哪比得上陸大人是人心所向,走到哪兒有都有人前來投奔。」兩人互相對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陸貞想了想,「有她在身邊也好,否則我在司衣司初來乍到,沒個人幫手,還真不方便。」

  這話提醒了高湛,他好奇地問道:「你不是有個姐妹,叫什麼阿碧的,也在司衣司裡面嗎?」

  陸貞愣了,「阿碧?她怎麼會是我的姐妹?上次官籍的事情,就是她告發的。」

  高湛奇道:「那就奇怪了,這次你落難,她很關心你的,又是四處打聽消息,又是幫著跑東跑西,忠叔還親眼看到她拿黃金收買看牢的宮女,讓她們對你好一點呢。」

  陸貞不相信地說:「真的?」

  高湛點了點頭,「嗯,阿貞,我看她也不像是個奸滑之輩,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陸貞半信半疑,「她怎麼會突然對我這麼好?」

  高湛卻沒在意,一把拉過陸貞的手,打趣道:「你之前還不是恨我入骨,後來一想通了,不也就突然對我好了嗎?」被陸貞啐了一口,將手抽了回去。陸貞心裡卻下了決心,今晚就將玲瓏要到自己身邊來。

  第二日陸貞帶著玲瓏一起去了司衣司,回了自己主位,展開文書細細察看,卻見到滿是小字,不禁皺起了眉頭,「怎麼這麼多啊?」

  玲瓏看她煩惱,在一旁解說道:「宮裡服飾的儀制就是複雜,雖說司寶司和司衣司都是平級的,可司衣司管的東西比哪兒都多。春夏秋冬四個季節,太后穿什麼,皇上穿什麼,貴妃穿什麼,還有其他各宮主子、女官、宮女,全都是這兒的事。」

  陸貞歎了口氣,用一根手指敲著桌子道:「唉,也只能多花點工夫好好看了。你雖說在司寶司是大宮女,可在這兒,你還得跟我一起好好學學,別到時候又整出什麼玉鐲金鐲的事,受罪不說,心裡還委屈。」

  玲瓏點著頭說:「是,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陸貞又說:「我想過了,這兒的大宮女們各自都管著一攤事務,要是硬把它們搶來分給你,別人肯定會不高興。昨兒陳典侍跟我說,女官身邊都是可以有個總管宮女的,比如尚侍大人身邊的臘梅,要不,你也就先試試看吧。」

  這等於提高了玲瓏的級別,玲瓏大喜道:「謝謝大人恩典,我一定……」

  她話還沒說完,阿碧突然走了進來,施禮道:「大人,阿碧有事稟報。」

  陸貞不知她又要打什麼主意,問道:「有什麼事,說吧。」

  阿碧卻恭恭敬敬得很,「聽說大人在看本司的衣飾儀制,奴婢擔心那上面的東西寫得太過枯燥,就從庫裡找了幾本以前的畫冊出來。那是以前郁皇后在的時候讓女官們描的,宮裡各色人等的衣飾都畫得清清楚楚,比起光看書來,要方便很多。」她遞給了玲瓏幾本畫冊,「只是因為宮女的部分還沒有畫完,所以這些冊子,也就一直堆在那沒人看過。不過能給大人做個參考,也是好的。」

  陸貞不明白她為何要對自己示好,神情極是複雜,揮了揮手,「你用心了。」

  阿碧又道:「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大人,要是沒有其他事的話,請容阿碧告退。」陸貞看她走遠了的背影,自言自語,「咦,她怎麼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回過頭來再看那畫冊,極為詳細,又圖文並茂,顯得生動了許多,還是捧著書看了進去,這一看直到回到青鏡殿也沒停手。

  夜深了後,丹娘推門而入,「姐姐,該吃藥了。」

  她看陸貞拿過藥一飲而盡,又回頭去看書了,不禁好奇看了幾眼,驚奇道:「這是什麼畫兒啊,畫得這麼好看。」

  陸貞看她問了自己,說道:「這是前朝一位女官畫的衣飾儀製圖,畫得真是傳神細緻。」她又指著畫的角落對丹娘說:「你看,每一頁的角落裡都有一個『桑』字。我想,這位才女的名字裡,一定也有這個『桑』字。」

  丹娘被她一提醒,細細去看圖畫上那女官的裝扮,旁邊還有批注——七品女官夏著,藍湖縐麒麟官服,飛魚釵……不禁出聲又道:「哎,姐姐,這個女官的字,跟你還挺像的呢。」

  陸貞一愣,「是嗎?」自己端詳了會兒,又說:「嗯,她也是簪花小楷,但筆力要弱一些。」

  丹娘撇著嘴說:「姐姐你天天拿著那鉛石筆寫字,誰敢跟你比啊。」

  陸貞頓時笑了,「倒也是,師傅說,再這麼練幾天,我就可以正式開始在瓷瓶泥坯上雕花了。哎,我要是能像這位女官一樣就好了,又會畫,又會寫。」

  丹娘翻看了幾頁,嘖嘖稱奇,「她這樣寫得倒真是挺好的,就算像我這樣什麼都不知道的,一看也都能明白七八分。」

  陸貞沉吟道:「這本書是阿碧給我的。」

  她一說,丹娘就將書丟回了桌上,「她?她怎麼會這麼好心?」

  陸貞一隻手托著腮,說道:「我也奇怪啊,不過,自從我進了司衣司,她倒是一直對我挺不錯的,過去的事情,她好像全都忘了似的。」

  丹娘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她該不是故意在你面前裝的吧,你現在是她的頂頭上司,她當然不敢得罪了。」

  陸貞想了想說:「不是,阿湛跟我說,我還關在暗牢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想辦法救我,還曾經拿錢讓守牢的宮女給我送東西呢。」

  這下丹娘也疑惑了,「是嗎?難道真的老天有眼,惡人也能變好人?」

  陸貞又說:「我也想不通。」

  丹娘想了一會兒,「不過我倒是聽說,她前段時間在司衣司當三等宮女,倒是很受了一點苦……」

  陸貞聽了她的話,歎了口氣,猶豫地說:「也有可能,也許她是真的改了。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對她總是有些不放心。」過往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阿碧的心狠手辣也是她親眼所見,她總還是有點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