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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暗牢

  寒冷是一點一點滲入到身體裡的,如同絕望的情緒,需要時間漸次醞釀,繼而瞬時發酵。

  陸貞就這麼從睡夢裡驚醒,只感到一陣接一陣的寒意席捲全身。她吸了吸鼻子,滿滿的都是水汽的味道,眼前的黑暗已經適應,她這才漸漸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身陷水牢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也不清楚現在醒來是什麼時辰。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陸貞不由得毛骨悚然。難道是鬧鬼了?她大著膽子問了一句,「什麼東西?滾開,你別過來!」本想給自己壯壯膽,但空蕩蕩的牢裡,只有自己的聲音一直迴盪,越發顯得陰森森的。

  腳腕上一涼,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纏了上來,陸貞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伸手一把抓住那東西就往遠處扔去,那東西在牆上摔出了聲音,藉著遠處的隱隱燈光,陸貞這才看清那是一條毒蛇,三角形的腦袋正衝著自己豎起,吐出鮮紅的舌頭,她嚇得尖叫起來。

  那條蛇向她漸漸逼近了,陸貞大叫道:「蛇,蛇!」但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她手忙腳亂地隨手抓起一些東西朝那條蛇扔去,想讓它離自己遠一點,可是偏偏卻適得其反,那條蛇吐著信子,看樣子反而是被她激怒了,整個上半身都直立了起來,尋找著時機就要朝陸貞撲來。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掐它的七寸!」話音剛落,那條蛇就朝著陸貞飛過來,陸貞心裡一個激靈,也來不及多想,照著那個女人的吩咐,眼明手快地掐住了那條蛇的七寸,蛇在她手裡扭了幾扭,想去咬她,無奈七寸被她捏在了手裡,轉了幾次都無果。陸貞一點都不敢鬆懈,一雙手死死掐在了蛇的七寸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那條蛇再也無法動彈,軟綿綿地搭在了她的手上——應該是死了。

  她這才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大叫一聲,將那條死蛇遠遠地扔開。

  這下驚動了守門的宮女,她打開了牢門,慢慢走到裡面,不耐煩地說:「大半夜的,鬼叫什麼!」

  陸貞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說:「你這裡怎麼會有蛇?」

  那宮女打著呵欠,沒好氣地說:「這兒不但有蛇,還有鬼呢!」

  陸貞看她態度輕慢,心想這次如果不抓住機會,下次說不定就沒這好運了。她勇氣上頭,恩威並施地說:「你不能這樣對我!我雖然因罪入獄,但我畢竟還是八品女官!如果我在你這兒出了什麼意外,我敢擔保,外面的人不會饒了你!」

  那宮女愣在原地,想了很久,估計也是在衡量陸貞這番話的利弊,最終還是放緩了語氣,說道:「你想怎麼樣?」

  陸貞說道:「給我換個干一點的地方,不能有蛇和老鼠!對了,剛才我聽到牢裡還有別人,你把我挪到她旁邊去!」

  那宮女沉默著先走開了,陸貞忐忑不安地等著,幸好沒多久她就又回來了,這次手裡還拿著一支蠟燭。她開了牢門,對陸貞做了一個走的手勢,陸貞欣喜萬分,也不管疼痛,拖著青腫的一雙腿跟在了她的身後。

  這宮女給她開了一間新的牢房,藉著燭光,陸貞四下打量了一番,雖說這裡水汽仍是很重,但乾淨了許多,應該不會有蛇再出現了。她稍微放了點心,走了進去,那宮女看她也沒什麼意見了,匡的一聲將牢門關上,很快,腳步聲就消失了。

  陸貞看她已經走遠,敲了敲自己左邊的牆壁,低聲問道:「有人嗎?」但四下裡一片安靜,她不放棄地又拍了拍右邊的牆壁,「有人嗎?」

  仍是沒有人回答她,她靜靜地說:「我知道你在這兒,剛才謝謝你!」她等了等,那人仍然沒有說話,陸貞又說:「要是沒有你,我肯定被蛇咬死了!」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別人接她的話,她歎了一口氣,「你不想理我就算了。要是你想說什麼,就叫我好了,我叫陸貞!」

  她等了許久,看那人真的沒有和自己說話的意思,也不再出聲了,只慢慢移到牆角邊的稻草堆,緊了緊身子,昏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又有司正司的宮女前來問話。那人嚴厲地盯著她,「陸大人,司正大人讓我再問你一次,你的烏頭是從哪來的?你為何要用它殺人?」

  陸貞疲倦地回答:「這位姐姐,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認識了,你就別再問了吧。我已經回答過很多次了,烏頭是我不小心在御花園挖出來的。我後來看過醫書,才知道它有劇毒,所以才把它埋了起來。那位將軍小姐,當真不是我殺的。」

  那宮女冷冷看著她,「陸大人,你的供詞前後不一,司正大人她是不會相信的!」陸貞又說:「我那天真是嚇呆了才會亂說的。姐姐,你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我這兒,不如好好去查查其他的地方,比如那位小姐當天吃了什麼喝了什麼。人只有吃下烏頭才會中毒,就算琴弦上塗了烏頭汁,也根本害不死人。」

  那宮女狐疑地看著她說:「是嗎?」

  陸貞順勢說道:「我也是在醫書上看到的,要不然,你去問問太醫院的醫正們吧。」

  那宮女站直了身子,「陸大人,你最好別耍花樣,尚侍大人說了,你要再不招供,三天期限一到,就只能稟報給太后娘娘處理了,到時候你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乍聞此言,陸貞也不意外,只是苦笑了一下,伸出自己的雙腿給她看,「我現在和死也離得不遠了,又何必再騙人。」

  那宮女嚇了一跳,不敢再看,匆匆說了句,「那你好自為之吧。」急急忙忙轉身就走了。陸貞看著她走遠的身影,長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牢裡的日子,過得飛快。這一日正好降溫,牢裡水汽多,更是陰冷得不行,又加上狂風大作,整個牢房都迴盪著大風經過的嘶嘶聲,顯得格外詭異。

  陸貞縮在了牆角,自我安慰著,「不怕不怕,只是風,不是鬼!」

  一句話剛出口,風聲反而更大了,嚇得她差點坐直了。她索性將心一橫,大聲唱起了歌,「行路難,行路難,大風狂捲行路難,我學明駝走天下,不怕漠北風沙寒……」

  反覆唱了幾句,感覺自己的膽子也大了一點,豈料身邊有人也和她一起唱起來,「行路難,行路難,我學明駝走天下,不怕漠北風沙寒……」

  兩人合唱,聲音越來越大。唱完一曲,陸貞突然嗆到了,她咳嗽幾聲,連忙端起身邊的一碗水喝了幾口。

  那人突然說道:「就這麼一會兒就不行了?剛才我聽你跟別人說話,還頭頭是道的。」

  陸貞喘了幾口氣,說道:「你怎麼也會唱這首《行路難》?」

  那女人的聲音裡帶著傲然,「這本來就是我們龜茲的民歌,你們漢人是跟我們學的!」

  陸貞奇道:「你是龜茲人?啊,你不會是商隊的吧?」

  那女人咦了一聲,說道:「你怎麼知道?」

  陸貞說:「我從小跟我爹走西域做生意,遇到很多漢話講得好的龜茲人,都是商隊的。」

  那女人卻說:「我爹是,我不是。」

  陸貞好奇問道:「那你怎麼到宮裡來了?」沒想到那人又沉默了,時間一長,陸貞就有點尷尬了,掩飾說道:「我叫陸貞,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人回答她說:「我叫都美兒。」陸貞看她又說話了,緩解著氣氛說:「石榴花?啊,那你肯定長得很漂亮。」

  都美兒驚訝地說:「咦,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就是石榴花的意思?」

  陸貞笑著說:「你會說漢話,我也懂幾句龜茲話啊。」

  都美兒也笑了,「你這個人很好玩,我喜歡你!」兩人既已把話說開了,便也不像之前那麼生疏,陸貞忍不住問她,「為什麼前些天我跟你說話,你都不理?」

  沒想到都美兒歎了一口氣,幽幽說:「我怕寂寞。」

  陸貞沒明白,笑著說:「啊,都美兒,你漢話還是說得不夠好吧,有人跟你說話,怎麼會寂寞呢?」

  都美兒傷感地說:「我在這兒關了快一年了,中間不斷有人被送進來。開始的時候,我還跟她們說說話,可後來,第一個死了,第二個也死了……再後來,我就不想說話了,免得跟她們說過話以後,她們又死了。」她說話的語氣是天真的,可陸貞不禁打了個寒顫。

  都美兒很快又說:「可你一唱起那支歌,我就忍不住啦。陸貞,不管你以後死不死,都是我的朋友啦!」

  陸貞看她說得不倫不類,哭笑不得地說:「謝謝你了。」她想了想,又問道:「哎,我犯的事你八成都已經聽說了。那你呢,為什麼被抓起來?」

  都美兒無奈地說:「哎,說起來真倒霉。我是個舞孃,舞孃你知道嗎?就是跳胡旋舞的那種,跳起來轉得快,很美!」

  陸貞自己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都美兒說道:「一年前,我是你們京城跳胡旋舞最好的舞孃。後來有一天,有個鄭美人的哥哥找到我,說要接我進宮,給鄭美人和你們的皇上跳舞。結果跳到一半,你們的皇上就死了,鄭美人也死了,那個皇后本來想殺我,可是我不是宮女,她們就把我關在這兒了,一直沒放出去!」

  聽到這裡,陸貞不禁張大了嘴巴,「你說的皇上,是先皇吧?」

  都美兒嗯了一聲,說:「先皇是不是就是死了的皇帝?他有鬍子,很長!」

  陸貞想通了其間的關係,同情地說:「那就是先皇……唉,你也真夠倒霉的啊。」都美兒卻安慰著她,「你也一樣倒霉,我聽過你們說話了,你也是冤枉的!」

  陸貞卻說:「你就那麼相信我?要是我剛才撒謊呢?」

  都美兒語氣裡透著堅定,「不會!我看人很準的!你會唱《行路難》,還知道石榴花!我們龜茲人的朋友不會是壞人!」

  她說到這裡,陸貞也不知道怎麼答了,失笑說道:「你說得對,我不是壞人。」她換了個姿勢,將下巴放到了膝蓋上,歎著氣說:「可是她們怎麼就不相信呢。」結果一個踉蹌,腳被旁碰了一下,剛好是在傷口處,痛得她哼了一聲。

  都美兒耳朵挺尖,立刻問她:「你怎麼了?」

  陸貞淡淡地說:「我腳痛,他們給我上過夾棍。夾棍你知道嗎?」

  都美兒說道:「我知道,他們也給我用過,那東西很痛!不過你別怕,我能讓你不痛!」

  陸貞好奇地問:「你有什麼好辦法?」

  都美兒說:「你到鐵欄邊上來!」

  陸貞走到鐵欄前,過了片刻,一朵乾枯的花瓣被遞到了她這邊。

  陸貞一邊接過一邊問她:「這是什麼?」

  都美兒說:「雪蓮花。我身上一直帶著個香包,裡面都是雪蓮花干。所以她們都病死了,我不會!你把它嚼爛了,一半吃一半敷,這樣就不會痛了!」

  這是保命的東西!沒想到她們剛剛認識,都美兒就給了她,陸貞十分感動,「謝謝你。」

  都美兒說:「不謝。要不是你,我可能一輩子都聽不到家鄉的歌了!」這話說得陸貞也十分傷感,本還開心的一張臉頓住了,整個人默默靠在了牆壁上。

  兩人說笑時,牢外卻是另一番景象。阿碧正和守門宮女說著話,又塞了一錠黃金給她,白天月華找了她,說是嘉敏的意思,要好好「照顧照顧」陸貞,這本來就稱阿碧的心意。阿碧想起之前自己遇到高湛,他溫柔地扶起自己,不禁面露緋紅,太子這麼好,那個陸貞怎麼配得上!誰知守門宮女正在那兒咬著黃金看成分的時候,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問她們:「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那人正是忠叔,高湛放心不下陸貞,自己不好親身前往,只有讓忠叔來大牢這邊看看情況,正好撞上了這麼一幕。

  她二人大驚失色,慌忙回頭,只見忠叔用懷疑的目光在打量著她們,阿碧強自鎮定說道:「沒……沒幹什麼!」守門宮女縮在她的身後,想將黃金藏起來,忠叔卻一步上前,「拿出來!」

  阿碧看他這番形態,心裡猜出了幾分,靈機一動,辯解道:「這位大人,不關她的事,是我……是我擔心陸妹妹在牢裡過得不好,想請這位姐姐送點好吃的給她。」

  忠叔一愣,「真的?」他語氣緩和了下來,那守門宮女本來詫異地看了阿碧一眼,但很快就聰明地不說話,只看她怎麼說。

  忠叔神情變緩,問她:「你也認識陸姑娘?」

  阿碧生怕他不相信自己,拚命點著頭說:「嗯,我叫阿碧,我還認識太子殿下,殿下他也知道我和陸貞是……是好姐妹!」忠叔看她一臉真誠,哪裡猜到有假,自然而然地說:「原來是這樣,難為你了。我也是看到今晚突然變天,才想來看看陸姑娘。」

  阿碧連忙說:「大人不必擔心,這裡有我就好了!」剛好在這時傳來陸貞唱歌的聲音,阿碧又說:「你聽,陸妹妹還在唱歌呢。看來她現在一點事都沒有,吃得好,穿得暖!」

  這話怎麼聽都合情合理,忠叔讚賞地看著她,「陸姑娘有你這樣雪中送炭的好朋友真是難得。好,既然有你在這裡,我也就放心了。」既然這樣,他也就放下了心,從原路回去了。

  阿碧看他走遠了,拍著胸口,還兀自覺得一顆心在怦怦亂跳著,又回頭惡狠狠地對那宮女說:「剛才的話不許洩露出去,否則咱們兩人都得死!」

  遠在深牢裡的陸貞並不知道自己就此逃過了一次災難。和都美兒熟悉後,陸貞漸漸和她開始有說有笑,這牢裡的日子,也就顯得沒那麼難過了。

  這天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陸貞想起來自己新得了一些吃的,找了一些就遞給都美兒,「這是我姑姑讓人送進來的,你也吃一點!」

  那吃食很快就被拿走了,那面好久都沒發出聲音,過了半天才傳來都美兒說話的聲音,「真好吃!陸貞,你是個好人!」

  陸貞聽她說得有趣,微微一笑,「誰叫我們是朋友呢。」

  都美兒又說:「陸貞,我覺得你肯定不會死!」陸貞心裡一緊,「啊,為什麼?」

  都美兒說得特別肯定,「有人給你送衣服,還有人給你送吃的,那麼多人都在關心你,你肯定死不了。」

  這話又把陸貞逗樂了,「你真有信心,嗯,我相信,你也一定會被放出去的!」

  都美兒愣住了,良久才啊了一聲。

  陸貞聽出她的不解之意,笑道:「因為以前跟你說話的人都死了,可我還沒死,所以,你肯定很快就會轉運了。」

  都美兒喜出望外,「好!那咱們說定了,誰先出去,就要把另外一個也想法兒救出去。」

  陸貞豪氣地接話,「君子一言!」都美兒也立刻跟上她的話頭,「死馬難追!」陸貞不禁哈哈大笑,「是駟馬,不是死馬!」

  都美兒還強自辯道:「駟馬?死馬?可我們都是女的,也不是君子啊!」她越說越有趣,陸貞笑得肚子都疼了,都美兒還兀自不解地問她:「你笑什麼?」

  陸貞趕緊住了笑聲,連聲說:「沒什麼,沒什麼。」

  都美兒有點不滿,「你是不是又覺得我漢話說得不好了!哼,我會唱的漢人歌,說不定比你還多呢!」她說來就來,張口就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是一首情歌,講的是男女之間綿綿的情意,加上都美兒聲音柔潤,恰似黃鸝,唱得直達人的心底,纏綿悱惻,陸貞一下就聽呆了,眼淚不由自主地滾滾而落。

  一曲終了,偏都美兒又問她:「怎麼樣,你的情郎給你唱過嗎?」

  這問題讓陸貞窘了,幸好都美兒不坐她面前,看不到她一張暈紅的臉,陸貞只能遲遲疑疑地說:「這……這種歌,他怎麼會唱?」

  都美兒卻沒聽出陸貞掩飾的意思,「咦,這不是你們漢人的情歌嗎?那,你的情郎長什麼樣子啊?」她說到這裡又忍不住好奇。

  陸貞沉思了半天,才緩緩說道:「他長得很好看,個子很高,有老鷹一樣的眼睛,野狼一樣的身材,他會給我說笑話聽,還總是幫我,偶爾還會欺負我……」她的腦海裡全是高湛的身影,一言一笑,叫著自己阿貞,漫漫大雪裡,他一個人跪在雪地中,可是自己不敢回頭,怕一回頭,自己就要心軟了……想到這裡,眼淚流了出來,緊緊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不想再為了他流淚。

  耳邊傳來都美兒帶著疑問的聲音,「那,他怎麼不來看你?」

  陸貞傷感地說:「他騙了我,我很生氣,所以就不想要他了。」

  都美兒卻問她,「那你騙過他沒有?」

  陸貞愣了愣,仔細回想,點了點頭說:「嗯,我也有沒跟他說實話的時候。」

  都美兒笑了,「那還有什麼生氣?你們不已經扯平了嗎?」

  陸貞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愕然良久,想起高湛和嘉敏,心中一痛,又說:「可是,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喜歡他,那姑娘的阿爹是個大官,可我阿爹只是個普通人。」

  都美兒問她:「那你情郎喜歡她嗎?」

  陸貞遲疑著說:「我不知道。」

  都美兒滿不在乎地說:「那就是不喜歡!你們漢人真是奇怪,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就是有再多的漂亮姑娘喜歡他,也不關你們的事啊。再說,又不是阿爹們要娶二房,官大官小又有什麼關係?」她自己說著說著,不禁笑出了聲。

  陸貞想著是這個理,就跟著她一起笑了,「你說得對,又不是阿爹們要娶二房……」心裡的那塊冰好像漸漸融化了,彷彿那遠處的陽光照射進了心裡,從內而外都是暖洋洋的,緊跟著是陣陣的酸,她無意識地在地上畫著一隻老虎,心裡喃喃自語:阿湛,你知道我現在在牢裡嗎?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司正女官的身影出現在陸貞的面前,她低下身子看著陸貞說:「陸大人,恭喜你,案子已經查清了。」

  陸貞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向了她,對方滿臉堆著笑容,和之前判若兩人。面前這人確是司正女官無疑。陸貞頓時大喜,下意識就想站起身,沒想腿一時承受不住,晃了幾晃,整個人又跌倒在地,嘴裡還不敢相信地問:「真的嗎?」

  司正女官連忙吩咐道:「還不去扶住陸大人!」身後的兩個宮女立刻搶上前來從地上將陸貞扶了起來,司正女官這才恭恭敬敬地說:「我們已經查清,上柱國將軍之女並非中毒,現在她已經醒來,你的嫌疑自然也洗清了。」

  陸貞心裡疑惑,幾日不見,面前這人怎麼前後就像是兩個人了,她問道:「那現在我沒事了?」

  那女官連連點頭,語氣裡竟然滿是巴結,「那是自然,這幾天你受委屈了,我這就派人送你回青鏡殿好好休養。之前多有得罪之處,尚請見諒。」

  陸貞心裡生疑,嘴上卻客氣得很,「大人不必多禮,你秉公行事,陸貞並無不滿,只是那烏頭……」

  那女官轉了轉眼珠,一臉媚笑,「唉,你也不早點跟本座說清楚。」她湊到陸貞身邊,訕笑了幾聲,低聲說:「既然是皇上要你收著的,你哪怕稍微暗示一下,也不用受這麼大的罪啊。」

  陸貞一驚,聽她話裡的意思,是孝昭帝幫了自己,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表現出來,只是裝著無奈的語氣說:「我其實早就說過,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女官心中更加堅定陸貞和孝昭帝的關係匪淺,不然這次皇上不會專門為了幫她洗刷清白而自己來認,就算大家心中疑惑皇上要這烏頭有何用,又有幾個奴才嫌自己的腦袋長得不結實,敢去質問皇上的?這宮裡上下都說陸貞被皇上看中了,這次看來竟然是真的。想到這裡,那女官一身的冷汗,幸好陸貞沒怎麼樣,不然自己就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迫切地看向她,「無論如何,還請大人在皇上面前替本座美言幾句。」

  陸貞也滿臉的假笑,口中道:「一定,一定。」她看出這女官的用意,也不當面說穿。

  那女官看陸貞並不為難自己,鬆了一口氣,又吩咐宮女道:「快,你們小心些,把陸大人扶上軟轎,趕快送回青鏡殿。」

  兩個宮女走到陸貞身邊扶著她,陸貞一路走出了牢房,突然說道:「等等!我還要見一個人,你們把我扶到那邊去。」宮女們雖是不解,卻也不敢得罪她,照著她的吩咐將她扶到牢房的另一邊,陸貞漸漸看清一個女子靠在鐵欄上,她衣著雖然是破破爛爛的,眉宇裡卻滿是堅毅。

  陸貞和她對視良久,方說:「都美兒,我是陸貞。」都美兒卻沒有說話,陸貞又說:「我是你的朋友。」她看都美兒只是身子動了一動,繼續說:「我們的約定我都記得,你等著,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

  都美兒眼裡的冷漠逐漸消散,看著陸貞笑了,「好,我相信你,我等著你!」她戀戀不捨地看陸貞走遠。

  陸貞在宮女們的幫助下小步走出了大牢裡,這幾日恍若隔世,才出牢門,迎面而來就是耀眼的陽光,她眼睛一疼,叫出了聲。

  那女官連聲責備,又找人來,「快,拿手絹來。」

  陸貞接過宮女遞到她面前的手絹,擋在了眼前,這才說道:「是我疏忽了,在暗牢裡待得太久,出來不能馬上見太陽。」

  那女官看陸貞一直對自己好言相向,不禁有一些羞意,說道:「這次真是讓你受冤枉了。」

  陸貞連忙說:「可別這麼說。」她走了幾步,想起一事,又回首問那女官,「大人,我的嫌疑雖然被排除了,那將軍家的小姐為什麼恰好在那時發病?太醫院的人不是說琴上確實塗了東西嗎?」

  司正女官和她解釋道:「那上面塗的不是毒藥,只是一種會讓人又麻又癢的藥物,那位小姐也是運氣不好,恰好天生就不能碰那種東西,這才突然重病的。」

  陸貞想了一想,問道:「如果當天不是她彈琴,那尚侍大人就會中招嘍?」

  司正女官說:「正是。不過下藥的人,好像只是想讓尚侍大人出醜。」

  這話堅定了陸貞的想法,她低頭沉思了片刻,出言道:「現在我的眼睛看不見,心裡反而明白了些。大人,你想不想查清楚到底是誰想要加害尚侍大人?」

  司正女官眉毛一挑,「陸大人想到了什麼?」

  陸貞問她:「那位小姐醒來之事,還有誰知道?」

  司正女官說:「她在宮外將軍府上休養,病癒之事,除了皇上與司正司、太醫院之外,應該還沒有外傳。」

  這話正趁陸貞的心意,她淡淡一笑,「那,可否請大人封鎖這個消息。」

  那女官不明其意,追問道:「為什麼?」

  陸貞不慌不忙地邊走邊說:「因為我有預感,只要這樣做,這個案子說不定很快就能破了。」她湊到女官的耳邊,細細說了一回,那女官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還是照著陸貞的意思一一安排了下去……

  一天不到,司寶司上下都傳開了,那位吳小姐最終還是死了,這話自然也就傳到了沈嘉敏和她的侍女的耳朵裡,幾人惶惶不安,一早就回了嘉福殿,眼見天色漸漸變暗,匆匆用過了晚膳後,月華和芳華就服侍著嘉敏先上了床,「小姐,請安歇吧。」

  嘉敏心裡不安,又不敢表現出來,說了句,「好了,你們下去吧。」她看著兩人漸漸退出了房門外,許久後就沒了聲音,心裡害怕,用被子將自己裹緊了一些,這才覺得咚咚的心跳聲緩了一些。安靜了片刻,又聽到門外狂風大作,有烏鴉的叫聲隱隱約約傳來,想到自己以前聽過的那些鬼故事,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偏在此時,屋外傳來了月華的一聲尖叫,緊接著又是一陣安靜,嘉敏嚇了一跳,伸出頭來,只見窗紙上一個黑影一閃而過,她尖叫道:「月華!」

  卻哪裡有人答應她了?這一來,嘉敏不禁瑟瑟發抖,那個黑影又從窗紙邊劃過,與此同時,點在屋裡的蠟燭突然熄滅了。

  嘉敏「啊」地大叫了一聲,再也不敢在屋裡停留,連滾帶爬地往屋外跑去,誰料才打開了門,就見到一個女人站在了自己的門口,白衣白裙,眼角嘴邊還帶著血痕。

  這一幕讓她嚇得跌倒在地上,顫著聲音問道:「你,是人是鬼?」

  那白衣女鬼幽幽說道:「沈嘉敏,你為什麼要害死我?」

  嘉敏慌得往後連連退道:「你是誰?」

  那女鬼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根琴弦,說道:「我死在這上面,你說我是誰?」

  事到如今,嘉敏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大叫著說:「吳小姐,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啊!」眼見那白衣女鬼步步向自己走近,口中兀自說道:「你賠我命來……」嘉敏一慌,好不容易才爬起來,雙腿發軟,又摔在了地上,心中怕得緊,連聲哀求道:「我沒害死你,我沒害死你,我只是讓人在琴弦上塗了麻藥,你怎麼會死呢?你不應該死啊!」

  那白衣女鬼卻走近了說:「你撒謊……」

  嘉敏哭著說:「吳小姐,我真的不是有意害死你的!」她看那女鬼漸漸逼近,更是嚇得連哭都不敢了,這時,一個人影突然出現,撲在了嘉敏的身上,那人卻是剛才尖叫一聲暈倒在地的月華,月華說道:「吳小姐,那藥是我塗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我的命好了!」

  白衣女鬼停住了腳步,看向了月華,拖長了聲音,「你們為什麼害我?」

  月華膽戰心驚,「那……那不是害你,我們只是想整一整婁尚侍!誰知道你彈了那個琴!」她擋在了前面,讓嘉敏趕緊走,那白衣女鬼卻看了出來,衝著嘉敏跑了過去,月華急急地說:「是真的,我們小姐也想是為了給絹小姐出氣啊,吳小姐,你地下有知,可以去問絹小姐,她是被婁家的人害死的,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女鬼像是愣住了,許久才伸手揮向了嘉敏和月華,兩人一齊摔倒在地,那女鬼才拿下了自己頭上的假髮,脫去了身上的血衣,看向了庭院外面,「大人,現在該怎麼辦?」原來她是司正女官身邊的宮女假扮的。

  司正女官走進門,「把她們放在這吧,我們先回去再說。」既然事情在陸大人的意料之中,只需再去核對一下一些細節,這事基本上就肯定了。

  經此一事,這宮裡又不知道要發生什麼改變了!